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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雅典学派 第四部 百万城市沉默】第十章 我们的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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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多 发布于:2015-05-22 05:40

十:我们的初恋(2014-07-12)

此生、此时、此刻,我全心全意做了最想做的事,我就是一个幸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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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记忆就像纸飞机,洁白动人,不知去向。

关于初恋和爱情,撒加一向清楚旁人对他的评价:“幼儿园级别爱情观”、“还活在童话里”以及“不切实际的梦想”。他从不为自己辩解,因为他们说的都是事实。但是,撒加却没办法改变他自始至终的坚持。

因为他的初恋太像一个童话,从开头到结束。

那一天他和往常一样,与双胞胎弟弟争吵。他们从来记不住争吵的原因,因为他们的分歧深刻而持久。他们的冲突每天都会爆发,以致小小年纪的两个人都觉得累,吵完架后各自生闷气。他远远看到加隆从书上撕下一张张纸,折成小船放进海中。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这么小,却都这么寂寞。他一口气跑了不知多远,到了一个有玫瑰园的山脚。这个地方他没来过,沿着平坦的山路一直向上,不知走了多久,看到山上有一片白色建筑。

“这是什么医院?”看到院子里走来走去的白衣护士,撒加自言自语。他找了片草地坐了下来,托着腮胡思乱想,最后他从书包里拿出几张白纸,开始折飞机。一个又一个纸飞机顺着微风飞了起来,撒加看着那些飞机,突然想知道飞机会落在什么地方。他站起身追着飞得最高的飞机,绕过那片白色建筑继续跑,是一片蓊郁的树林,飞机没在树丛中,他再也看不到。但是,每当撒加想起这一幕,撒加就忍不住微笑。他追着那个飞机,看到了他初恋的人——真像童话,不过,他看到的不是童话里的公主,而是一只灰突突的无尾熊。

*****************************************

“不好意思,辛苦你们了,本来说好要带你们去看动物!”一片农田里,含一个劲地向众人道歉。众人灰尘土脸地看着他,面带微笑说没关系,暗地里早就骂翻了天。

一大早,众人兴致勃勃地起床,一脸沮丧的含打开门,对他们说:“粮食熟了,需要马上收割,我们人手不够!能不能请你们帮帮忙?”米罗欢快地说:“没问题啊!有手的人都可以帮忙!没手的就爱莫能助了!”“这个不要紧!和手没有关系!”“什么?”

他们只得到五分钟的吃饭时间,吃的是压缩面饼。然后,一群人被含带到田地,中年人闪毫不客气地命令有手的人负责割麦子收麦子,四脚着地的动物负责犁地,就连米罗和迪斯也和牛、羊、狮子一样,拉着沉重的犁,艰难地一步步向前走。米罗小声嘀咕:“那个死老头故意的!他故意设计了这种形状的工具,为的就是考验我们!”就连鸟儿们也必须在天空播种(鸵鸟拉犁),不能有丝毫闪失。唯有黑头发的撒加,在对着水盆(也许是电脑的分机)冥思苦想的诺亚旁边端茶送水聊天提意见,好不轻松。

“快点!再快点!”闪大声训斥,“必须在今天上午之内完成!不然会影响下批作物的日照周期!快点!不许偷懒!”迪斯和米罗不满地看向他。小夜莺飞了过来,战战兢兢地说:“你们的首领让我传话,‘这一定是游戏中的关卡,不要惹是生非’。我、我说完了。”看了眼面色吓人的迪斯和做了很多“坏事”的米罗,赶快拍拍翅膀飞走。

“这里的光照是不是太强了?”拉着犁的米罗早就把上衣脱掉,但明晃晃的人造阳光射下来,他还是直冒汗。艾欧利亚和亚尔迪身上的毛不算长,穆热得几乎神志不清。天上的小夜莺也在做它的任务,这些鸟抓着一个漏斗形的编织容器在天上飞,种子会一粒一粒漏下去,如果它们飞得太快、太慢、方向不对,闪就会大骂他们。以小K为首的鸟儿们都在默默忍耐,按照要求一遍遍播种,只有小蜂鸟非常委屈,不时嘀咕。小夜莺一边播种,一边担心地看它的主人,终于忍不住飞到远处的树上,从树丛里叼了一顶大草帽出来,歪歪斜斜地飞到穆旁边,把草帽扔在它头上。

“这只夜莺怎么这么傻?”修罗评价。

“你应该找一把剃刀,草帽对一只羊有什么用?”米罗说。

“正想有个草帽呢,谢谢。”穆温柔地说。

“有病。”迪斯说。

“这鸟真懂事,对比一下,我那只红毛简直就是废物。小黑眼睛,给我也拿一个去。”艾俄洛斯说。红毛飞快地冲过来拉下一泼鸟屎。黑眼睛万分歉意地说:“对不起,我的等级还太低,还不能帮助其他团队成员。”正在打草帽主意的其他人瞬间开始骂自己的鸟。正骂着,信天翁扔给修罗一个草帽,修罗抬起手臂,给信天翁一个飞吻,得到一个白眼。

“笨手笨脚!你去拉犁!”远处又传来闪的怒吼,只见他将一脸茫然的卡妙拎到米罗等人的田地里,粗暴地套上工具。闪告诉卡妙如何翻土,卡妙听十句记半句,闪不耐烦地数落他。米罗直起身。旁边的穆低声说:“别惹事,我们现在没什么力量,不能和船主起冲突。”米罗气呼呼地对闪大喊:“让他休息!我来做他那一份!”闪说:“行。”立刻给米罗换了一套有两个犁头的工具。米罗憋得脸通红,艰难地向前走。艾欧利亚仰着头说:“你的工具真多,有没有三个犁头的?我和米罗一起拉!”“四个的有吗?我力气大!”亚尔迪也问。

闪似乎什么类型的工具都有,转眼给他们换了工具。卡妙呆呆地坐在田埂上,不眨眼地看着他们。而穆则要时刻注意不要让草帽掉下去,草帽勉强挂在羊角上,他觉得戴这顶帽子比拉犁还费劲。蓝色的青鸟不时过来落在亚尔迪的牛角上,吸氧一般颤抖一下,一身舒爽地飞走。迪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耕地这么开心?你真是牛?”亚尔迪也不说话,甩着尾巴一边拉犁,一边充当青鸟的幸福维生素。

麦子地里,沙加被太阳晒得打蔫,被高强度的体力活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撒加正和闪商量让沙加去休息,让其他人分担他的任务。而闪只要求他们完成定量任务,根本不管谁干的多谁干的少,很爽快地答应了。加隆恨恨地看着在树荫下喝茶吃点心的黑发撒加,想说“我也不干了”,却发现蓝发撒加恶狠狠地盯着他,只好埋头继续割麦子。

“我们能不能自己做工具?”艾俄洛斯突然大喊。闪面不改色地说:“可以,但你们今天已经没有时间了!快干活!”众人继续在肚子里咒骂,闪则是恨不得挥一条鞭子抽打他们赶快完成任务。艾欧利亚纳闷地说:“玩游戏不是经常在翻地的时候发现宝藏吗?我们在地里干了几个小时的活儿,为什么没有奖励?”“干了活就有权享用粮食,这才是奖励!你们之前吃的东西是施舍。”来补充幸福的青鸟大慈大悲地说了一句,又一身舒爽地飞走。

“好了!完成了!”拿着芦苇笔的诺亚终于在水盆里完成了他的计算,他看着刚刚走下田埂几乎晕厥的沙加说:“你来的正好!我要去粮仓,你可以跟我一起去,顺便问我问题。”戴面纱的女人们都了过来,给诺亚和沙加批了几件皮毛衣服。黑发撒加不关心粮仓,他优哉游哉地喝茶,欣赏田园风景,品尝农家美食,不时以嘲笑的目光看着田地里快要累断气的同伴们,给他们以精神上的刺激。

**********************************************

“谁能告诉我,我们究竟来这里做什么!”加隆一边踩着木轮子一边问。他好不容易收割完麦子,立刻被闪驱赶到小河边蹬水车。米罗就在他旁边,有气无力地说:“也许是在发电吧。”黑发撒加摇着大扇子走了过来,又摇着扇子走了过去。加隆问:“你们为什么不反抗?他在不劳而获!”“大概是因为蓝发的那个一直在不停干活吧,干得比我们都多。”米罗回答。正说着,蓝发撒加趁着短暂的几分钟休息时间跑了过来,用薄膜储水囊装了满满的河水,一边装水一边哼难听的歌。

米罗问:“他怎么这么高兴?”

“他要把水拿回去给那只人鱼喝。”加隆说。

“他们到底怎么回事?”米罗皱眉。

“初恋情人吧?我也不清楚。”两个加隆露出困惑的表情,又说,“应该没错吧?那个鱼人小时候是不是眼睛有过问题?”米罗更吃惊,半晌才说:“他失明过一段时间,后来被阿特里耶治好了——你为什么知道这件事?他小时候和撒加认识?”

“我看过一张照片。”加隆说,“那个疯子挺宝贝地藏着的照片。”

“什么样子?”米罗追问。

见米罗神色严肃,加隆也认真地回忆起来,“头发的颜色和那只人鱼一样,白色的……睡衣?眼睛上缠着纱布。看上去像个女生。”

米罗的面色完全沉了下来。

他太熟悉加隆描绘的这个样子了。那时候他们年纪还小,就像很多喜欢把幼小的男孩打扮成女孩的妈妈一样,蒂娜喜欢让他们穿小天使一样的白睡裙,得意洋洋地左看右看,他穿过几次就再也不配合,阿布罗狄只要蒂娜能高兴,就一直穿着。原来那一天……那一天……

米罗恨不得马上回去骂阿布罗狄一顿,这么重要的事,他竟然一次也没说过!他最讨厌阿布罗狄冷静又讳莫如深的态度。他立刻想起那件往事:

很小的时候,爱厄丝去世不久,阿布罗狄的身体越来越差,甚至出现失明现象。克里斯和蒂娜到处找医生,有一天全家人去一个疗养院找一位权威眼科医生,医生却完全找不出病因。说着说着,激动的蒂娜和医生争吵起来,克里斯叫他先带阿布罗狄出去玩。

他不情不愿地接受了任务,带着还穿着睡衣的阿布罗狄在附近闲逛。他觉得这个人碍眼极了,阿布罗狄也对他爱理不理。那时候他们很容易吵架,每次吵架,都以阿布罗狄的沉默告终,这是米罗不能接受的。他知道阿布罗狄不说话,是顾虑到克里斯和蒂娜。这种“不战而胜”让米罗尤为恼怒,他会下意识地说更多的话激怒对方,最后,他气呼呼地将阿布罗狄扔下,带着恶作剧的用心跑掉了。

“反正他也不敢乱动,我半小时后再回来!”这样想着,他进了疗养院,在诊室门外听母亲和医生吵架,想从双方的对话里知道阿布罗狄的病情,当时的他并未意识到,这是一种关心。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家庭中会多出一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迫性地塞了进来,让他不得不接受,但是,即使如此,他也并不希望这个碍眼的人像爱厄丝一样消失。听着医生生硬的声音,他越来越觉得心神不宁,最后还是跑了出去。阿布罗狄并没有在原地乖乖地等待,他到处找,越找越慌,怕父母的责备,也怕阿布罗狄和爱厄丝一样,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这种消失,是年幼的他完全无法接受的。

他在父母的责骂中到处找那个失踪的人,担忧和愤恨一起折磨着他。那一天突然下了雨,他找到阿布罗狄的时候,阿布罗狄倒在雨中,全身滚烫,神志不清,在父亲怀里用瑞典话模糊地说着什么。再然后是长久的昏迷,等到再次醒来,他明显发现阿布罗狄的变化:沉默,再也不和他争吵,总是对父母露出乖巧的笑脸,不知为何特别爱爬树,经常坐在树上发呆,面无表情地想着什么。

米罗从小就有出色的直觉,他总是能透过他人的表情,隐约猜到有什么事情发生。他相信那个几个小时里,失明的阿布罗狄一定经历了什么,遇见了什么人。他不愿细想这些问题,这种好奇,好像他在关心阿布罗狄似的。

但有些事的确开始不一样了,阿布罗狄的眼睛虽然好了,他们一家人却陷入了贫困的生活。在破旧的房子里,只有墙角的昂贵钢琴提醒着这个家庭曾有的奢华。

不知为何,家里穷了,克里斯和蒂娜的感情却死灰复燃。他们一天比一天恩爱,也一天比一天更会疼爱自己的孩子们。而当夜晚降临,一家四口在一个床上睡觉,叽叽喳喳地一起说话,他和阿布罗狄躺在父母中间,他并不觉得难以接受。特别是他们被绑架之后,他突然觉得,如果有一天这张床上只剩三个人,他会不习惯。

某一天,蒂娜要晒洗过的衣服,他和阿布罗狄跟在后面帮忙。在阳光和衣物干净的气味中,他扭过头问阿布罗狄:

“你想不想去那里看看?”

“哪里?”

“那个雨天,你去过的那个医院。”米罗相信阿布罗狄一定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不去。”阿布罗狄摇摇头。

“也许你想见的人在等你。”

“我不去!”阿布罗狄抬起头大声说。

他没再说话,他觉得阿布罗狄伤心了。

从那一天起,他们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们对彼此的敌意,确切的说,他对阿布罗狄的敌意,冰一样融化了。

那几句没头没尾的对话就是他们成为家人的开始。他们很自然地开始说话,开始抢食物,开始联合起来与父母作对,开始像家人一样挖苦对方。在父母补偿式的溺爱中,他们连表现出来的个性都开始接近起来,可以没心没肺地看别人笑话,可以一言不合就和人打架,可以像败家子一样挥金如土,可以毫无顾忌地指责对方,但他心里清楚,他们并不是亲密无间,在阿布罗狄心中,始终有他无法踏足的禁地,他心中,同样也有这样的一个地方。就如阿布罗狄爱爬树,他却始终不知道,坐在树上的时候,阿布罗狄想的究竟是什么。

和米罗一样,加隆脚下动作没停,脑子里却浮现出一幕幕往日回忆。他很难在回忆里避开撒加,就像很难不在镜子里看到自己。身体变小,控制力变差,他们简直无法掩饰对彼此的反感,这和小时候一模一样。那时候的他更讨厌撒加,撒加只知道逼迫他,让他做自己根本不想做的事,他对撒加的对抗意识就在这样的日复一日中,根深蒂固。

小时候的他会和撒加对着干,会搞破坏,会激烈地表达自己的不满。最初,撒加只是皱着眉听着,似乎他说的是外星语言,然后耐着性子多说一句:“按我说的做。”后来,撒加省略所有沟通(如果那称得上沟通)步骤,直接冷笑,这又引来他更多的愤恨。父母拿他们毫无办法,不论如何劝,如何讲道理,都不能让他们对对方友好一些。

第一次意识到他们是双胞胎,是在一个下雨的晚上。那一天他们在沙滩上大吵,撒加走了,其他人也去玩游戏了,他一个人撕下彩画书的书页,折成纸船放进海里。等他撕完了半本书,才消了气,又去找艾欧利亚他们玩。回到家后,他一个人吃着妈妈准备的晚饭。双胞胎经常晚归,撒加没在,父母也不着急。

但他没来由地心神不宁,最后竟然放下刀叉对父母说:“我们去找撒加吧。”父母看着他,又互相看了一眼,马上就出了门,他也跟了出去。刚出门,雨就下了起来,越下越大。后来艾俄洛斯一家人也出来帮忙找。

是他找到了撒加,他看到撒加的时候,撒加正大声地在雨里喊着什么。他跑过去拉住撒加,训斥他,发现他的胳膊滚烫,还要挣扎着自己向前走。那一次,一向健康的撒加生了重病。在昏迷中醒来后,撒加首先到处看,似乎要找什么人,然后用嘶哑的声音问:“我的手表?手表呢!”直到抓住那个雨天手腕上戴着的手表,才又睡过去。

他对那手表很好奇。手表是夫人随手给他们买的儿童表,可以拍照录音投影,给小孩子玩的一次性用品,摔几下碰几下就会坏。撒加那只表在那个雨天被雨水浇着,电子屏上连图像都是断断续续的,修都修不好。但撒加却宝贝一样地藏在抽屉深处。那时候的他好奇心重,又凡事都要和撒加对着干,有一天他偷偷拿出手表,左摆弄右摆弄,按上面的按钮。手表毫无反应,他用力甩了甩,又在桌子上磕了好几下。

“你放下!”撒加突然进来了,对他大喊。

“不放!”他反射性地顶嘴,还示威似的甩着手表。

突然,手表像是充了电,竟然启动了投影功能,一张照片出现在对面的墙上。加隆一愣,那是一个他从没见过的小女孩,水蓝色的头发,用纱布蒙着眼睛,带点灰土的白色长裙,笑得很开心的样子。撒加看到也愣住了。

“这是谁啊?”他问撒加,突然发现图像越来越弱。他下意识地晃了晃手表,手表发出一股烧焦的塑料味道。撒加一把抢了过去,他说:“这个手表是骗小孩的,根本没质量。”撒加没理他,呆呆地捧着那个手表。看得出,手表彻底坏了。

“喂!你怎么了!”他有点做错事的紧张,也有点让撒加生气的兴奋。他以为他们马上又要天翻地覆地大吵一番,他甚至预料到这一次肯定要吵到父母急得快哭出来,隔壁一家四口都要过来劝架……但他没想到,撒加只是一直低着头。

他看到大滴的眼泪砸在地板上。

他猝不及防,这似乎是他第一次看到撒加哭得这么伤心,连和他吵架都顾不上了。

那一次撒加没和他吵架,甚至没责备过他。他也没有讽刺撒加。在对方最痛苦的时候,收起情绪默不作声,是他们仅有的一点默契。

从那时候开始,他们的关系似乎进入了一个新的同样糟糕的阶段。他们的冷战多了起来,有时一连数日不看对方一眼,不跟对方说一句话。他并不觉得撒加在埋怨他,只是他们两个同时意识到,沟通没有意义,不如不说话。而父母想尽办法教育他们,规劝他们,引导他们,甚至……讨好他们,直到有一天他们提前放学回家,无意中目睹父母为教育问题激烈地争吵,埋怨指责对方,然后泣不成声。他们清楚父母并不是懦弱无用的人,在旁人面前,也同样优秀出色,却对两个孩子束手无策。他们默默地退出家门,互相看了一眼。从此,他们在人前尽量正常交谈、吵架,一切照旧。

他照旧跟在撒加后面。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撒加身上,他不论如何追赶,也休想超越撒加。他感受到巨大的挫败和无形的压力。他开始叛逆,开始惹是生非,他宁可被批评,也不想再和撒加一样。直到某一天,他又一次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不安,烦躁地敲着撒加的房门。事实上,自从那个手表坏掉之后,他再也没进过撒加的房间。

撒加没开门,门后面悄无声息。他甚至不知道撒加到底在不在家,但他就是忍不住拼命敲,最后干脆把门弄坏冲进房间。

他不敢相信他看到的那一幕,就像当年他不敢相信看到撒加哭得那么伤心。

撒加活了下来,幸好他发现得早。很快,撒加又一次没事人一样,光芒万丈地生活在周遭人的夸奖之中,但他知道这只是表面上的平静。他觉得撒加有点可怕,那么固执,认定了的事就一定要做到底,不和任何人商量,不听任何人意见,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一旦开始就不敢休息,强迫症似的逼着自己更加优秀。他不会这样,他也固执,但他不极端,他会发泄,不会憋在心里。他也相信自己绝不会因为某种负罪感就自杀。

有时候他觉得撒加像一辆即将脱轨的列车,里面装的全是易燃易爆品。他能发现这一点,但他帮不了撒加,就像在最深的层面,撒加也懂他,甚至一清二楚,却仍然帮不了他。他不止一次在旁人面前讽刺撒加,在得到报复快感的同时,他也希望他们留意到撒加的另一面,但撒加伪装的太好了,人们看到的永远是那个自信的、优秀的、正直的、善良的男孩。没有人注意到危险吗?还是有人注意到,却毫无办法?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他看过的那张照片,那个穿白裙的小女孩。那个人究竟是谁?为什么再也没有出现?撒加一定找过她,但是没找到。他确信这个人在撒加心中依然有分量,因为从那以后,撒加多了一个爱好:喜欢坐在树上,落寞地看着远方。特别是心情不好的时候,更喜欢这样做。有几次,他也曾经爬到树上,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感觉,后来他不爬树了,因为有天他正在树上体验撒加的扭曲心理,艾欧利亚把他当成撒加,在下面叫他。他突然觉得他有点过分关注撒加了,他们明明在冷战,明明在你一天我一天地去训练黑市拳击,明明对对方毫无办法,这关注显得多余。

很久以后,他在撒加身边看到了一个人,水蓝色的头发,不错的长相,笑得很开心。他不知道这是否是照片上那个人,从撒加的态度上看,应该是吧。那个人想知道一些撒加的事,他也配合着说了。他觉得这样很好,就像一个寸草不生的园子突然有了一朵花,虽然改变不了太多的东西,但至少能增加一些什么。但现在来看,撒加似乎还是老样子。

“他们既然是初恋情人,为什么不干脆谈恋爱?”他忍不住问米罗。

米罗没回答。一只天鹅跳进水里,看着自己在水面上美丽的影子,开始掉眼泪。米罗说:“咱们烤了它怎么样?”

天鹅扭过身,水面上优美的浮光掠影让米罗吹了个口哨。下一秒,他的宠物闪电一样冲了过来。

*****************************************************

沙加跟随诺亚下了楼梯,旋转的楼梯的尽头,一片冰天雪地。

那是一望无际的白色冰原,说冰原,其实并不准确,沙加弯下身,脚下并不是冻结的冰雪,而是微小的圆球形状的雪粒。无数的雪粒堆积着,不知到底有多厚。他穿着粗糙而原始的皮衣服,仍然有些发抖。忍着寒冷,他用双手挖那些冰雪。诺亚在一旁赞赏似的看着他。

他没挖多久,就看到了一粒种子,再挖了挖,又是几粒种子。他迷惑地看向诺亚,问道:“难道这个船舱里装的都是种子吗?”

“这不是船舱。”诺亚说,“这里是第一层和第二层的船板。”

“船板竟然有这么厚,还有隔层?”即使见多识广,沙加也忍不住露出惊讶的表情。

“对,隔层还有一个,比这个更大。这两个隔层里装的是所有植物的种子。”

“这些雪珠冷冻它们,等到洪水退了,再重新播种它们吗?这么原始的方法,真的能保证它们还能成活?”

“大多数都会死吧,这些种子。”诺亚说。他沉思的脸上没有哀痛,带着一种平和慈爱。沙加认为那是虔诚的人在说信仰时才有的表情。

沙加知道,他们无法计算出诺亚方舟到底有多大,无法知道这艘船到底载了多少生物,眼前看不到尽头的雪原,脚下不计其数的睡在冰雪里的种子,都让他感到一种渺小面对庞大的急迫感和恐慌感。而诺亚平静地继续为他描绘一张图画:“等洪水停下,动物们回到地面,空气流进来,这些雪就会融化,诺亚将种子和淡水洒到大地上,有些已经坏死的,不能发芽的,就会腐烂成为肥料,那些仍然有活性的,就有机会进入泥土生根。”

“但等到这个过程结束了,这些种子还能剩多少?”

“剩一点点就够了。”

沙加说不出话,有什么东西梗在了他的喉咙里。

诺亚继续说道:“不但植物是这样,就连方舟上的动物也一样。你身上这件衣服,就是昨晚刚刚死掉的动物做的,就连我们,也不知道有没有运气走下方舟。”

“你为什么要带我看这个呢?”沙加仰起头问。

“你难道不想看吗?”诺亚反问。

“我想问一些问题。”沙加说。

“问题要自己寻找答案。”诺亚回答,“这就是我想回答你的。”

沙加无语,他隐隐觉得这种回答很有雅典学派中某些人的风范。他不再多问,穿着小皮靴踏在雪珠上,寂静无声的船舱里只有靴子印在雪上的微小的“嘎吱”声。

“好疼啊。”沙加突然听到一个抱怨的声音。

“不要碰!温度失调我会生病的!”沙加想确定声音来源,刚弯下身摸脚下的雪珠,就又听到有什么东西在大叫。这声音没有回音,直接响在大脑里。

这些种子可以和人沟通!

沙加只有一瞬间的愕然,随即开始思考这些种子究竟是作为“游戏角色”和人沟通,还是有什么更深的含义。他随即又想到,他和穆之间似乎也曾有过类似“心灵沟通”的情形,穆也说过他和他的族人能感受自然。

那么,这些种子的确会“说话”。

更多的种子抱怨起来,有的说他太重,有的说他发热,有的请他赶快出去,有的让他千万不要乱动,也有对他表示欢迎,问他各种问题。声音越来越多,高的低的,尖的粗的,混在一起让他头晕脑胀。他突然冒出个念头:如果植物会说话,地球一定是个喧嚣不可终日的菜市场。

他看了看诺亚,诺亚正在查看舱门后面的一本记录册,看上去根本不打算跟他沟通。他只好试图与刚刚醒来的种子们聊聊。但种子们已经开始互相说话,只有最开始那个声音跟他聊了起来。

“你们也算是这条船的乘客吗?”

“是啊,不过我们不会动,是被搬到这里来的,我们都是幸运的种子,被神选中,得到了在新世界活下去的机会。”

“但根据《圣经》的记载,洪水退去之后,地面上原本就有植物。比如,橄榄树。”

“那是我们的同伴,我们的生命力是最强的,即使洪水也不能完全消灭我们。不过,仁慈的诺亚还是与我们立约,把我们带上船舱,我们都很感激他。”

“这也是神的意思吗?”

“神没有这样吩咐,但他也没说不可以啊!”

沙加觉得那声音像在笑,心情不由好了起来。

“我叫沙加,你的名字是?”

“我叫彩虹蔓!”

沙加微微一惊,他从来没听说过这种植物。那个声音却很达观地说:“我大概活不到洪水结束吧。”沙加点点头:“如果诺亚方舟的传说是真的,你的确活不到洪水结束。”彩虹蔓安静了一会儿,才又开了口:“那我要趁活着的时候多说几句话才行。”

沙加突然想到,如果穆也在这里,他应该会同情这棵植物,他一定会想出一个恰当的方法,安慰这棵植物吧。

沙加想了想,这才说:“你是什么样子呢?”

彩虹蔓说:“我还是一粒种子啊!你是想问彩虹蔓的样子吧?我们扎根在土里,可以像网一样生长,根据阳光照射角度的不同,我们的藤蔓也会有不同的颜色。我们对光线的变化特别敏感,所以表现出来的颜色,最多有二百多种,这是科学家根据色谱统计出来的。我们的最大用处不是观赏,而是固定房子。”

“固定房子?”

“对!我们的根特别稳固,但藤蔓很柔软,对房子伤害不大,我们可以把房子包裹起来,狂风大作的时候,就可以保护房子。我的妈妈告诉我,我们的祖先曾经在飓风里保护过一座城堡。不过,我们的成活率特别低,想要长成这样是一件特别不容易的事,多数时候我们只能当墙壁的点缀。”

“听上去和人很像。”沙加说,“人也是这样。”

“我们特别羡慕人类和动物,你们可以去自己想去的地方,而我们没法移动,没法表达情绪。但我们和你们一样,努力生存,从婴儿变成大人,最后衰老死亡,有自己的喜恶,要做想做的事就会面临竞争,经常遇到意外,总是觉得孤独。”

“你们之间不是有自己的沟通方式?”

“你们人类会说话,但你们谁不孤独呢?”

沙加说:“孤独,但也有被陪伴的时候。”

彩虹蔓似乎叹了一口气,或者这只是沙加的错觉。只听它继续说:“我喜欢有花的地方,但我一般被种在沙漠的防风带。那里植物很少,水也不多。彩虹蔓本来存活率就不高,只有特别顽强的同伴,不断和同类争夺养分和水,才能活下去。这也和你们人类很像吧?”

沙加点点头,转念又说:“但我始终相信,让我们生生不息的,并不是优胜劣汰。”

沙加感觉彩虹蔓笑了,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是一丝丝愉悦通过什么东西传到了他的身体里,让他觉得舒服。也许这就是人与植物的奇妙沟通。只听彩虹蔓说:“我觉得你很好,你要是有房子的话,我愿意在你的房子旁边安家,帮你保护房子。”

沙加本来想说:“但这只是愿望,不可能实现。”不知为何却开不了口。他突然想到如果他真的有一个家,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他走过世界各地,看过各种各样的房子,古老的现代的,石头的木头的,搭在树上的,建在水底的,却从未产生“如果我住在这里就好了”的想法。也许穆更适合在这里谈话,他一定会描述自己喜欢什么样的房子,甚至会安排好将这株奇特的植物种在哪个位置,而他只要住进去就行了。

他突然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

“我们必须走了,带温度的物体不适合在这里呆太久。”诺亚放下记录本说。

“真可惜,还想跟你多说一会儿呢。”彩虹蔓遗憾地说。

“如果还有机会的话,我们继续说。”沙加不能确定诺亚会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他又说了一句:“我也愿意把你种在我家外面,我的爱人非常温柔,他喜欢植物,你一定会喜欢他。”这是真的,他很喜欢这株直率的植物,也很想看看它把房子包起来的样子,他相信穆也会喜欢。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穆,以前的自己难道也是这个样子吗?还是,他在大地小镇受到了阿特里耶那番话的影响?

“真的吗?”彩虹蔓恋恋不舍地说,“如果能那样就太好了。再见,和你说话很开心!”

“再见,和你说话很开心。”沙加说。

他第一次深刻地意识到,他身边少了重要的东西。他回头看向那一片冰天雪地,强烈地希望此时此刻,穆就在他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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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布于:2015-05-22 05:43

关上舱门,诺亚说他要去另外的船舱,让沙加一个人回去。沙加方向感极好,七拐八弯地往回走,途中难免多多留意各个舱门,所有舱门几乎一模一样,很难看出区别。路很长,但他被冻僵的身体也在运动中恢复过来。刚到目的地,就见累得气喘吁吁的撒加等人几乎半爬行地出了船舱,看到他四体俱全,都不太满意。严肃的中年人闪追了出来,命令他们明天仍然要来干活,又一把将他手里的皮衣皮靴抢了过去。

“我们必须弄点更方便的工具,比如收割机。”蓝发撒加说。

“播种机。”穆说。

“水车。”米罗说。

“我回去就能做一个!”艾俄洛斯说。

“走开!走开!”两个加隆不知何时弄了一个简易滑板车,他们站在装了轮子的废木条上,靠摩擦动力在走廊里滑行,一个控制方向,一个回过头做鬼脸。米罗突然大叫:“会长!你别这样!会打伤你弟弟的!”正在控制方向的加隆回过头,正在做鬼脸的加隆不明所以,下一秒,他们连人带车撞到拐角的墙壁上,米罗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你为什么坏到这个程度?简直叹为观止!”艾欧利亚感叹。他现在是一只垂着毛流着汗却感觉自己快脱水的狮子,看到加隆和米罗如此精力充沛地打架,他一面蠢蠢欲动,一面又告诉自己要把力气剩下来,呆会儿还要和黑发撒加抢食物。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大概是因为他们今天干活表现的不错,含带他们进了一个有淋浴的大船舱,还为他们准备了美味的食物。温水和美食让他们彻底活了过来。

回到房间,蓝发撒加走向阿布罗狄,将食物和水一一拿给他。两个人目光相接,含情脉脉。黑发撒加冷笑一声问:“过家家好玩吗?”

两个人同时僵了僵,若无其事地继续说笑。鸟儿们又聚在高空窃窃私语。艾俄洛斯发下豪言壮语要动手做一个简易的收割机。在众人的嘘声中,他硬着头皮开始画图纸。米罗等人在旁边乱出主意。

小夜莺黑眼睛喜欢绕着自己的主人转。见同伴们思考的思考,吵架的吵架,它拍拍翅膀去找穆,却见雪白粉嫩的沙加紧紧地抱着绵羊,一时间不知该在哪里落脚。沙加抬起眼看了看它,它突然有点紧张。沙加说:“你来找它吗?”说着揪下头上睡觉的凤凰,远远丢到墙边,对黑眼睛说,“过去和它玩吧。”说罢继续搂着绵羊。小夜莺听话地落在凤凰旁边,有点欲哭无泪的委屈。

“喂!小黄鸟!问你个事!”小孩子都没定性,艾俄洛斯画图纸画得烦了,跟米罗等人一阵交头接耳,此时抬起头叫道。

“什么事呀?”黑眼睛礼貌地飞了过去。

“几点了?”

黑眼睛听话地报了一个时间。

“生物钟靠的是什么?隐花色素?你的身体是不是一个基因一个基因,像这条方舟一样拼出来的?”艾俄洛斯问,又说,“我觉得你们不该叫仿生鸟,叫‘DNA立体拼图’吧!”

“啊?啊?”黑眼睛紧张起来。红毛大叫:“你别套它的话!”

“怎么会呢!”米罗甜蜜地说,对青鸟叫道,“蒂蒂尔你过来一下!”

大概是因为米罗心情好散发着开心幸福的气场,蒂蒂尔毫不犹豫地飞过去。没想到米罗一把用胳膊搂住它,说道:“我们来提高幸运值吧!”于是玩牌的人轮流要抓青鸟,青鸟惊恐地四处乱飞。正和撒加一起读书的阿布罗狄大怒,“啪”地合上书,大声说:“你们住手!蒂蒂尔过来!”被众人吓破胆的蒂蒂尔试图飞向阿布罗狄,但最终还是选了个离他很远的角落,无奈地看着他。

“关你什么事?”米罗横了阿布罗狄一眼。阿布罗狄冷笑说:“恃强凌弱,没有风度。”修罗说:“什么?你让学习部的人代替你干活的时候怎么不讲风度?”米罗故意问:“关于这个DNA立体拼图,爱学习的学习部长到底有没有研究过哈伦威德那些绿虫子?”“还有哈伦威德那个‘半仿生人’。”艾俄洛斯接口。“阿布罗狄你既然爱看书为什么不看参考书?你作弊对其他人不公平。”艾欧利亚说。

阿布罗狄无话可说,低头看书。艾欧利亚又补了一问:“为什么控制力弱的时候你一直看书?难道平时你都在压抑自己看书的冲动吗?真是太奇怪了!”“他平时也看书。”蓝发撒加说。“那你还整天骂他!”“……”

见撒加和阿布罗狄都不说话,取得了“胜利”的一帮坏小孩合计如何损天鹅,一人一句比赛谁第一个让它哭。他们不用比,第一句就成功地让天鹅眼泪汪汪地冲过来啄人。穆兴致勃勃,很想加入进去,但沙加一直不让他动弹,他也只能在一旁适时出些坏主意。沙加自言自语似的开始详细地给穆讲起今天在船板的隔层,那个巨大的冷冻室里看到的东西,他和彩虹蔓的对话,他觉得他很久都没有这样平心静气和穆单独说话的机会了。

穆安静地听着这些话,一言不发,但沙加能感觉到,他越来越烦躁。

“沙加,你到底想干什么?”穆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米罗和迪斯找我谈过这件事,我认真地想过了。”

“这就是你想的结果?”穆不客气地挣了挣身子,沙加反射性地用力抱住。

“我不觉得我有错。责任是别人规定的,路应该自己选。你连自己的感情都不敢面对,今后真能当好一个族长吗?我很怀疑。”

穆这两天本来沉浸在沙加营造出的温情脉脉而又伤感的气氛中。变得幼小的沙加看上去一副需要保护的样子,又一刻不离地抱着他,让他明知这种行为太过暧昧,非常不合适,却不知该如何拒绝,也不想拒绝。坦白地说,沙加从来没表现过如此明显的依恋,他简直有些飘飘然,这大概是可悲的男性自尊在作祟吧。但人的本质永远不会变,沙加只要一开口说正经事,就一定是这种理智的、针对性、欠扁的口吻,让他觉得分手无疑是一个正确选择!

穆的控制能力一向高于常人,但小的时候,他却是个任性妄为的孩子,还没学会宽容理解他人,谁招惹了他,他立刻就会反击。此时,他的理智告诉他不要理会,不要争吵,不要和沙加废话,但身体各个细胞都在蠢蠢欲动,恨不得马上做些什么。偏偏沙加以他多年形成的不知死活的个性和不通情理的振振有词试图说明他的观点。以穆对沙加的了解,他相信沙加的目的不是指责——即使在字面上与指责相差无几。看到沙加还在说,还在说,还在一直一直说,当沙加说到“这次在船舱里难道不是你先来找我的?”他觉得怒发冲冠,但对方是个又瘦又没力气的“小女孩”,不能踢他,不能打他,不能把他顶个十几二十米,不能——他觉得忍无可忍,他干脆张开嘴——对着沙加的胳膊狠狠地咬了一口。

整个房间安静了。

“干得好,咬死活该。”米罗转一下眼睛就猜到了大概发生的事,最先打破沉默。紧接着就是众人肆无忌惮的大笑。

沙加抚摸着胳膊上的牙印,没有表现出委屈,但身体疼得发抖。穆早就甩开了他,也气得直哆嗦,看到他这个样子,又后悔自己下嘴太狠。

“继续啊,咬死,一了百了。”迪斯温文尔雅地提议。

穆终于想到这是什么地方,周围有什么人,他突然变得有点阴沉。

“哎哟,雅典学派的外交部长一世英名都毁了吧。”两个加隆在旁说风凉话。

“你想宣传一下吗?”穆平静地问。

“废话!你们雅典学派的丑闻就应该举世皆知!”

“好啊,我也有你的丑闻。比如你小时候暗恋你哥哥,我也会好好宣传的。”

“放屁!!你血口喷人!”

“你如果败坏我们外交部的形象,我就在公共场合这么说。你看别人信你还是信我。”穆绵羊郑重其事地说。米罗做鬼脸吐舌头:“什么外交部形象!这是你个人的事!伪君子!”穆昂起头,表示羊正不怕影子歪。

“总之,我知道你们每个人都有一段不为人知的秘密。如果这件事被别人知道,那我也不会继续帮你们保密。”

“外交部长,你第一次无耻得如此简单明了。坦白地说,你这样更真诚。不如以后别当笑面虎了,嗯?”米罗说。

“想当一个老实人首先要懂得未雨绸缪,以免善良的天性被心怀不轨的人利用。”穆一本正经。

“我总算知道那个小孩为什么说你是流氓了,以前我还不太信。”艾欧利亚讷讷地说。

“你他妈的是不是欠抽?谁稀罕说你那点破事?想威胁我?”修罗站起身,准备武力解决。

“一人犯罪众人共罪,这叫‘连坐’,是中国古代一种防止犯罪的方法。”穆绵羊开始在房间里踱步,“为什么我们不能以和平友好的方式对待彼此在情绪失控时的失态?为什么各位不能保持三缄其口的基本做人修养?——当然,我十分信任和了解修罗你的人格,同理,素性端正的人不必理会我一时的气愤,我们一直都是相互信赖的伙伴——我刚才说的话只针对某些包藏祸心又不知死活的人。”——米罗、加隆、迪斯、艾欧利亚同时等着他。

“看你们苦大仇深的眼神,是有什么话要说吗?”穆倨傲地问。

“真是赏心悦目。”黑发撒加连连点头。

“大家就当作没看到吧,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小时候打架谁不是拳脚牙齿齐上。”蓝发撒加说。

“如果副会长得了口蹄疫我们要如何解释呢?被一只疯羊咬的?”米罗甜蜜蜜地问。

“不会不会,我想游戏设定并没有这种疾病。”亚尔迪连忙说。

“就算被人咬的,也有狂犬症的可能吧?”米罗说。

“反正你们尽管宣传。我可不怕。”穆冷笑一声,踱回原位,卧了下去。这次沙加没有靠过去,似乎在思考自己为什么被咬一口。米罗等人对穆的威胁表示了极大的愤慨,但又不约而同地相信这只看上去温顺的绵羊也许不只会咬人,还会吃人。

米罗随着众人骂了穆一阵,又想起方才阿布罗狄和他吵架。他斜眼看阿布罗狄,突然说:“你们知不知道真正的人鱼怎么游泳?”

“自由泳加摆尾巴啊!”

“蝶泳更合适。”

“反正不可能蛙泳。”

“看一看就知道了呀!”米罗的声音变得更加甜蜜,“等一下含来送饭,让他带我们去有鱼的船舱吧!”不怀好意地看了看阿布罗狄,迫不及待地敲打舱门呼叫含。大钳子发出啪啪啪的声音,自带鼓点,左右开弓,摆腰扭胯,活像乐队鼓手。

“米罗你真小心眼。”艾欧利亚真坦率。

没多久,含就带着一堆慰问食物走了进来,在米罗的花言巧语之下答应他们偷偷去看一看“鱼的船舱”。不用米罗发话,修罗等人早已把阿布罗狄从鱼缸里拖了出来放进筐里。蓝发撒加根本来不及阻止,黑发撒加表示他也很愿意观赏一只漂亮的人鱼如何游泳。青鸟蒂蒂尔不知是对阿布罗狄刚才的“维护”心存好感,还是时刻追随它的“幸福维生素们”,一阵风似的跟着飞了出去。一只鸟出去,其他鸟也跟着飞,只有信天翁水手留在船舱里,像个守卫的战士一样一动不动。小K说:“拜托了。”

“有那种观赏鱼的船舱吗?”蓝发撒加问。

“我们要看鲨鱼。”黑发撒加说。

“鲸鱼,一口吞下去,这不是很符合童话?”迪斯说着,大蟹钳模仿鲸鱼张嘴。

蓝发撒加像是想到了什么,低声在阿布罗狄耳边说话,阿布罗狄也忍不住笑了。

米罗逐一还以白眼,继续与其他人讨论。他试图寻找到一个既可以让阿布罗狄丢脸,又不会让他遇到危险的船舱。他们的讨论纯属多余,含说了一句“左边是海水,右边是淡水”,又在舱门口的大篮子里拿了一堆简易潜水工具分发给众人,然后打开一个船舱。

他们看到一片的是一片广阔的海洋,左边有各种各样的海水鱼和海生动物,右边则是淡水生物,一条一人高的甬道直通水的深处,深不见底。米罗仍不住冲着里边大喊一声,远远地传来回音,更显得这条甬道深不可测。亚尔迪黄牛非常不理解地问含:“为什么寒带鱼和热带鱼可以生活在一起?”

“你们仔细看,它们都在自己的‘船舱’里。”含神神秘秘地说。

众人仔细观察,这才发现所有鱼类都被一层有弹性的薄膜包裹着。薄膜与里边的液体形成一个水泡,鱼就生活在里边。水泡船舱里的鱼试图向其他鱼靠近,水泡就会移动,两个水泡撞在一起,就会弹开。所有水泡浸在更大的水泡中,——这个巨大的船舱,就是由一个海水大水泡,和一个淡水大水泡组成的。

不能看到阿布罗狄和观赏鱼/鲨鱼/鲸鱼一起游泳,大家表示非常遗憾,所以,“至少让我们看看美人鱼怎么游泳!去吧!”说着,米罗一脚把阿布罗狄踹进了海水中。

“哦!哦哦!”黑发撒加兴致勃勃地吹了个口哨,兴奋度比米罗还高几个层次,充当起现场解说员的角色,“连尾巴都不会摆!哦,自由泳不行啊——蝶泳也不行啊——哎呀,好像呛水了,脸色不好了——需不需要救生圈啊?——哦!快死了快死了马上就死了!”蓝发撒加忍无可忍,拿着简易氧气罩冲进水里,塞在即将淹死的阿布罗狄的鼻孔里——所谓简易氧气罩,就是一根可以伸长的中空麦秆,可以直接通向水面空气层。

“为什么人鱼连游泳都不会!耍我们玩吗!”修罗倒是愤愤不平起来。其他人也忍不住抱怨起来,有的说游戏制造者弱智,有的大叫不公平。修罗又对艾俄洛斯说:“你马上试试你的箭到底能不能射吧!没准儿是塑料的!”艾俄洛斯依言拉开弓,对准一条横冲直撞的鲨鱼,身后传来闪严厉的声音:“你们是要把诺亚方舟拆了吗!不许射!”

“人鱼不会游泳?这说明百万城市沉默这样的游戏也会有系统漏洞。”沙加说。

“这个时候,游戏公司不是都会做出补偿,送个礼包或者道具什么的?”艾欧利亚说。

这句话就像按下了一个开关,小孩子们开始竞赛一样用各种能想到的词汇谩骂游戏,发泄他们的种种不满,闪面色阴沉,突然从背后拿出一个老式收音机,递给众人,随即退出船舱。

“还真有补偿啊……”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还是米罗反应最快,开始观察那台收音机。这个台式收音机似乎是从哪个古老的电影中拎出来的,中间可以放卡带,旁边有两个喇叭,还有天线可以接收频道信号。但卡带槽里并没有磁带,按下开关也不能工作。众人想了半天,才意识到根本没电池,而电池……他们努力地想起那些久远时代的会造成污染的大号电池,那已经是古董,或者仿古特制品,不知道哪里还能弄到。收音机很快被扔掉。大家都是小孩心性,特别是加隆,看到这么巨大的水域,早就跳进去游来游去。

当然,他的玩就是两个自己狠狠踢那些水泡,互相踢来踢去。艾欧利亚建议分组来一个“海洋世界杯”;穆认为应该把水泡垒起来,在海里建起壮观的鱼类金字塔,亚尔迪表示他十分喜欢这个主意;米罗和迪斯却想试试钳子能不能剪开那些水球,放出里边的鱼。他们的计划又一次泡汤了,闪怒气冲冲地踢开舱门大叫:“你们是想把诺亚拆了吗!回你们的船舱!今天之内不许出来!”含在一旁劝道:“哥哥你别生气,他们只是小孩子。”他同样得到了关禁闭的处分。

米罗转了转眼睛,竟然一本正经地对闪鞠躬,检讨说:“这件事其实责任在我,是我提议要来这里,又是我一时忍不住想要戏弄那些鱼,他们只是跟着我起哄,其实他们只是想在海里多玩一会儿,我们从小就在实验室里,没看过这么多鱼,没玩过游戏,请原谅我们吧,我愿意回船舱检讨,让他们继续留在这里好吗?求求你了!”

闪见他说得真诚感人,一时拿不定主意,又有心肠软的含在旁边苦口婆心地求情,还想到“可以在他们的角、钳子和蹄子上套上橡胶套,就不用担心刮坏船舱了”,最后,不会游泳的几个人得到了闪特别准许的“水泡船舱”,让他们像鱼一样进入水中,米罗则回去关禁闭。

“虽然丢人,检讨专家还真不是浪得虚名。”修罗说。其他人一齐鼓起掌来。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穆和迪斯同时问,以他们对米罗长时间的了解,这个睚眦必报的家伙绝对不会如此舍己为人,他一定有什么目的。果然,米罗斜着眼睛对阿布罗狄叫道:“你和我一起回去!你在这里别人玩不好!”阿布罗狄正被蓝发撒加扶着学摆尾巴,听到这话很不高兴,却见米罗递了个眼色,只好不情不愿地同意。

“那我先送你回去!”含说。米罗背起阿布罗狄,见卡妙一手抱着瓶子,一手拎着收音机,呆呆的样子让米罗的心一下子软成了棉花糖。他情不自禁地低语:“他怎么这么可爱!”身后篓子里的阿布罗狄发出一声嘲笑。米罗见卡妙看着水里的鱼,一副很开心的样子,很想留他在这里继续看。亚尔迪也说:“米罗你放心走吧,我会看着卡妙的!”米罗左想右想,还是不放心,推着卡妙说:“我们先回去吧,下次再带你来玩!”

卡妙很听话,跟着含向前走。米罗特意放慢了脚步,一边在后面看卡妙,一边对阿布罗狄说:“我有事问你。”阿布罗狄对那个“巨型海洋馆”颇为恋恋不舍,整个人,特别是尾巴泡在大量流动的水中的感觉,让他无比舒服,不由对米罗没好气,“什么事?”

“跟我说说你的‘初恋’吧。那一天你遇到的人是撒加吗?”

“也许。”

“这一次你别想蒙混过关。”米罗停了下来。

“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阿布罗狄无奈地说。

“你到底告不告诉我!”

“那你先告诉我一件事,那天我穿着白色鲸鱼拖鞋吗?”

“拖鞋?”米罗努力地回忆,“好像是吧,你穿白色鲸鱼,我穿红色鲸鱼,有这样的拖鞋。”

“回头你给我找找商品图,我想亲眼看看。”阿布罗狄眉目含笑,米罗一脸暴风骤雨。

“我说,我说,那天你把我留在那里。”阿布罗狄终于开口了,“那天你说我爬不上树……”

“谁说你爬不上树了!我当时虽然讨厌你但也是留口德的!我骂你都用比较客气的骂法!”

“就是你说的!”

“我没说!”

“说了!”

“没说!”

“就是说了!”

“就是没说!”

两个人越吵声音越大,走廊里回响着他们的争吵。含和卡妙担心地回过头看。阿布罗狄首先按下脾气说:“你走了以后,我试着爬那棵树。”

“你傻啊?看不到还爬树!不会等我回去吗!”

“你把人丢下就走难道没错吗!”

“我没过多久就回去找你,你没影了!”

阿布罗狄气鼓鼓地哼了几声。他知道米罗又在胡搅蛮缠,和他继续说下去只会陷入他无休无止的歪理邪说中无法自拔,这是相处十年得到的唯一经验。他干脆继续讲下去:“我试着爬那棵树,爬了几次,都摔下去了。最后一次试的时候抱着树,上不去也下不去。”

“然后撒加出现了带你爬树吗?”米罗嗤笑,“你当时好歹被叫做‘美其司家的公主’,难道没有更浪漫点的事情吗?”

“很可惜,没有。”想起往事,阿布罗狄忍不住笑,“说是初恋,但是,如果当年我们一起玩上几小时,然后告别各自回家,大概就不会有那么多感情。就因为当年是以那样的形式告别的——”

“哪样的形式?能说得清楚点吗?”

“我们爬树,我给他唱歌,他带我到处玩,后来我们说到莎士比亚——”

“哟,还真是有缘。不会是说《罗密欧与茱丽叶》吧?”米罗阴阳怪气。

“的确有《罗密欧与茱丽叶》。”阿布罗狄说,换来米罗一声冷哼。他继续回忆道:“他说,要去山脚给我摘一朵玫瑰。我就在一棵树下等他。后来的事,你比我更清楚。”

米罗默不作声,他想象着当时的情形,想象着倘若自己遇到同样的事,如果当年,阿布罗狄拿到那朵玫瑰,由撒加送回医院,的确有可能挥手告别,各自记住这个愉快的下午。就像他当年……倘若爱厄丝一直活着,那种感觉也会随着相处与成长,自然而然地认识到那种“喜爱”的本质,也许不会让他耿耿于怀那么多年。就是因为在最开心的时候,突然面对失去,伤口才触目惊心,掺杂了遗憾、后悔,那是一种血淋淋却无法释怀的感觉。

没能得到,所以最难忘记。

“我的确忘不了他,因为那个下午,是那一段时期,我度过的最快乐的时光,撒加很温柔,我感觉自己被他带领着,做了许多我从来没想过的事。我和他很投缘,在一起就很开心,我不知道换成另外一个时期,换另外一个时间点,还会不会对他有这种感情。但那的确是我的初恋。”

“你真不知道吗?”米罗突然问了一句。

“总之,这种感情并非爱情那么简单。它出现得很偶然,并不是命中注定,而是无可避免,我至今这样认为。”阿布罗狄没理会米罗的问题。

“有区别吗?”

“有啊,你对卡妙就是命中注定,对别人能免则免。”

“那你也一样。不然你怎么解释,你没爱上我?”

阿布罗狄没吭声。

“我也一样。如果爱情是无可避免,我们早就是一对了,你还和爱厄丝长得那么像呢。”

“我不想谈这个问题。我也没考虑过这方面的事。”

“你不想多说我也不勉强,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和卡妙有什么关系?”

阿布罗狄一愣。

“你把卡妙当成过你的初恋情人吧?现在看来,是错觉吧?但你也不是一个没事就认别人当初恋的人,为什么是卡妙?你认识卡妙?你们什么时候见过?”

“这件事我猜到了大概。米罗,你确定要我告诉你?”

“废话!你什么意思?”

“这件事如果不是卡妙自愿告诉你,有什么意思?”

米罗回过头瞪了他一眼。

“我说得不对吗?”阿布罗狄反瞪。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顶层的房间。含帮他们打开门,急急忙忙地走了。米罗不忘“体贴”地让屋子里的信天翁和含一起回去。卡妙想要给录音机找一个合适的位置,他首先把录音机摆在桌子上,感觉不好又摆在墙角。他的动作很慢,每看一个地方就要歪着脑袋,呆呆地想上半天。米罗把阿布罗狄倒进鱼缸,跑过去站在卡妙旁边,耐心地出着主意。阿布罗狄忍无可忍地说了句:“见色忘义”。

“你说什么?”米罗不肯吃半点亏,立刻转过头,“谁见色忘义?”

“我。”阿布罗狄深谙与米罗的相处之道,当即说。

“那么你最好把没告诉我的事统统交代清楚,你和撒加难道就这点儿事吗?我的直觉告诉我,你还有没说的。就因为你这些年总是对我隐瞒,我才变成这种喜欢猜疑又没有安全感的个性,作为家人你严重失职,现在你理应补偿我——”

“你本来就多疑没安全感关我什么事!”阿布罗狄知道米罗又开始强词夺理,从小米罗就以比旁人多百分之一百一十的敏锐,在确切事物中嗅出不寻常因子,然后将别人拉进他黑白不分的逻辑里尽情指责,对付他的办法一是不理他二是顺着他三是揍他,这样才能节约时间减少麻烦。究竟有什么样的人面对米罗还能保持风度呢?阿布罗狄曾经逐一想过他认识的每一个人,结论是没有。

 “当然是你的事!你说不说!虽然我已经被你退出了你未来的人生,但基于兄弟感情我依然希望你能给我个明白的解释——”

“你这记仇的个性什么时候能改改?”阿布罗狄无奈,“好吧,我和撒加,曾经是网友。”

“他不会就是那个什么‘雅典玫瑰’吧?”米罗眨了眨眼睛。

“是。”

“也就是说,你们不但是对方的初恋,还曾经网恋过?”

“是。”

“你们能不能马上结婚,别折腾别人了?”

“……”

“恋爱谈到这个程度,你们是蠢还是傻还是笨?或者还有什么其他形容词吗?”

“我觉得,撒加应该是很失望吧。他应该早就察觉我是十年前的那个人了。”

“难怪在巴别娱乐的时候他说‘你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我一直觉得这句话很怪。”米罗看了阿布罗狄几眼,“我好像有点能理解,他为什么有事没事就要找你的麻烦。”

“十年前的我,也许比较符合他的理想。”

“不是因为这个,是你竟然不记得他,他早就认出你了,你竟然把别人认作初恋情人。没掐死你,撒加修养真好。”

阿布罗狄难得低下了头。

“那他什么时候发现你是他网恋情人的?在异形礼品店?我记得你说了网名,他很吃惊。”

“嗯。”

“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比他早一点发现网恋部分。直到变成人鱼,他来扶起我,我才发现初恋部分。”

“说得真轻巧。之前呢?”

“之前只是……”

“你敢骗我?”

“我喜欢他。”

“你一连三次喜欢上同一个人,你觉得做什么更合适?”

“什么也不做。”

“阿布罗狄你听着”,米罗严肃地说:“在外人面前,不论你做什么,我都会维护你,但在这件事上,我根本挑不出撒加的毛病,你的做法才有问题。现在想想,他的确经常找碴,但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你能更好,他容忍了所有不能容忍的,你不觉得有失公平吗?就拿‘喜欢’这件事来说,第一次、第二次你可以解释为年纪小、虚幻空间的慰藉,第三次呢?何况,你早就了解撒加了,不是吗?早在当初我让你调查他的时候。”

 “我嫉妒他做到了一切我想做的事。一开始就是这样。”

“所以你故意和他对着干?”

“是。一个病人心理不扭曲,他大概是圣人。”阿布罗狄又说,“我是真的不喜欢他那个样子,那么理所当然地指责别人,但他的指责何尝不对呢?所以我最后才会恼羞成怒。不过后来我放弃了,就像你说的,‘海里的鱼不必羡慕天上的鸟’。而且多亏了那个制约,身体状况好转了,我也的确开始考虑做些什么。——你什么话都不用说,你从小就不会安慰我,这是一直以来我最佩服也是最喜欢你的地方。”

“谁也体会不了别人的痛苦,哪怕是万分之一,所以我不喜欢说那些轻飘飘的安慰。”米罗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卡妙,“所以在你的人生问题上,我不打算多嘴。但在感情问题上,我有义务提醒你。我并不认为撒加是什么理想对象——那种纯粹理性派,喜欢你也是有限度的喜欢,当他的爱人就意味着奉献和付出——但不得不说,他正对你的路子。你也说过你理想中的爱情脱离不了功利色彩,既然如此,你是不是应该考虑撒加?我认为他一定会有所行动,你要拒绝他吗?”

阿布罗狄好不容易才点了一下头。

“如果我在不同的情况下爱上同一个人三次,不,不用三次,两次、一次就够了,不论什么理由我都不会放弃。你就不能勇敢点?你就不能有用点?就连沙加都知道有一线机会就要争取,你却连送到眼前的感情都不敢要!你不要以为放弃了感情就能做好你想做的事,连一个真心喜欢你的人都不能好好爱护,你还能做好什么!做梦吗?”

“到底多自私的人,才能把鱼死网破当勇敢!”

米罗被阿布罗狄突来的吼声吓了一跳,卡妙吃惊地看着他们,房顶传来一声惊叫,抬头一看,青鸟蒂蒂尔不知所措地拍着翅膀——原来它一直跟着阿布罗狄和米罗。

阿布罗狄叹了口气,跟横眉冷对的米罗解释:“米罗,我知道你希望我开心点,哪怕只有一丁点机会,你都想我去试试。但我有我的想法。就像你说的,撒加的确不是一个感情至上的人,他永远会把抱负摆在第一位,这毋庸置疑,但他特别重感情。你认为他失去爱人之后会怎么样?是的,他会接受下一个适合他的对象,别人甚至看不出这件事对他还有什么影响。但别以为他没事了,他会把失落放在心里,不和任何人说,他受的伤害越大,就越会装出轻松的样子。暗地里没完没了地折磨自己,这种影响会伴随他一生。”

“你是不是想太多了?”米罗不确定地问。

“艾欧利亚他们早就说过,撒加有一个喜欢了十年的女孩子,你认为一个普通人在根本见不到对方的情况下,能坚持怀念十年?”

“但是……”米罗快速在脑中搜罗想说的话,好不容易憋出一句,“撒加不会放弃的吧?他那么志在必得的人。”

“会,他的自尊心最强。在这种情况下,我当众拒绝他一次,他这辈子都不会说第二次。”

“你真是太了解他了。我无话可说。”米罗倒抽了一口气。

“长痛不如短痛,我只是选了一个伤害损失比较小的方法。”

“你怎么确定这种方法对撒加来说伤害更小?”

“我不能让他再经历一次失去,再难过那么多年。”

没有人比米罗更懂得这句话的意思,他感觉到一种溺水般的绝望,他像是被无边大海包围,即将失去最后的力气,视线所及却没有一根稻草。他似乎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一天,他问阿布罗狄:“你想不想去那个医院?”那时候阿布罗狄的回答,阿布罗狄的表情,也让他体会过这种绝望。原来过了十年,他们都长大了,却还是什么也改变不了。

他木然地问:“你爱他?”

“不知道。”阿布罗狄闭上眼,干脆把脸埋到双臂里。“我欠他一份童话般完美的恋爱,要是我有机会……要是我真有机会……”

“爱情?他说过,要是爱上一个人,一定要对那个人,坦率,真诚,信任。”卡妙一直努力地试图听懂他们的对话,好不容易捕捉到一个关键词,他有些急迫地说了这样一句。

米罗和阿布罗狄愕然地看了卡妙一眼,阿布罗狄随即盯住米罗:“你帮我保密。永远别让撒加知道这件事,别让他有机会为我伤心。”

“我没义务像你一样喜欢他!”

“但你会答应我吧?你既然逼我说出来,就有替我保密的义务吧?”

米罗清楚地看到了阿布罗狄眼中的恳求,他不死心地问:“那你呢?你能看着他交女朋友、或者男朋友,然后在你面前恩恩爱爱?”

“我当然可以,我和撒加一样,不会把感情放在第一位。”

“那如果他遇到了什么事想不开,你不管吗?”

“我会以最恰当的身份提出我的建议。”阿布罗狄急切地说,“我不会再离开他了!我已经离开过一次、不,两次了!这一次,即使不是以爱人的身份,我会一直陪他,直到我死的那一刻为止!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

 “随便!我管不了你这位大少爷!谁能管得了你!你爱怎样就怎样!”米罗扭过身,狠狠地踢了一脚身后的桌子。阿布罗狄下意识地拿起鱼缸边的书——撒加在鱼缸边的钉子上挂了个篮子,里边放了几本书,为的是他拿取方便——撒加的体贴一直没变,他可以全心全意地为关心的人考虑。真不可思议,那么高傲的人,不,和撒加接触久了的人都会发现这一点,但他内心又那么寂寞,如果能一直安慰他就好了。

他拿到的是一本彩画的童话集,就是沙加读的那本。童话真美,真不敢想象没有童话的童年。那时候的他失去一切,又失去了视力,只能依靠手,靠皮肤的触感,靠耳朵来确认周围的一切。在那个黑暗的世界里,有那么一个洁白动人的下午,那个声音温和的小男孩背着他爬树,一起摔下来,努力了很多次才爬上去。

那是他第一次觉得和同龄人讲话是愉快的,那是他第一次安静地听别人的心事,那是他第一次打从心底想要安慰一个人。他为他唱了一首歌。他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哭,却完全不觉得丢脸,那个人说:“你哭也没关系,我在这里。”他就可以放心地哭,放心地笑。

那种可以触摸到的踏实的温柔,让他怀念了很多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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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2015-05-22 05:46

“你们先走,我有点事!含,我知道路,能自己走回去。”蓝发撒加吃完饭,对正准备回船舱的众人说了这么一句。这群人在鱼类船舱玩得不亦乐乎,又被诺亚一家美美地招待了一顿,此时一脸餍足,就连天上的鸟儿们都开始哼歌。

也难怪它们这么高兴,本来它们只能郁闷地看着撒加等人在海里游来游去,它们的活动空间只有一条憋屈的隧道。穆见小夜莺一脸羡慕地看着,就提议想办法把鸟儿们送到海水上方的空气层。要让一群鸟经过几百米高的海水最后飞在空气里,这件事听起来挺难,却很简单就做到了。他们拿了一块超大的防水塑料布把所有鸟一股脑地包起来,然后合力推出海面,再打开“快递包裹”。亚尔迪还体贴地叼了一块木板浮在海面,让飞累的鸟儿可以暂时休息。于是,人和鸟在海面玩起了打架,好不快活。

见所有人都走了,蓝发撒加跑向远处的一片花田,他早就看到了那里有一块玫瑰田,一只脚刚迈进田埂,就听身后有人冷冷地问:“你想干嘛?丢不丢人?”他回头一看,只见黑发撒加正一脸嘲笑地看着他,身后还跟着来看热闹的迪斯以及跟着迪斯的修罗。更奇怪的是,他们后面还跟着一个沙加,头顶睡着凤凰。

蓝发撒加没理会,一株一株比较着那些盛开的玫瑰花。

“你不觉得自己特别可笑吗?”黑发撒加不客气地说,“其实你这个思路也没错。人生伴侣从小抓起,他人培养不如自己调教,但我们必须选一个价值最高的。现在这个简直是浪费时间!”

“怎么回事?你这两天一直和阿布罗狄腻腻歪歪,你是要送花给他吗?”修罗问。

“你这种榆木脑袋竟然有这种联想,这件事真是太明显了。”迪斯说,又问了一句,“你们以前认识吗?一直剑拔弩张的,怎么一下子就进了蜜月期?”他问的是黑发撒加。

黑发撒加一脸嘲讽:“那是因为世界上有个叫‘初恋’的奇妙东西,本质是错觉,但因为人生如此贫瘠,某些人想追求的又如此梦幻,它就生根发芽,让人们认为真有这么一回事。”

迪斯也笑了,阴森森地说:“就是那种连买块糖都要掏父母钱包的美好感情吧?”

“没错,就是那种。还念念不忘很多年呢,连脸都记不清了还觉得是恋爱,笑话一样。”

“那时候你多大啊?小学?竟然以为自己能谈爱情?谁给的自信?”

“哈,那真不是一般的自信呢,幼儿园。”

“哈哈哈哈。”迪斯的笑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

“还是初吻对象呢。”

“哈哈哈哈!”

正忙着看花的撒加根本不理他们。倒是修罗沉不住气说:“你们两个怎么阴阳怪气的?”

“是我们阴阳怪气,还是你智商低?你难道觉得他做的对?”黑发撒加反驳。

“对不对我不知道,但你们说没有根据的风凉话就是不对。”修罗说。

“他怎么长大的?”黑发撒加的眼睛大了一圈,问迪斯。

“我也一直不理解。”迪斯摊摊钳子。

“你们BLACK原来还培养正直善良的优秀公民,真让人刮目相看。”

“我也为他能够活下来感到惊奇,也许上天特别眷顾傻子吧。哦,有自保能力的傻子。”

“他们这种人不就是一边杀人一边标榜正义?”

“对,一边损人利己一边奉劝别人损己利人。”

“你说如果人类一开始就由这种人统治会发生什么事?”

“那还用说,人类正在动物脚下苟延残喘?不,也许早灭绝了。”

“你们的脑子里除了阴暗面还有没有其他东西?”修罗嗤之以鼻。

“其他东西如果有用的话,我们当然会接受,问题是——有用吗?”黑发撒加笑着问修罗;又调侃地看向迪斯,迪斯回他同样的微笑;又看坐在田埂上的沙加:“你说呢?美丽的副会长?”

“偏执只是将某种道理绝对化,不能算错也不能算对。”沙加回答。

“你一天到晚自诩正义使者到处杀人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死的那些人也只是将某种道理绝对化!”修罗继续嗤之以鼻。

“我从来没有自诩正义,也并不认为自己所做的事是完全正确的。”

“你们为什么要说这么沉重的问题呢?我们明明在谈论风花雪月的初恋情怀。”黑发撒加走到蓝发撒加旁边,讥诮地说:“你们要不要听我苦涩而深情的初恋啊?可好玩了!”蓝发撒加狠狠地的瞪了他一眼。

“恬不知耻。”修罗说。

“什么?”两个撒加同时一愣。

“你们既然是初恋情人,有事不在床上解决,闹得鸡飞狗跳,还连累旁人受伤,简直是一对男性败类!”

“说得太好了,有事就应该在床上解决!”迪斯鼓掌,实际上是两个巨大的蟹钳砰砰作响,看上去很可笑。他想问题比修罗全面一些,又问一句:“还是说那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对方是初恋情人?”

“我开学的时候就知道了,但他不知道。”蓝发撒加说。他觉得自己很想倾诉一下,虽然眼前的人没有一个够格当倾诉对象。

“为什么你知道他不知道?”修罗直挺挺地问。

“小时候他教我唱过一首歌。抢戒指那天,他心情不好,我听他唱了同一首。当时就知道是他了,而且米罗之前也说,他曾经失明过,各种各样的线索都对得上。”蓝发撒加倒是有问必答。

“你小时候是不是特别以貌取人?”迪斯问。

“老实说,真没看出哪儿漂亮,脏兮兮的。”黑发撒加说。

“这和以貌取人有什么关系?”蓝发撒加说。

“要是我没记错,您对另一半的要求可是地球上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人口都达不到的。为什么初恋情人毛病这么多?”迪斯饶有兴致地盯着蓝发撒加。

“他不是很能打?”修罗不明所以地插了一句。

“你是不是觉得能打就行?”

“不拖后腿已经算是优点了!”

“而且,我想到了,”迪斯恍然大悟地说,“你那套梦中情人标准,不就是按照他定的吗?虽然他现在比较不成器,但小的时候应该就是你说的那样?”

“可能吧。”蓝发撒加有些不自在。

“你就算追上,也是第一千零一个,丢不丢人?”黑发撒加不依不饶。

这一次,蓝发撒加没有回答,任凭他们嘲讽。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种怜惜的感情,就像在广袤丛林里突然看到了同伴,他们不知道对方刚刚经历过什么,却靠直觉理解了对方的悲伤和苦闷。当他们一起坐在树枝上,风轻轻吹过来,他就忘记了一切烦恼。他第一次有那么轻松的心情。

“还有更可笑的呢。”黑发撒加说,“不但幼儿园的时候初恋过,初中时候还网恋过呢。”

“这是什么三流小说剧情?”修罗皱起眉。迪斯笑得差点岔气。

“你难道就不能提醒他一下吗?”修罗又问。

“我不止一次提醒过他,但就连我教他唱歌他也完全想不起来。”

“你唱歌他还能想到什么?”修罗反问。

“我也知道我唱歌很好听,他可能陶醉了。”撒加老实地解释。

“我靠你不会是认真的吧?”修罗问。

一直阴沉沉的迪斯突然指着修罗不可遏制地大笑起来。蓝发撒加则认真地皱着眉头。

“你对他特别宽容。”沙加插话。

“什么?”

“你对阿布罗狄。别人如果犯了同样的错误,你一定会追究到底,对他就不会。我一直以为,那是因为你们的制约。”沙加说。

“是啊,整天不停给他找借口,证明他符合你的理想。”黑发撒加冷哼。

“他整天勾三搭四还和你对着干,你不生气吗?”修罗对这件事其实没形成立场,一直在就事论事。

 “生气啊,但看他又不知死活地靠过来想和好,就没脾气了。”蓝发撒加坦率地回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脸。”迪斯闲闲地插了一句。

蓝发撒加不好意思地别过头。

修罗毫不犹豫地翻了个白眼,“那现在他也知道了吧?你们可以不折腾了吧?”

“我看他还会被甩。所以说,你丢不丢人。”黑发撒加鄙夷地看着另一个自己,“他根本就没考虑过你,这就是你想得到的爱情?他知道你是谁,却根本不考虑和你的关系,这种不识抬举的人到底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得到了什么,我自己心里有数。想做什么是我的事!”蓝发撒加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

“啊哈,你想做什么?你从十年前就追求这种软弱的感情,只是因为你抛弃不了自己软弱的部分,所以才会被幻想冲昏头脑。但你的幻想都完蛋了呢,你看到咯,你相信过正义吧?你相信过善良吧?你相信过人与人的信任吧?你除了被现实甩了一个又一个耳光,还得到什么?”他靠近一些,抬起手指支起蓝发撒加的下巴,如恶魔般低语:“别做梦了,你这辈子只能一个人,没有人理解你,你不需要任何一份感情,你只需要强大,让别人跟随你,怕你,你不需要有弱点,就这样走下去吧,你会成功的。其他人只要当你的工具就够了,你有足够能力驾驭他们,和他们交换利益,利用他们的罪恶感和弱点;也不用怕有人看穿你的真面目,看穿了又能怎么样?他们拿你毫无办法。去杀人,去诈骗,去利用信任你的人,这才是你该做的,你就是这么一个罪恶的存在,你不可能有幸福,你不配。”

蓝发撒加低下头咬紧嘴唇。迪斯和沙加默不作声。修罗忍住不反驳:“难道你就从来没有喜欢的事物?”

“喜欢的事物?父母吗?遭遇危险的时候他们在哪?朋友吗?想自杀的时候他们安慰过吗?爱情?喏,你们也看到了,不识抬举又愚蠢。除了‘自我’之外,没有什么事值得忠诚和迷恋,我只欣赏我自己。”

“总是逼迫自己,并不是聪明的做法。”沙加说。

“这位美丽的副会长为什么会在这里呢?”黑发撒加转过头。

“因为不能跟他走。”沙加诚实地回答。他本来想和穆一起回去,但穆明显地躲着他,只和亚尔迪等人谈天说地。他想找米罗或者迪斯询问一下穆为什么那么生气,米罗不在,就下意识跟着迪斯走,然后才意识到现在的迪斯根本不可能跟他谈这些。

“啊哈,我忘了,副会长也有一段为期十年的梦幻感情,一点风吹草动,就连影子都没了。世界上反目成仇的情侣比长相厮守的多,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人只爱惜自己付出的东西,一旦发现存钱的银行倒闭了,怎么能不去砸个稀巴烂?副会长,我友情奉劝你,与其看情人翻脸,不如看婊子脱衣服,只有没钱的男人才苦恋老情人。”

蓝发撒加厌恶地走远了,黑发撒加亦步亦趋,继续精神攻击。迪斯、修罗、沙加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迪斯不怀好意地问沙加:“副会长,感想如何啊?”

“我想我们不会反目成仇。”沙加说。

“谁问你这个!我说你对我们的会长大人感想如何?”

“如果他分成两个人,会活得更轻松。”

“不愧是副会长,说的话永远超越人类的思维线索。”迪斯嗤笑。

“我并不觉他说的有错,就像我不觉得他说的东西很好。”沙加又说。

“不愧是副会长,说的话永远高于人类的理解水平。”

“再早两年,我的看法不是这样。”

“那时候您可以超脱地评论他人的是非对吗?”

“对。”沙加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的两个撒加,自言自语地说,“他们一个遵循最高级的人类本能,一个遵循最高级的动物本能。”

“喂,我们是不是一个遵循最低级的人类本能,一个遵循最低级的动物本能?”迪斯问修罗。修罗不满地骂道:“你才低级!”迪斯打个呵欠,横着走了几步。修罗指着他哈哈大笑。迪斯说:“我懒得继续看管那个精神病,让他被甩吧。”

“你说阿布罗狄甩他?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神。我看撒加最耿耿于怀的一点,就是他一直对自己充满自信,结果那个花花公子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他宁可去接受一些莫名其妙的女人,也不接受我们这位优秀的、英俊的、专情的、全能的会长大人!”

“他不是整天围着撒加转吗!这还没放在眼里?”

“呵,你以前还围着我转呢,把我放在眼里了吗?”

“滚!真他妈肉麻!”

“总之,撒加那个人最要面子,受不了被人接二连三的拒绝。我也不知道那个花花公子在折腾什么。”

“谁没有点想法呢。”修罗半晌才说。

“初恋是没有结果的,这也算是古老智慧的总结。你以为他们说话的人没事闲的?或者你看看类人猿副会长和笑面虎外部长达十年的初恋,就不用对行为能力不健全的未成年人报以太多希望了。”

“可是……”沙加疑惑地看着迪斯问,“你和修罗不是吗?”

“谁拿他当初恋!有你这么损人的吗!”修罗立刻不干了,大声抗议。迪斯竟然没反驳,头头是道地说:“我也不理解初恋的意思。第一个确定关系的人?第一个上床的人?第一个有好感的人?很显然,我和修罗都不是对方。我们的关系也没有爱情那么简单。‘爱情’这个词相当肤浅,包括撒加这种虚幻式的感情寄托,包括你和外交部长足有十年的拉拉扯扯,你们以为有爱情存在?随便一次拒绝,随便一次自尊受伤,随便一个人的指责,随便一点强加的责任,就能让你们和对方分手。——这爱情有多廉价?在我看来,倒是那个咋咋呼呼的米罗才算真正投入了,剩下的人都在装模作样。”

“难道只有不顾一切才能叫爱?”沙加问。

“我也不知道。但是,副会长,要当律师的人都在追求正义吧?很多人为了正义可以奋不顾身,为了理想可以舍己为人。我相信你也有即使牺牲性命也要追求的东西。既然如此,为什么爱情不可以?为什么理所当然地认为爱情必须排在其他东西之后,就因为它是私人感情?所以追求它就是自私?答案只有一个,你们心中的爱情没有那么重要,是件附属品。你们可以轻易地扔掉它,然后假惺惺地怀念它。”

沙加无言以对,他隐隐觉得迪斯的话太过绝对,但却大有道理。他刚要开口询问,迪斯打断他,说:“别问我该怎么办,我没有任何参考建议,自己去想办法吧。也不用那么悲观,两个人在一起本来就要经过考验,就当是随堂测试吧,及格了才能往下走。”

“也就是说,不论发生什么,你都不会放弃吗?”沙加问。

“我放弃过一次。”

“真的?”

“真的,那一次我以为我再也看不见他了,但他没走。”

修罗嘟囔一声“有这回事”,开始左看右看。

 “我要回去了,骑士!”迪斯大叫。鸵鸟不知从哪里哒哒哒地跑了过来,威武地站在迪斯面前,神气地晃了晃脑袋,然后迅速躬下身子,请迪斯上座。

“你这鸟一刀宰了吧!卑躬屈膝的!道德败坏!”修罗翻了个白眼。

“我这鸟可比你聪明多了,你能不能别这么傻帽?”说着驾着鸟停在沙加面前问,“美女!要不要去兜风?”沙加刚好累了,想也没想就跳了上去坐在迪斯身后。迪斯黑着脸大叫:“你还真上啊!滚下去!你脸皮有多厚!”沙加充耳不闻,修罗没心没肺地大笑起来。

远处的蓝发撒加听到他们的争吵,不禁也笑了起来。他终于找到了一朵他认为最漂亮的玫瑰,此时小心翼翼地用花剪剪下来,处理茎部的尖刺。黑发撒加在一旁讽刺:“这种货色要多少有多少,你就不能换一个?”

“闭嘴,关你什么事。”

“你这个拖后腿的废物。”

蓝发撒加没说话,仍在细心修剪那朵玫瑰。他想到那一年,有人给他唱了一首歌,他说要摘一朵最漂亮的玫瑰作为谢礼,但这个愿望一直没有实现,从此他心里始终有一个过不去的雨天。他忘不了那一天他冒雨回到那棵树下,看到没有人等他时的心情。那是一种强烈的被幸福遗弃的感觉。随着成长,他相信那个人并没有故意不等他,只是心中的遗憾愈发强烈。他很高兴还有这么一个机会,他变回了当年的自己,亲手把玫瑰送给当年的那个人,他觉得自己像漫长旅途中,终于发现一间小旅馆的旅客,在时光的缝隙中侥幸地静止,这是值得珍惜的一直半刻,巨大的遗憾被弥补了,他生命中有那么多遗憾。

他不知道记忆里那稚嫩的童音经过多少美化,那个人软软的身体,那个人说的每一句话,那个人的眼泪,他第一次亲吻别人,第一次体会到一种全然的信任,立刻满足了他空荡的心。但是,为什么他不喜欢他?从他认出那个人的那一刻,挫折感就伴随着他,他一直被拒绝。但他还是喜欢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感觉,那种轻松的,被容纳的,毫无芥蒂的感觉,从十年前,在网路上,到那个人在他身边甜言蜜语,在他伤心的时候安慰他,在他被怀疑的时候信任他,他一直希望身边有一个这样的人,他一直没法放弃,但那个人就是不选他!

他不想指责,因为他也从来都不会把感情放在第一位,甚至不是第二位,第三位……所以他无法苛责谁,那么,既然那个人也有自己要做的事,也许是该结束了,这段似有若无的感情,他不喜欢不清不楚,他们不清不楚太久了。

 “星期天我们去采花,

忘记了睡午觉。

白色的给托里,

黄色的给安迪,

百里香送给做饼干的妈妈,

还有一朵玫瑰留给金头发的明妮,

她是我的新娘。”

记忆中,那个人带着笑容给他唱歌。

他忘不了,那太像一个童话了,而所有的童话都会戛然而止,停在最合适的那一刻。

那朵玫瑰他一直保留着,那首歌他一直记得,那是他所拥有的为数不多的梦。

*******************************************

那朵半开的玫瑰有饱满的花苞,绽开的部分层次优雅,带着露水的鲜红颜色,明艳动人。撒加将它递给阿布罗狄。

“我说过要找一朵最漂亮的送给你。”撒加说。

“我们叫做玫瑰的这种花,如果叫其他的名字,依然无损它的美丽和芬芳。”阿布罗狄轻轻说。蓝发撒加微微一笑。“你明明知道,还故意说‘你还会读莎士比亚’。”“因为逗你很好玩。”

“撒加,你在求婚吗?”小狮子艾欧利亚正在玩玩具,见状乖乖伏在地上,一双大眼睛充满好奇。撒加笑了笑,他海蓝色的头发和白皙紧绷的皮肤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阿布罗狄斟酌多时的话就在嘴边,看着撒加认真专注的双眼,不论如何也开不了口。桌子旁的黑发撒加却说:“你不用烦恼怎么拒绝,我根本没兴趣追你。没骨气的人不适合做我的爱人。”

阿布罗狄面色如常。脑子里电光火石一样传来父亲说过的一句话:

“若无其事地接受失败,证明的不是风度,而是你比过去更无能。”

他的肩膀抖了抖,撒加海洋一样的双眸就在眼前。

他看到一片浮冰的海洋,父亲站在港口前,他嘱咐:“阿布罗狄,如果能活下去,不要报仇,做更有意义的事。”

但是,也许他的思维更像母亲:条理清晰,重点明确,前后顺序必须一丝不错。人生就是一本账本,旧账未清,永远翻不开新的一页。在有限的时间里,只能为一件事全力以赴。

他的手指被轻轻掰开,那朵玫瑰放在他的手掌中。

他突然觉得,撒加能理解他。这也许是一种错觉。

黑发撒加脸色铁青,鼻子里发出冷哼。

两个加隆左看右看,根本搞不懂此时的状况。

米罗一言不发,扭头和卡妙说话。但撒加接下来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我知道你不会等我,但这朵玫瑰还是要送给你,你是我的初恋。”撒加说。

阿布罗狄想说“我从来没想过离开你。”但他只是安静地继续听着。世界上有那么多百折不回的强者,在他心中,只有撒加独一无二。

“就像我十年前跟你说的,我的看法一直没有改变。我相信人生有很多不幸,但我们必须努力下去,此生、此时、此刻,我全心全意做了最想做的事,我就是一个幸福的人。”

青鸟蒂蒂尔拍拍翅膀,向撒加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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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图1 作者:魔法小石

这是十年前我请小石帮忙画的插图,为的是今天发的这一章,比较久远。

图片:4.10 撒布小时候 by 魔法小石.jpg

插图2 作者 他吃吧那

图片:4.10 人鱼王子与蓝撒 by 他吃吧那.jpg

插图3 作者:他吃吧那

穆绵羊和沙加萝莉 绵羊太可爱了

图片:4.10 穆绵羊和沙加萝莉 by 他吃吧那.jpg

最后,做为纪念,还有撒布MV一份,感谢海龙宝宝的制作,也感谢这些年来每一位插图作者

撒布MV《缺席》 地址:

http://www.tudou.com/programs/view/ITtLAlbHxmA/?qq-pf-to=pcqq.c2c

 

选曲:冰山火种《缺席》

绘图:魔法小石 火木 他吃吧那 makotononaka 不死尸骸 今夕 影少爷 雪莉 鹦鹉 乐兜 乾 NICK狼 northstar 谶伶谣

视频制作:海龙宝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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