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围城索多玛·月宴(2021-04-01 传统更新日) 只要你不改变自己,世界也拿你没办法。 *********************************** 艾俄洛斯站在涌动的云端,看负责饲喂的天使们八个一组,在一汪清可鉴人的泉水中盥洗两条长龙的鳞片,赤红弯角那只性格相当温顺,低着巨大的脑袋任由两位天使为它戴上鎏金辔头;金黄长角那只十分活泼,不时转动脑袋看四面的的人,四只天使八只手不断安抚、固定那硕大的头颅,偏偏龙的颈椎无比灵活,它扭动着,嬉闹着,不时拍拍尾巴,溅起巨大的水柱。 艾俄洛斯和他身边的艾欧利亚还有柔美的瑟尔瑟罗菲娜托被泼了一身冰水。 水当然不能沾湿艾俄洛斯兄弟,但他们的虚像在天界并非空气,而是一种与云、风、植物密切相关的空气,他们可以乘坐马匹车辆,可以抚摸植物动物,事实上他们没有摸到它们,触到它们,却仍能感觉到灵魂内部的碰触。 一种神圣又神秘的交流感。 他们思索很久仍然没有头绪,大概天国的事物有非比寻常的灵性,能够感受作用他们虚无的影像。不过,他们即使拿到弓,也不能射出箭,所谓的接触只是小范围的、微不足道的。水溅在身上,艾俄洛斯一个激灵,那水泉中漂浮一块又一块的无色柔和冰晶,似乎沁透了他的灵魂。 “你没事吧?这水真冷,幸好你还没穿好礼服。”艾欧利亚哆哆嗦嗦地问瑟尔瑟罗菲娜托。 艾俄洛斯皱了皱眉。 在他的记忆里,艾欧利亚从未对哪个女孩如此周到体贴殷勤。 瑟尔瑟罗菲娜托转过头柔声道,“感谢尊使的关怀。” 艾欧利亚见他并不长篇大论,失望之情溢于言表,瑟尔瑟罗菲娜托面露不忍。艾俄洛斯冷眼旁观,知这位天使心肠最软,最不愿拒绝他人要求。艾欧利亚热情真挚,最近有事没事就来找他,却又注重距离和礼节,尽量不让其他天使发觉,引起他们的议论。这么明显的好意令他不忍一再忽视。何况这好意是纯然的、清澈见底的、毫无芥蒂的,即使一位一向受人喜爱的天使也觉得陌生又受用。 “尊使不必急切。”瑟尔瑟罗菲娜托迟疑片刻,缓缓开口道,“这两条月龙是月光诞生的灵物,只有它们的膂力能够拉动车驾在星霜云层里穿行。但它性格柔顺,无法上阵作战,平日只在月泉里游玩嬉戏。只有记录在羊皮卷上的大事才需要它来牵车。如父的出行、天使长的迎宾、天界与人界的大规模往复……天界使用草浆制成草叶纸,记录天使们的思绪和无边的历史,唯有父的言、尊使的行、大天使的圣迹、与人界的往来记录在更为坚固的羊皮卷上。平日我不断整理誊写历代遗留的文献,让那些馥郁深思的字迹不随纤细的草叶纹络消失在湿柔的空气,有时也要记录父和大天使们的言行。此次夜宴瑟尔瑟罗菲娜托本该履行他的本分,手捧羊皮恭敬地记下无忧宫的安排:出库的乐器和它们的清洁、摆放、乐手们的名字;庖厨的食物、使用的肉类和谷类以及厨具的数量、名称;宴会厅的布置、使用的花草和纱、烛、器皿、桌椅、地毯和装饰;从云门到宫殿再到花园的守卫;龙车的清洗、装饰和准备;前去迎宾的扈从与天界的侍者……所有这些必须一一记录。我的好友,光辉的萨德莫里蕾纳亚偏爱我性格柔软,言词转圜,熟谙天界种种礼节规章,命令我放下纹金的羊皮卷革,前去索多玛迎接下界的贵宾,我自当事必亲躬,言必慎成,行必循矩,无损父的威严和无忧宫的圣名。” 一番话艾欧利亚没说出口的好奇解释得明明白白,又见他亲自跳下月泉,拿着棕刷清洗龙身的鳞片,艾欧利亚大喜,正要说话,艾俄洛斯问:“这些羊皮在哪里能看到?” 按照天使的标准,如此直白的问话可算粗鲁,很多天使被艾俄洛斯问上一句便怫然不悦,振翅而去。艾俄洛斯常年出没于政商警界的宴会大厅,觥筹交错里自然懂得虚以委蛇,艾欧利亚深知,对亲近或有好感之人,自己的哥哥才会收起繁琐的礼节和相对含蓄的谈话方式,却又收的过于干净,说出来像是战斗中的命令。 艾俄洛斯对瑟尔瑟罗菲娜托很有好感。 而瑟尔瑟罗菲娜托恰是那种最为纤细、最能察觉人心好恶的类型,对艾俄洛斯的“失礼”不以为忤,他沉思片刻方才答复:“尊使的疑问,瑟尔瑟罗菲娜托不敢推托。” 艾俄洛斯兄弟忍不住微笑,他们知道这句没意义的前缀不是礼貌,是给流泉外那些耳朵听的,为的是撇清自己“结交外神”的嫌疑,不禁对天使们的小心、谨慎、多思、爱议论略感好笑。不过眼前的瑟尔瑟罗菲娜托却是可爱的,他从这对兄弟的眼神中猜到他们不乏友好的戏谑心思,不禁低下头,一抹羞赧从面颊红到颈项,继续说道:“记录尊上行止的羊皮卷又由天使长分为‘秘收’和‘传示’两部分,传示部分放置在无忧宫的偏殿,天使们想要亲睹尊上的言行可以时时翻阅;秘收部分则由负责书写的天使双手捧向流星书阁,放在用辟火水晶打造的高台中央,而后恭敬离去。无月之夜自会有执掌流星书阁密匙的天使将其收入阁中,从此天使长和众天使不能再次翻阅。惟有经过父的许可,密匙执掌者才会于无人之处捧出所需卷轴,置于流星书台,申请者沐浴净衣,于次日入夜进入此处,在月夜下阅读,而后放归原处,叩谢离去。次日再由密匙执掌者……” 艾俄洛斯和艾欧利亚无奈又头疼地听着这繁琐到极点的步骤,整个天界被这些琐碎制约绑得近乎支离破碎,他们似乎有些理解撒加偏激的命令:如果天神继续下达制约命令,天使继续遵循命令,不待索多玛人攻上云层,天界便从内部被自己的首领缴械,失去所有活力。 “看来,只有找到钥匙的所有人,才能看到我们想看的东西。” 帕帕多普洛斯兄弟脑海中传来撒加的声音。 撒加重新与他们确定了去索多玛的路线、事宜和禁忌,按照艾俄洛斯平日的习惯,早就笑话撒加这一次过于谨慎简直啰嗦,此刻他只是一遍遍听着、核对、思考,他和加隆一样对撒加过于熟稔,撒加每一个过分小心的举动都在敲他心头的警钟,他不得不胡乱猜测这个任务的目的:按照撒加的谨慎程度,仿佛他们走错半步就要粉身碎骨。 在天界这个游戏设定里,谋杀天神应是大逆不道,但撒加一反常态的表现让艾俄洛斯、艾欧利亚连询问都不知如何开口,就连一向唱反调的加隆也不过讽刺几句,乖乖按照撒加的计划做准备,修罗和阿布罗狄更是一言不发。 “到底是怎么回事。”大概每个人心里都在这么嘀咕。又因这个队伍皆是最了解撒加的人组成,嘀咕只是嘀咕,每个人都明白,撒加不爱故弄玄虚,他喜欢把意图说清楚,把计划安排清楚,如果他不说,那就是不能说。 “这么认真,一定会顺利的。”艾欧利亚安慰哥哥,也安慰闷闷不乐的瑟尔瑟罗菲娜托,“清晨阳光一样温柔的瑟尔瑟罗菲娜托,你是不是还没去过索多玛?” “瑟尔瑟罗菲娜托如微尘般的经历着实不值一提,他经历过的战斗比起英武迅疾如雷霆的索迩尼洛卡岚多和威猛狂肆如烈火的萨德莫里蕾纳亚,如同含羞草与百舌木,不可同日而语。他最多见过七十一层高塔,听闻索多玛的高塔如今已经达到二百九十三层,瑟尔瑟罗菲娜托也希望能够贡献自己的目力和微薄的识见,将那塔身、塔防、塔上所有工事一一记在心中,若有幸识得一二塔中贵人,与他们言谈片刻,留意他们眉间的心事,言辞的暗示,衣着细处,发饰微处,刀弓的新鲜刻镂,骏马的身形鞍鞯,彼此交流时的一哂一笑,随从的面目和唇角,民众的外貌和气息……凡此种种,瑟尔瑟罗菲娜托定当留心分辨,以供我父及尊使参详。” 昨日瑟尔瑟罗菲娜托从萨德莫里蕾纳亚那里接到“迎宾使”的重任,许多天使面露不悦,认为如此重大的任务不应交由一个偏殿的杂役天使——尽管他曾是索迩尼洛卡岚多的盾天使,可是“谁知道他犯了什么错误才被索迩尼洛卡岚多放弃”,天使们嘀嘀咕咕地议论,艾俄洛斯等人在控制室听得一清二楚。此时瑟尔瑟罗菲娜托的声音如琴弦雅奏,顺着流泉荡向远处,抚摸石岸花木,淙淙动听。艾俄洛斯知他一面对他们解释,一面也在诉说自己的能力,回击那些不服气的天使。 自从撒加传达了天神那近似遗言的话语,天使们虽然哀恸不已,却已然对“成为下一任天神,重新开启伊甸园”的前景心动,他们的行动活络了不少,话里的议论也多了一倍,有时议论这是否是外界使者们的阴谋,有时议论五把钥匙在何人手中,有时议论战况,议论最多的还是天神的安危,艾俄洛斯发现,天使们真心诚意祈祷他们的父恢复健康,但也在祈祷后以揣测的目光看向周围那些强有力的天使,方向只有两个:萨德莫里蕾纳亚和索迩尼洛卡岚多。 “你最适合这个任务。”艾欧利亚实事求是地夸奖,“不能让萨德莫里蕾纳亚和索迩尼洛卡岚多亲自迎接他们,在余下的天使中,你有丰富的战斗经验,有见微知著的细腻用心,是对索多玛了解最多的人之一,谁比你更合适?” “我不得不问问,您是什么时候学会花言巧语的?您这番花言巧语怎么从来没用在魔铃身上?”控制室的加隆突然插了一句。 “你闭嘴。”艾欧利亚说。 “你等着。”加隆威胁。 瑟尔瑟罗菲娜托露出一丝真心的笑意,他似乎很开心受人夸奖,而且无法掩饰这种开心。他以旁人不能听到的声音说:“瑟尔瑟罗菲娜托深知此行皆因萨德莫里蕾纳亚的好意,我们派去索多玛的信使,奇尔卡罗台蒙奇一直没有音讯,瑟尔瑟罗菲娜托心焦如焚,几欲一探究竟,又不想假手于人。萨德莫里蕾纳亚看似冷酷的美丽下有一颗更加美丽高尚的心灵,他总是以不经意的细致体察他的友人,送上他的安慰和援助,等两驾龙车驶出云门,瑟尔瑟罗菲娜托便可在车尾细细哼唱一曲,忠诚的奇尔卡罗台蒙奇喜爱熟悉那声音,不论它在云端云角,尘头尘尾,密林流水,听到那歌声便会一路振翅与我相会。” 艾欧利亚不禁黯然,撒加和萨德莫里蕾纳亚、索迩尼洛卡岚多已经肯定那只夜枭死在了索多玛,他们担心消息有没有送达或泄露,只有瑟尔瑟罗菲娜托更担心那只鸟儿是否平安。 “这种感情丰富啰里啰嗦的人就不适合战争,真是莫名其妙的游戏。”控制室的加隆抱怨,显然,每个人都赞同他的观点,他继续道,“真不知那个傻子怎么会移情别恋……”他看了眼屏幕里的艾欧利亚,突然一愣。 艾欧利亚肃然不动,以一种悲哀、怀念、同情又隐忍的目光完整地看着瑟尔瑟罗菲娜托,那种全然的珍视感令加隆心头一震。 “怎……怎么回事啊……那就是个游戏人物,有没有搞错?”加隆连忙扭过头,此时屏幕上的光线越来越柔和,太阳尚未隐去,云河之上万千响动,天使们有序熟练地忙碌着,他们如此细致,工巧,却没有任何表情,似乎不在乎今夜的宴会带来的是凶兆或是和平。 ********************************* “哟,竟然是你们!” 迪斯吹了个口哨。 艾欧利亚看到半空中的穆,沙加,还有一脸轻松的迪斯,仿佛他们只是周日在校园的小路上碰个头。 艾欧利亚本与天使们坐在龙车上,他想早点看到索多玛人就借了只独角兽飞驰而下,只见一轮浅淡的满月悬在索多玛高塔上空,他的影子刚一出现,穆和沙加迪斯随即出现,却不见米罗、卡妙和亚尔迪。 “米罗呢?他没事吧?”艾欧利亚一直担心米罗的情况。 穆、沙加、迪斯皱着眉看他。 “怎么了?”艾欧利亚问。 “告诉他我没事。”控制室的米罗也不禁好笑,两军交战的关头,艾欧利亚竟然有空担心敌人的心理状况,真是欠缺失败毒打。 “米罗说他没事。”穆不赞同地扫了艾欧利亚一眼。 “那就行。”艾欧利亚观察一番,就知道索多玛的局面和天界一样危险又混乱,一向打肿脸装没事的外交部长面色严肃,和撒加一般无二。 “这座塔……”艾欧利亚绕过穆,看向那座月光下愈发危险的高塔,只见层楼分明,杀气掩映,高低井然,一座庞大又巧夺天工的创造物,仿佛有生命,仿佛有呼吸,每一次呼吸都是致命的,引诱的,让人越看越想探究其深,身体似乎要随之下坠。它像一种未知的武器,正准备向那个金碧辉煌的无忧宫射出无数毒箭。 艾欧利亚清醒了。他瞬间放下朋友间的寒暄。此刻的穆不是雅典学派的外交部长,沙加的智慧只用来针对、克制、烦难他们一方,迪斯更是只负责索多玛的安全。 身后传来龙车经云舒缓的响动,还有瑟尔瑟罗菲娜托美妙的歌声。整个索多玛正在屏息以待,那歌声传得非常远,那是一首诉说虔诚的歌曲。 忽然,高塔之上响起一个声音,嘹亮妩媚,只听那个女音唱道: “今夜的月光是阴谋的味道。” 云河里驶出月练般剔透的两条长龙和它们拉着的精美绝伦的龙车,还有骑着天马和独角兽四面护卫的天使,他们听到歌声不由握紧腰侧的宝剑。 高塔里的歌声停了,似乎被谁阻止。那靡靡的妩媚依然荡在心头。 索多玛的女子都这样……魅惑吗?艾欧利亚不禁想。 但穆三人已经消失,眼前是越来越清晰的高塔层楼,离开天界的大门,天使们再也看不到艾俄洛斯和艾欧利亚,他们倒能自在地观察每一个人,天使们警觉性甚高,大概在人类屡禁不止的背信弃义和层出不穷的阴谋诡计中吃尽了苦头,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他们足足在云头观察巡视三圈才将龙车驶向索多玛顶层。那里有一个巨大的、黑色大理石铺就、点缀无数羽毛和宝石的广场,似乎特地为龙车的到来搭建。 “欢迎!欢迎!欢迎!” 一队身穿神宫华袍的队伍迎了上来,为首一人盘着双腿坐在由八位仆从前后抬举的缠丝辇榻上,那是一位面如美玉、目如星尘的老者,他的须发半已花白,却不乏精神与干练;他的面目难免沧桑,却加了精致的修饰;他的声音尤为不凡,似乎沉淀了凡间的万千智慧,只吐露来者最为重视的部分,动听而周到;他的神态殷勤热忱,双手似要拥抱: “天国的贵宾,神灵的尊使,福音的传达者,请允许我,索多玛王国曾经的外事统领,如今的神宫主事,谦卑忠诚的迪达摩路易非依,代表这座悠久坚韧,华美壮丽,青春芬馨的城市,向诸位致以最真诚的问候。请原谅他的双腿不良于行,只能在这病榻之上表述未尽的礼仪,啊,多么辉煌的云层,多么精巧的月饰,多么珍奇的巨龙,然而这一切不及尊使们发间的清露,世间一切美丽在尊使琉璃般的眼瞳中只是须臾,勿要将那长剑抽离它宝石的鞘壳,惊醒我等虔敬的美梦与和平的祈求。” 瑟尔瑟罗菲娜托收敛翅膀,拾级而下,他轻巧的双脚和贵重的靴底踩在大理石上,只发出轻微的响动,比起对面珠玉环绕的重臣,他像一位精灵公主,面目带着林间清新,语音高华曼妙: “流云和烈火皆有聚散,光声与梦境坠入前尘,往事应记于昨日的书卷而非今时的胸臆,神垂爱众生与万物,神的使者躬行他的恩慈,只当以无上的谦卑礼敬神宠之人和神降之地。雍容的迪达摩路易非依,请允许我,来自云层的友善的瑟尔瑟罗菲娜托聆听您的语言,做您天国之行引路的一盏灯烛,让最尊贵的客人不至迷失方向。也感谢华美的索多玛以如此隆重的礼仪迎接我等到来,我必将诸位的诚意转达万能的天父,愿他静谧的微笑应和索多玛此时奏起的平宁的乐曲,化解从前此后一切不幸。” 艾俄洛斯和艾欧利亚站在瑟尔瑟罗菲娜托身后,一眼望去,这个簇新的黑色广场的确隆重气派,不失敬意。龙车停在七十七级高台之上,对面建了一个对称的高台,上面环绕着身穿盔甲的士兵,他们的兵器此时放在脚下;层层侍女和侍者,他们手中端着各种精美的器皿和宝盒,里面放有蜂蜜、牛奶、美酒和各种礼物;当中一位黑色礼服的美貌少女,周身仍然点缀着夜色紫水晶,正是索多玛圣女托尔舒拉妲缇丝,她眉目庄重,神态友好,眼中带着一丝期盼;她的左近立着一位高大威猛的将军,目光如电,冷冷地注视着从对面高台下逐一走下的天国使臣;他们身后又有一支数百人的乐队,正用镶嵌宝石的乐器吹奏、击打欢迎的乐曲;高台下方则由神宫总管迪达摩路易非依带人等待。双方致辞过后,托尔舒拉妲缇丝才带领众人走下高台,又一次对瑟尔瑟罗菲娜托表达索多玛民众的欣喜,瑟尔瑟罗菲娜托以优雅的礼仪措辞一一答复。 艾欧利亚看到出现在对面的迪斯打了个呵欠。他也想这么做。 艾俄洛斯的视角和弟弟截然不同,他希望瑟尔瑟罗菲娜托尽量拖延双方交谈的时间,让他把对面的人观察清楚。天界有诸多针对索多玛的资料,分为王室、军队、神宫、工匠、群臣、外事、城外管理几大部分,战况更迭,这些部门的头领你方唱罢我登场,今天这个死了明天那个变了,千头万绪,一团乱麻,其他巴别塔覆灭后,那些国家的历史和遗留的使臣并入索多玛的资料,又牵扯不知多少阴谋暗线,偏偏天界的死亡率比索多玛更高,诸多知情的战天使早已身故,资料常有残损,所以艾俄洛斯才会向瑟尔瑟罗菲娜托打听那些神秘的羊皮卷。 比如他最注意的将领斯泰里斯斯泰因,最初的资料只记录他是原任将领斯特里斯蒙泰因的弟弟,一个负责城防的小兵,忽然变成尊贵的将领,忽然又变成说一不二的索多玛控制者,几乎成了这座罪都的主人;负责第一重迎接礼的迪达摩路易非依他有印象,这个老头不就是资料记载的那个无恶不作、曾去过天国犯下偷窃罪断了一双腿的奸佞之徒?为什么又成了索多玛的重臣?穆难道不整顿内务?那个站在圣女身后的器宇轩昂的工匠倒很有名,弗拉蒙德拉里斯,索多玛的总工程师,据说整个索多玛只有他一人知道建塔的秘密图纸,他大概会列在去天国的名单中,也有可能为了安全留在索多玛。毫无疑问,他是他们最想杀掉的目标之一;至于那位圣女,本应是重中之重,他和撒加翻来覆去研究,没听说她做过任何传声器之外的事。她大概只是游戏者发号施令的工具;而那些曾被大书特书大防特防的国王、王子、将领、大臣、使者、士兵、刺客,艾俄洛斯一个也没看到。战争无情,他们早已在战火中丧生。 艾俄洛斯心中升起一股厌倦,他不喜欢战争,这个游戏太过逼真,诺亚的死里逃生就在不久之前,他想象着满目疮痍的大地,回忆凋零冷寂的天国,这股厌倦更深了,为什么要有这个游戏? 他的弟弟眉头皱得更加明显。 他们什么也没说,继续谨慎地观察对面的一举一动,所有人被拘于这个高台,他们无法观察索多玛的城防和兵士,不禁可惜。但有穆的调兵遣将,他们又怎会有这个机会?等到穆、沙加和迪斯进入天国,也会在撒加的重重安排下收获同等的失望。撒加的计划是放松对索多玛诸人的检查和监视,让他们能够在天界有限的路线随意走动,直到天神沉睡的宫殿。有这么好的机会,嗜战的索多玛人必不会错过。不过,这种纵容秘不可宣,穆仍要面对天使的守卫和盘查,他们能做到什么?用什么方法?艾俄洛斯很是好奇。 他更重视自己的任务,撒加吩咐他们务必留意索多玛诸人从出现到路程上每一个举动,携带的物品更要巨细无遗地知悉。 “索多玛雅贵的绅士,无伦的女士,聪慧的朝臣,善战的勇士,勤劳的民众,还有月亮一般皎洁的托尔舒拉妲缇丝,请允许欣悦的瑟尔瑟罗菲娜托做各位今夜的仆人,为这一尘不染的大理石路面上铺叠柔软的云毯,拉开青金的车门,恭迎即将前往无忧宫的一十五位贵客。”瑟尔瑟罗菲娜托抬起双手,十六位天使怀抱洁白的云毯自他身后铺设,那云毯覆盖了七十七级大理石梯,一直铺到龙车车厢之下,随着那洁白的长毯轻柔地落地,人们吻到一股来自天国的洁净冰冷的馨香,不禁心旷神怡。 艾俄洛斯和艾欧利亚顿时打起十二分精神,他们首先要确定究竟是哪十五个人即将前往天国。 ********************************* 穆疲惫地看着人流穿梭的大理石广场。 弗拉蒙德拉里斯只用半个钟头就画好整个广场的建筑图纸,迪达摩路易非依只用三天就把凌乱的工地铺成气派的广场,又用一天装饰得奢华逼人,效率令人咋舌,穆第一次从沙加脸上看到震惊。弗拉蒙德拉里斯似乎知晓索多玛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的位置,迪达摩路易非依的调度驱赶能力更是惊人,此二人头脑卓绝,可惜不知廉耻,利欲熏心,胸中只有一己之利和损人的伎俩,前者阴毒后者奸诈,有通天之能却无丝毫恤世之心,他二人攀上高位便是万万人的灾难。 说到能力,斯泰里斯斯泰因的军事天赋,托尔舒拉妲缇丝的政治见地又岂在工匠和佞人之下?四者之外,还有更多能才猛将,索多玛人生来便有出人头地的愿望,累世的强者基因令他们愈发嗜血、残忍、奸邪,也愈发彪悍、隐忍、聪慧,一批批守城的将领死去,下一批依然不逞多让;一批批开拓的能臣死去,下一朝依然朝气蓬勃;一批批绝色佳丽消失,下一批依然争奇斗艳。索多玛罂粟般的生命有令人激动的美艳,同时令人绝望。 没错,绝望。 穆的种族颠沛流离,也造就了族内的团结和不能更改的聚居方式,他习惯于族里的安稳,东方城市的人情和人与人之间的友善,雅典娜公学院高中部更是汇集了人类社会的美好理想,他固然接触黑暗和死亡,生命的绝大部分却是光明向善,他相信理想正是这种蓬勃的原动力。现在他每日目睹被欲望支配的优秀人类心中只有罪恶,其蓬勃处却不亚于他所秉持的理想,不禁深为震撼。不论他多么努力,也休想说动托尔舒拉妲缇丝之外的任何索多玛人放弃一丝一毫邪念,他们要靠原生的冲动达到天地的最高层,拥有一切,为此他们要欺骗、坑害甚至消灭一切挡在自己路前的人,不论那个人是父母、兄弟、爱侣、师长或是昔日的恩人。 为什么要安排如此极端的游戏? 偏偏他的任务是协助这种罪恶。 看屏幕最多的米罗每天都会提出这个问题,不是问他,也不是问别人,只是无可奈何。 沙加做了一些分析。 “百万城市沉默如果是一个游戏,一套程序,那么它必须兼顾黑与白、对与错,中庸与极端,如果它有一个地图,索多玛恐怕是最边缘的部分,本身就在混沌无解之中。会长他们在上面部分,或者光明部分;我们在下面部分,或者负面部分。但他们面对的困难肯定不比我们轻松。我猜不透它究竟想通过撒加和穆的对抗埋下我们整体的不和,还是用极端环境刺激我们所有人的心理。也许两者兼有。” 分析很有道理,于此时的穆却毫无用处。索多玛人还能以天界的财富为目标,摩拳擦掌,他却只能违心地做他们的指挥者,构思种种针对天界的阴谋。想到白羊座预言的暴毙,他额头几乎沁出冷汗,一刻不敢松懈。此次天界之行,他与同伴,与迪达摩路易非依等人再三商议,目的无非是窥探天界布防,为弗拉蒙德拉里斯寻找掌握云梯架设的机会,以及伺机除掉索多玛最大的敌人:垂危的天神。天使们不具备制造天使、发动洪水还有制造毒瘴的全能之力,天神死亡,天界必败。 穆的目光投向过于沉静的艾俄洛斯和艾欧利亚。 在这样的场合,艾欧利亚难免青涩,艾俄洛斯却稳如磐石压住阵脚,哪怕这个广场有上千个索多玛人,有索多玛种种权贵和几乎所有重要人物,艾俄洛斯一人便能傲视他们。穆凝神思索,艾俄洛斯平日极少显露此等凛然的气度,他不像学生,像战场上的战士,平日为了掩盖这种气质只能低调。 穆无法想象这样的艾俄洛斯有天和撒加决裂,分处两个阵营。而这个游戏定会如此推动。 但穆不会让游戏得逞。他始终相信一个靠理想凝聚的团体最终输给个人的野心或他者的阴谋。他会竭尽所能维持他喜爱的一切。 “穆在笑什么?好奸诈……”对面的艾欧利亚忍不住对哥哥说,“看到他笑我头皮都麻了,他一定在想什么阴谋诡计!” “是吗?我看他想的未必是阴谋,阴谋早就想好的,现在应该在想阴谋如何善后。把善后做好就可以称之为谋略。”艾俄洛斯说。 “你们这群人……像个高中生吗?”艾欧利亚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突然收回目光说,“艾俄洛斯,你看,穆他们也不高兴,索多玛那伙人倒是兴致勃勃,我们的天使们……你发现了吗?他们很高兴。对他们来说,在索多玛可以随意说话,不必担心声音传出去,是一种放松吧?这一次只是迎接客人,不用战斗,算是一次出游?这些天使根本没有快乐,你说为什么要设置这种莫名其妙的游戏?” “因为世界远比你想象的莫名其妙。你要习惯。只要你不改变自己,世界也拿你没办法。”艾俄洛斯说。 艾欧利亚会心一笑,突然又说:“咦,瑟尔瑟罗菲娜托走过来了。” 温柔委婉的天使恰好站到两兄弟中间的位置,温言道:“二位尊使,辛苦了。” “咦?咦?”艾欧利亚知道一旦下了云层,游戏人物再也看不到他们,瑟尔瑟罗菲娜托如何确定他和艾俄洛斯的位置。 “这个位置位于阶梯中部,视野最好,又有往来人群遮蔽,最适合观察广场对面的所有行止,瑟尔瑟罗菲娜托看不见尊使,却有一丝孤陋的判断和笃信,二位就在这个位置。承蒙尊使们的垂爱和器重,瑟尔瑟罗菲娜托铭记于心,不曾有机会道谢。在此一并谢过诸位的好意与仁慈,我知诸位心中有许多疑问,无忧宫之上无从相谈,借这个机会告知一二,还望尊使不弃。”瑟尔瑟罗菲娜托目视下方,天使们正在一一垂询并检视前往天国的客人是否携带违禁之物,迪达摩路易非依正以柔和的声音一一介绍这些使节。瑟尔瑟罗菲娜托像个监督者站在上方,倒也符合他此行的身份。 艾欧利亚对他好感更深,脱口而出:“可是,你不是要找藏在索多玛的内应?找到了吗?” 临行前萨德莫里蕾纳亚嘱咐瑟尔瑟罗菲娜托尽量找机会接近那位内应,倘若对方没有出现,便随机应变留下记号书信,约定日期见面。艾欧利亚看到供天界使者活动的区域只有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和种种华贵器物,根本无法留下任何显眼记号,不禁感叹穆的缜密。瑟尔瑟罗菲娜托不曾见过那位内应,问那位手持火剑的天使,萨德莫里蕾纳亚说:“你看见就知道是谁,如果没看见,就是对方的身份不足以出现在城头。” 到底用什么方法辨认?艾欧利亚想了一路也没个所以然。 瑟尔瑟罗菲娜托简直是朵解语花,明明听不到艾欧利亚的声音,答的却是他最想知道的问题:“尊使最迫切想要知晓的是那位索多玛的内应,我已识得。萨德莫里蕾纳亚汲取响灵圣泉分支的流水放入话语,借助水的传音性将命令传给塔中内应,这种圣水可以治愈疾病,可以愈合伤疤,可以清洗顽垢,可以滋养花木,而对青春的女性而言,可以保持肌肤的柔嫩莹白。此水并非凡尘之物,有圣洁的味道和无色的光华,使用后便会留下气息,凡人无法嗅到、看到,而天使们一眼就能从人群里分辨。” “你的意思是……内应是个少女?”艾欧利亚吃了一惊,下意识地看向被数位侍女环绕的黑裙的托尔舒拉妲缇丝。 “没错,一再与我的奇尔卡罗台蒙奇接应之人正是一位妙龄少女,此刻她就在前往天界的贵宾行列,我们不必绞尽脑汁留下印记,也不必冒险靠近约定日期,虽然瑟尔瑟罗菲娜托急切想知道奇尔卡罗台蒙奇的下落,但为了保护内应的身份,仍需登上无忧宫的长阶,由多智的萨德莫里蕾纳亚另找合适方法询问,方为上策。尊使请看,索多玛的重臣正在介绍这位少女。” 艾欧利亚看了过去。 那是一个身形仍然稚嫩,皮肤莹润雪白,一身珠光宝气的少女,她的神色半是惊慌半是倨傲,竭力维持着天鹅般的颈项,却因过于刻意而僵硬,艾欧利亚虽然不常参加上流宴会,却也看过不少贵族,立刻断定这位少女很少穿如此华丽的衣物和鞋子。 “尊贵的使者们,请允许我为你们介绍第四位登上眼前威赫的龙车,即将遨游云端,前往凡人祈祷之所的幸运儿,她是索多玛最为娇嫩的花蕾,是索多玛总工匠——沉思的弗拉蒙德拉里斯纤弱的掌上明珠,是名媛贵妇们钦艳的千金,是与英勇无敌的斯泰里斯斯泰因最信任的士官——忠诚明智的卢克鲁迪塔迪钦定下婚约的索多玛新一代为之骄傲的少女——白肤的露拉莉拉迪迪娜!” 那少女抬头挺胸,单手拉着胸前华贵的披纱,另一只手尽量优雅地拉着裙侧,神色却像个第一次走T台的模特,更像还不习惯红毯的小明星,几位侍女捧起她曳地的裙摆,艾欧利亚听到对面人群发出一阵压不住的讥笑。 “可是,瑟尔瑟罗菲娜托熟知索多玛的记载,从不曾听闻总工匠弗拉蒙德拉里斯曾有妻室儿女,就算私生儿女也不曾……”瑟尔瑟罗菲娜托自知失言,屏息不语,艾欧利亚看着她害羞的脸,愈发觉得她可爱可亲。 “的确,我们曾反复研究这些要人,从未听说这位工匠有个女儿。倒是听过卢克鲁迪塔迪钦的名字,索多玛最擅长防守的将领。”艾俄洛斯同样不解。再看对面的穆,眉头越皱越紧,显然头疼得厉害。这个地方男性任气使性,女性骄横跋扈,一个个鲜艳得像斗鸡和孔雀,比起天界那群白茫茫毫无生气的天使,棘手得难分伯仲,艾俄洛斯分不清撒加和穆谁更倒霉,或者该为所有人哀悼。 迪达摩路易非依悦耳的声音还在不断回响。 前去天界的名额只有十五个,不知索多玛经过怎样的争吵,艾俄洛斯看到对方阵列已大略猜到人员构成:圣女托尔舒拉妲缇丝和她的一位侍女,神官迪达摩路易非依带了两个抬辇的年轻侍从,将军斯泰里斯斯泰因带着三位穿着礼服的勇士,总工匠弗拉蒙德拉里斯带着他的千金和两位衣着朴实的工匠。此外还有一位看上去娴熟辞令的上了年纪的官员,一位风情妖冶颇为健谈的贵妇,瑟尔瑟罗菲娜托表示没有听过二人的名字。不过,索多玛习惯身份低微的人走在身份高贵的人前面,最后登车的自然是尚在水晶屏障下等待的托尔舒拉妲缇丝,最先登车的是两位工匠和那个一位年轻勇士,第四位是总工匠的千金,她身后的第五位是托尔舒拉妲缇丝的侍女,看来那位叫不上名字的官员和贵妇身份不低。 “看着熟悉吗?”艾俄洛斯笑着问弟弟。 “何止熟悉。”艾欧利亚见对面暗潮汹涌,女人的视线刺一样扎向露拉莉拉迪迪娜的袒露的后背,男人的妒意剑一样扫视即将登车的男宾。 帕帕多普洛斯家的一对夫妇名为雅典财团的管家,却也是雅典城有根基的贵族,平日少不了在贵族圈社交,艾欧利亚从小厌恶衣香鬓影的舞会和道貌岸然的男女,此时的索多玛人没有外面世界的遮掩,所有没能得到天国入场券的男女眼睛中点燃相同的欲望:将那些得到资格的人狠狠拉下来踩在脚下,自己登上龙车。 艾欧利亚本想继续听瑟尔瑟罗菲娜托说话,却被露拉莉拉迪迪娜身后捧裙的侍女吸引,这两位侍女眉目如画,一脸巧笑,只是眼神淡漠,嘴角讥讽,她们互相使了个眼色,手腕轻轻一抖,前方正要迈上更高台阶的白肤少女一个踉跄跌倒在地,若不是她的手及时抓住云毯,几乎就从阶梯中段直直滚下。 “贱人,你算什么东西,靠什么资格占据我等佳丽的名额。”侍女们一脸冷笑,扶也不扶,还是迎宾的两位天使慌忙搀扶贵客,艾欧利亚也正站在阶梯中段,就在左近,他见那少女面色赤红,回眸看两位侍女,显然便要动怒,却咬住牙扭回头,礼貌地对两位天使道谢,两位天使这才松开手。露拉莉拉迪迪娜本来有些慌张,此时倒像被暗算激发了索多玛人天不怕地不怕的气魄,只见她双手整理披纱和裙摆,在一片嘲笑声中旋过腰身,嫣然一笑,指下红色长裙飘摆,衬着脊背和面容的雪白肌肤更是娇艳,倒有不少士兵发出下流的喝彩,两位侍女的面部几乎扭曲。露拉莉拉迪迪娜抖擞长裙,转身继续走向龙车。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艾欧利亚看到她此刻的表情,不禁浑身僵硬。那少女双眼里盛满刻毒阴狠,根本不像个十几岁的女孩,倒像有几十年的怨恶。瑟尔瑟罗菲娜托也不禁僵硬,看她的眼神多了深思。艾欧利亚刚想说话,就听迪达摩路易非依继续用他蛊惑的声音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各位,请看今日荣登天界的第五位美貌的女士,以她如花的微笑,如诗的语言,如蜜的眼神,如丝的细致,虔诚地礼敬神令,服侍皎洁的托尔舒拉妲缇丝,令她不曾沾染任何危险和责难,她的美名早已被我们知悉,她就是——” 一位身着素色礼裙,身材微丰,满目喜悦笑容的女人随着声音缓步上前,接受天使们目光的检验,她只是随侍的女官,裙幅不大且没有裙摆,但她显然是个装扮高手,她用银色丝线攒成细枝装点缀周身,恰到好处佐以花朵和披纱,丝线、宝石、花朵颜色无不素气,却衬得她出尘淡雅,那张笑面更是讨人喜爱。她主动抬高手臂,伸出双手,让天使们更加方便地看她是否携带武器和轻薄的利刃,周身是否涂抹含有毒物的香膏,她的十指圆润丰盈,像雪团和着牛奶,就连指甲上的蔻丹也比旁人更加暗沉雅致。当迪达摩路易非依即将说出她的名字,她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接着,她发出一声高过一声的大笑,鲜血从她嘴角迸出,她直直地倒向前方,浑身僵硬地摔在近在咫尺的云毯之上。 ************************************** “看来你们外部的日子也不太好过,在倒霉的时候,你们特别像一个团体。” 天界控制室,加隆刻意将声音压得懒懒洋洋,就像刚刚睡醒,以达到居高临下的讽刺效果。 修罗刚刚在无忧宫内外跑了几圈,又飞速去四面巡视,以他BLACK少主和BLACK前少主保镖的专业素质确保他们设定的路线从监视到预防万无一失,一进门,今天负责监控的加隆忍不住嘲笑他。阿布罗狄在房间另一边盯屏幕,撒加在无忧宫和两位天使长讨论今日和谈的内容和能接受的要求——他们最大的难点不是说服索多玛,而是服从或绕过天神定下的那些无所不在的条条框框。 “发生了什么?”修罗在巡视时不断听到加隆的叫声,鼓掌,还有阿布罗狄微微的抽气,“一个脾气最好的天使带着几十个天使去索多玛接人,把十五个去掉武装的人装上车,押过来,能有什么事?” “好戏一场接一场。”加隆绘声绘色地给修罗描述: 第一场:在场上千人每个人都像凶手,福尔摩斯要哭了。 这一幕剧情看似简单,圣女托尔舒拉妲缇丝选择一位侍奉多年的侍女长也就是神宫的女官做天界之行的随从,那位把自己打扮成低调贵女的胖的很喜气的女官还没踩到天界的云毯,梆地一声倒地身亡,口吐鲜血,面泛青光,全身皮肤转向黝黑,围观群众宣称负责检查武器和毒物的天使有重大嫌疑,叫嚣着要求他们赔偿或者抵命,那个天天哭的天使叫什么来的,坦白说这些人的名字我一个也记不住,总之就是那个天天哭的天使对草药很是精通,她不慌不忙,命所有天使远离尸体,请圣女大人找来索多玛几位名医,这才在众目睽睽下和医生一起验尸,确定女官死于地面特有的曼特拉草药,这种草药毒性最重,只要少量接触人的皮肤,不出一时三刻便能毙命,但只有当日新鲜萃取的草药汁才有此等功效。天使们并未靠近、接触过这位女官,没有下毒的机会,更没有下毒的动机。何况,今日大宴为和平而设,天使们早已立誓不得伤害贵宾——这最后一句说服了索多玛众人,他们清楚没有一位天使胆敢背叛誓言。哭唧唧的天使带着迎宾天使们远远退开,把案发现场交还给索多玛的主人们,这些人大叫着、呐喊着、嘶吼着、群情激奋着,你以为他们要为死者讨回公道?他们只是在抢那个空出来的天界宴会贵宾名额。 索多玛的黑将军迅速指挥军队压住人群,那个一脸谄媚的老头还有那个道貌岸然的工头就在一旁看热闹说风凉话。圣女大人迅速命神官抬下尸首,当场决断由另一位瘦得像尺子的侍女长随她去天界,忽然,穿着侍神服侍的神官们大声鼓噪,他们说胖女官和瘦女官是竞争对手,胖女官使用不当手段得到天界之行的资格,现在她死了,那么凶手理所当然是那个受益最大的瘦女官。瘦女官当场喊冤,揭露胖女官伙同贵族在神宫做内应,胖女官的同伙则揭露瘦女官是老国王派来的奸细,至今和朝臣有联系。接下来双方你揭穿我,我诋毁你,前朝勋贵、当朝大员、军队名宿、行会商首、城中贵妇、索多玛但凡有些权势的人一一被扯进这桩离奇命案,最后连整天在工地玩泥巴的总工头也有巴结神宫陷害女官的嫌疑,只见那位娇滴滴的圣女大人和你们一脸伪善的外部大人雪白的脸连变好几个颜色。终于圣女大人发话了!她向天国的使者们致歉,又怒斥广场的贵族,宣布她放弃携带侍女,将这一名额交与黑将军决定; 第二场:平权运动如火如荼,女性尊严不容玷污。 听说你们雅典学派资质低劣能力平平,把学校管理得天怒人怨,不久前还有呕心沥血的有识之士为在校生伸张正义,为了熄火你们搞了个高中记者会,作秀作到轰动全球,但发言的也不过是最利欲熏心那几个。看看索多玛,那才叫人人奋勇事事争先。只听圣女话音刚落,一群莺莺燕燕勃然大怒,怒斥圣女用心险恶,她们言之凿凿指出天界之行本来只有四位女性,如今还要再把珍贵席位让给勇士,这是什么行为?“你谄媚斯特里斯斯泰因是为了做他的第九房妻室吗?”“难道只有你有资格在天神的居所展露美丽迷惑天使吗?”“我们和你一样同样具备横陈美色、攫取权力的资本”、“你没有资格剥夺你的同性同胞为索多玛争取和平的权力”。 圣女面露倦容,想必她每天都在面对这些责骂,这时军队的男人愤怒了,他们本来争先对黑将军邀功邀赏,炫耀自己的武力和功劳,没想到佳丽们骂声震天,要求圣女在贵女中重新选择人选,到口的肥肉岂容他人觊觎?他们扯开嗓门开始对骂,双方攀比着、较量着、僵持着,用花样百出的脏话证明哪种性别更下贱,最后将军、圣女、大臣和工匠不知商量了什么,拿出一个愚蠢的抽签筒,命在场佳丽抽签决定谁是那个进入天国的幸运者,令人惊异的安静降临了,狡猾的索多玛人看似狂热更不乏理智,他们接受了这个唯一的办法,最后由黑将军的一位夫人抽到资格,也收获无数讽刺; 第三场:人生有两件要事,一是跳舞二是喝酒。 最了解敌人的肯定是敌人,难怪两位天使长吩咐早两个钟头下去接人,想必他们清楚那群索多玛人必要无事化小,小事闹大,纠缠混乱一番才肯登上龙车。龙车的安排自然合乎规格,男女不同车,有侍者有点心有酒水有小憩的天鹅绒枕头和轻薄的羽织长毯,可是索多玛人岂会放过任何打压同类的机会?在女士们的车厢里,将军夫人冷眼瞧着白肤少女讽刺她十个铜板一夜,又讽刺另一位贵妇从军妓掮客爬到交际花的位置;交际贵妇则讽刺将军夫人见风转舵害死重伤的前夫投奔新贵的怀抱,讽刺白肤少女不知是总工匠的女儿还是见不得人的情妇;白肤少女更为泼辣,叫前者母狗必要找个饲主叫后者春猫见到男人就开始叫;而后她们三人忽然放下成见,对那个一言不发的圣女展开人身攻击大赛,将军夫人是前朝老国王的诸多公主之一,用词考究,引经据典;贵妇周游于三教九流,连刺带讽,妙语如珠;白肤少女出身市井,俏皮恶毒,花样百出。圣女面无表情,听了半晌忽然说:“倘若三位继续在这重要的旅途上诋毁神灵的信者,虔诚的托尔舒拉妲缇丝,她只能判断三位在无忧宴会上难守天规,露尽丑态,令索多玛颜面尽失。自此刻起,倘若三位不能谨言慎行,我便褫夺此人忝列天界的资格,劳烦光辉的天使将其送回索多玛。”三位女士忿忿不平,却不敢再出一言,而后她们竟然和颜悦色,说些平日听来的关于天界的种种描绘,无不面露神往,这神往又有差别:圣女像个等待约会的少女,白妹像个等待夜会的少女,夫人像个等待验货的商人,贵妇像个等待截胡的猎手。哦,这个车厢还有一位隐形乘客,贵雅典学派非人类成员沙加副会长,他全程对几位女士视若无睹,偶尔皱一下眉头。只听说着说着三位女士又开始争执,她们争的是究竟该由谁去跳舞会的第一支舞; 男士那边更热闹,且无人有高于他人的权柄,无法以身份压住旁人。他们争执的焦点不比女士们可笑:究竟该由谁向天使致敬第一杯酒。三位男士一再强调自己身份的尊贵和权柄的巨大,黑将军咄咄逼人,老奸臣巧舌如簧,总工头动辄大义,他们手下的亲信不逞多让,最后黑将军似乎得胜,因为他带了三个勇士,比其他二位多,而且军队的勇士不讲理和叫喊的频率总会比旁人更加蛮横。另有一位不知做什么的官员唯唯诺诺,又像有些见识却没见过大场面,又像看惯生死镇定得让人起疑,着实令人费解。这车厢沸反盈天,护送的天使们竭力忍耐,不知肚子里装了多少咒骂索多玛的美妙言辞,就连驾车的巨龙也常常忍无可忍,故意颠簸,偏偏车里的人动不动就大怒大吼,暴跳如雷,对此毫无察觉,倒是那温顺的月龙不时被车子惊吓,中途沮丧地停下,还要由那爱哭的天使安抚一番方才继续飞驰。这一幕引起此车厢另一位乘客的鼓掌叫好和另另一位乘客的愁眉苦脸,自然,看戏的是你们的安全部长,入戏的是你们的外交部长; 第四场:移情简单,别恋不然。 哦,我终于记住了瑟尔瑟罗菲娜托这个名字,因为听的次数太多。谁没事就说这个长得啰嗦的名字?竟然是你们雅典学派最为不解风情的智商低地和食物链底端,追个妞追了十年还未搞定的得过许多黄牌的知名足球运动员艾欧利亚·帕帕多普洛斯先生。贵雅典学派有许多痴情的典范,其事迹完全可以载入幼儿园教材教导小朋友相信童话不是胡说八道,只要爱情允许,时间空间性别种族不再话下,帕帕多普洛斯二少爷耳濡目染,也把目光投向与平日接触的女性截然相反的类型,日日殷勤,次次献好,喜爱之情溢于言表,那被他追逐的每日以泪洗面的天使渐渐有了笑容,不但回答他许多不着边际的蠢问题,还主动借着出行时机将天界的种种人物、历史、机密告知于他,莫非这是两情相悦的征兆? 别傻了。想要这种哭哭啼啼从一而终的大美人移情别恋?一百个二少爷也不够看,大少爷大概有点可能。实事求是地说,美人对体育部长的确有不同于旁人的友好,但只要我们仔细观察,美人的友好经常出现,对乌鸦,对树木,对马,对虫子,对小草,对凋落的花,只要非人类非天使的生物有些幼小可怜可爱之处,总能牵动她的柔肠,当她看到一个满脸真诚智商堪忧的外星少年,哦,她的柔肠再一次发作,对那少年另眼相看。何况这美人虽然爱哭,可不是什么任人摆布的软面团,她曾是天界二把手一号的盾天使,又是天界另一位二把手的闺蜜,还是天界对索多玛间谍作战的执行人,又是天神心腹小哑巴的监护人,还是熟读天界资料的书记官,看看她在索多玛的表现,高高挂起置身事外,没有任何不当之处,别被她的眼泪骗了,这位人才脑子里不知有多少算计。如今局势虽未挑明,傻子也知道下任天神不是那个用雷的就是那个用火的,这位美人当然要为自己的爱人拉拢战友,于是柔声细语将机密告知,能说的说,不能说的面露为难你便不好意思为难她。综上所述,那个哭唧唧的美人只把你当成一只毛茸茸的笨狮子,你就别做梦了! “你闭嘴!胡说八道!” 艾欧利亚忍无可忍,红着脸反驳,旁人却听得津津有味。他在控制室的哄笑中抬起头,刚好看到瑟尔瑟罗菲娜托笑意盈盈的脸庞。 索多玛人内讧不断,丑事不断,天使们听得一清二楚,他们初时震惊,继而尴尬,而后好笑,偏偏一十五个人戏码不断上演,在无节制的争吵中,王宫丑闻,神宫秘事,军队朝臣的勾心斗角,外交场合的斤斤计较,就连盐的价格、牛皮的等级、夯土被囤积这些鸡毛蒜皮的事都被他们一一吵了出来,他们当然有头脑,所说之事并未涉及索多玛的机密,但有心人留心记录,在种种线索中勾勒索多玛的暗潮汹涌,寻找战机和转机,自是不在话下。艾俄洛斯一直留心听他们讲话,又到艾欧利亚身边,听瑟尔瑟罗菲娜托为他们讲解天界种种隐秘。艾俄洛斯边听边与撒加分析,他们发现天神之力的确全知全能,无所不包,类似于一个编排良好的程序还带了无数外挂补丁。天神执掌光剑,是伊甸园的主人,不但创造万物、人类,还能创造天使。只是天神本身也受到一定约束,他创造的事物不能按照他的构想一步步生长,在他的眼里简直谬误百出,离他越远离差异越大。他还可以调动洪水,制造毒瘴,规定诅咒,“创造着一切有形的和概念化的,正面和负面的事物。” 是撒加的声音,他回到了控制室。 “没错。”艾俄洛斯点头,“他还可以把自己的声音借给幼小的天使,难怪天使认为他是万能的。” “但他同样无法抵抗肉体的损伤溃烂。”撒加说,“这就是这个BUG一样的人物的唯一突破口。你发现了吗?天使们从来没说过天神来自何处。《圣经》中一开始就有这个人物,且只有这个人物。也许在这个人物之前还曾有一个天国,一堆巴别塔,这个人物战胜了一切得到光剑,开启了这个篇章,继承了雷剑火箭伊甸园,天国和大地只是一个舞台背景,主角经过角逐获准演出,造物、灭世、死亡,任由他创造的其他人物上位开启下一个篇章。而他的诅咒完全可以看做是对自己的保护。离他最近的天使威胁最大,因此被层层诅咒束缚手脚,没想到这种束缚反而给了远离天界的索多玛人机会。他最终因远处的威胁身受重伤。” “他有没有可能让身体沉睡,或者再造一个身体?”阿布罗狄突然问。 “像三皇冠沉睡那样?” “对。” “在这个世界的设定下,如果他还活着,意志就会一直笼罩,天使们只能一直遵守誓言。相反如果他死了,天使们的行动就能在誓言的间隙中自由很多,直到下一个神诞生废除旧有,开创新的规则。这种极端设定让人物的表现很明显,不会存在‘假死’或‘沉睡’,至于另一个身体,我问问瑟尔瑟罗菲娜托吧。”艾俄洛斯说。 两驾龙车正在云层攀越,艾俄洛斯和艾欧利亚渐渐显出形态,索多玛人也看到了车厢里的穆,穆也终于能够动用自身的威慑力警告车内众人不许继续争吵。艾俄洛斯抓住机会问重要问题。 “假死?”瑟尔瑟罗菲娜托一双美目满是疑惑,“尊使的问题令瑟尔瑟罗菲娜托不得不惭愧他浅水薄雾般的学识,不论他阅读的书籍章典,听闻的奇诡轶事,目睹的远近历史,上至天界最勇武的天使长,下至大地最微小的鸣虫花草,生命的可贵与朝露的闪耀无异,有一无二,来不能复,生物的死亡便是失去意志、失去声音、失去行为,变成尸骨,变为光风尘土。天界的灵泉能加快伤口的愈合,却不能修补致命的溃烂,谁也不能阻止生命奔向死亡的步伐是快是慢,我等敬畏命运便是由来于此。灵魂只能依附一具肉身,不能变成鸟飞翔,不能变成树扎根,死亡便是永远的结束。” “可是,圣……我听过一个说法,”艾欧利亚及时改口,“人们只要虔诚守敬,信奉神灵,便能在死后进入天国,等到末日来临,他们也能得到救赎。” “天国的请函从未递给亡魂,亡魂只出现在天使、在人类的记忆和梦境中。” 艾俄洛斯知道天使不能撒谎,撒加等人也知道问题超过了瑟尔瑟罗菲娜托的常识。撒加说:“我更在意另一个问题,你们说,索多玛那个内奸为什么一直没暴露?双方所有行为都在两批游戏者或一批游戏者的监督之下,天使们如何结识那位做为内奸的索多玛少女?必然有一个地点,一个起因,也必然有谈话,有交易,有约定,如果浓雾乍起,也许能挡住他们私下的会面,但声音无法掩盖。监视者能听得一清二楚。” “也就是说,索多玛从前的游戏玩家看到过这个内奸和天使的交易,却没有传达给索多玛人,默许了这个交易?”艾俄洛斯问。 “说不定他们打手语交流。”加隆说。 “或者写在纸上?那也不对,他们最初总会有一次会面,索多玛的监视者不会忽略这种会面。”修罗说。 “可能太多了,天界不是第一次向地面派内奸,从前各国的使节,内部培养的奸细,用利益引诱的叛徒,但这位少女,”撒加指了指屏幕上的露拉莉拉迪迪娜,“显然没有经受任何教育,处处挑衅,明目张胆,过于引人注目,不像经验丰富的间谍会选择的培养对象。” “瑟尔瑟罗菲娜托,你知道内奸是怎么回事吗?”艾欧利亚直白,直接把大家的话全说了。 “那位少女……”瑟尔瑟罗菲娜托微微一顿,艾欧利亚注意到她并未对少女加任何修饰词,不由奇怪。只听瑟尔瑟罗菲娜托继续道:“心怀敬重的瑟尔瑟罗菲娜托自当对尊使坦诚,对那位少女的来历,瑟尔瑟罗菲娜托知之甚少,只知我心爱的友人,光辉的萨德莫里蕾纳亚曾在索多玛塔外的国土巡视,偶遇那位少女,与她定下盟约,此后便由瑟尔瑟罗菲娜托拜托勇敢的奇尔卡罗台蒙奇,为那少女带去记下萨德莫里蕾纳亚声音的传音之水,以此掌握索多玛高塔诸般动向,索多玛高塔戒备森严,天使无法下降,那少女也很难走出高塔,约定的雾夜倏来倏去,少女未必次次能够寻到赴约机会,且少女每次仓促回报难涉方方面面,萨德莫里蕾纳亚与我难以从少女的声音中得知她更多消息。好奇的瑟尔瑟罗菲娜托也曾问过多才的萨德莫里蕾纳亚如何与对方结识,萨德莫里蕾纳亚心肠仁慈不再我父之下,只说那少女身世可怜,对索多玛有仇恨和不满,心向天国。如今看来,好心的萨德莫里蕾纳亚替她隐瞒了出身和可能的遭遇,真是一位外刚内柔的天使。” 艾欧利亚虽然迟钝,也听出她对萨德莫里蕾纳亚的赞美是真挚的,对露拉莉拉迪迪娜却无任何同情,冷漠得不像那个抱着鸟儿哭泣的多愁善感的天使。艾欧利亚知道那只夜枭的下落恐怕露拉莉拉迪迪娜最清楚,起初瑟尔瑟罗菲娜托很欣喜找到这位少女,何以片刻之后便如何冷漠?他不解地看向控制室,一向纵容他的撒加也没空为他解答,只是催促:“问下一个问题。” 眼看云门近在眼前,艾欧利亚连忙问:“友善的瑟尔瑟罗菲娜托,天界河流密布泉水众多,我们如何保证交谈时的密要不被来访的索多玛贵客听到?而且,为什么索多玛城中似乎只有那位内应的少女知道天界之水能够传音?” 瑟尔瑟罗菲娜托莞尔一笑,答道:“这件事有赖我的友人,聪颖超众的萨德莫里蕾纳亚,早在上一次宴会,她便因此事向天使长建言,献上一计。”她竟然卖了个关子,就如和多年的亲友开一个玩笑,“开朗如阳光的尊使,您知道此次宴请为何准备乐器的天使数量最多?” 艾欧利亚回忆那些珍贵的风琴、丝弦、金鼓、银管、木笛……它们似乎——全放在水边? 天国辉煌的轮廓里传来缥缈的音乐,无忧宫平日也有天使奏乐,为的是取悦天父,陶冶天界生物,乐器声音平和,便是激昂的曲子也有安宁的意味,更不会有任何嘈杂吵闹,此时的乐曲传的如此远,倒像是诸多乐器合奏,而且加大了几倍力度,音量过于惊人。 “这是专门为招待下界宴会安排的音乐。”瑟尔瑟罗菲娜托浅笑道,“巧思的萨德莫里蕾纳亚改造了一些水车,天使踏着它便能发出低沉的鸣响,水花不断飞溅,加以风琴的节拍,管弦穿透的低吟,羽键和木磬的敲击,令流水始终上下不定,旋转无静,声音进入其中便会被更大的声音碾压搅碎,零不可闻。这乐曲从月龙车驾驶上云端直到下界贵客回到各自的国度,片刻不停,这才藏住天界水能传音的秘密。” 笑容从他的唇边、眼角、面孔上渐渐消失,云门开了,他又变成那位一脸庄重的天使,所有扈从天使莫不如此。他们按部就班拉住龙车,铺陈云毯,他们固然厌恶车厢里包藏歹心的客人,但一路走来,每位天使眸中都有一丝恍惚。他们听到的皆是罪恶,却五颜六色,浓烈喷薄,而眼前却只有一片又一片的洁白,还有前方迎客的萨德莫里蕾纳亚和索迩尼洛卡岚多周身的耀眼的金色。 ***************************************** 百米珠帘于风中岑岑而响,每一粒圆润透明的水晶珠在月色下呈现异色光泽,这些珠粒没有细孔,外部内部没有一丝瑕疵,依靠月光般无色的奇异线绳连成一串,每串从看不到顶端的高空飘洒而下,一串长逾百米,数串水晶珠合为一帘,每走七步便有这样一扇珠帘,如梦如幻,柔滑的珠子偶尔碰到淑女的头饰、耳饰、鞋角,或男士的额饰、腰饰、靴上的金属,那珠子便悄无声息碎为无色的粉末,散入云层。 托尔舒拉妲缇丝看着眼前一望无尽的珠帘,神色惘然。 “索多玛最为尊贵的客人,皎洁的托尔舒拉妲缇丝,你的光华可与云端明月媲美,是什么令你面露迷惘,莫非无忧宫对客人的诚意确有不周?” 一行人以托尔舒拉妲缇丝为首,负责引路的瑟尔瑟罗菲娜托走在她身侧,细心观察她的每一个表情。天使天生喜爱敬神之人,托尔舒拉妲缇丝对他们发自内心的诚恳令人感佩,因此他对这位罪恶之都唯一的圣女颇为柔和。将军斯泰里斯斯泰因的夫人捧着三个错金镂彩的礼盒跟在圣女身后,原来索多玛要人们各自准备了敬奉天神和两位天使长的礼品,本应由各自的侍女或侍从捧持,托尔舒拉妲缇丝的侍女已死,这一任务只能交给替补而上的将军夫人。这位明艳的美人虽然做了仆人的工作,并未面露不悦,尽管她在十几分钟前还在挖苦圣女,尽情显摆自己的公主身份。此外女士们出行要携带各自的衣饰木箱,则交由天使们代为运送。 一入天国,众人神色肃穆,天使们提防着来客不轨的意图,索多玛人则要提防天国隐秘的暗算,此时倒也不必紧张,索多玛人已被无忧宫外远超众人想象的排场惊得目瞪口呆。托尔舒拉妲缇丝贵为圣女,从前虽无自由,但索多玛的国王和首领一向不敢小觑她的价值,屡屡将掠夺来的最精美的宝物,最名贵的丝绸,最稀有的植物流水一般送入她的神宫,取悦她与她代表的神灵,她对财物毫无欲念,却也难免为巧夺天工的器物珍宝赞叹。没想到索多玛最珍贵的那些宝物,也不及无忧宫的一扇大门,一棵草树,一件天使的纱巾。 瑟尔瑟罗菲娜托见托尔舒拉妲缇丝只是震惊和赞叹,其余众人大多目露贪婪,双眼似乎升起两团火焰,不由暗暗提防,那将军和工匠游动的目光尽力望向远方,却被迎客的珠帘挡住视线,珠帘无穷无尽,他们只能在离合的珠链中穿行,面露愤恨;二者的侍从有的和主人一样想要观察天国建筑的形貌,有的偷偷用手握住珠子,它们的连接甚是坚固,无法扯下,遇到硬物便碎为尘土,令侍者们好生扫兴;迪达摩路易非依神色最为激动,仿佛终于回到了梦中王国,喃喃不已;女士们相对安分,不时整理自己的秀发,裙摆,尤其最年轻的那位,一路上不断摆正她的披纱,还忍不住问在旁打开珠帘的天使,自己的仪容是否光艳。对天使而言,虚荣即为粗俗,他们只能耐着性子一遍遍答复,送上礼貌的称赞。令瑟尔瑟罗菲娜托微感惊讶的是,托尔舒拉妲缇丝也在佯装不经意地留心自己的周身的水晶是否光洁,裙摆是否得体,她甚至抬手触了触自己的黑发,似在担心发饰有无移动。 瑟尔瑟罗菲娜托便命人在珠帘两侧摆放一些平滑如砥的光镜,可以照遍人的全身,解了几位女士对容貌的焦虑。他想自诩美貌的女性乍一看到如此多更加貌美的天使,难免对自己的形象有一丝挑剔。 穆、沙加、迪斯走在一行人最后,其中迪斯远远落后于众人,却也在天使们的视线内,走着走着,修罗骑着一匹天马跟上来,下马。 “为什么你们可以骑马?”迪斯问,“我们根本摸不到索多玛的东西。” “除此之外我们什么做不了。”修罗说。 “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吗?” “你想我了?” “你想多了。” “不会吧,莫非撒加把你派来套我的口风?他不堪重压终于发疯了吗?” “他发没发疯我不清楚,我只清楚你想做什么。” 迪斯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修罗,修罗同样皮笑肉不笑。 “外交部长一向重视形象,不到万不得已,他放着那么好多看的不带,带你这种一看就要杀人放火的做什么?”修罗说。 “我从不没事闲的杀人放火,那是副会长的爱好。” “所以穆把你带来,肯定是要发挥你的老本行。” “这叫所以?这叫肯定?” “不然呢?形象上你不是小白脸,口才上你只会风凉话,也就杀人越货比别人多几年经验,这个特点难得派上用场,你也很珍惜这个机会吧?你在雅典学派做过什么吗?” “我们安全部常年劳动在校园安全第一线,你们宣传部究竟做什么我现在也没弄明白。记者会上端茶送水?至于杀人越货的本领,我的确比你高一些,有你这样的少主,连累BLACK的风评都下降了吧?少废话,干什么来了?提防我?” 修罗点头。 “防得住?” “杀你恐怕费点劲,防你大概没问题。从小一块长大,我非常了解你。你的头脑不算聪明,比不得撒加和穆那伙人,但胜在清楚,目的明确,条理清晰。穆让你杀人,别人恐怕要查资料派人调查目标,你只想三件事:用什么杀,怎么接近,怎么跑。” “哎哟,这么了解我,那你说说,拿什么杀?怎么接近?怎么跑?” “武器或毒药。不过这两种东西都被天界禁止带入,你们也立下誓言,不遵誓言必受诅咒。所以你们只能从天界寻找现成的武器或毒药。倘若你们在天界有个内应,一切会更好办。” “哦,莫非你是来投诚的?” “哦,莫非你是来做梦的?” “没事快走吧,老子还要忙着杀人越货,雅典学派真没前途,一个两个,全跟债主似的,使唤人不偿命。” “撒加问你们要不要直接投降。” “什么?” “反正圣经上索多玛要覆灭,你们直接投降吧,省事。” 迪斯好笑地看着那张混不吝的脸,这张脸总是肃杀的,威吓的,有时却比无赖还无赖。 “说不定这次的任务就是要颠覆圣经,我看这个天界也没多大希望,人这么少,弄一些破珠帘虚张声势,真不容易。你们不能投降吗?”迪斯问。 “不能。” “我们也不能。” 他们看了对方一眼,同时沉下脸。同时自言自语:“麻烦了。” 修罗一言不发上了马,迪斯不住转着念头,穆停下等他赶上。 “修罗问的和你想问的一样。”迪斯说。 “没有和解可能?” “没有。” “那就打吧。这次交给你了。”穆神色疲惫,这些日子他几乎不眠不休地备战,大部分时间用来镇压威吓索多玛吵吵嚷嚷的人群。 “不得不说,倘若你不选那个奸诈老头子做助手,你的计划十有八九不能顺利推行。” “小人之所以为人不齿却依然受人重用,就是因为他们用之有效。”沙加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我的计划有个最大的问题:太需要运气。”迪斯说。 “但我们想不到更好的计划,只能碰运气。”穆说。 “他们检查得非常细致,武器不必说,礼物也检查得详细,他们仔细分辨所有人身上的香膏、香料、香囊、发蜡的气味,确定里边既无毒素,又无导致癫狂、迷幻、沉眠或者催情的药物。但预防这个行为本来就是被动的……”沙加看向近在咫尺的华丽宫殿,“寻求主动落于被动,不像会长的作风。” “别想那么多,我们来这里不止为了杀人。”迪斯说,“穆,你有其他计划吧?各做各的。” 穆微微一笑,手指点了点,他们分别走向索多玛人,一到云层,索多玛人又能看到他们,有人欣喜有人不悦,而后不得不听从这些神灵的每一个指示。此刻索多玛人一面以夸张的语调向天使们描述自己献上的礼物,一面留心记下每一位天使,天使身上的每一处细节,和他们目之所及的每一件物品。 ******************************* 沙加无声地站在托尔舒拉妲缇丝身侧。 索多玛圣洁的少女早已习惯沙加别有深意的注视和寡言少语的秉性,也习惯将自己的心事一一诉说,就像她每日每夜要向神灵祈祷,有形的神使和无形的神灵皆是她的信仰所在。 “我曾在梦中幻想过天国的模样,那是凡人不能登临的所在,也是凡人的憧憬。索多玛骁勇的将领每当获胜,便有属于天国的战利品送入我的神殿。我看过最细的丝线织成的带有月色的布匹,看到纤柔圣洁带有灵光的羽毛,看到细腻韧性带有神秘脉络的纸张,所有这些吉光片羽遗落在人间,还有天使们洁白神圣的骨骼和翅膀,令托尔舒拉妲缇丝由衷难过。我只能幻想天国的颜色,白色的,月色的,金色的,而伴随我的只有黑夜和哀悼的黑衣。天国于托尔舒拉妲缇丝只是一个迷梦,她所眷恋的仍然是家乡的国土和罪恶的高塔。它也是所有索多玛人的迷梦,没有见过它的人一味痴迷,见过它的人更加疯狂。不知何时,托尔舒拉妲缇丝梦中的那扇城门愈发具体,它每每就要张开,却依然关闭。身染罪恶之人无法到达天国,天国只应是梦中之梦。” “你又在说什么鬼话?整天板着一张半死不活的脸,真是晦气。”一道不客气的声音传来,正是一身红裙的露拉莉拉迪迪娜,还有另外两位索多玛女士,白肤的露拉莉拉迪迪娜迷恋地望着无忧宫,不禁说:“看那些柱子,我从未见过如此雪白的柱子,它们像是雪做的,冬天下雪的时候,我们每个人都想偷偷溜上观景台,摸一摸雪花,那是小时候的事。那时我希望自己的皮肤雪一样白;柱子上面雕刻了那么多天使,树木,禽鸟,书籍和音乐,栩栩如生,它们和无忧宫的天使一样缺少活气,哦,不是所有天使都那样呆板不知情趣,那些拿着武器的战天使还算有气质;那柱子上连接着七星烛台,哦,我从来没见过如此秀美的蜡烛,它们像站在楼头的美人,一个晚上至少要三个金币;还有那些闪闪发光的器皿,那些贵重的桌椅,那些地毯,那些乐器,那些花,那些天使的琉璃纱……我曾看过庆典上的国王一家,他们是索多玛最有权势最为富贵的一家,却远远不及无忧宫富丽堂皇。哦,天使们住在这样的地方,难怪他们对地面的一切不屑一顾。可是富贵在所有人命中流转,天使们死气沉沉,注定这里要换一位主人。” “我曾见过许许多多奢靡的晚宴。”索多玛前公主,斯泰里斯斯泰因的夫人和托尔舒拉妲缇丝一样穿着黑色长裙,长裙织入金丝,又是别样的华美。她接过天使捧上的酒杯,尝了一口芬芳的果酒,面露陶醉,“我的童年、少年、成年就在一夜夜宴会中度过。蛾摩拉的国王六十岁那年,曾举办一次号称地面最为隆重的宴会,我跟随哥哥们应邀前去,那座高塔每一根柱子都有丝缎环绕,每一个角落都燃着一盏珠灯,每一个阶梯都摆放着水养的鲜花,每一面墙壁都镶嵌数颗宝石,鲜妍夺目,流光溢彩。那段时间蛾摩拉接连打了几个胜仗,金玉珠宝在王宫堆成高山,任凭勇士贵族随意取用,可他们对那些做工粗俗的宝石不屑一顾,只追求最精美的;几千名艳丽女郎在走廊跳舞唱歌,手中羽扇拂过男客的眼帘,客人可以随意选择自己的女伴;无数珍馐流水一样在侍者手中端来散去,客人尝了一口美酒,只要说味道不足,那瓮酒便被倒去,再换一瓮;多少醉生梦死,欢歌笑语,珠光宝气,索多玛人从不忌惮争奇斗艳,我与兄长肆意嘲笑蛾摩拉的宫墙颜色老气,城墙不够气派,雕塑过于单调,珠宝俗不可耐,女郎妆发过时,男子粗俗不堪,我们回到索多玛一一陈情,向来不落人后的父王便准备更大的宴会,令赴宴的蛾摩拉人面含愠色,羞愧难当。可是今日我之所见,才知索多玛固然超绝于人世,却不及这无忧宫千分之一,万分之一,难怪父兄祖辈一意建成高塔,这座行宫理应属于有力有势之人。” “比起这些唾手可得的死物,我更看中那些往来的天使。”四位女客中最后一位,身着烟绿长裙的贵妇不论衣物还是首饰都有别样的艳丽,“世间毓秀之美应看者四。不论男女,一看背影,若背影不够魁梧或秀丽,不能傲然于人又不能款款于前,其人年老则未有功业,年少则缺少意气,不配称为人物,又岂配得人青睐?必要骨骼昂扬,步态可观,方值我等青目;二看身形,若男子不得矫健,女子不得窈窕,则不勤于弓马,不勤于歌舞,懒怠推脱,只以甜言蜜语,投机取巧为事,难成大气,难有善终。必要锤炼形体,紧实肌肤,挺拔身形,迅猛灵敏,方值我等倾心;三看面容,美者便瑕疵亦为标格,俗者便雕琢亦为庸俗,若举首不见倨傲,扬眉输去气焰,美丽便是他人的玩物,随手采摘随手丢弃。必要心气高挑,呼之欲出,睥睨他者,艳色逼人,方值我等恩顾;四看眼神,若双目不能燃动火焰,则其人易老,其功易败,其志易失,其名易朽,必要勃勃雄心,烈烈野火,志在必得,意无转圜,方值我等委身。男子有权争夺他看中的女子据为己有,女子亦有权选择她垂爱的男子共度春宵,或男或女本无分别。那些天使固然呆板,但背影整肃,身形圣洁,面容端秀,眼神纯正,如寒冰美玉,令人想要在他们身上燃点野火,将那珠玉冰雪烧化在肌肤之上淋透,那肌肤染上绯红想必别有风味。” 在场众人无不看向这位绿裙贵妇,就连控制室忙碌的撒加等人也停下手上的动作,情不自禁地思索妇人话中诸多玄机,她身旁三位女士,一直陪伴她们的瑟尔瑟罗菲娜托和另外几位天使无不凝神,就连一直神游天外的沙加也自然而然地想起穆的背影、身形、面容、眼神,蓦地想起亲吻时穆眼中那一丝狂热。 “为什么听上去……有道理?”艾欧利亚已经回到控制室,一路上他不时留意两辆龙车上十五位索多玛客人,对这位职业可疑的贵妇并未多加关注,此时不禁多看了几眼,那女子初看只是明艳大方,眉眼豁亮,越看越觉妩媚如丝,眼神缠络,风情难言。 艾欧利亚连忙扭过头,艾俄洛斯、加隆和撒加同时笑了一声。 “罪恶……往往最有道理。”沙加自言自语,似在感叹。 “也对,不然如何吸引世人?”撒加也感叹了一句。 红裙的露拉莉拉迪迪娜见在场众人包括那些天使心有戚戚的模样,认为自己被绿裙女子压了风头,娇嫩的脸孔露出鄙夷,学着贵妇常有的动作,将羽扇摊开,掩唇而笑:“习于风尘的鸨母自有品评风流的套语,人们经常把似是而非的小把戏当做智慧,我却能识破这哗众取宠的伎俩。一位半老徐娘靠着前半生积累的恩客得到成箱的珠宝绫罗,雇佣上百个满脑肥肠的粗鄙男子走进贫民的窠臼,在面黄肌瘦的雏鸟中寻找蓓蕾般的骨相,用最低的价格买断她的半生,而后逼迫怒骂,日日不休,定要那鸟儿恭顺,柔媚,无所不能,在宫廷,在街市,在阁楼,在野外,随时拨弄琴弦,转动腰肢,搬弄唇舌,笼络索多玛上上下下,男男女女。她自己却成了一只生产过多的猪婆,皮肉和老树一样松,腰肢和棺板一般硬,两条腿宽得张开便收不住,哪个男人见了不骂晦气?今日竟大言不惭,那些天使不折娇花,竟要怜惜一朵昨日残花?怜惜你一脸败相,一身褶皱,先蹭到一斤脂粉,再揉开百斤油脂?” 青裙女子笑吟吟地晃动手中翠羽细扇,带她说完方才笑道:“白肤的露拉莉拉迪迪娜,你的养父母曾拉着你纤细的手腕到我的院落求恳,望我将你购入麾下,稚龄的你盯着我腰间那条七星宝石腰带,忘记挣扎,面露贪婪,我便知你肤浅无识,那七星腰带是我身上最不打紧的一件饰品,远不能与我的发饰、戒指、项链、鞋子媲美,而你只看了一眼便扭捏吞吐,跃跃欲试,比初见美色的男人更加粗鄙。况你姿容平平,目大无神,形脱相陋,万万不能与我麾下数百娇娘相提并论。被我拒绝后,你恨恨不已,依然盯着我那七星腰带。待你与卢克鲁迪塔迪钦完婚之时,我必将这条腰带做为贺礼送达府邸,毕竟你的父亲以廉洁沽名,你未婚的夫婿以吝啬闻市,你婚前的嫁妆和婚后的家用想必少得令人落泪。” “姜……还是老的辣。” 索多玛佳丽们的唇枪舌战,其尺度之大、新机之深、言语之锋利令天界控制室的高中生们一再头皮发麻。至于男人,索多玛的男人们到了天界竟然一个比一个油滑世故,他们各自与天使攀谈些风马不及的话题,说些缺少意义的称赞,说的人漫无目的,听的人心不在焉,唯有迪达摩路易非依谈笑生风,言辞风趣,吸引了不少注意,却也只是谈些游猎、冶炼、买卖间的趣事,聊以助兴。 托尔舒拉妲缇丝见二位佳丽的言谈愈发露骨,把几位天使听得面红耳赤,她自己亦恨不得插翅飞离,奈何身不能脱,只得低声提醒,但托尔舒拉妲缇丝是索多玛所有女人的敌人,她一开口便成众矢之的,三位女郎大恨此前圣女曾在龙车之上出言威胁,各自送了托尔舒拉妲缇丝一筐明嘲暗讽和冷笑白眼,托尔舒拉妲缇丝平日便在这些嘲讽中生活,不以为意,提起裙摆走向待客室的另一侧,任由她们继续相互攻讦。她试探地对瑟尔瑟罗菲娜托投了一个眼神。 瑟尔瑟罗菲娜托最是细心,不动声色移到托尔舒拉妲缇丝身旁,只见黑裙丽色的少女面有迟疑,瑟尔瑟罗菲娜托亲切道:“无忧宫最尊贵的客人,月儿般的托尔舒拉妲缇丝,你的芳名早已为整个天界知悉,我最为敬重的好友,光辉的萨德莫里蕾纳亚更是称颂过你无垢的美德。请恕瑟尔瑟罗菲娜托冒昧相问:他可否有幸为皎洁的托尔舒拉妲缇丝一效绵薄,以慰平日的欣赏与倾慕?” “无忧宫尊贵的使者,温雅的瑟尔瑟罗菲娜托,你用话语包裹一脉柔情,令托尔舒拉妲缇丝想起她向往神灵万千思绪中最柔软的一缕,托尔舒拉妲缇丝岂可辜负你的美意?只因你口中的挚友,光辉的萨德莫里蕾纳亚曾将她装饰羽翼的丝纱无意间赠送与我,我知这天界的圣物不应流落凡尘的巷陌,一直寻找机会将这件珍贵的物品归还于她。将这华纱放入礼盒,于众目睽睽呈于无忧宫的厅堂;或将这美物匿于身周,于无人处暗自相与,都有不当之处,恐有不虞之议沾染火天使的令名。况这舞会往来众多,人言如沸,高位的萨德莫里蕾纳亚周旋忙碌,难以谈及此等细琐之事,托尔舒拉妲缇丝不知如何是好。” 瑟尔瑟罗菲娜托见她言谈庄重,不似另外三位女郎言有所指,意有所示,便愿解她为难。微笑道:“虔敬的托尔舒拉妲缇丝,难为你这般周详,这般思虑,倘若托尔舒拉妲缇丝愿意信赖人微言轻的瑟尔瑟罗菲娜托,愿意将萨德莫里蕾纳亚亲身之物交托于他,他便献上一个周全的小计:待夜宴开始,鼓乐齐鸣,无忧宫变为歌舞与欢乐的海洋,轻盈的托尔舒拉妲缇丝便可在数曲旋舞后婉拒上前邀请的天使,进入休息室稍事整理仪容,那珍珠墙壁的休息室专为淑女建造,亦有专人时时清理。请将那轻柔的薄纱放在帐幕之后的软塌,我自会在你离去后假意前去整理,将那琉璃纱收走,亲自归还它的主人。此等些微细事自不必被人谈及,亦不会落入他人耳目。” 托尔舒拉妲缇丝面露欣喜,正要道谢,三位索多玛女郎摇着扇子围住她与瑟尔瑟罗菲娜托,发言的依然是泼辣的露拉莉拉迪迪娜,她上下打量托尔舒拉妲缇丝,嘲讽道:“咬人的狗总是假装文静,我们还在言谈里描眉画目,有人早已瞅准机会勾搭上手,不愧为索多玛最狐媚的娼妓都要自叹弗如的圣女大人。这一路眉目传情,终于按捺不住?” 绿裙女子却要拆她的台,闲话道:“心思与肤色一样缺乏内容的露拉莉拉迪迪娜,倒也不必急着为难刻板无趣的托尔舒拉妲缇丝,她自是索多玛的娼妓之首,含而不露,心思叵测,野心昭昭,你却未必有资格与她争风吃醋。况那位天使心有所属,目光流盼,无暇扫过托尔舒拉妲缇丝荏弱造作的颜容。可惜这高风云顶之所匮于情爱,他一片柔情只是错付,可惜,可叹,与其在这金碧辉煌的无忧牢笼做折翼的天使,不如坠下云端听风望月,便粉身碎骨也有一瞬光华媲美星辰。” 瑟尔瑟罗菲娜托闻言不禁怔忪,随即展露一向温和的笑颜:“贵客的说笑,恭谨的瑟尔瑟罗菲娜托愧不敢当。”说着便退到一旁,不与她们交言。 黑金女子却要拆穿绿衣女子:“好大的胆量,竟然窥探天使的隐私。此次天界之行,我的夫君,无敌的斯泰里斯斯泰因早已答允于我,由我来做他的臂膀与天使周旋,不想忽有一人盛装求见,夸言她知晓天界些些事宜,只求威权的将军将其带入无忧宫殿。我那糊涂的夫君竟然听信此等悖逆之言,收回对我的恩赐。幸而托尔舒拉妲缇丝随身的女官阴谋短命,才让机会重新落入命定之人手中。你如此妄议天使,可是如你禀明将军所言:曾与某位天使柔情密爱,难分难舍?一个从勾栏里爬出的风尘贱妇,如何得到天使的青睐?你又何时与天使结识?” 在场诸人大吃一惊,控制室的撒加即刻命加隆去找萨德莫里蕾纳亚详加询问,托尔舒拉妲缇丝与瑟尔瑟罗菲娜托闻所未闻,露拉莉拉迪迪娜更是要求索多玛前公主畅所欲言,再由她肆意嘲笑。绿裙女子面色如常,巧笑倩兮,语气仍旧悠闲:“事关天界神灵,又在无忧之地,我岂能说谎?谈情说爱是天地之间最为风雅真纯之事,究竟有何不可?我确与某位高洁如风中玉像的天使互许衷肠,此来天界便为与他再续前盟,此中滋味想必二位庸脂俗粉无从知晓,嗐,与三位同车而话,同室而坐,真是高天厚地之间最最不耐又最最大煞风景之事,便是与奸邪的迪达摩路易非依或歹毒的弗拉蒙德拉里斯共处,至少也有弦外之音的生趣,我还是寻他们去吧。”说着腰肢款摆,便要离去。 “此言难信,就连我这个出身宫闱,知晓索多玛万千秘事,受到王宫上下宠爱的公主亦不曾听说有人曾与天使相爱,何况此等大事?此事一发,便如星火入原,只一点苗头便可席卷高塔内外,怎么从未听人谈起?如此妄言,无忧宫的尊上与注重名节的天使必不轻饶于你。”黑金贵妇却不相信,露拉莉拉迪迪娜更是目露寒光,一句话竟如浸透毒汁方才送出双唇:“便连那位天使的名字也不敢宣之于口,难怪迫不及待要逃去男子处寻找庇佑,怕是再多说一句,天神的诅咒便要降下,用雷电烈火严惩那满嘴谎话,玷污此地的荡妇。” 绿裙女子嫣然一笑,摇着羽扇:“我若钟情一人,便不去管他是人是神,何惧天罚天谴,又何必放言炫耀?便有刀山火海,千军万马,粉身碎骨,也不能动摇心意,这便是索多玛儿女生来的胆气,引以为傲的原罪,也便是天神戒之难戒的迷思。诸位越是不屑,便越是艳羡妒恨,此等滋味,于我如蜜糖美酒,于诸位如断肠蛊毒,我岂不知?” 在场诸人似被说中心事,一时竟无人说话,怔怔地看她摇曳生姿地走出那间铺满彩绣的客室,那抹青绿伴着随口哼唱的歌曲: “今夜的月色是阴谋的味道。” ************************************** “天使与人类相爱?” 加隆点头,不知眼前这个心机深沉的天使长为何如此吃惊,竟连那套罗里吧嗦的措辞也忘了。 萨德莫里蕾纳亚凝神回忆,似乎要将往日看过的书籍,听过的传闻,走过的道路,结识的人群一一在脑海反复,还要寻章索句,事无巨细,潜意钩沉,如此一番浩大工程过后竟还是迟疑道:“使兄此言可确?许是浮浅的萨德莫里蕾纳亚寡闻少识,竟不知天界曾有此事,自愧乏才的萨德莫里蕾纳亚为补其拙,常常留意典籍,从记事伊始便跟随我父与诸位天使长,每每与前去下界的战天使倾谈,况且……”他在那嗡嗡而响的乐声中露出一丝坦然,他的声音不再随流水传播,“天界视索多玛为罪恶,戒条重重,若真有天使与索多玛女子暗结情愫,早已进入惩戒塔以儆效尤,也会成为众天使闲时的谈资,岂能毫无声响?” “这件事不是不可能,但是很奇怪。”控制室里的撒加等人也在讨论,“天使爱上凡人在这个世界的条条框框下显然是大事,怎么可能毫无水波?也许这是索多玛那边的阴谋。” “而且,”萨德莫里蕾纳亚继续道,“尊敬的使兄,萨德莫里蕾纳亚也曾留意索多玛要人们的逸闻秘事,这位女子的芳名虽常与王室朝臣、使节商旅同行于酒会夜宴,却不过一些风月之谈,她本人只以金钱安危为念,从未参与索多玛种种政事,故方才萨德莫里蕾纳亚迎宾之时,着意观察每一位来客,细究他们的身份经历,对此人并无太多留意。有一事正要禀告使兄,那位跟随彪悍的斯特里斯蒙泰因身后的寡言大臣,其言谈举止并非索多玛人,倒有蛾摩拉外融内利的勇士气质。” “那个一脸诡计的老头介绍说他是索多玛的政要,曾熟稔外事,说的似是而非,难道是侥幸躲过覆灭的蛾摩拉士兵?” 控制室里的人猜了一通,毫无线索,加隆一无所获赶了回来,一眼看到艾欧利亚又在紧盯屏幕。 艾欧利亚看的当然是瑟尔瑟罗菲娜托,这位多愁善感的天使又一次愁眉不展,忧心忡忡,一双美目似乎就要溢出泪珠,加隆问:“又怎么了?鸟死了?花谢了?树叶掉了?还是那个什么索迩尼洛卡岚多没和他说话?” “还能有什么事,当然是担心那个绿裙女人说的天使就是索迩尼洛卡岚多。这个小笨蛋。”艾欧利亚说。 满屋子的人同时斜眼看他。 “你看出来了吗?”修罗问阿布罗狄。 “没有。从此以后我不再是爱情部长。”阿布罗狄说。 “还‘小笨蛋’?”加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艾欧利亚没察觉自己有什么不妥,倒是一脸担心,恨不得马上就去安慰那个天使。众人何曾见他如此体贴?更是匪夷所思。 “有人安慰他。不必担心。”撒加不愿多事,随口道。 果然,屏幕之中,瑟尔瑟罗菲娜托摇摇晃晃走出客室,萨德莫里蕾纳亚不知何时走到他多愁善感的友人身侧,询问他为何失魂落魄,瑟尔瑟罗菲娜托便将那绿裙女子的言词一一复述,而后一句三叹地请萨德莫里蕾纳亚回忆索迩尼洛卡岚多去索多玛巡视时是否结识这名女子,索迩尼洛卡岚多是否在闲聊时提到这名女子,索迩尼洛卡岚多对感情的冷淡是否因为这名女子…… 萨德莫里蕾纳亚显然也没想到友人竟会为此等捕风捉影之事大为烦恼,一瞬间好气好笑,那神情便如控制室的男生们方才看向艾欧利亚的。天使毕竟有天使的耐心,不似他们只想将艾欧利亚踢飞了事,萨德莫里蕾纳亚柔声安慰道:“钟情的瑟尔瑟罗菲娜托,日前你曾就爱情为我娓娓解疑,你眸中星辰般的华彩久久令我欢愉思索,为何转念之间便让疑虑占满你的胸怀,让你眸中的星子蒙尘失色?我最敬佩的友人,忠诚的索迩尼洛卡岚多是云端之上最为端方守诺之人,他信守我父每一句教诲,无视世间任一种诱惑,恪尽职守,严于律己,就在数日之前,因为那桩不幸的意外,并无责任的索迩尼洛卡岚多自愿走入惩戒塔,我们数次探看,可曾见过一根发丝般细微的惩戒荆棘?索迩尼洛卡岚多可曾有一丝杂念?而况我那方直的友人的眼眸若有流连,并不在下界的原野山川,楼塔亭台,而是云流之上缥缈婉转的歌喉,清泉之下隐绰孤寂的倒影,似近似远,梦而难得,何曾有心思分与人间的佳丽?” 瑟尔瑟罗菲娜托稍展愁容,萨德莫里蕾纳亚做了个安抚的手势,忙里偷闲地听几个天使汇报舞会的曲目、餐食、器皿、贵宾的情况,一一指示后继续安慰仍旧担忧的友人,只听瑟尔瑟罗菲娜托哀戚道:“明智的萨德莫里蕾纳亚,你安慰的话语固然拂去我脆弱心灵的尘埃,但情感一物却深入肺腑骨髓,瑟尔瑟罗菲娜托岂能不懂你讲述的道理?理智一千次予我决断,情感一万次予我怀疑。萨德莫里蕾纳亚,目光深邃的友人,你已见闻四位来自索多玛的佳丽,你在下界巡视之时,必当得见更多秀色,她们芳姿娉婷,容颜潋滟,品性执着,不吝情感,和我等天使截然不同,索迩尼洛卡岚多惯看天界美貌,早已视若无睹,但下界佳丽便如奇花怒放,真的不曾缭乱他澄净的眼眸?” 控制室的众人越发心下好笑,这位天使紧张得仿佛世间所有女子皆与索迩尼洛卡岚多有染,真让人无话可说,便也不去管萨德莫里蕾纳亚如何规劝,舞会即将开始,他们按照撒加的计划各自准备,只留艾欧利亚随时查看,周转消息。艾欧利亚有个特长,他从小便爱翻看公网或警局内部的通缉令,对那些犯罪分子过目不忘,哪怕目标做了多重掩饰,他也容易认出。这种目力和判断力让他很适合坐镇控制室,撒加、加隆和艾俄洛斯都很放心。艾欧利亚一直留意绿衣女郎和男宾们的谈话,发现她只和众人打情骂俏,便又将目光转回瑟尔瑟罗菲娜托。 “聪颖的瑟尔瑟罗菲娜托,勿要让一时的忧心充斥你恒久的情谊,如你所言,索多玛的佳丽自是各具风姿,宛然多致:那烟绿长裙贵女如烟飞碧树,郁郁而深,心思玲珑,阔言喜笑,既有滕树的曼婉,又有玉碎的决绝,令人一见惊艳;那黑金裙摆的贵妇雍容超拔,慧目如珠,胸有见地,面有春容,是金尊玉贵的娇女,一呼一吸似能风云色变,令人见之难忘;那红裙少女肤色胜雪,身姿灵动,芳龄娇美,殊无忌惮,虽身世坎坷,却心有雷霆,令人心生悦念;更有那位皎洁的圣女托尔舒拉妲缇丝,她的衣饰并无刻意的奢华,她的发丝并无斗艳的珠翠,但她的背影是一个故事,她的身形是一首长诗,她的面孔是一朵永生的花,她的眼神是一弯不定的月,圣洁又哀婉,晦暗又明亮,变化又恒定,这样的女子岂能不令人动容?” 瑟尔瑟罗菲娜托怔怔地看着他的友人,萨德莫里蕾纳亚没察觉那眸光中的异样,继续道:“但即使我那高贵的友人索迩尼洛卡岚多将这些佳丽逐一细看,莫非他便可以遗忘那镌刻在他灵魂深处的倩影?善体人意的瑟尔瑟罗菲娜托,这世间自有众多勇武之人,倘若他们的颜容比索迩尼洛卡岚多更加清俊,倘若他们的弓剑比索迩尼洛卡岚多更加锋利,倘若他们的品格比索迩尼洛卡岚多更加无瑕,倘若他们对你的关怀远超索迩尼洛卡岚多,莫非你便要移情令爱?我自是不懂情爱一事,但我所相信的情爱必要如我珍视的友人那般专一、历久、刻骨,而不是见异思迁,见猎心喜,见新弃旧。钟情当有钟情匹配,厚爱自以厚爱登对,瑟尔瑟罗菲娜托,我的好友,你怎忍心如此怀疑我们之中最为笃信的索迩尼洛卡岚多?” 瑟尔瑟罗菲娜托低下头,艾欧利亚见他眉间露出淡淡的喜悦,待他抬起眉眼,说的却是与方才毫不相关之事:“尊贵的萨德莫里蕾纳亚,万人之上的火天使,瑟尔瑟罗菲娜托不得不说出残忍又悲哀的事实:我们的信使,勇敢的奇尔卡罗台蒙奇已经逝去,愿天父哀怜它的遭遇,令它埋入洁净的土地。” 萨德莫里蕾纳亚和艾欧利亚神色一凛,瑟尔瑟罗菲娜托平日哭哭啼啼,能力却无可挑剔,就连那位依然睡在寝宫的天神也称赞他周到细心,只见他仰起哀伤的面孔,看着夜色流云,缓缓道:“借着这流水中的音乐,能与我信赖的友人一诉心曲,扫去心中多日来的哀戚,于我已是莫大庆幸。天使不能行无信之事,说无证之言,此事我已断定,但具体之处尚待求证,便请再待数日,容我一一查明。” “我自是信任于你。”萨德莫里蕾纳亚也不多言,在一面光镜前检视仪容。 “那位美丽的圣女。” “嗯?” 瑟尔瑟罗菲娜托慧黠一笑:“那位美丽的圣女托我将琉璃纱转交于你,此时未在我的手中。” “那位小姐处处留意,循规蹈矩,有时比无忧宫的天使更像一位天使,比索迩尼洛卡岚多更加索迩尼洛卡岚多。一条丝纱有何要紧?她还说要送我一件礼物表达谢意,瑟尔瑟罗菲娜托,你说她会送我什么?是地面的鲜花?是索多玛的珠玉?或是手抄的圣言?”萨德莫里蕾纳亚梳理他璀璨的金发,顿时一室生光。 “我猜不到。你是不是要邀请她跳第一支舞?”瑟尔瑟罗菲娜托拿过友人手中的龙骨发梳,替他更加细致地梳理长发。 “这是当然,她是索多玛地位最高的圣女,索迩尼洛卡岚多不肯去开舞,只有我去邀请。”萨德莫里蕾纳亚仍在看着镜子。 “索迩尼洛卡岚多也不肯邀我跳舞。”瑟尔瑟罗菲娜托哀怨道,“他却要与索多玛的佳丽们共舞。” “可爱的瑟尔瑟罗菲娜托,这是礼仪。”话题又回到最初,萨德莫里蕾纳亚只能苦笑,控制室的艾欧利亚也不禁摇头。 “不愧为天界最美丽的天使。”瑟尔瑟罗菲娜托看着镜子里熠熠生辉的好友,暂时忘记忧愁,放下发梳说,“我还要再去托尔舒拉妲缇丝那里瞧上一瞧,这个时间她应该正在准备戴冠,那三位女郎断不肯服侍她。” “多谢你,善良的瑟尔瑟罗菲娜托。”萨德莫里蕾纳亚真诚道。 瑟尔瑟罗菲娜托一时竟不知他在谢什么。她一路飞到客室,女士们果然又在争执,黑金公主对着托尔舒拉妲缇丝从箱子里拿出的用于正式宴会的宝冠冷笑: “十二叶贝母镶彩珠冠,索多玛最名贵的头冠,贪婪的托尔舒拉妲缇丝,你从宝库众多珠冠中选择这么一顶,因它的光彩与众不同:乍看只是精致素雅,不会夺走周身饰物的光辉,又以飞栩的造型令秀发更为生动。但那珠贝是举世奇珍,佩戴后根据周身的温度,宴会场所烛火的温度,空气中细微的风的吹动,它们便可变幻色彩,琳琅万千,更有各色珍贵宝石打磨为最轻薄的贴片遍布冠身,两相辉映,流华璀璨。这珠冠本是我的父亲母亲为我寻找世间最出色的工匠,最昂贵的贝母,最精致的宝石,费了三年时间方始完成,做为我成人的生贺,也是我最挚爱的礼物。你却勾结卑鄙的迪达摩路易非依,以备战之名横征暴敛,尤其打压前朝王室贵族,以课税之名几乎抽干他们的积蓄。又趁我的夫君,勇猛的斯泰里斯斯泰因禁闭之时逼迫于我,抢走我的一半嫁妆,美其名曰用于建塔。随后便把其中最珍奇部分纳入自己的府库,送入你的神宫。不论多少人夸赞你的美貌,在我眼中你丑陋至极,我诅咒这饱含父母爱女热泪的宝冠今夜压断你的脊骨,让你在众目睽睽之下死于非命。” 托尔舒拉妲缇丝一言不发,捧起宝冠放在黑金女郎面前。重新在光镜前翻着箱底,索多玛女性在宴会开始前戴冠,为的是惊艳庄重的亮相,开幕舞过后,女士们大多会换冠,以轻便头冠或饰品替下华贵却过于沉重的正式头冠。托尔舒拉妲缇丝带来的首饰箱还有一顶用来替换的头冠以及各种首饰,她见那替换头冠是一套二十件的细冠,这种头冠化整为零,于细节烘托女性的妩媚,却需要娴熟的梳发技能和敏锐的装饰手法方能佩戴,而今侍女不在身侧,其他人就算肯帮她佩戴,也没有这种能力,托尔舒拉妲缇丝不禁后悔自己太过轻率,倘若在箱中随便挑几件首饰,又轻慢无仪,不尊重天神与天使们。 “烦恼的托尔舒拉妲缇丝,不知您忠诚的侍奉瑟尔瑟罗菲娜托可否一解你的忧愁?在天界,天使们不尚装饰,他们也有首饰、兵甲、配件、徽章,但所有装饰皆不能与出生时包裹身体的琉璃纱相提并论。若纯洁的托尔舒拉妲缇丝愿意相信逞能的瑟尔瑟罗菲娜托,将她收藏的轻纱捧出,他便用七根银枝发插与十三条雪丝束带,还有三百零三朵鎏金发花,飞动双手装饰她的秀发,让她成为今夜最夺目的少女。” “仁慈的……好心的……瑟尔瑟罗菲娜托……”托尔舒拉妲缇丝感动得说不出话,“可是……” “琉璃纱是天界寻常之物,每一位天使都有一条,谁能猜到你戴的那条属于光辉的萨德莫里蕾纳亚?”瑟尔瑟罗菲娜托打消她的顾虑,见这少女面露感激,拿出琉璃纱,他便十指如飞装饰那头柔软浓密的黑发,二人不时交谈,越聊越是投机,瑟尔瑟罗菲娜托随口道:“虔敬的托尔舒拉妲缇丝,你弃用宝冠,归还原主,倒是明智之举。” “真诚的瑟尔瑟罗菲娜托,是否因为那宝冠的原主人,索多玛骄矜的公主话语中有‘诅咒’一词?圣洁的天使们对这个词语似比索多玛人更为谨慎。” 瑟尔瑟罗菲娜托不答,将象牙缠绕银丝的发插插入托尔舒拉妲缇丝的秀发,固定披泻而下的轻纱,他暗忖这位身前的少女做为历经六次圣战的神之宠儿,果然有过人之处。 ********************************* “艾欧利亚。” 撒加一个呼唤,艾欧利亚连忙将他看到的听到的择要汇报。 “不要只盯着绿色的女人。要事无巨细。”撒加吩咐。 “明白。不过,真没想到索多玛人会有这么一招。一个曾和天使谈恋爱,了解天界情况的女人,她在地上不能说出这些秘密,否则就会被诅咒,一旦进入无忧宫,便可畅所欲言,无忧宫的绝大多数限制只针对天使,她不会违反任何禁令。就算她想说不利我们的话,我们也不能伤害她。”艾欧利亚感叹。 “没错,所有规则都有漏洞,否则巴别塔不会达到将近三百层。” “那塔真高,我们下了云层,远远就可以看到塔尖。”艾欧利亚迟疑了一会儿,又说,“撒加,近距离看那座塔,特别震撼,就像奇迹出现在眼前。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巴别塔,索多玛,这些早已消失的东西一代代吸引人类。” 撒加也顿了顿,好一会儿才说:“你说的对。” 沉默片刻又说:“用心工作。” “知道!”艾欧利亚笑着回答,他看了一眼终于把托尔舒拉妲缇丝的头发弄好,又为她整理裙摆的瑟尔瑟罗菲娜托,他双手飞快,却也用了不少时间。其他客室的男士们没有显得不耐烦,听说这是索多玛宴会的礼节之一——男士必须等待女士戴冠,倒是加隆忍不住抱怨:“这群惺惺作态的男男女女怎么这么多破规矩?喂,你不知道吧,听说天界也有类似规矩,他们的天使要等天神和天使长。” 他说话的对象正是迪斯,他们在同一间客室互相监视对方,已经滴水不漏地聊了一个钟头废话。谁也套不出有用的消息。迪斯见他最为关注的斯泰里斯斯泰因眼神飘忽,上前问道:“心不在焉,想什么呢?莫非天使的美貌让你魂不守舍。” “深契神魂的使者,每次您的出现必然带来斯泰里斯斯泰因的愉悦,畅所欲言固然心头大快,但飞驰的箭矢若无标的,只是刺破无声的空气,却也败人兴致。一句真知当对以一行灼见,一块金雕当陪衬一方美玉,一束目光当遇得一段深思,方为两厢情悦。心灵的倾谈当是如此。” “这小子倒挺有意思,可惜他看不见我。”加隆说。 “这小子的确有意思,索多玛每分每秒都有意思,怎么样,炒了撒加他们跳槽吧。”迪斯说。 “本来有这个想法,被他们吵怕了,耳鸣怎么办。”加隆说。 迪斯想起索多玛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争吵,真是一波未平百波大起,就连一向身兼数职的穆都被折腾得面带晦色,他们这群人更是身心俱疲,只能哈哈苦笑两声。只听斯泰里斯斯泰因继续说道:“我最敬重的神使,也许您并不清楚,索多玛人不论男女,并不想杀掉天使。他们内心有更隐秘的渴望。那些不敬之词不能在无忧宫吐露。” 迪斯含笑不语,倒是加隆问:“那他们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迪斯斜眼看着加隆,“如果你整日与没有任何道德,只懂生存取乐的杀手为伍,自然就会明白他们的想法。当他们看到绝色的天使,第一个想法是凌辱,所以天使宁愿自杀也不投降,因为他们看透了敌人眼中的歹意;凌辱之后,他们未必愿意杀掉这些有翼生物,他们要将这群高高在上的美丽物品做为奴隶,做为禁脔,肆意支使蹂躏;他们还要想出各种办法折磨曾经的宿敌,令敌人求饶,令敌人痛苦,令那些漂亮的脸蛋上露出高潮时的表现;即使他们内心产生一丝爱慕,或者那爱慕一直在他们心中,他们也要以各种手段强迫对方的感情,实现心灵的征服;他们享受予夺予求的权力,享受凌驾,享受暴虐,当他们看到天使的第一眼,自惭形秽和占有本能就驱使了他们。他们要占有天使,取代天使,最后……成为天使。所以和平不可能存在,这个假惺惺的议和究竟有什么用?” 加隆还未答话,只听斯泰里斯斯泰因说:“第一次邀她跳舞时,我还是一个立下功勋的低级将领,她不像索多玛贵女,不会把勇士按照军衔分门别类,她对下层兵士更加和颜悦色。严格说来,与圣女共舞虽是荣誉,却有层层规矩,稍有妄动便会被国王处死,邀舞者与她唯一的接触,便是进出舞池时被她用隔着细纱织套的手指搭住手腕。那支舞短如童歌,她早已忘记曾经见过我,我只是她慰劳勇士时邂逅的一面之缘的舞伴,她见过无数个这样的舞伴,他们很快就会变作烈火中的尘土。” “哟,还有爱情故事。”加隆冷笑,“真是天上地下,到处都有爱情。” “你们那里也有?我们这边混乱得很,这小子家里有八个老婆。”迪斯知道斯泰里斯斯泰因只想有个人回忆不足为外人知悉的往事,并不需要搭话。 “呵呵,何止有。爱恨情仇超过好莱坞三流电影。”加隆想到那个哭哭啼啼的天使,“你说有些女人……也不能说是女人,一面痴情一面滥情,一面自己有不知多少段风流韵事一面大吃飞醋……” “喂喂,不要嘲笑别人的痛苦!”艾欧利亚插嘴。 “哦对了,你们那个处男移情别恋了!”加隆说。 迪斯快笑疯了,忙问移到谁身上,他一路看过不少天使,从英姿飒爽的战天使们猜到在云门迎接的萨德莫里蕾纳亚和索迩尼洛卡岚多,就是没想到那个过于温柔的瑟尔瑟罗菲娜托。 “我就知道你猜不到,这次他换了口味,他……” “斯泰里斯斯泰因,我尊贵的、万人之上的夫君。莫非你竟然想在天界宴会之上邀请托尔舒拉妲缇丝做为开舞舞伴,无视索多玛的公主,你的妻子,一直支持你的同伴?” 忽来的呵斥打断他们的闲聊,不知何时,黑金裙摆的索多玛公主进入客室,正与斯泰里斯斯泰因争吵。斯泰里斯斯泰因看着她头上戴着那顶十二叶贝母镶彩珠冠,脱口而出:“这顶宝冠为什么在你头上?” “呵,一向勤于骑射,只知马有四十五类,弓有二十一种的无敌的索多玛将军竟然留意女子的发冠,你对那位令人作呕的圣女倒也处心积虑。我是索多玛千娇万贵的公主,不说矫饰之言,不行卑贱之事,这发冠是托尔舒拉妲缇丝亲自归还于我,她既愿归还,不论心中有何等算计,是示好还是示威,于我却是失而复得之喜悦。他日若你迎娶托尔舒拉妲缇丝,我便自行带着嫁妆另择夫婿,不与她与你为难,也不费她一丝一毫。实因在我心中,父母恩赐的礼物至为贵重。但是,多情的斯泰里斯斯泰因,不论你对托尔舒拉妲缇丝怀有何等情愫,此时你是我的夫君,断不可做出与其他女子开舞,令我颜面尽失之事。倘若你在如此盛大的舞会上将我冷落,不能与我相偕进退,我从此便会厌憎于你,不再以自己的身份帮你笼络那些前朝勋贵,更会视你与托尔舒拉妲缇丝为敌,要你们付出七十七倍于此的代价。不要轻视我的指责,低估我的话语,索多玛女人的决心能够颠覆一座高塔!” 说罢,她不待斯泰里斯斯泰因回复,昂首离开客室,来也如风去也如风。 “说起热闹,天界万万不及索多玛。”加隆说。 “说起死要面子,天界大概也比不上。”迪斯早就习惯了索多玛人的无事生非,只问斯泰里斯斯泰因:“你要怎么办?” “我既然是她的夫君,自当尽到责任,不能在大庭广众令她蒙羞。”斯泰里斯斯泰因很是懊恼,“不知那个女人失去头冠会不会闹出笑话,我应当前去检视。”说着站起身走向女宾所在的客室。两个宫室相距不远,他不待通报完毕便进入门厅,托尔舒拉妲缇丝转过面容,一脸惊愕。 斯泰里斯斯泰因原本担心她的头冠,此时见她秀发中有淡金宝石隐隐点缀,更有纤长发插挑起一抹薄纱飘扬不止,其华贵竟超过时间任何珍宝的光泽,一个转头便如万物逢春,娇美的姿容更胜往日。斯特里斯蒙泰因突然想起初见她时心头朦胧的想法:她的媚色虽然属于索多玛,却更像一位天使。 他看着那轻飘不止的琉璃纱,心头一阵厌烦,脱口道:“虚荣的托尔舒拉妲缇丝,不懂容饰的勇士虽不明妇人的衣着首饰,却也知悉如此正规的宴会需要贵女身披礼裙,发有束冠,你却一味留恋天界的赏赐,将那薄纱拿到天界宴会卖弄,岂非堕了我索多玛高塔的威名?莫非索多玛最为尊贵的圣女还需天界之物装饰?” 托尔舒拉妲缇丝面色一沉,红唇冰冷,出言反驳:“刚勇的斯特里斯斯泰因,托尔舒拉妲缇丝虽然浅薄,却也知道我主的道理,我主仁爱及于众物,众物不属我辈,只属我主。连城的华冠自与这隆重的月宴相配,但万物有所归,宝冠有其主,各归其位方为正理。而托尔舒拉妲缇丝代替索多玛收起不可一世的炫耀,以一袭轻纱代表我等向往和平的诚意,岂非两全其美?” 加隆听二人唇枪舌战,不相上下,看了半天问:“这小子不是单恋这个妞?他在做什么?” “别提了,这小子凭着这手泡妞技术,从此副会长要位居天下倒数第二。索多玛人的爱情着实……” “索多玛人的爱情也许才是上天真正的诅咒。” 又一道声音插过来,这些索多玛人似乎不知何为礼仪,总是忽来忽往,肆意而为。只见绿衣贵妇手摇羽扇,对迪斯行了个恭敬的礼。迪斯对风月场的女子倒是熟悉,她们相貌姣好有品位,言谈丰富有趣味,是他喜欢的聊天对象,只听那女人说:“尊贵的使者,索多玛人不知爱,不懂爱,只有一腔热烈和欲求。如斯特里斯斯泰因,他从小受尽父兄责罚排挤,在行伍间出生入死,所知感情不是巧取便是豪夺。待他功著加身,便有无数贵女携带嫁妆争相嫁入将军府邸,他自是看透时务,选取前朝的公主,商人的独女,军队的后裔,种种有权有势之人增加自己的身价。这种婚姻又怎会萌发情感?他惯于战阵,不知少女心思,只一味任性跋扈,怎能得到高傲的托尔舒拉妲缇丝的垂顾?便是托尔舒拉妲缇丝,一位深居于室的少女,又懂多少情爱?真正懂爱之人在云端之上,他们天生懂得如何爱人,克己、无私、正直、以奉献为快乐,而克制过欲念的欲念,坚忍过苦难的苦难,磨砺过心志的心志,才能真正如芳如蜜,如水如火,如神如梦,穷尽天下言词难于形容万一。” 她一面说,一面露出悠然的笑容,似在回忆往昔。 “天使懂得爱……呵呵……”加隆想着无忧宫那些被天神之爱绑得只想自杀的天使,忽而若有所思。 “怎么了?”迪斯一面与那女子交谈一面问。 “大概什么东西到了极致都要毁灭。爱也如此。”加隆说。他随即问:“这个女子就是你们的秘密武器?” “我也不知道她会说什么,做什么,她有自己的主张。索多玛人只爱特立独行,不像天使那么听话。” “拭目以待。”加隆也想听听那女子会在宴会上说出什么,天界的秘密他们知道得太少,也许那女子不只是索多玛的突破口,也是天界的救命稻草。 又是一阵喧嚣,客室外的天使不得不提醒客人舞会就要开始,他们见索多玛两位要人争吵不休,暗自嘲笑。托尔舒拉妲缇丝被人讽刺了一路,又被斯泰里斯斯泰因直白的呵斥不断打击,再好的修养也要怒火中烧。她气冲冲走上云毯,又要留心不靠近几位女士——担心她们伺机踩踏或刮划她的裙摆令她出丑。她只想走出那一道道嘲讽,一道道无情的目光,一道道黑暗和一道道禁锢她的大门,她就这样走到一个光芒四射的大厅。 视线里,萨德莫里蕾纳亚站在大厅中央。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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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布于:2021-04-01 07:03
占座……!晚点留读后感。
又是一年,谢谢苏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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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楼#
发布于:2021-04-01 16:02
终于等到你
隔了这么长时间,我都快忘记前面的剧情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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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楼#
发布于:2021-04-01 22:00
又是一年愚人节,可以重头开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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