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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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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传统更新日】雅典学派·百万城市沉默·二十七·围城索多玛·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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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多 发布于:2022-04-01 18:51

二十七·计定


尊严是无垢的裙,权力是污血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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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多玛城头兵荒马乱,雷霆与月光让城头的人群无所遁形,火焰和坍塌的石料令道路淤塞,嘶吼的马匹无处落脚,四处乱窜,龙的怒吼让它们胆怯。黑甲的士兵只能不断鞭打,怒斥,它们却依然向着人群奔跑,甚至冲向刚刚踏上地面托尔舒拉妲缇丝等人。
“盾!”卢克鲁迪塔迪钦一声大喝。
潮水般的黑甲步兵持盾冲去,他们兵分三路,以巨大的护盾将刚才天界返回的使节分为三处层层围住,挡住受惊的马和不断掉落的火焰与碎石,在已被雷电撕毁的道路上艰难行走,斯特里斯斯泰因大骂:
“这群阉人!他们的父不需要葬礼吗?”
更暴烈的雷电盖住他的声音,整座高塔似在漫天雷电中摇晃。
“别慌。”卢克鲁迪塔迪钦对身边的卡妙说,“我主,今夜战局非比寻常,索多玛一方之胜算却大过天界。比雷霆更迅疾、比烈火更勇猛、比天使翼翅更为矫健的斯特里斯斯泰因曾在上次大战中与雷天使对峙,惜乎他高贵的兄长斯特里斯蒙泰因空有万丈雄心,却无一丝容人之心将权柄分与胞弟,孔武的斯特里斯斯泰因处处掣肘,未能发挥其韬略。此时索多玛兵权分明,塔外肘腋之患已除,冗兵已去,新兵待阵,正当令跃跃欲动的斯特里斯斯泰因尽展其能。”
卡妙只是微微点头。
“为什么卡妙在应该激动、嘲笑、鄙视的时候,修养如此之好?”
控制室里,米罗问亚尔迪。
亚尔迪扫了眼面无表情的卡妙和胸有成竹的卢克鲁迪塔迪钦。后者此时算是索多玛说一不二的指挥大将,大敌当前,所有士兵、工匠、居民由他调遣,他也恪尽职守,早早安排次列有序的骑兵、步兵和侍卫迎接圣女等人归来,天使们突然发难,他指挥若定,以层层卫兵掩护索多玛要人一步步离开龙车停驻的广场,那些巨龙或长或短,正在城头四处翻卷,龙尾一扫或有百位士兵倒地,或有坚固塔楼摇晃,沙尘四起。
卢克鲁迪塔迪钦面无惧色,命一队队身材矮小的黑衣士兵冲上城头,这些士兵肘上套着捆捆绳索,双手握着半环形的奇怪武器。他们想必是索多玛人专门训练对付巨龙的特别军队。如此沉稳的将领,米罗和亚尔迪却能以夸一句“大将之风”。只因此人远远离开亟需接应的广场,站在最远的瞭望塔,手持一只千里镜观察局势,由士兵一个接一个把命令传递到前方。
“他准备站在最安全的地方当指挥官吗?”最厚道的亚尔迪也忍不住发问。
卢克鲁迪塔迪钦的指挥自有细致之处,他对卡妙说:“我主,万不可小看这些身短臂长的勇士。天界之月龙看似凶恶,实则驯良,不谙争战之事,只在数年前出现在蛾摩拉城头,造成塔身损伤,旋即被悍勇的蛾摩拉将领俘获诛杀。各个巴别塔的将领们知其身体笨重,难登战阵,时常嘲笑挖苦。军队驯服猛禽、训练阵仗,只针对天界的飞马、独角兽、有翼禽类和天使,此类士兵使用淬毒弓箭、缚刀丝网、回旋绳索、燃火石弹,对天空之物斩尽杀绝。当年只有高瞻的斯特里斯蒙泰因一人求见老国王,力陈月龙之隐患,主张训练特殊兵种专门应对。极有识人之明的老国王破例提拔斯特里斯蒙泰因负责此事。机巧的斯特里斯蒙泰因遴选矮身猿臂之人,亲自制成能够擒龙的武器与绳索,这些矮身士兵分散在龙的四角互抛绳线,再迅速将绳索牢牢缠于柱头,或用机轴巧力将月龙活活绞死,或剜开龙鳞,用利器刺入龙身令其流血致死。这支特别军队成立后,月龙从未出现,军队内部几次要求取消这支队伍,远见的斯特里斯蒙泰因执意不允。待同等睿智的斯特里斯斯泰因继承兄长之位,依然保留这支队伍。”
“请问他是游戏解说吗?”米罗简直想让这个人赶紧闭嘴,眼见从天界回来的人还在雷与火中举步维艰,唯一的指挥官竟然进入军队构成解说状态,简直荒谬。
但米罗等人也清楚,想要这个胆小鬼亲自带人杀入战阵,还不如祈祷天使们突然撤军。
“你怎么一言不发?”米罗问卡妙。
“我答应过他,不论怎样的激战,都要确保他站在最安全的位置。”卡妙说。
米罗语塞。
“何况,他只是害怕。他仍然以自己的方式尽到职责。”卡妙说,“你不要听就好。”
“所以为什么他在应该急躁、生气、权变时这么好说话?”米罗扭头问亚尔迪。
“卡妙就是这样,很有原则的,也很理解人……”亚尔迪只能苦笑,“我们继续帮穆留意着吧。”
米罗无奈。再看穆和沙加正飘至高处俯瞰全局,他们神色严肃,不敢掉以轻心,米罗调到穆的视角,发现倒塌的建筑和大火几乎就要围住圣女等人和护卫他们的军队,十五条月龙在天使指挥下尽情破坏,不断涌上塔楼的索多玛士兵们不能上前援助。但那些矮身擒龙士兵分为几个小队,正施展绳索准备擒获月龙。
只听半空一声清唳,那位眉目柔美,面含忧愁的天使瑟尔瑟罗菲娜托吹起一只短笛,月龙们奋力扭动身子,撞开逼近它们的士兵,向天空逃去,其中一条已被困入绳网,数位天使合力近身将绳索挑断,它才惨叫着逃往天空,青黑色的弩箭一路跟随它,盾天使们竖起白金色盾牌护卫。
“可惜。”米罗感叹。
“不。”穆说。
米罗再看,却听卢克鲁迪塔迪钦亲自吹响一只号角,只见黑甲的索多玛军队趁月龙逃逸立即集结成战阵,他们或以数十人、或以十数人联合,盾牌、弓箭、长矛合而为一,向落在城头的天使冲去,顷刻间,还想追杀圣女一行人的天使们便有了对手,只能回剑自救。又有数位士兵辟出道路,拥着圣女等人火速逃往最近的入口。
见政要权贵们终于脱离死地,指挥若定的卢克鲁迪塔迪钦终于整肃盔甲,从他那被塔楼层层挡住、根本不在天使视线内的瞭望塔拾级而下,骑上腾跃的快马冲至一处入口,由吊篮缒下,快步前去参见惊魂未定的索多玛众使者。
米罗不知该如何评价这个人,卢克鲁迪塔迪钦一面能干一面保身,他的怯懦大大折扣了身上的智慧和锋芒,就连穆和沙加也不禁摇了摇头,唯有卡妙面无指摘,反而提醒对方小心沿途火星。
“善守而坚韧的卢克鲁迪塔迪钦,很好。”
正在披挂盔甲刀剑的斯特里斯斯泰因气色傲然,却不像要责备他那跪在地上的手下,瞟了眼被侍女围住的托尔舒拉妲缇丝,被神官围住按摩胸口的迪达摩路易非依,又不甚恭敬地对半空中的卡妙弯了弯膝盖。托尔舒拉妲缇丝等人这才注意到卡妙,连忙跪拜。卢克鲁迪塔迪钦面无愧色,沉稳地向上司禀告:
“远路归来的将领,索多玛城唯一的城主,索多玛勇士心中的支柱,无敌的斯特里斯斯泰因。忠诚的卢克鲁迪塔迪钦遵守了对您的誓言,躬行了主的吩咐……”
米罗等人自不会仔细听他汇报这几个钟头索多玛的战斗,一转头,穆已飘进屋内。
“水井怎么样?”穆开口便问。
“第一时间就去查看过。”亚尔迪说,“暂时看不出大碍。”
“会长这招釜底抽薪可真厉害。”穆波澜不惊地评价,“但倘若污染水井便能击败巴别塔,又何需天使们苦心孤诣,或断翅临世,或城头殒命?不过,万事不可轻忽,从今日始需以重兵把守水井入口,那些污染水源的内应都抓到了吗?”
米罗听穆说这些文绉绉的言词,穆终日在塔内与索多玛人交流,不知不觉连正常说话都带着索多玛特有的冗长修饰,他也不说破,只点头说:“抓到了,卢克鲁迪塔迪钦严刑审问,那些人无论如何不肯吐露是谁制定了这么详尽又如此恶毒的计划,我们依然抓不到塔内的奸细。”
穆只露出一个颇有深意的笑容。
“怎么?你知道?”
“那个人不重要。”穆说,“接下来由你和迪斯负责塔内的防卫,一旦发现动乱迹象,需想方设法立刻扑灭,不惜一切代价。”
米罗神色一凛。现在他已经明白“一切代价”指的是什么。
“什么?叛乱还需要我出面?”
屏幕里传来一声不悦的斥责。原来卢克鲁迪塔迪钦正在陈述塔下刚刚投诚和还未投诚的新军。
“一人之下的将领,尊贵的斯特里斯斯泰因,越是智勇兼备的索多玛人越不愿理会下级僚属的承诺,须由皎洁的托尔舒拉妲缇丝或掌控这座城池的将军当面承诺,才能真正放下武器,心悦诚服,归属效忠,这是索多玛勇士间的礼仪与契约。尽管城头大敌逼近,您仍要深入城底走上一遭,方可瓦解塔外人的反抗之心。”
斯特里斯斯泰因刚刚穿戴完毕,眼中冒火,托尔舒拉妲缇丝轻启朱唇问道:“堪当大任的斯特里斯斯泰因,持重守中的卢克鲁迪塔迪钦,既然托尔舒拉妲缇丝的微言亦能劝说塔外投诚者坚硬的心志,不如由我亲自说服这些初来的勇士,以表达索多玛的诚意?”
“不可!”斯特里斯斯泰因和卢克鲁迪塔迪钦同声说。
“皎洁的托尔舒拉妲缇丝,您的贞勇令人感佩,但塔下时局未名,敌我未定,尊贵的圣女万万不可暴露于危险,还是请您回到重重护卫的神殿,您是索多玛最为贵重的人物,我等不能放任丝毫不虞之危。”卢克鲁迪塔迪钦沉声劝解。斯特里斯斯泰因却无此等耐性,高声斥道:“此战天界几近倾巢而来,我等必得各司其职,各归其所,皎洁的托尔舒拉妲缇丝,立刻回到你的神殿,躬行你圣女的责任,对神灵祈祷索多玛的胜利;机变的迪达摩路易非依,号令你手下的神官随时听从军队的命令;深思的弗拉蒙德拉里斯,停止你手下诸位匠人的劳作,全力支援军队;还有……”他威严的目光投向女眷中那位黑金的索多玛公主。
“尊贵的将军,围城在即,万事从便,不论将军有何等吩咐,我必听从。”公主敛裙施了一个半礼,斯特里斯斯泰因竟然上前几步扶起她,低声说:
“我的夫人,华美如金碧的诺卡莱奥洛迦朵,你我逢于索多玛风云突变之际,我固是炙手可热的新贵,你亦是胸有捭阖之宿旧,你我结合只因权势,殊无情感。斯特里斯斯泰因一介莽夫,无由如夫人一般从小得到高深的教习,却也不齿蝇营狗苟,大难时抛弃妻室。”他将腰间佩戴的一根精美的象牙装饰摘下奉于公主,“此一象牙宝盒内有我宫室秘钥,倘若今日斯特里斯斯泰因运气悖逆,战死城头,夫人可将宝库打开,将库内财产一分为二,一份为夫人自取,一份当平分于其他妻室,诸位夫人各有保命之术,恕我不能再为照顾。”
不但索多玛公主一脸错愕,就连正在懊恼的托尔舒拉妲缇丝、正在转眼珠的迪达摩路易非依、正在发呆的弗拉蒙德拉里斯亦为之侧目,更不要说半空中的卡妙,监视器里的众人,就连刚刚进入监控室的迪斯也不禁收住表情,颇为哭笑不得,米罗感叹道:“难怪那个在男人堆里周旋了一辈子的鸨母对托尔舒拉妲缇丝说这个将军‘人品贵重’,是‘良配’。”
却见那位高傲的索多玛公主敛裙再拜,昂然道:“尊贵的斯特里斯斯泰因,如你所言,我与你殊无情爱,但人与人相敬相知,原不因时间长短,身份高低。你既信任于我,于大难之时为我思量身后,我必不负你的重义。身家财富岂是此时所虑?此时最应有人替你处置种种非战事宜,请赐高位的诺卡莱奥洛迦朵一件相配的信物,让她有权调动你的亲兵与信人,我必为你看护家宅,掌管机要,护你心中挚爱之物!”
她眉目扬烈,言之凿凿,颇有不让须眉之气魄,在场之人无不为之震撼。斯特里斯斯泰因随即解下腰上一把短剑,双手奉于公主,嘱咐道:“谨遵夫人吩咐,此短剑乃是我初入军队之时携带,索多玛勇士一见此剑便知轻重,自当听从夫人的命令。我便将身后诸事交托夫人。”
矜贵的公主只是接过短剑,无言的激赏在二人眸中流转。
“这才是天作之合吧。”迪斯感叹了一句。
“你已经给他换了三个天作之合了。”米罗说,“够了。抓紧时间干活吧。”
话虽如此,此刻在控制室的几个人不免对一直刚愎桀骜的黑肤将军多了几分难言的好感,就连看那位言辞傲慢的公主也多了几分顺眼。再看迪达摩路易非依,竟然没有讨价还价,更没有阿谀废话,反而恭敬地膜拜卡妙,等待他的下一步指示。而弗拉蒙德拉里斯只向卢克鲁迪塔迪钦要了一支重甲的护卫军队,便让手下亲信配合军队调度,自己则快步奔向平日堆满羊皮卷的房间,似要将天国的所见所闻尽快写出,做为继续造塔的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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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片黑暗云朵正在索多玛城头聚集,一层叠上一层,夹杂着隐隐雷声。
“撒加!龙车都回来了!”阿布罗狄跃上云层对正在瞭望索多玛的撒加汇报,“一只重伤,五只轻伤,余者无损。”
撒加只给了阿布罗狄一个隐晦的眼色。
“我暗示瑟尔瑟罗菲娜托将它们带上云层,他爱惜动物,自然愿意它们远离弓弩射程。”阿布罗狄回答。
“下了云层,天使就看不到我们了?”艾欧利亚问。
“对,据我上一次跟萨德莫里蕾纳亚去索多玛国境的经验,无忧宫范围外,索多玛塔外,我们所有人无法显形,但萨德莫里蕾纳亚他们似乎早已发觉,他们能够确定我们的位置,与我们单方面交谈。但我们不能再下达指令。”
“他们什么时候听过我们的指令。”艾俄洛斯自嘲。
“听还是会听。萨德莫里蕾纳亚是个喜欢全盘谋划的人,我们的视角可以弥补他的不足。”撒加正说着,手执短笛的瑟尔瑟罗菲娜托飞上云头,对撒加等人施礼,恭敬道:“不辞劳苦的兄长,无忧宫遗孤们最后的屏障,感谢各位在我父离世后不吝援手,陪伴我们深入险境。便请兄长们以金玉之言相告,指示我等碌碌生灵竟要去往何地。展翼的瑟尔瑟罗菲娜托自会传达兄长们的严令,与光辉的萨德莫里蕾纳亚,与挟怒的索迩尼洛卡岚多。”
撒加与帕帕多普洛斯兄弟交换了一个颇为无奈的默契眼神。
“多才多艺的瑟尔瑟罗菲娜托,承蒙你的美意,感激你的信任。此时我有一事不明,仍须友善的你略加指点:想天界天使出战时不挟弓弩,必因思虑天父安危,倘若天界箭矢遗落人间,恐为凡人所用,重创天神。我等哀恸,天神已逝,为何此次出征的军队仍无人悬挂弓矢?放弃此等利器,岂非大损我方实力?莫非这一武器也在禁令之内?”
“兄长明鉴!”瑟尔瑟罗菲娜托单膝跪地,仍是毕恭毕敬,“我等愚蒙天使何曾不知弓箭的厉害?我等占据天空之利,只需伫立城头风口,将蘸满火油的利箭射向瞭望塔楼,便可击倒守卫,点燃烈火飞烟——我等何曾不愿如此?皆因此前天国攻城无法使用弓箭,弓箭便是无用之物。我父为禁止天使私斗,便将最厉的箭弩统统收入秘银兵室,只留些些轻弓钝箭供我等习练骑射。我父已逝,不论秘银兵室的秘钥在哪位天使手中,没有我父口令不能开启,秘银兵室的种种利器全部无法为我等所用。除非秘钥持有人不惜违抗父令,以自身承受天咒打开兵室大门。可是,尊敬明慧的诸位使兄,哪一把秘钥的持有人不是此刻位高权重的天使?秘银兵室如此重要,持有者恐怕正是地位最高的二者其一,就算他们愿意牺牲自己,哪位天使能代替他们的位置?倘若他们损失其一,另一位能否挡住凶险万状的索多玛众人?”
撒加勉强维持镇定,艾俄洛斯和修罗的脸色却变了。撒加柔声安慰瑟尔瑟罗菲娜托,命他重回战场协助萨德莫里蕾纳亚等人。待那抹柔美的身影消失的云层,艾欧利亚连忙问:“撒加,你怎么了?”
“失算了。”艾俄洛斯说。
“失算?”
“他为什么一意帮助索多玛人除掉天神?一来天神的规则重重绑住天使们的手脚,规则只会级数倍越来越多,天神自己也无能为力,倘若不能制止,天国恐怕要毁于这些戒律;二来天国对地面的攻势有极大的地利之便,但从前的天使们为了天神安危放弃使用弓箭,只能用法术和近身肉搏的法子攻打高塔。倘若天神不在,天使们拿出弓箭便有了制空权,就算人少也有办法远距离强攻。”艾俄洛斯解释。
“我明白了。”艾欧利亚一点就透,“结果现在顾虑没了,武器却也没了。那只能令天界那些巧匠重新开炉制造弓箭,可是……”
“远水不解近渴啊!”独自留在控制室的加隆大声嘲笑。
“水怎么样了?”撒加问。
“水……”加隆观察了一圈屏幕,“你问谁呢?内应现在联系不上,修罗正在下面四处观望,从他的视角看,索多玛军队乱中有序,一点也没有慌乱的样子,看不出那些水井到底有没有被污染。”
“看仔细点。”撒加说。
加隆耐着性子挑角度,忍着火汇报:“城头能够看到的人只有卫兵,他们看上去什么也不知道,真正能得到水井消息的人恐怕都被关在索多玛下部,如果穆封锁消息,那么除了索多玛高层,谁也不会知道。你们这个计划看似完美无缺,趁着索多玛大乱浑水摸鱼,想断掉索多玛的水源,可毕竟人手有限,素质有限,根本无法判断那些内应有没有得手。也许他们失败了。”
“他们放了得手的烟花。”撒加说。
“谁知道是真是假。”加隆不客气地嘲讽,“与其在这里和我争高下,您还不如赶紧下去看看情况,帮那两个天使出出主意。一点漏算就自乱阵脚,你也就这点本事。”
“别吵了!”艾俄洛斯打断,转头对一脸不悦的撒加说:“分配任务吧。”
“我留在这里。”撒加说,“你们和修罗错开,从四个方位观察战局,随时向我汇报。加隆,你也不要错过任何我们视角盲区的异动。”
艾俄洛斯、艾欧利亚和阿布罗狄领命而去,加隆郁闷了几秒钟,不情不愿地说:“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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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雷厉风行。”
自从来到索多玛,米罗几乎没离开满是屏幕的控制室,他将这城市每个明面、每个暗面、每个最细微的角落反复观看,成千上万的面孔出现、消失、他可以随意追逐其中一人,也可以同时观看其中一类,他想到一个经常用于创作的词:上帝视角。但所谓上帝视角不过是创作者主观的臆想,当活生生的素材们以千万种形态摆在他面前,他目不暇给,现在他认为上帝视角只是个伪名词,真有这种视角,恐怕需要上万只眼睛,上万个大脑。他足够聪明,将这城市的勾心斗角、坑蒙拐骗、明争暗战、合纵连横、蝇营狗苟、醉生梦死的种种罪恶一一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也将这城中错综复杂的势力一一厘清,不论屏幕中的人们如何卑鄙、堕落、逢迎、背信、贪婪、纵欲、恶毒、狂妄,总在某个时候,米罗会被他们身上强烈的生命力所震撼,米罗没看到过任何一个索多玛人屈服于某种命运,他们总是叫嚣着,残忍着,等待着改变命运的时机,他们要把权力握在手中,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为此他们随时可以变成另外一个人,一个令人刮目的人。
一转眼,斯特里斯斯泰因已经带着亲信前往巴别塔下层,卢克鲁迪塔迪钦带着士兵去城头布防,弗拉蒙德拉里斯埋首羊皮,就连迪达摩路易非依也收起佞臣面孔,一路吩咐神官调动物资配合军队,一路喃喃盘算着此次战争需要的经费,还要护卫托尔舒拉妲缇丝等女眷。大敌当前,索多玛人前所未有的高效、灵活、协作,也许这就是他们一次次躲过灭顶之灾的法宝。
“她怎么了?”
他身后的沙加突然问了句。
“谁?”米罗问。他转头,迪斯看的是中央屏幕,那么只能是索多玛圣女托尔舒拉妲缇丝。米罗没太留意这位哀哀欲绝的圣女,她似乎尚未从天神之死的噩耗中醒来,此时战局初现,没有人有心情留意她的心灵,米罗也突然发现,他们虽然喜欢这个女孩,却和索多玛人没什么不同,只想把她塞进安全的神宫,不希望她多说话多做事。
“天神死了,圣女的意义是什么?”沙加问。
无人答话。沙加思考问题一向不与他们在一个回路,但沙加留意的问题一定是大问题,米罗不禁认真看那位少女。
美丽的少女面色惨白,眼神哀愁,眼角带着几丝残红,偏偏白肤的露拉莉拉迪迪娜还在身后一个劲讽刺她,出言下流,质问她与天神究竟有怎样的接触,为何一个凡女竟令天神念念不忘。黑金裙的索多玛公主诺卡莱奥洛迦朵出言道:“天神已死,他所立的诅咒依然弥漫天地,妄言无忧宫之事者必遭非命。”露拉莉拉迪迪娜一听连忙噤口,只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前方的托尔舒拉妲缇丝。
诺卡莱奥洛迦朵急于回将军府邸,正要告辞,却见托尔舒拉妲缇丝转过身子,对在场诸人说:“城上战事正急,英武的斯特里斯斯泰因既无暇他顾,我等岂可不为勇士分忧?便请诸位随我进入神殿,将今夜之事追本清源,在主面前一一回顾分说,方能外有勇士,内有忠良,避免内忧外患,分崩离析。”
露拉莉拉迪迪娜大笑,轻佻道:“真没想到,矫饰的托尔舒拉妲缇丝,你的野心竟这样迫不及待地暴露于众人面前,趁着威吓的斯特里斯斯泰因不在,莫非你想趁机夺得圣女的权柄,从他的权势中分得一勺渣滓?但此刻你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傀儡,我等自有要事需回各自府邸商议。当此战乱,索多玛女子须得协助夫婿理其家宅,安排仆夫仆妇协助军队,谁人如圣女一般清闲无事,只需在神殿内把玩七星烛火,品赏水晶壁柱?”
“是回宅邸协助父兄,还是去无人之处私会天界使者,还真需要你——白肤的露拉莉拉迪迪娜亲自说明!”托尔舒拉妲缇丝神色郑重,目光紧逼,话语掷地有声,令一众人屏住呼吸,迪达摩路易非依当即下令:“抓住这个女人!在事情弄清之前不许她乱动!”
几位高大的神宫侍女飞快上前,三两下扭住竭力挣扎的露拉莉拉迪迪娜,露拉莉拉迪迪娜不断咒骂,托尔舒拉妲缇丝理也不理,快步走向自己的宫殿,迪达摩路易非依紧随其后,诺卡莱奥洛迦朵见状略略权衡,便带着将军府的士兵跟随在后,又悄悄嘱咐几个士兵将准备给总工头报信的露拉莉拉迪迪娜的随从们一起抓住。
“这……”控制室的众人也很意外,亚尔迪笑道:“小姑娘怎么变了个人似的。她是得到了什么证据吗?”
“什么小姑娘,人家的实际年龄未必比你小,能不能改改这个毛病?自己长得老就觉得别人都比你小吗?”迪斯嘲讽。
“一碰到小姑娘就爱心泛滥,这个毛病也不知能不能改了。”卡妙竟然也发出嘲讽。
亚尔迪听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只是笑笑,继续留意城头的各个屏幕。
穆竟然也盯了过来,米罗问:“你不去城头?”
“能做的事有限。”穆说,“一旦战斗开始,我们很难控制索多玛人的行为,只能做为辅助。我们更没可能看到会长他们在云上做什么,还不如先在监控室仔细观察。然后分令而行。届时再由你和迪斯掌控全局。先看看托尔舒拉妲缇丝要怎么做。”
“你们俩似乎特别重视她。”米罗看了眼穆和沙加,他们谁也没说话。主事人和首席幕僚这个态度,米罗也不敢轻忽,一面观察自己负责的屏幕一面扫中间屏幕,托尔舒拉妲缇丝的神殿一向跟随建塔工程迁移,离顶塔顶最近。一行人不多时便进入黑色大理石铺就的正殿,露拉莉拉迪迪娜犹自大骂不休,迪达摩路易非依却不阻止。
露拉莉拉迪迪娜挣开押解自己的侍从,傲然站在大厅中央,冷眼见托尔舒拉妲缇丝坐在主位,眼中立刻便要喷出怒火,她脸上的笑容如罂粟般危险,挑衅地看着索多玛少女,脱口道:
“嫉妒!卑鄙的托尔舒拉妲缇丝,你一定在嫉妒我——白肤貌美、年轻娇媚的露拉莉拉迪迪娜在天界得到诸多爱慕的眼神与不断的邀舞,占了你的风头,触了你的虚荣,你惯将男人的目光视为邀宠的资本,以此赢得神灵的偏信,莫非那位天神死前向你秘示暧昧难解的线索,令头脑如棺木般死硬的你执意将罪名栽到我的头上?”
托尔舒拉妲缇丝不为所动,冷冷地说:“无忧圣殿众目睽睽,我主何来私相授受?僭越的露拉莉拉迪迪娜,如此欺尊犯主,你不怕妄言之罪吗?”
“阴谋!淫邪的托尔舒拉妲缇丝,你与天界的天使眉来眼去,在角落里亲密耳语,那位殷勤做小的天使更是亲自为你梳理长发,定是他与你在情热之际放肆污蔑于我,借你之口除掉索多玛新晋贵女,令我父弗拉蒙德拉里斯心伤意短,无力构造直上天国的高塔,这便是天使的阴谋!而你,向天使美色屈服的圣女,便是天界的帮凶!”
托尔舒拉妲缇丝依然不为所动,冷冷地说:“我等在天界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有同行之人相互监督,彼此提点,我从未离开众人的视线,中立重信的索多玛公主即为证人,你何曾见我与天使传递弦外之音,目外之意?”
“诬陷!万万不曾做想,索多玛圣女托尔舒拉妲缇丝竟而如此蛇蝎心肠,想出如此下作之罪名陷害无辜之人。白肤的露拉莉拉迪迪娜与你素日无仇,只因我父成为大神官迪达摩路易非依之贵婿,我亦嫁与纯良的卢克鲁迪塔迪钦,你自不忿我们父女位高权重,亲尊友贵,便以此等荒谬罪名嫁祸于我!阴毒的托尔舒拉妲缇丝,你竟意欲何为?是索多玛无上的权柄,要以独权的斯特里斯斯泰因共享,亦或你才是那高塔之内久安的内线?是啊,不论天神或是天使皆待你不同,为何我们从未留意如此简单的道理?!”
“够了够了。”迪达摩路易非依本想假装公允,适时偏帮盟友的女儿,不想露拉莉拉迪迪娜气焰嚣张,却越说越没底气,竟然说出“圣女是内奸”这等胡言,连忙抬手打断。为他抬辇的两位少年也不禁嗤笑。这些人平日惯于颠倒是非黑白,嘲笑一切神圣诚信,挑剔所有高贵人物,但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指引索多玛数次走出困境的圣女与天界有什么瓜葛。迪达摩路易非依佯装恭敬地对托尔舒拉妲缇丝颔首:“索多玛最最尊贵的娇女,万人之上的月亮,美丽迷魂的托尔舒拉妲缇丝,听啊,大殿门口便是长廊,长廊尽头便是露台,露台之侧便是天窗,窗外那隐约的声响是什么?是我们索多玛无敌的勇士正在舍生忘死,他们手持百舌木弓箭,冒着雷霆烈火抵挡我们的凶恶的敌人,而我们被勇士护卫,理应奉上全部心灵为他们祈祷平安,贡献全部本领减少他们的后顾之忧,怎可因区区争风小事,煽动后院火起?皎洁的托尔舒拉妲缇丝,英勇的斯特里斯斯泰因不在此地,我便是执掌索多玛公断刑罚的临时城主,若你出示证据,我必主持正义,不放过泄密罪人;若你无所凭证,即便你是尊贵无比的圣女,我也要行使神官的监督之权,暂时划定你的行动范围。”
“没错!”露拉莉拉迪迪娜嚣张道,“心思龌龊的托尔舒拉妲缇丝,你血口喷人,究竟有何证据?莫要说那已经逝去的天父于你小憩之时入你梦中,莫要说那狡诈成性的天使与你温存软语,莫要说你用难以推敲的流言秽语做为信语,我,无愧的露拉莉拉迪迪娜,自打出生饱受父母遗弃,养父母虐待,邻人嘲笑,被男子与女子蹂躏,命如土石草木,奔波街巷与城墙之上,受尽折辱,去哪里理通天使,结交天界?我必不与你善罢甘休!”
米罗见她说着说着愈发凄苦,红了眼眶,不禁说:“看来内奸真是她。”
“喂,人家姑娘都快哭了,你懂不懂怜香惜玉?”迪斯打趣。
“我太懂这些撒谎狡辩的把戏了。就不知托尔舒拉妲缇丝有没有真凭实据。”米罗笑道。
穆和沙加依然紧盯中间屏幕不放。沙加竟然评价了一句:“她好像突然成长了。”
“也许只是终于找到机会发挥了。”穆说。
米罗承认,他出于私人的兴趣点常常放在卡妙以及他的各位同伴身上,看他们平日不太展现的侧面,对于索多玛人,他强迫自己保持客观甚至冷血,不然他根本无法面对今夜的血流成河。他常常被索多玛人吸引,他们个个生动蓬勃,倒是那位最为配合、最为虔诚、最为善良的索多玛少女最为寡淡,不想一夜之间,她也露出锋利的一面,犹如花朵变成刀刃。
只见她赏心悦目的高贵仪态没有因内心的愤恨改变,她的每一个动作被轻纱与水晶束缚,却更为高雅,丝毫不见晃动更不见轻佻,她唇边没有笑意,却如弯月般勾起,似在嘲弄,又似在悲悯,她的声音如推进的刀锋,照见人面神鬼,观者无可回避:
“白肤的露拉莉拉迪迪娜,你一向以莹然雪玉的肤色自傲人前,可有此事?”
露拉莉拉迪迪娜傲然一笑,抬起一只雪藕般的手臂,“怎么,卑怯的托尔舒拉妲缇丝,这雪色肌肤便是你嫉妒于我的根由?你的面色惨白如蜡炬,阴森如死尸,松懈如残雪,如何与青春逼人的我相提并论?便你有千般不甘,万般不忿,我的光亮仍远胜于你!”
托尔舒拉妲缇丝神色不动,娓娓而言:“在无忧宫舞会之前,有幸得入天国的四位女宾曾对着美丽宫室闲聊童年与过去,你曾说小时候希望自己皮肤雪白,这段话想必博闻强记的索多玛公主诺卡莱奥洛迦朵仍有印象。”
诺卡莱奥洛迦朵凝神回忆,点了下头。
“幼时既希望自己肤色雪白,说明本来的皮肤质地并非莹白,露拉莉拉迪迪娜,你方才还在诉说幼时的艰辛、贫困与奔波,且看索多玛女子的肤色,在烈日与劳苦中变为浅铜、焦黄、深褐、黝黑,只有久居宫室,得无数香膏奶汁涂抹的贵女,方有无瑕肌肤。为何你的肌肤竟如你所言,竟然比娇嫩的公主、善于保养的贵妇、长久不沐光芒的我更为洁白无垢?观之无邪?”
托尔舒拉妲缇丝的怀疑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就连穆和沙加也怔在了屏幕前,米罗和亚尔迪摸不到头脑,自诩和爱美女士关系热络的迪斯也说不出所以然。迪达摩路易非依等人更是想不到他们的圣女如此剑走偏锋,竟然以肤色为借口小题大做向对手发难。只有露拉莉拉迪迪娜反应激烈,几乎破口大骂,污言秽语里不断痛斥圣女包藏祸心。
托尔舒拉妲缇丝待她骂到口干,这才施施然起身走向众人,只见她抬起一只手臂,那手臂粉雕玉琢,更有一丝丝莹然闪耀的光泽,竟令金碧辉煌的宫殿显得俗气。只听她开口:
“托尔舒拉妲缇丝自幼肤色白皙,后少见艳阳,多居静室,故保有幼时肤色,却断断没有此等光滑。直到于天国琉璃烟景之地跌入响灵圣泉支流,全身浸透,几乎溺毙,待被仁慈的天使搭救上岸,擦拭皮肤之际,忽觉手臂脸庞比平日更加柔软晶莹。原因那响灵圣泉不但可以救治疾病,于女子肌肤更有焕美之功。诸位请看,我的手臂与露拉莉拉迪迪娜的手臂可有不同?整个索多玛可还有第三位女子有此等光华的肌肤?这便是细思的托尔舒拉妲缇丝指控白肤的露拉莉拉迪迪娜的明证!”
刹那间,一道横亘的惊雷闪下,照彻了正殿的每个人、每张脸、每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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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盾牌、弓箭、鹰隼、网阵。”
索多玛偏僻的瞭望塔上,卢克鲁迪塔迪钦又一次在此坐镇,他的命令有条不紊,从士兵口中依次传下,一声比一声大。索多玛军队素日训练有方,丝毫不乱,各部军队按照代主帅的命令一一奔赴城头,士兵们以无惧目光仰望天空。
蕴含雷霆的层层黑云近在咫尺,黑云前,是一阵阵高低有序振翅飞翔的天马和独角兽,银白的鬃毛四蹄在黑暗中分外耀眼。座驾上的天使却和往日不同,他们披上巨大的黑色斗篷,如同夜鸦的翅膀遮蔽天空,索多玛人只在那斗篷遮帽的下部看到他们苍白的颌部线条,失去血色的嘴唇和暴露在外的长发。天使们鲜少身着黑衣,他们正在为逝去的天父哀悼。
索多玛人一派轻松。
“天神死了!”有人大喊。
“天使数量有限,天国近在咫尺,只要杀光天使,天国就是我们的。”卢克鲁迪塔迪钦沉稳的声音经过层层传递,响彻高塔。
“新兵带来了吗?”卢克鲁迪塔迪钦又问。
“睿智的卢克鲁迪塔迪钦,我们早已按照您的吩咐将盔甲发给刚刚收编的新兵,他们共有8500人,按照四个方位带到260层待命,武器也早已准备妥当,只待您一声令下便可分发。”
“睿智这个评价,区区卢克鲁迪塔迪钦不敢应承,此夜一切计谋皆出自主之使者,一切功绩应归于神灵,卢克鲁迪塔迪钦只是神灵的耳目声音,不敢妄断擅权,愿神灵鉴他忠诚,不断恩宠。”他这句话自然是对身旁的卡妙,以及监控室的穆说的。
“这人真是乖觉。”迪斯笑骂,他又看了眼中央屏幕上剑拔弩张的圣女和老头,还有一直谩骂的女孩,对穆说:“我去了。你及时叫我。”沙加和亚尔迪紧随其后:“我们也是。”
穆只抬了抬手。
这是穆根据情势的新吩咐,迪斯直奔地底,沙加留在城头,亚尔迪上下观望,首先向高塔外的旷野飞去,将监控室的视角打开,快速检视城外是否仍有蛰伏的反抗者和天使的埋伏,他远远观望,索多玛笼罩在黑云之中,雷电滚滚而来,与烈火织成一张巨网缓缓压下,他的心脏揪了起来,究竟谁能从雷火天使的合力一击中逃脱?
在米罗的视角里又是另一番景象,兽头被击响,所有窗口均已关闭,此刻窗户后面的居民正用特质的木板加固,四处是叮叮当当的敲凿之声,这些居民有男有女,他们面色沉着,似乎早已经过无数次天使来袭,毫无慌张,他们甚至沉浸在兴奋中,每个人都在复述卢克鲁迪塔迪钦简单的算术:天使有限,死一个少一个,胜利只能属于索多玛,他们只需配合最后一次战斗,熬过最后一波烈火,便能登上天国,尽情享受那里的荣华富贵。他们一边干活一边商议今后的出路:倘若军队和贵族妄想他们留在地面当奴隶,他们便自组军队一争高下。
“我发现一个很奇怪的问题。”米罗不禁说。
“什么?”城头观察雷电的沙加问。
“这些索多玛人设计得惟妙惟肖,倘若他们在现实世界,恐怕也会吸引无数人的注意。可是,他们似乎有一个致命的缺陷,他们不懂满足。不懂满足不是特别严重的缺点,但他们不节制的欲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利他因素,他们只懂和别人争抢,打败一个再打败另一个。这样下去,就算天使们死了,就算他们上了天国,天国也不过变成另一个索多玛,内部争斗不休,永远没有和平。”
“你说的没错。”沙加说,“索多玛人人如此,数量如此庞大,只有一个天国、一个圣女做为制衡。天国更奇怪,无忧宫没有乐土的祥和,只有心照不宣的冷漠。如果这个游戏单元仍是一个理念空间,也许就是‘欲望’和‘理性’的对立。”
“刺杀天神的行动如此顺利,我很意外。”米罗说,“倒像会长有意纵容。”
“你和撒加一直对两种理念火上浇油,不论游戏给你们怎样苛刻的制约,你们的做法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沙加转过头,让控制室的穆清楚看到他的脸。
“沙加,这也不是穆和撒加能决定的。索多玛人不听穆的话,倡导和平的圣女一直被囚禁,那些天使难道会听撒加的话?”米罗想到数小时前尸横遍野的惨状,突然有些不能直视身边一向温如春风的外交部长,他脾气有时急躁,却也有精明的头脑和体谅人的心肠,他尽量公允道,“我相信不论穆还是撒加并不想闹成这样。”
“事一旦做了就不能回头。”沙加说。
穆和米罗沉默了。
“错一旦犯了就不能弥补。”沙加又说。
穆和米罗,亚尔迪和迪斯,还有最远的卡妙同时沉默着。
“人一旦变了就不能挽留。”沙加垂下头,如同喃喃自语。
“够了。”穆断然道,“就连手无寸铁,重重束缚的托尔舒拉妲缇丝尚且不放弃一线生机,会长和我既然是这场游戏的弈首,当然要各展其能,你的顾虑也好,智慧也罢,不过是如火如荼之上的毛毛雨,所有人必须接受相同的考验,所有人也必须承担相应的代价。”
“生机?”沙加目光如电,隔着重重画面和晶质屏幕,他的双眼依然直直对着穆。
“随时绕城飞行留意对方的动向。”穆对他下令。
“遵命。”沙加说罢,不觉加了一句,“我不是怀疑你们,只是……”
只是人生,皆是如此吧。
米罗看着屏幕里的沙加,他平日只知沙加面容俊美,气质圣洁,却没见过面带哀伤的雅典学派副会长,那爱怜之意若有若无,那双湛蓝眼眸似乎要与世间万物观照对话,却只无话可说。
米罗心头怅然,不由看穆,穆也呆呆看着屏幕,他转头对米罗说:“东方佛教有个很著名的典故,叫‘拈花微笑’,现在我才知道,拈花的佛祖也许不是端静幸福的,也许是沙加的样子吧。”
米罗的直觉一向敏锐,他也一向知道沙加的感觉比他更敏锐,也许沙加已经预感到危机和结果,而他们还在被设计、被摆布。他强迫自己继续看屏幕,在天国大兵压境之际,沙加带来的伤感微不足道,他几乎无法再去思考那几句谶言般的自语。乌云遮蔽月亮,雷火聚集、再聚集,终于一步步压下城头。
巨大的轰鸣震动了整座高塔!
刹那间,闪电如轰炸,火球如席卷,塔楼断裂的声音和索多玛人的尖叫一浪高过一浪,天空唯一的光明便是闪电和烈火,它们不是来自天国的福音,更像来自地狱的恶兆,沙加飞高,再飞高,只见手执华美长剑的两位天使分别立于索多玛东西方向,雷剑呼唤闪电,火剑聚集火焰,索多玛在两位天使仇恨的意志中不断摇晃,城墙正在龟裂,塔楼正在坍塌,广场和工地正在燃烧,黑色的塔身上部开始透红,如同一根巨大的火把矗立在黑暗深处。
沙加被这一幕震撼了。过去的他无数次目睹人类的死亡,却是第一次目睹一个国家临近破灭。雷电在云层肆意蔓延,张牙舞爪,似要将高塔牢牢抓住,撕为碎片。
“不必担心。”穆说,“我看过索多玛的一些图纸,任一层建筑在覆土前先要竖起立柱,那立柱不是普通的石柱,既有运转整个索多玛工程必不可少的机轴,用以悬挂绳索,搬运物资,还用金属轴心直通地面,这是专门为高层建筑设计的,相当于整个高塔的避雷针。故此雷天使攻打索多玛耗费颇多,火天使攻打蛾摩拉却事半功倍。但火能扑灭,遇到雷电人畜皆死,又有各自的弱点和厉害之处。”
“现在他们联手了。”米罗说。
“索多玛一向有避火避雷的军事训练,我只担心天神一死,那些天使不再忌惮将武器遗落人间,在云层架设强弓利弩。”穆说。
“没看到有天使携带弓箭。”沙加说。
“奇怪。”穆疑惑,“不论会长还是那些善于征战的天使,怎会不用如此明显的优势?不论如何,只要将那些天使引到地面,索多玛便有胜算。”
“下来了!”米罗叫道。
乘着雷电与火焰,身着黑衣的天使们紧裹琉璃纱,如光滑的珠子向城头洒落,他们二人一队,一人持剑,一人持盾,骑着天马或独角兽向各个瞭望塔疾驰,只见冒着烈火的索多玛人口含铜哨,哨声刺破夜空,深色的猎鹰和隼从四面八方集来,它们训练有素,翅膀奋力拍打,口中爪内衔着亮晶晶的丝线,几只一队拉长,欲在天空绊住天马和独角兽的四蹄,每只抓有丝线的鸟类身后,又有更为凶猛的巨鸟向天使们扑啄,与此同时,索多玛衣着轻便的射手们攀援而出,占据没有起火的角落搭起弓箭向天空连连射击。
天使同样训练有素,他们带来的猎鸟多为白翼,身量娇小,轻便灵活,它们在风声和利箭中穿梭,躲避猛禽的追捕,用尖尖的喙子一啄便断开空中危险的丝网,它们一队队围攻猛禽,啄瞎它们的眼睛,天使的盾牌看似轻巧,却有天界法术加持,加之天使身手灵活,能周全护住来自四面八方的箭雨和猛禽,直至攻打瞭望塔。更有月龙在云间不断怒吼,令索多玛的禽鸟胆战心惊。一转眼,索多玛城头数个瞭望塔已经失守,天使们边战边煽风点火,一座塔楼迅速烧透,破碎,在雷霆的摇晃下几乎片瓦不留。
“天使的攻城方式一向如此。”卢克鲁迪塔迪钦仍在最偏僻的塔楼转动他的千里镜,尽职尽责地对卡妙解释,这些话他曾不止一次说过,对穆,对迪斯,对亚尔迪,面前的神换一个,他就不厌其烦地再次解说,众人嫌他胆小,却都承认他是索多玛城最不得罪神的一位,也许也是最不得罪人的一个。他用手指划着天使在四面的下落路线,“天使的进攻由上至下,他们的战术是先破坏所有城头的远攻武器,务求烧死所有弓兵和持投掷长矛的步兵,他们也会尽量毁掉带有箭垛的窗口。而后,他们兵分两路,一路跃下城头开始攻打,另一路飞在半空负责掩护和断后。当然,一旦天使落在地面,他们就会遇到陷坑、毒气、兵阵、网阵、炮击,甚至要进行最危险的巷战。所有索多玛人都想杀掉天使,哪怕只是得到他们的一根羽毛。而索多玛的战斗也会在第一位天使落下狼藉一片的城头时正式开始。一些不擅使用刀剑的天使会落入士兵们的包围,善战的天使和懂得法术的大天使却以一当百,非无敌善计的勇士难以抵挡,故此斯特里斯蒙泰因兄弟才有如此高位。我主,天使的马队已经逼近,便请代替不在此处的斯特里斯斯泰因发下第一道进攻指令。务要一杀天使军队的锐气,方有反攻余地。”
“他为什么要你下令?”米罗看穆,“就算亚尔迪这种经过战争的也称不上将才,其余人更是纸上谈兵,你就算再聪明,也不能立刻就上真刀真枪的战场。他刚才指挥得当,为什么现在反来问你?”说完这些话,米罗惊觉自己说话也变得文绉绉的。
“他不是要推卸责任。”穆说,“他太习惯保命,太想要万无一失,万事减省,这种思维用于防守自然无碍,但若用在进攻,便会瞻前顾后,锋芒尽断,士气大减,倒不如借一借我们这种初生牛犊的勇气,以及……旁观者的铁石心肠。”
“什么?”
穆却不再看他,只对卡妙说:“卡妙,传我的话。”
卡妙点头。
米罗本不在意,尽职地看着三面监视器,将塔外风声鹤唳、塔内士兵、工匠、仆工、居民一一扫入眼中,唯恐错过一丁点蛛丝马迹,尽管托尔舒拉妲缇丝已经指认了内奸,尽管卢克鲁迪塔迪钦已经按他的指示抓住了在水井滴入天界泉水的内应,他依然不放心,他怀疑天界有更多的潜伏者甚至死士,只待时机破坏索多玛。他又看了一眼那些被卢克鲁迪塔迪钦编排妥当的新兵,他们穿着或新或旧的盔甲,或兴奋或无聊地等待命令。
他听到穆的声音,卡妙的声音,卢克鲁迪塔迪钦的声音:
“把武器分发给新兵。”
“命他们为先锋,立刻送至城楼与天使交战。”
“猎杀一只天界鹰鸟,赏三箱金币。”
“猎杀一匹天马,赏三箱宝石。”
“猎杀一只天使,赏三十三所宅邸,三十支卫队。”
“猎杀一只大天使,赏三十三层高塔所有土地仆从!”
“此命令为此刻庇佑索多玛之神灵亲自承诺,神无戏言,军无戏言!”
米罗头皮发麻,今晚的他一直在执行穆的冷血命令,但亲眼见穆面无表情,对活生生的人命毫无怜悯,又是另一种刺激。他的血正在一点点变冷,冷到彻骨。
新兵无法在短时间内练为精兵,只能送去做马前卒,凭借血气之勇和胸中欲念在天使中冲杀,消磨天使们的体力和意志,为正规军队的反攻做准备。
穆一开始就是这样打算的。
他没打算给塔外之人——不论他们是被天国收买的内应,心怀歹意的叛逆者,还是渴望一线生机的普通人——穆从没打算给他们一线生机。
他们是彻彻底底的弃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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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多玛人出来了!”
加隆一声断喝,云端观战的撒加和督战四面的艾俄洛斯等人纷纷看向那早已烧成废墟的漆黑城头。萨德莫里蕾纳亚早已将攻打巴别塔的战术详细告知。各个巴别塔的构造虽有差异,但巴别塔居民一旦躲进高塔,关闭其上所有通道和塔身所有窗口,便似躲进铜墙铁壁,天界士兵只能选择攻打大门或某一窗口,此时便会迎接弓箭禽鸟的伏击。后来,天使们干脆携带大量木材火油在塔身处处点火,只要有一个缝隙冲入火油,火星便引入塔内,令高塔如同火狱,士兵们只能出塔决战,务求早日射杀所有天使。可惜天界运力有限,木材火油无法长线大量运输。还有一种硫磺可用于大范围点火,产量更是稀少,只能择机少量使用。
“所以到了最后还是冷兵器肉搏。”加隆随口评价,他一秒钟也没闲着,紧紧跟随众人的视线,时而扫一眼无忧宫和中间的屏幕。天国处处忙于运送一垛垛细枝干的木材和纤长的干草。木材分支极多、极细又极硬,容易落在高塔各个窗口又易被塔外的雕刻勾住;干草在天国的草场晒足阳光,见火就着。二者都是对付巴别塔最简单却也最有利的武器。一群群天马拉着车驾前往索多玛,天国的动物均有灵性,无需天使驱赶,自会完成任务,它们发出哀哀的鸣叫,似乎也知道天国失去了慈爱的主人。加隆不禁看向中间屏幕。天神的遗体并未移动,只是经过清洗,又盖了一张洁白的云被,他像进入梦乡的老人,表情依然慈爱,宁静,庄重。小天使奥兰诺图拉兰姆依然坐在洁白的云床上,像一尊流泪的白玉天使雕像。
加隆的心脏一阵悸动,不知为何,天神的睡颜令他几乎要掉下眼泪。
太邪门了!这个地方!
他不敢再看,尽管厌恶撒加的一切安排,他仍然把看到的一切像撒加等人汇报,他发现:
“这群天使拿我们当电话用吗?”
没错,与其等待负责传递消息的天使在战场上飞来飞去,还有被箭矢射中的危险,两位主帅不如向上飞入云层听一听身边神灵的说法。并把自己的意见告诉对方,对方不知用什么办法,立刻便会转达消息。更令加隆等人不耐烦的事,战场战场,这群天使竟然还能连篇累牍,把一句话修饰个没完,经过他们的传达,事情倒是简单了:
“斯特里斯斯泰因出现了吗?”萨德莫里蕾纳亚问。
“刚刚出现,奇怪,他没有急于上阵,只是指挥士兵调动登上城头的军队。”索迩尼洛卡岚多回答。
“我这里大概三千人。”
“我这边四千人。另外方向还有将近两千人。不到九千。我们分头剿灭。”
“不急,这些士兵有些奇怪。”
加隆不由仔细观察萨德莫里蕾纳亚,不可否认,他对这个天使难有好感,萨德莫里蕾纳亚光辉的历史和难以捉摸的心思都像撒加,却也正因为像撒加,他更不敢漏掉对方的每个眼神,每个表情,每个字。这是一种包含挫败和错位的矛盾心态,令他不能避免地产生一丝自我厌恶。
但他依然专注,传达对方的每个疑点,他的声音清晰简短又准确:
“疑点一,武器。正规的索多玛士兵有轻甲、重甲,全都配备弓、箭、轻矛、剑或长刀、短剑或匕首、钩、绳索、带有弯钩的丝网,这些物品是巴别塔士兵与天使作战必备的。此时城头上的士兵虽有盔甲,必备武器却少了一半,是为了作战轻便吗?”
“疑点二,战马。混乱的城头不便驰马,但战场一旦下陷,进入下层广场平地,战马的冲锋和骑兵的机动对天使尤有杀伤力,战场瞬息万变,无法只将大批战马埋伏于下,必有一部分位于塔楼次顶部,由善御的马夫或骑士控制,相时而动。此时城头只有为数不多的马匹,且骨骼狭矮,似是劣等军马。”
“疑点三,阵容。据索多玛传来的消息,斯特里斯斯泰因严于治军,长于战阵。索多玛军队从地面时期的无敌骑士到拥有丰富经验的塔内作战士兵,经验一代代累积,尤为擅长数人配合诱敌、捕捉、围剿,此时城头上的士兵斗志昂扬,虽也结成队列却松懈无序,难以相互策应,不似塔战精兵;”
“疑点四,步伐和眼神。习练塔兵先练步伐和眼神,塔兵临战不必列队齐整,下盘低,身子矮,随时准备躲避,腿脚轻便,眼睛更要时刻盯紧上下四面。此时城头的士兵步伐凌乱,多数人甚至迈着大步,跳跃靠蛮力而非巧力,头不向后看,也很少侧看,一味向上追逐天鸟、天马和天使,眼神狂热,由此可以确定,这批军队人数虽多,却是临时拼凑的乌合之众,许是重赏下的罪犯仆役。”
“结论,索多玛主帅为避天界锋芒,消耗天使气力,组织刚入伍的新兵仓促上阵,这批新兵很可能是今夜塔外造反之人。他们为取得留塔资格向天界投降。可惜我们不知其中有没有塔外线人,更不知线人是否完成今夜最重要的任务。为今之计,当以最小代价扑杀这批前锋,试探其中是否有内应之人。最要紧的是探看索多玛主帅有无异常,索多玛的水井究竟有没有滴入响灵圣水,方能决定下步策略。”
加隆觉得自己是个自动翻译机,把远古长篇史诗翻译成现代说明书,他越是传达,看萨德莫里蕾纳亚越不顺眼,他是不是太像撒加了?加隆固然知道一群高中生没什么资格在连年鏖战的地方夸夸其谈,此时的撒加更谈不上指挥,但他清楚倘若撒加也有几年戎马经验,恐怕便和萨德莫里蕾纳亚一样见微知著。他对撒加始终有强烈的比较心理,不禁想到自己,倘若他也上了战场,别管当个小兵还是将领,他能做到目光如炬和当机立断吗?
他还在琢磨萨德莫里蕾纳亚,却见得到完整消息的索迩尼洛卡岚多已经飞下云层,命他手下穿着丧衣的天使们打乱阵型,天鸟和天马飞上天空与猎鹰们乱斗,上百位天使直直飞入人群挥动宝剑砍杀,待索多玛人意欲围剿,他们双翅陡然张开,风一样飞向四面八方,索多玛人眼中只有天使,流沙一样蜂涌追逐,天使们向下飞至塔身多个窗口,横劈竖砍,竟不理会那些从城楼探身观望的索多玛人。
“他们想破窗而入!”有人大喊。
“烧死他们!快烧死他们!”
加隆正奇怪此时应最怕天火的索多玛人为何大叫用火,却听最下面屏幕里传来阿布罗狄的声音:“计划……不顺利。”他连忙调出屏幕,只见阿布罗狄漂浮在一片漆黑之上,再仔细看,那片起伏的黑色竟是座座尸山,阿布罗狄不知何时飞向索多玛最底部,今夜那里本是塔外奴隶与塔内士兵的战场,夜风迅猛地吹着,一具一具烧至焦黑的尸体层层叠叠摞在塔底四面八方,连绵不断。阿布罗狄查看起火原因,查看索多玛下三层建筑,指着一角高翘的塔饰说:“恐怕是这里。”加隆放大观看,那塔饰似乎有个滴孔,正泛着诡异的油光。
“可能是火油。”阿布罗狄说,“那些死掉的索多玛人腰间还有残留的绳索纤维,他们靠绳子攀上高塔,塔内士兵却在滴水的通道里放入火油,将他们活活烧死。”
“这……不会是你们外交部长的手笔吧?”加隆看着那些尸山不禁打了个冷战。比较而言,他的视角居高临下,尸山虽连绵,却不像诺亚那可怕的下层船舱那么震撼。可是,想到这些尸体是人类,几个小时前还兴致勃勃想要起义造反,加隆难免不舒服。
“有区别吗?”阿布罗狄说,“不论是他做的,还是他坐视这种事发生。”
加隆有些意外,阿布罗狄对他人少有评价,而且他一个希腊海岛贵公子,对着一座座尸山面不改色,也称得上怪异。反正他们雅典学派一大半是身份成谜经历存疑的怪人。加隆倒想知道留在索多玛的米罗看到大火烧人是何表情,又不知艾欧利亚少爷看到这些尸山会不会脚软。
“计划不顺利。”加隆和他的同伙们分享这一结论,撒加自然知道有穆在,有索多玛那群久经阴谋的将领大臣在,没有计划能顺利。所有人在意的只有那个最重要的计中计——究竟精心挑选的细作们有没有顺利进入塔底,有没有污染井水?为何一点消息也没有?
“这……”
艾欧利亚欲言又止的声音吸引了加隆,帕帕多普洛斯家万千宠爱的小少爷正看着高塔发呆。索迩尼洛卡岚多同样是位将才,他派天使佯装攻打高塔天窗,那些新上阵的索多玛士兵眼中只有天使,缒着绳索就要下去捕捉,偏偏他们从未经过训练,不像索多玛善于攀援的工匠和士兵那样灵活,又立功心切,一拥而下,人挤着人,绳缠着绳,天使们只需挥动长剑便砍断他们的绳索,这些新兵刚刚穿上盔甲,手中的武器还没握热,就从将近三百层的高塔跌下,凄厉的喊叫不绝于耳。城头终于察觉不对的士兵想要退后,又被天空降下的雷电击倒。
“难道索多玛想拖延时间?”加隆想着,又看那些士兵恼怒的神色,突然有了这个想法。
“不愧是穆。”撒加说,“一举数得。这批新兵短时间无法训练,更不知其中有多少内奸,能不能收买,留在军队或高塔中只是隐患。利用他们耗些天国的力气,顺便借敌人之手全部除掉,索多玛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内忧外患。”
“老奸巨猾的人就不要惺惺相惜了!”加隆止不住不悦,“那个黑将军出来了,根本看不出索多玛有什么异状,我看水井投毒算是失败了!如果水源真污染了,索多玛不会这么平静,早出来拼命了。”
撒加定睛一看,斯特里斯斯泰因带着大批旗甲分明的军队出现在城楼,正调兵遣将追击天使,更有工匠打扮的后勤兵抬来各式武器就地搭起,保证主帅不被雷击。他凝神思索,顿时又生一计,正要叫人,就见萨德莫里蕾纳亚、索迩尼洛卡岚多和瑟尔瑟罗菲娜托从各自的方位飞来。
“看情况,计划失败了。”撒加说,“井水是索多玛的生命线,尽管我们尝试在四境滴入响灵圣泉之水,却无法深入地下。看来必须有人伺机潜入索多玛内部亲自破坏水井。三位手下可有合适人选?”
“火焰中的启示者,多智而足谋的众位使兄,萨德莫里蕾纳亚愿亲身前往!”
“天界的福音,呼唤胜利和未来的神圣使兄,索迩尼洛卡岚多愿领命前去!”
“来自未知深处的使兄,天界唯一的引路者,瑟尔瑟罗菲娜托愿躬行此计!”
撒加和加隆的表情同时凝固了。这是他们第一次听到天使们说如此简短的句子,他们如此急切,分明害怕多说一个字就会失去这个任务,而这个任务……所有天使潜入索多玛的任务,与送死无异。加隆对萨德莫里蕾纳亚有诸多反感,对瑟尔瑟罗菲娜托有一些不屑,对索迩尼洛卡岚多也不乏嘲讽,此刻见他们面色严肃,眼神恳切,心脏竟然强烈地跳了起来,几乎要蹦出胸膛。他不由看向撒加,撒加脸上闪过一丝退缩,看上去竟有些手足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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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米罗也有些无措。他一面看家里那个白吃饭从没让人省过心的败家子绕着塔基侦查,那波澜不惊的冷静让他一肚子火;一面看城头刚上阵的新兵顷刻溃不成军,让他不禁想穆算不算失算,不算,只要他们全死了就行。他又一次一肚子火;中间屏幕更是一片混乱,露拉莉拉迪迪娜充分展露索多玛女子的泼辣本色,咒骂,撕咬,撒泼,一次次扑向托尔舒拉妲缇丝又被侍女们拦住。
迪达摩路易非依咳嗽一声,故作威严道:“白肤的露拉莉拉迪迪娜,我们沐浴天国的柔光和气雾,虽未脱胎换骨,一颗心却也如露珠般莹泽,我们的血液里沁入清凉,流遍周身,佳木芳草的清新从皮肤散溢,仿佛还沾着云端的光芒,飘飘欲照,成为另一弯月亮。得蒙恩宠的人合该谨言慎行,词句如缕,不绝其深,不惮其真,不应以放纵的爱恨左右如圭如玉的身形四肢,损坏天地流光之余泽。”
米罗皱起眉。
露拉莉拉迪迪娜轻佻流转的杏眼转了几转,顿时领悟了迪达摩路易非依的提示,她转怒为嗔,面含讥笑,主动后退几步,也不下跪,也不道歉,先把眼睛溜了遍阻拦她的侍女,一声嗤笑,扬头道:“尊贵的迪达摩路易非依,蒙冤的露拉莉拉迪迪娜深知你秉公善断的智慧,我主正因你深孚公信,万众敬仰,才将这索多玛无上权柄从积功的斯泰里斯斯泰因和庸懦的托尔舒拉妲缇丝手中剥离三分,统领索多玛悲辛的子民委托于你,令他们不被那一手遮天的毒月流光炙烂枉死。含泪的露拉莉拉迪迪娜请您作主,待您明断,这索多玛大小诉讼,高塔万事,皆赖您的恩泽。至高无上的圣女嫉妒稚龄的露拉莉拉迪迪娜青春娇美,衬得她如久曝的银器黯淡阴沉,不堪入目,便以刚刚沐浴过天界圣光的肌肤为证,空口诬蔑无辜的露拉莉拉迪迪娜。可怜的露拉莉拉迪迪娜甫一出生便被父母遗弃,又被养父母蹂躏,被命运摧残,沉沦在塔楼最破旧的街市,熏黑的墙壁和污黑的巾被便是她每日的归处。可怜她无由接受贵女的教育,每日所见不过走卒游女,如何与天使交接,做天界内应?她一身光华白皙不过命运摆弄的恩赐,被心思恶毒的托尔舒拉妲缇丝屡屡侧目,竟做为罪证?这是何等荒谬可笑。从小无人照料的露拉莉拉迪迪娜尚不懂女子的装饰,更不曾被精心洗濯,身上难免泥污,一个孤独又无从领略自身美丽的幼小女孩,在未有见识的年纪,自然羡慕街道上那些身如白雪的女子,心中有所憧憬,有何稀奇?真诚的露拉莉拉迪迪娜在云霓美景中忆及无助的童年,却被别有用心之人信口拿捏!目如晨星的迪达摩路易非依!请您看透谎言、是非、托尔舒拉妲缇丝肮脏的灵魂!”
米罗早就习惯老头和少女的无耻,却也不得不佩服他们顷刻就能狼狈为奸,他侧过脸看穆,现在他对穆有极其复杂的情绪,和穆共处一室,空气中泛动着他的质疑和不安,他不断回忆自己在黄道大厅的错误,不断提醒自己大局为重,才能维持表面上的心平气和。
穆毫无表情,只盯着托尔舒拉妲缇丝。平日穆看这个索多玛唯一善良又常常无助的女孩,目光里总是含着温柔,让人轻易感觉到他的喜爱。此时他倒像个苛刻的考官,那张屏幕里呈现的就是托尔舒拉妲缇丝的试卷。
托尔舒拉妲缇丝不是没有冷漠的表情,她常常木然无语地面对索多玛汹涌的人群,每个人都有权指责她,每个人都不曾感激她,他们只把她当一个需要跪拜的传声筒,坐拥金山银山却不知享受的废物,没有人羡慕她木偶般的人生,却有太多人觊觎她拥有的宫室、财富和恩宠,他们抱怨她,认为她占据了自己的位置。
米罗突然一愣。
他再一次看向木然的托尔舒拉妲缇丝。
其实他,他们每一个人都忽略了这个少女的内心,他们把她当做虔诚,当做美德,当做至纯至善的少女,当做一种……理念。于是理所当然地习惯了她的悲伤,她的忍让,她的祈祷不过是索多玛万千鲜活画面的背景音,即使他们信任她,喜爱她,尊敬她,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感同身受。也许沙加隐隐体会了少女的七情六欲,但沙加却是个最不接七情六欲的人。
一个人长年累月地面对山一样高的谩骂,水一样深的嫉妒,一个如花似玉不乏真情的少女,真的能淡然处之,毫无波澜?她是神吗?
不,神也不能淡然处之,神病了,神错了,神死了。
要么她是这个逼真游戏的BUG,要么是系统刻意设定的NPC,要么,她一直按捺自己内心真实的情绪。
此时的托尔舒拉妲缇丝像个冰雕的月亮,没有一丝温度,只有丝丝冷气,孤寒不可逼视。她娇美的面孔肃穆威严,连肌肤看着也是硬的,白色大理石雕的。她凝视露拉莉拉迪迪娜,直把后者看到目露凶光,几乎又一次想要冲上前来,却被迪达摩路易非依手下的两个男孩一左一右地制止。
米罗留意到,一个男孩在女孩腰上捏了捏,另一个则用小指搔了搔女孩的臂肘,女孩顿时恢复娇笑,恶意地看向坐在大殿尽头的圣女,突然,她妖冶地勾起火红的唇角。米罗见她愈发如一朵罂粟,香气四溢。只听她说:“卑鄙无德的托尔舒拉妲缇丝,你将大逆不道的罪行强加于我,坦荡的露拉莉拉迪迪娜有何畏惧?那勾结天界,潜伏索多玛之人早已确定,你为何一味包庇?难道你竟是此人的同党,要继续为祸索多玛,变乱巴别塔?”
迪达摩路易非依和他的一众手下露出刻意的惊讶,托尔舒拉妲缇丝仍是不语,几近冷笑,唯有黑金长裙的索多玛公主诺卡莱奥洛迦朵沉吟片刻,将斯特里斯斯泰因交与的佩剑抚于怀中,继续冷眼旁观。
“天生丽质的露拉莉拉迪迪娜,莫非你已知悉谁是这索多玛最大的罪人?让虔诚的迪达摩路易非依告与诸位:天使趁我等在无忧宫燕饮之时,潜人暗中煽动塔外暴乱,攻打巴别城池,以绳索为利器,以双手为枪盾,如泛滥洪水从四面八方冲击塔基。幸有我主垂怜,早已暗中布下层层网阵,以一当百,就中分化,招纳投诚者,惩戒执迷人。经此一役,塔内虽无损伤,塔外无数良田再无人耕种,兵工厂烟熄火灭,牲畜无着,禽鸟无家,我等民众何以为续?而今高塔底部尸堵如山,血泼似海,腥风刺鼻,焦腐障目,皆因天界的阴谋!这内应之人便是天使的喉舌,是盘踞在索多玛吐信的妖蛇,我,索多玛公正的制裁者,必要追究到底,将那叛徒推与索多玛无辜的信众,生吃其肉,睡枕其皮,方能消此深仇大恨!白肤的露拉莉拉迪迪娜,迪达摩路易非依与此贼子不共戴天!此刻便将你心中所知一一告知!我必为你主张!”
露拉莉拉迪迪娜双目飞转,米罗知她诡计多端,随机应变,又见她白藕似的双臂一甩,红色裙摆荡漾成一团火,她洋洋而言:“多智的迪达摩路易非依,真相如此明显,近在我们眼前,我们却视而不见!在这索多玛城,有人身无天界诅咒束缚,对天界的一切徐徐道来,便有人侧耳聆听,对云端的所有了如指掌;有人暗藏祸心,对烟花女子虚以委蛇;便有人见色起意,甘于做那下贱的叛徒;有人利用女子的感情草蛇伏线,便有人自以忠贞,甘心当那收线之人;有人砍断双翅,苦心孤诣,便有人甘为奴役,四处奔走;今夜月华如洗,那人便高声吟唱月色之阴谋。是谁交游于列国显贵?是谁出入于市井宫廷?是谁上能结识商贾巨富,下能交结走卒工匠?此人言之凿凿要帮索多玛得那天国之秘,却心怀私意埋骨天国与天使做那苦命鸳鸯。桩桩件件,疑无可疑!只因斯人已逝,死无对证,歹毒的托尔舒拉妲缇丝故作有眼无珠,想借此栽赃于我!那脏心女子害怕事情败露便去天河自沉,却有一人执意相救,怕只有同伙方有此默契!恐怕索多玛高贵的圣女也是此事的参与人,她们一个遗爱天使,一个思通天神,要败坏这索多玛!置高塔于险地!”
米罗发现穆看少女的眼神十分深沉,没有任何爱憎,只有审视。
原来那张屏幕里不只有托尔舒拉妲缇丝的考卷,那是所有人的考卷,包括露拉莉拉迪迪娜。
米罗终于意识到穆的角色,他只是上帝视角的观察者,穆是真正的上帝,屏幕中的每一个都是穆手中的纸牌,能否被他抽中,只凭每个人的实力。神已经死了,这个消息已经传遍索多玛,托尔舒拉妲缇丝仰仗的威势有可能化为乌有,人们即使忌惮她昔日余威,也不会再将她放在眼里。索多玛人没有信仰,他们可以向随便一个忽来的幻象跪拜,口称“我主”,却并不把这幻象放在心上,而他们这些外来的幻想,并无力量制裁画面中的每一个人,就连穆,此时也只能当一个弄权者,一个竭力伪装的伪神,一个借着尖锐对抗方有立足之地左右战局的操作者,其实他们现在的作用,大概只是一些来往于天空和高塔内外各层的情报贩子。不过,战争期间情报最有价值,他们的地位不能胡乱动摇,索多玛人不敢轻视他们,穆也要选一位最得力的盟友。
莫非托尔舒拉妲缇丝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你要……选谁?”米罗试探性地问穆。
“看他们表现。”穆说。
“如果盟友心思奸邪,恐怕……”
“这不重要。”穆打断他。
“我们莫非是在生死相搏?”米罗问。
穆冷漠地扫了他一眼。
米罗不再问。他又一次告诉自己:穆这样做一定有原因,事关生死的原因。他能做的就是镇定、专注、避免节外生枝。他在心中暗自希望托尔舒拉妲缇丝举止得宜。
“笑什么?”穆突然问。
米罗发现原来穆也是紧绷绷的,几乎就要绷断,他故作轻松道:“我笑自己还是和看电影的小孩一样,哪怕觉得反派很厉害,哪怕认为坏蛋很有魅力,还是希望正派们努力取胜。”
“我也是这样。”穆也不禁也笑了一下。
米罗泥泞不堪的心有了一丝清明。指了指屏幕说:“那看看女主角的表现吧。”
“好。”穆点点头。
“他原来这么紧张。”米罗不禁想。
“放肆!”
托尔舒拉妲缇丝的声音如水银溅地,莺歌穿云,第一声就震住了在场所有人。露拉莉拉迪迪娜待要怒骂,迪达摩路易非依连忙命手下制止。
托尔舒拉妲缇丝款款起身,面凝春冰,含威初露,她娇柔的语音没有刻意的高亢,只有流动的坚持:“无状可名的露拉莉拉迪迪娜,你一张血口,污蔑已逝之人,一双贼手,栽赃已故白骨,天地岂可容忍此等悖逆?我且问你,若那已逝之人是我同党,我为何不窃喜她自沉河底,反而搭救于她?既然你怀疑她是这高塔内奸,口口声声为高塔殚思竭虑,为何不阻止于她,反而任她化作一根盐柱,再无言语?索多玛人断不会搭救有难的同党,岂非留人把柄?索多玛人亦不会遗漏渔翁之利,错失良机。你之所言所为,可符合世间常理?”
米罗和穆听得全笑了。这圣女平日口中只有虔诚,此时倒伶牙俐齿,自有一套颠倒黑白的逻辑,偏偏她说的正是索多玛人的邪恶思维,在场之人全然认同。米罗实在忍不住,把她的话转给众人。
“这姑娘怎么也学坏了……”亚尔迪哭笑不得。其他人倒像毫不意外。
托尔舒拉妲缇丝突然加快语速,连珠一样的字句出自她小巧的红唇:“无药可医的露拉莉拉迪迪娜,你既红口诬人,白口喊冤,便请回答疑惑的托尔舒拉妲缇丝和在场的诸位索多玛政要:你既高呼自己委身市巷,无由教养学识,为何能详细得知琉璃纱的来源?那日你在众人面前不断夸口,炫耀般说明这琉璃纱由何制得、因何珍贵、有何作用,恕托尔舒拉妲缇丝无知,竟是前所未闻之闻,为何你如数家珍?必有人详细告知于你,此人是谁?何时、何地对你倾吐?他对天界之事如此知详,必与天界有过接触!明断的迪达摩路易非依,此事不可轻了!必要顺藤摸瓜,一网打尽!根除索多玛所有眼线和内应!嚷冤的露拉莉拉迪迪娜若不是内奸,理应说出究竟是谁对她详述琉璃纱等等天界之事!”
迪达摩路易非依难得面色犹豫,托尔舒拉妲缇丝咄咄逼人,他眉头一皱,似有妙计,宽言道:“白肤的露拉莉拉迪迪娜,如月的托尔舒拉妲缇丝此言并非妄谈,你应尽你所知回答,若你是在他人闲聊中得知,理应回忆哪条街巷哪一年份,此等闲聊必会留下痕迹;若你是在与情人私语之时得知,理应回忆哪层塔楼哪部士兵,或哪位贵人私邸,我必一一追问;又或你在父女闲聊时听你那见多闻广的父亲口中零星碎语,亦可在此告知,我便命人请他来此详叙。”
“重权的迪达摩路易非依!”托尔舒拉妲缇丝不由迪达摩路易非依继续提示,也不由露拉莉拉迪迪娜开口狡辩,高声喝道:“留意你的言语,慎重你的判断!今夜索多玛城基血河浮尸体,田地兵工尽数荒芜,如此手笔必有周密布局和长线游走,天界内应之人必与塔外之人长期暗合,或需亲自去塔外与起事之人密谋,或需派亲信传达号令。白肤的露拉莉拉迪迪娜的生父——索多玛劳苦功高的弗拉蒙德拉里斯整日埋头造塔,只恐时日虚掷,争分夺秒,又有勇武的斯特里斯斯泰因从旁兼作,这样一位醉心木石之人并无一日出塔,他手下的亲信工匠同样殚精竭力,对索多玛的忠诚天日可表!此其一;那日生事的露拉莉拉迪迪娜因琉璃纱诘责于我,当众说出琉璃纱的来历和种种神奇,与此同时,她一再怒斥其父将其抛弃,不管不顾,不闻不问,可见他们父女关系经历了长久冷淡,那时尚未弥合,便弗拉蒙德拉里斯博闻强识,又怎会对自己从未看顾的女儿说起天界闲事?此其二。持中的迪达摩路易非依,一位公正的临时城主怎可将不成熟的判断轻易宣之于口?你我皆不必再为此事争论,需要回答此事的只有一人——鸣冤的露拉莉拉迪迪娜!谁将琉璃纱一事细说于你!你当众事无巨细解说此物,说明印象弥深,断不会忘记那诉说之人!”
露拉莉拉迪迪娜怨毒地看了高高在上的圣女一眼,托尔舒拉妲缇丝的眼神针锋相对,丝毫不惧。肤色雪白的少女没有因为圣女的连连逼问陷入慌张,她眼珠急转,突然说:“狡诈阴险的托尔舒拉妲缇丝,我本无意详说此事,不想久已回绝风月的圣女竟在光天化日之下质问他人隐秘,可见内心之污秽,思绪之腐臭,言辞之下贱!好,我便说与诸位知道!那琉璃纱之来历自是天界未传之秘,却算不得禁忌言语,此乃丽质的露拉莉拉迪迪娜的一位恩客于枕畔缠绵之后悄言告知,以助余兴。这位恩客倒也正在此地,他曾游历诸国,足履云端,对天上地下塔中种种事务无一不知,无一不晓,区区琉璃纱有何稀奇!他便是此刻索多玛的城主——无比尊贵的迪达摩路易非依!”
这大殿之上有属于圣女神宫的侍女侍卫,有属于迪达摩路易非依神官的男女随从,有跟随索多玛公主的侍女侍卫以及斯特里斯斯泰因特意派来保护她的重甲士兵,正殿虽大,黑压压的人群倒也壮观,听到露拉莉拉迪迪娜的指认,百来号人顿时大笑,有的顾及涵养只是轻笑,有的领着迪达摩路易非依的薪金不敢出声,有的干脆大声喝彩,边笑边讽刺——这自然是斯特里斯斯泰因的亲兵们。
米罗也快笑疯了,这是他今晚第一次神舒气爽,开怀大笑,他倒豆子一般把这一幕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喜讯传给众位同伴,可惜只有迪斯和亚尔迪跟着笑了几声。再看屏幕里,没笑的人只有四个,一个是极力严肃的露拉莉拉迪迪娜,一个是一直严肃的托尔舒拉妲缇丝,一个是从头到尾似乎置身事外的索多玛公主诺卡莱奥洛迦朵,还有一个——迪达摩路易非依。
米罗心头一紧,这奸恶的老头虽无笑容,目光中却闪现出一道贪婪的光芒,盯着露拉莉拉迪迪娜似盯着一只肥美的肉羊。他故作尴尬,只同众人说:“咳……风月之事,岂可在这神圣大殿信口开河,青春的露拉莉拉迪迪娜,你真是有失分寸,下次不可再在圣女面前公然提及,辱及清听。”
殿上诸人以为他定要巧言令色,推诿分辨,却不想他如此爽快直承此事,就连露拉莉拉迪迪娜也有七分错愕三分不信,她迅速收敛神色,与迪达摩路易非依眉来眼去,很是暧昧,倒真像一对老熟人。要不是米罗和穆曾亲眼目睹这二人曾互相诋毁,互不相识,定要怀疑他们之间真曾有过一些风流之事。
“他承认了?他想做什么?”米罗不禁思忖,“莫非他想借这个女孩暗通天界?”
“那女孩既然不肯说出谁告诉她琉璃纱的事,推给那个老头,等于对老头承认她就是内奸。”迪斯说。
“不然呢?莫非他真想帮他女婿的女儿?一个无权无势的市巷女子?”穆冷笑。
“他也想认识几位天使,在天上地上首尾两端?”米罗暗笑,“也对,天上天使少,索多玛人多难以管束,也许他动了当天神的念头。”
他们不禁冷笑,且不说凡人能不能统治天地,这样一个不良于行的奸佞老头若攀入云端,长居无忧宫,从此世上无善恶,无黑白,无美丑,混沌一团,直入地狱。米罗不禁问穆:“你不会也考虑选他当合作者吧?”
“有何不可?”穆反问。
米罗没说话,他愈发觉得穆此行思维极端,游戏目的凶险。
托尔舒拉妲缇丝的声音唤回他的注意。
“究理的托尔舒拉妲缇丝无意追问二位的过往。此时战事正烈,将士冲杀,无暇顾及塔内事务,我等不宜自乱阵脚。但此等大事不可不查!此等悖逆不可轻纵!想拿塔外起事之人甚众,有人投诚,有人被俘,必要严加看管那被俘之人,分别拷问,命他们说出传达天界使令之人之性别、相貌、身姿、年纪,各相对照,便可得知塔内内线究竟是谁!”
“智慧的托尔舒拉妲缇丝,月光般皎洁的圣女!卑微的迪达摩路易非依谨遵您的指令,现在便派人前去押解逆首,逐一拷问……”
他话音未落,托尔舒拉妲缇丝唇边一抹浅笑,柔声道:“尊贵的迪达摩路易非依,此刻白肤的露拉莉拉迪迪娜乃此事第一等嫌疑人,她与众不同的晶莹雪肤,不同于市井女子的谈吐,对天界和天使的熟稔,恐怕还要调查她在索多玛城内的行踪,她是否去过城外?去过多少次?在这些问题没有答案之前,我们怎可轻易相信她的片面之词?而你,怜香惜玉的迪达摩路易非依,方才既已承认与她耳鬓厮磨,亲密款语,便有徇私舞弊之嫌疑,不可做这场官司的裁决之人!为今之计,收集证据、拷问匪首、互验证词、秉公决断之事只能交给立场客观的旁人!”
托尔舒拉妲缇丝从高处缓缓而下,长裙下露出精致嵌有珠玉的鞋尖,一步一步,停在索多玛公主诺卡莱奥跟前,敛裙行礼,言语尊敬:“索多玛高塔独一无二的公主,从东方繁华城池到亚拉腊参天巨构,您的眼睛见证了兴衰悲叹的所有历史;您离最高权位最近,却从未指染;您在风云中沉浮,却从未放弃自身的高贵。您胸有韬略,重信守诺,心间公正,怀抱无敌的斯特里斯斯泰因特赐的宝剑,代他行使战时的权谋。骄傲的公主,就请您带着您身后的士兵,为这场事关高塔生死的争辩前往奔波诡谲的人群,追问阴谋的答案,做出英明的判断!”
“真是小看了这个女孩。”米罗脱口而出。
“干脆利落。”穆说。
“什么?出场人物又多了?谁记得住这些名字。”迪斯听了就头疼,他大概是唯一一个始终以游戏和看戏心态对待一切的,“那公主说什么?”
米罗定睛一看,黑金长裙的索多玛公主凝视托尔舒拉妲缇丝片刻,却不与她接话,只与她擦过身子,黑金和黑色的裙摆发出最华贵丝绸轻柔的摩擦和金玉的碰撞之声。她单手持剑,横于胸前,傲然道:
“我,索多玛城不二的长公主,勇士斯特里斯斯泰因的妻子,奉夫君之命裁夺战时城内一切军政事宜,与年长的迪达摩路易非依商略诸事,分工行事!现圣女托尔舒拉妲缇丝指控露拉莉拉迪迪娜为索多玛理通天界之内应,露拉莉拉迪迪娜断然否认,迪达摩路易非依与被指控者关系暧昧,恐有包庇之虞。便由我,与二人素无交好的诺卡莱奥洛迦朵代夫君行使城主之权,追查搜捕,审问对证,我对神灵起誓,必会秉公执义,使塔内塔外无人蒙冤,生者死者必为昭雪,卖国求荣之人必受严惩!如若违誓,便教诺卡莱奥洛迦朵坠下索多玛城头,永入无底尸坑,与焦尸白骨共腐!”
在场之人均知立誓的郑重,倒也不便反驳,就连迪达摩路易非依只能无言。诺卡莱奥洛迦朵一双冷目扫过殿堂诸人,沉声道:“来人,将露拉莉拉迪迪娜连同吃食饮水禁于私室,由八名士兵看守,非我之令不得放出,不得让任何人与她言语,禁止所有人探望;迪达摩路易非依,你的手下不得参与提押、抓捕和审问,你的任何干预都有包庇同党之嫌;托尔舒拉妲缇丝,你亦有诬告嫌疑,不得离开此间大殿,不得对你的下人颁布命令,由四名士兵督检你的言行!”
“谨遵您的命令,守法的托尔舒拉妲缇丝自会寸步不离,直到奸邪大白于高塔!”托尔舒拉妲缇丝高声说。迪达摩路易非依没想到顷刻间权力易主,偏偏他无法对此事反驳,一时无法可想,只能故作轻松地打量正殿中央的将军夫人;只有露拉莉拉迪迪娜继续大喊大叫,抓挠前来关押的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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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加隆也在天界控制室看着云端近乎僵持的局面,他一半看戏一半不免认真,思索眼前局面,看得出,撒加惊讶,慌乱,他也一样。他没想到天国最有实力竞争下界天神的两个实力派竟然争先恐后要去送死,哦,还有那个最爱哭的,他凑什么热闹?不,也许不该小看他,俗言人以群分,天神左右手最好的朋友,一只手的盾天使,战斗力肯定不差,也许现在的情况是:天界唯三大将争抢砍断翅膀进索多玛送死。
撒加的脸色沉得不能再沉。加隆对着屏幕冷笑:“别装了,赶紧说话,装个屁。”
撒加的脸更沉了像块石头,加隆顿时心情大好。
云端不是平面,却也并非凹凸不平,无数流云沉积如柔软土地,三位天使同时单膝跪在撒加跟前,他们低垂的头与翅膀就在他视线之下,撒加的声音和他的面色一样沉重:“恕我直言,军无大将必败,师无统帅必溃,天神业已逝去,如今天国可堪行军攻城大任者非三位莫属,你们竟然弃大军与防务于不顾,想要只身前往虎狼之地。我见三位不是一逞血勇的匹夫,不是邀功拼赏的下僚,更不是胸无大局的俗子,便可将诸位胸中的潜入之计透露于我,令我有幸得闻天界最高天使的智慧。”
这下换加隆沉下脸,他还是比撒加少想了一层。
索迩尼洛卡岚多有间不容发的迅捷,如一道雷电抢在所有人之先,未闻其声,先见其威,他举首向撒加请示——加隆认为这种请示未免多余,天神已死,撒加身份可疑,索迩尼洛卡岚多和萨德莫里蕾纳亚此时便是天界地位最高的人,他们完全可以各行其是,扔开所有他们怀疑的不速之客。结果他们反而事事请示,莫非他们习惯依附某种理念上的偶像?不,也许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遮掩,让自己归于某种调度,避免把他们之间的竞争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所以他们的请示只是表面的,心中却早有了主意,根本没打算听撒加的想法。撒加也深知这一点。
“天界的福音,呼唤胜利和未来的神圣使兄,请听虔敬的索迩尼洛卡岚多一言:论起对索多玛的熟稔,整个天界无人出索迩尼洛卡岚多之右。他曾亲自率领大军,做为我父副驾降临索多玛,令这座高塔伤亡惨重,却因看顾不周犯下滔天大错,迄今深自责备。如今天界最大之祸事因此而起,罪孽深重的索迩尼洛卡岚多几欲以死谢罪,却深知如今天界将士凋零,不可再缺少手执雷剑的天使长。在惩戒塔监禁之时,索迩尼洛卡岚多日日思索令他铩羽的索多玛高塔,思索如何克敌制胜,他愿将思索的结果呈于兄长与友人座下。
“索多玛所恃者有三:城墙坚固,雷火难摧。恭顺的索迩尼洛卡岚多曾数次奉我父之命摧毁巴别塔,索多玛是其中最为棘手的一座,它依托山根,底基庞大,结构错综,支撑重重,在上空难以摧垮,在中空难以折断,在地基难以动摇,故天使军团只可进入塔顶逐层清缴,此其一;师旅强锐,人口众多。索多玛在地面时便是东方强国,城池坚固,骑兵悍勇,老国王深知军事重要,迁移亚拉腊和初建巴别塔时,精心于行旅之间选择最有潜质的将领不断封赏,数次与天界、与其他巴别塔对峙时失去一批机要将士,随即提拔一批更优秀的统帅,一批一批,从无断绝。索多玛人素习凶悍,匠人、奴仆、女子在战时皆能持刀冲刺,又擅制多种工具,针对天使排练无数战术,一旦我等落入地面,便如陷入蚂蚁地狱,一波一波被人海围困直至力竭身亡,而索多玛人依然源源不绝,此其二;源泉深广,天火难焚。火攻是天界对付巴别塔最有效的策略,却屡屡在索多玛束手。根据线人回报,索多玛塔底有水井上百,冠诸地面巴别塔。又兼运送线路快捷,运输仆役众多,运载技术娴熟,能够源源不断将新水运至各层不断扑灭大火。天界曾改变策略,改用少量硫磺连同草灰木屑四处点火,索多玛人负土扑灭,天界所制硫磺极其有限,此计依然不能起效,此为三。三者之中,水井为祸最大。故攻打索多玛上策为毁坏水井,断其源流,索多玛不战自溃;中策为毁其塔基,损其支撑,索多玛必有大乱;下策为强攻硬战,拼死相搏,天界未必失败。
“为今之计,可由熟谙战局的瑟尔瑟罗菲娜托代为执掌雷剑,他虽不是雷剑的主人,却亦是天界蒙受圣宠的大天使,可以稍稍动用雷剑的力量布下雷霆。他可竖起黑衣斗篷,伪装索迩尼洛卡岚多,与骁勇的萨德莫里蕾纳亚两相呼应,四面游击,将斯特里斯斯泰因和守城的将领牢牢牵制于塔楼上三层。同时,由几位擅长攻破天窗的工匠天使于中层破一窗口,谨慎的索迩尼洛卡岚多亲帅几位灵便的亲信天使潜入,迅速攻占索多玛用于上下传递的锁篮,深入地下,亲自将响灵圣泉之水滴入索多玛水井地脉。今夜索多玛大乱,人心惶惶,人群混杂,我等应立刻趁此时机抢攻高塔,就算不能破坏井水,也要拼力破坏高塔支柱!使兄!天界如今最大危机为何?是索多玛竣工在即,天国全无屏障!一旦索多玛人建起通天高塔,潮涌般攻打云层,天界必然覆灭,世间将沦为地狱!”
加隆心头不禁恻然,此人处处以大局为先,显然已存死志。却见瑟尔瑟罗菲娜托猛然抬首,不待撒加发话便抢过话头:“请我兄先闻瑟尔瑟罗菲娜托的计谋!”撒加只好点头,柔美的天使目色坚定,语音婉婉,有奇妙的说服力:
“来自未知深处的使兄,天界唯一的引路者,无私的索迩尼洛卡岚多所言所虑固然不错,但如今天界将帅只有英武的他与深谋的萨德莫里蕾纳亚,雷击石裂,火烧人亡,雷剑火剑缺一不可。更何况天界精锐师旅只在他二人麾下,缺少任一主帅,不但军队失其首脑,另一位仓促之间未必统帅得当,恐生变乱。且战士焦灼,索多玛城攻有利剑般斯特里斯斯泰因,守有磐石般卢克鲁迪塔迪钦,他二人常年交契,配合无间,天界二位主帅若失其一,必然孤掌难鸣!便今后戴立新主,也需有胸怀众生之人,兼理天地之能,天上地下,惟此二人可当此重任!断不可令他们身赴险境!瑟尔瑟罗菲娜托心生一计,既可令两位友人安心督战,又可保证自身安全,悄然而去,安然而归,请我兄与友人聆听:
“荏柔的瑟尔瑟罗菲娜托自知韬略武功远不及二位友人,但却是前往索多玛不二之选,原因有三:其一,身形较友人娇小,乔装更易取信。以硫磺草末兼以火油,索多玛人不能靠水,只能由负土之人不断运送扑灭,一些索多玛男子因长年背负拉运土石,身弯如弓,几乎直不起背脊,瑟尔瑟罗菲娜托可趁机染乱发色,涂黑容颜,身披宽大外衣盖住翅膀,躬身背负一土石深筐,或可掩人耳目;其二,擅于变换声音,可与塔人交谈。善歌的瑟尔瑟罗菲娜托喉音独特,嗓音多变,既可做轻歌悦神娱众,亦可做啸唳驯龙唤鸟,还可迅速学会陌生口音。天界之人潜入索多玛,首要难题便是天使们习惯的文雅用词和庄重腔调,必要经受训练模仿索多玛人,否则一开口便会令人怀疑,瑟尔瑟罗菲娜托无此顾虑,可与索多玛上下人等侃侃交谈,自可一路无阻到达水井;其三,熟知索多玛诸事,亦可随机应变。谦恭的瑟尔瑟罗菲娜托受广智的萨德莫里蕾纳亚所托,使信勇的夜枭奇尔卡罗台蒙奇来往天地,奇尔卡罗台蒙奇带来的种种关于索多玛的消息,瑟尔瑟罗菲娜托与友人一样熟谙于心。举凡塔柱布局,上下权贵,市巷生计,城楼塔防,士兵行伍,运土运水,大小街道,公馆宫殿,在瑟尔瑟罗菲娜托脑中一丝不乱。遇到拦路的询问者,多疑的猜忌者,持网的抓捕者,便以乡音乡语释其疑惑,佯传号令虚张声势,精择路径巧妙逃脱,迂回接近水井,破坏塔柱。此是瑟尔瑟罗菲娜托之优势。
“为今之计,当由乔装的瑟尔瑟罗菲娜托只身趁夜、趁乱、趁火秘密潜入高塔上层,伪装负土工人来往战场。二位友人可令手下天使逐层飞掷硫磺细草和火油,佐以雷霆火焰,瑟尔瑟罗菲娜托便可逐层而下,一面对照内应报来的布防详图,确定是否有诈,一面用索多玛乡音秘传天神已殁,天界无主,强者为王,凡人可代,以此动摇索多玛军心,使兵不附将,奴不理主,龃龉丛生,瑟尔瑟罗菲娜托便可顺势而为,或小造内乱,或联系内应,或随波逃窜,进入最底层。若能顺利便悄悄滴入响灵泉水,若不顺利便以武力打倒守卫破坏水井。此计方为保全天界、保全人世、变乱巴别塔、消耗索多玛之上策!”
加隆心下一惊,早知这个哭啼啼的天使不能小看,没想到他竟有这样一番心思!却见艾欧利亚不知何时到了撒加身边,闻言焦急道:“这样太危险了!倘若计划不顺利,莫非你也要砍断翅膀假装凡人?倘若你还是被识破,你也是天界为数不多的大天使,天界同样不能损失你!”
瑟尔瑟罗菲娜托沉静地看了他一眼,柔声道:“性命之争,顾惜性命者必败。”
艾欧利亚安静了,加隆心中有些奇怪的感觉,之前他以为艾欧利亚有移情别恋嫌疑,看到天使美貌温柔忍不住亲近,现在倒不能确定了。只是艾欧利亚的难过溢于言表。那爱哭的天使又看了他一眼,对他抚慰微笑。加隆尚不及细看,萨德莫里蕾纳亚的话音来得更快:“恕我不能认同二位友人之计谋,请使兄听我一言!”
加隆毫不意外。起初他以为这三个天使肯定有人惺惺作态,但听了前面二人的发言,无不以大局为重,先人后己,有条有理,甘于牺牲。他仍然认为这群天使未免刻板,却也了解了他们内心的确有奉献情操,哪怕这个看着最为深沉的萨德莫里蕾纳亚。火天使目光如炬,神色却不若两位友人般急切,他的声音平稳,公允,明亮,令人豁然深思:
“火焰中的启示者,多智而足谋的众位使兄,两位友人舍己从人、环顾大局的高论令偏狭的萨德莫里蕾纳亚深感敬佩,亦深感惭愧。天界危局、高塔势大、羽翼凋零、寡难围众,萨德莫里蕾纳亚不再一一赘言,便只将心中最大的疑问呈于使兄与友人,在友人们的计策中,轻忽了最重一环:天界有诸位使兄,索多玛有没有异客?我们的一举一动是否都在他人眼中,如在灯下,如在屏上,是否我们精心伪装,小心行动,顾虑周全,一旦进入索多玛,便有双无所不知的眼睛,从我们最微小的疏忽中识穿天界之谋划,顷刻大兵临头,重重袭剿,我等便有双翅,便有法力,便有利器,那索多玛历来杀伤天使重赏无数,士兵、工匠、神官,便连那稚龄孩童也要拿起割草挖泥的刀具,想要切断天使的一根羽毛,此时便是自诩武力出众的萨德莫里蕾纳亚,亦只能尽量杀死敌方将领,再被俘获之前引剑自断,免受折辱!各位师兄,二位友人,萨德莫里蕾纳亚是否过虑?”
索迩尼洛卡岚多等人顿时变了脸色,加隆呆坐在监控室,顿觉此事棘手了数倍,倒是撒加面色如常,示意萨德莫里蕾纳亚继续。只听华美异常的天使侃侃说道:
“许是父的消失为本就心志摇晃的萨德莫里蕾纳亚投下致命的阴影,此刻他心中满是仇恨,毒蛇般的报复欲令他难如友人一般周全地料想天界的防务和未来,他单薄的眼膜上尽是索多玛奸人的面孔,他碎末的心脏里只有索多玛高塔种种诡计,他荆棘的脑海里只有索多玛罪恶的余音。也正在这憎恨之中,他比平日更加洞悉索多玛种种隐秘与阴毒,从中抓住最致命的弱点。依心如利剑的萨德莫里蕾纳亚所见,索多玛今夜甫经大乱,又逢我父离世,必然权柄动荡,我等必要趁大局未定潜入此间,破坏水井,探测虚实,更重要的目的则是离间比天界庞大数倍且不断繁衍的索多玛人,唯有将部分塔人为我所用,令索多玛分崩离析,才能保证天界安全!此去索多玛应有三个任务:其一,结好塔人,以利诱之。这索多玛人人贪虐,只想做人上之人,得权上之权,上至奸邪的大臣,下至不满的百姓,都希望有个进入天界的机会,我等便可安许其便,虚应其求,趁机招揽权贵偏将,行商宿臣,神官监工,他们碍于监视不便相应,却必于暗处对天国许诺的使者施以援手,护其安全;其二,理通内应,重整计划。我等在索多玛塔内埋线已久,其利用身份便利游走高塔内外,穿针引线,方有今日攻城之计成。碍于耳目,此时我等已与内应切断联系,宜趁此机会重新与之暗中商略,些些示意,旁引暗示。或重置内线,以图后事;其三,摇动民心,乱其根本。此时索多玛塔外浮尸叠山,足见当权者草菅人命;塔内盘剥克扣,足见话事人贪权利己;神殿失其本神,足见圣女再无仰仗;匠人与军队对立已久,登天在即,更要争夺权重,互相忌惮。矛盾重重只需有人轻轻点拨,一粒谣言种籽便可结为铺天毒草。届时神官和吏员担心大乱,必然加重盘剥损公肥私;贵族与商贾不堪其扰,必然暗相动作对抗政权;走卒与游民不堪其重,又日夜担忧自己落得塔外焦尸下场,必然暗中谋事;工匠与工头愈发自傲,必然索求无度,上支下取,遭人妒恨;将帅与士兵外要应对天国攻击,内要镇压塔内种种暴乱,必然心浮气躁,日益不满。待圣女神官争斗不休,将军工匠各自谋攻,朝臣巨富各附其势,大乱必起,大祸必至。索多玛再无精力觊觎天界,天界可退为休养,高起城池;亦可就中渔利,杀敌无形。故,前去索多玛之人必有令上下人等闻之色变之面容,方能得其信服;必有令权贵之人甘于结交之权柄,方能坚其叛心;必有游说众人之万变口才,方能移其根本。高位的索迩尼洛卡岚多失于刚硬,灵活的瑟尔瑟罗菲娜托失于权威,此事非曾于索多玛众人面前下过请函,人人皆知的萨德莫里蕾纳亚不可!”
“为今之计,当综合二位友人长谋,由萨德莫里蕾纳亚染去发色,涂抹土灰,身着宽服旧衣,背负拖筐绳索,伺机混入索多玛负土人流。火剑交由吾友瑟尔瑟罗菲娜托,他当扮做火天使与索迩尼洛卡岚多配合,以重雷细火制造混乱假象,声东击西,指上攻下,不惜硫磺碎末处处纵火,方能打断斯特里斯斯泰因的防守步调,令索多玛人疲于奔命。萨德莫里蕾纳亚自会随机应变,既保自身安全,又与塔人周旋。便请心细如发的瑟尔瑟罗菲娜托为我寻找合适衣物,备好响灵泉水,装束贴身武器。同请能征善战的索迩尼洛卡岚多即刻回返城楼,避免索多玛主帅生疑惑。待萨德莫里蕾纳亚急需救助,自会燃放烟火,断不逞匹夫之勇,弃有为之身。萨德莫里蕾纳亚既为天国重器,岂可折损于污秽之地?请兄长友人安心放行,萨德莫里蕾纳亚必会凯旋而归!”
云端之上静得离奇,加隆的视角最为贴近直观,他分明看到一滴滴冷汗从索迩尼洛卡岚多和瑟尔瑟罗菲娜托额头沁出,前者少些,后者多些,他们身后的天使们更是不敢抬头,不敢出言。加隆明白,此时索多玛之行人选已无异议,但索迩尼洛卡岚多和瑟尔瑟罗菲娜托此时想到的,恐怕不是对友人的担心,更不是钦佩,也不是天国的安危,天地的和平,也许他们只是第一次直接地、真正地意识到萨德莫里蕾纳亚的……
可怕。
 
(二十八·幻逝·待续)
暖融融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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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布于:2022-04-01 19:26
苏苏更新了!!第N个传统更新日嘿嘿,终于等到你~~
如露亦如电。
司言不思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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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布于:2022-04-01 19:59
传统更新日快乐!
幕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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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布于:2022-04-01 22:21
愚人节快乐
I'm no man.
光夜lighte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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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楼#
发布于:2022-04-02 00:28
啊啊看得我要急死了
这帮天使真是带不动
穆虽然也难办,好歹还支使得动索多玛人,这帮天使……出场就是一脸败相,心思还一套一套又一套,半个字都说不进去
好歹没几个人能用,还一个个争着抢着送,虽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吧,这一路下来能打成这样绝境就算索多玛人有1%的功劳我看你们天使不是没有99%
你们百万城市搞的什么游戏啊,这游戏平衡还行不行了啊(?
会长你给点劲啊会长(?
火星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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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楼#
发布于:2022-05-12 15:36
一口气看了几章,渐渐的习惯了众人说话的方式
不知道外部和会长会不会心有灵犀。。。。。。
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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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楼#
发布于:2022-05-24 15:15
赞一个,很心疼沙加啊
布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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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楼#
发布于:2022-10-19 20:44
天使不给力啊~~~~~~这到底是个什么游戏,副会长加油啊!!!!
D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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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楼#
发布于:2022-12-15 10:04
我觉得平衡挺好的呀?指挥不动双方皆然,此刻索多玛看似听话也只是因为面对天界入侵暂时一心,但正如三位请战天使所说,索多玛人多势杂,内乱隐忧不断,不像天界基本没有这个问题。。不知后续如何啊,继续默默期待更新!
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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