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秘思维(2016-02-07 猴年快乐)
以工具破解工具,以思维破解思维。 ****************************** 前方是一片真正的荒原。 洪水过后,泥土表层已经有了绿意,脚下有属于大地的坚硬的软。不过,再往前,放眼看不到一丝绿色,只有灰黄的土地。两片土地从微绿到灰绿,再到灰黄,颜色过渡自然。艾俄洛斯拿出指南针,磁极稳定,他对撒加说:“指南针能用,我们暂时可以确定方向。”撒加点了下头,径直向前走。 迈出某一步,撒加明显地感觉到场景正在切换,只听米罗在身后说:“又翻页了!”艾欧利亚好奇心特别强,他特意在两个场景的界限上多留了一会儿,强烈的眩晕感让他几乎维持不住身体的平衡。红毛在空中大叫:“快拉他一把。” 刻意走在最后面的艾俄洛斯抬腿冲弟弟的屁股踢了一脚。 “土匪。”红毛冷哼。 艾欧利亚跌了个狗吃屎,一时间眼冒金星,根本缓不过劲儿,米罗用手拍他的脸,他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回头就冲着穆喊:“外部!你不觉得这就是瞬间移动?” 没有人理他。穆和卡妙正对着来时的方向指指点点,穆说:“就用那块绿苔当参照物。”卡妙拿出一把双头工具,用尖头那端挖了些泥土,用一块布包好,向那绿苔猛地一抛。 奇怪的事发生了,那绿苔本来离他们不远,土包却在空气中划出长长的弧度,消失在看不见的地方,却根本没有到达或越过那块绿苔。 “令人费解的空间构造。”撒加的足尖准确地停在他们刚刚跨过的“那条线”。他们只是跨了一小步,但从土包的路径来看,那无疑是个长度颇为可观的空间。 艾俄洛斯已经打开手枪的保险,想了想,放下了手枪。 加隆从他的无所不包的背包里摸出一把大弹弓和几块小石头,侧身瞄准那块绿苔,两指一放,小石头飞了出去,落在视线不及的地方,依然没有接近那块绿苔。 “我试试。”穆说。加隆随手将弹弓和石子抛给他。 穆和加隆一样侧过身,在瞄准前,先向身后看了看,确定无人才发射了另一枚小石子。 “小心!”伴随着众人的叫声,穆微微侧过头,反弹回来的石子擦过他的几缕发丝,最后落在地上。 众人露出沉思的表情。 他们看得清楚,穆的弹弓技巧比加隆好上许多,射出的石子凌厉迅猛,飞得更远。当它飞到某个距离,突然以更快的速度弹了回来。它依然没有在视界里靠近那块绿苔。 而且,从时间来说,这一切发生得过于迅速,仿佛穆只是用石子打了一面近在咫尺的墙壁。 “快走吧!快走吧!”骑士一跳一跳地提醒众人,“地已经裂了!” 众人低头一看,原本干涸的荒地出现了龟裂的痕迹。那痕迹正以细微的速度扩大。 “如果停下来,土地就会塌陷?”撒加问。 骑士点头哈腰,不敢说话,因为小K正在空中瞪着它。它委屈地嘀咕:“再不走我就要陷进去了,你们这群有翅膀的,怎么知道两腿走路的苦恼。” 撒加的手向前一挥,众人迈开步子。他们注意到,地面又恢复到原来的状态。很快,土地变成了完全的土黄色,荒土没有边际,地面没有植物、动物、脚印、声音,头顶的天空一片湛蓝,没有一片云彩,也没有猛烈的阳光。这像是一个涂了颜色的理念空间。撒加说:“这一次的任务是‘一直向前走’,也许是在考验我们的耐力和体力,不知道要走多长时间,也不知道中途会不会有危险,我们会不会分开。检查一下自己身上的食物、水和武器。” 众人按照撒加的话检查了一下自己携带的物品,没有停下脚步。米罗说:“这个时候,难道我们不该制造一些交通工具?”话音刚落,就听到地面开裂、土层剥落的声音,原来是加隆正将几个滑轮放在地面上,看到那龟裂正在延伸,他悻悻地将滑轮收了起来。 “看来,只能用腿了。”米罗遗憾地摇头,他一打眼看着骑鸵鸟的迪斯,顺口说,“这个游戏还挺人性,至少知道照顾小朋友。”鸵鸟的双脚立刻陷了下去,迪斯迅速地跳了下去,地面恢复原状。 迪斯仰头看了米罗一眼。米罗摊摊手:“相信我,这次真不是故意的。”艾欧利亚不满地说:“你怎么这么坏?想累死他吗?他的腿那么短!”迪斯转头又看了艾欧利亚一眼,二话不说向前走。米罗和艾欧利亚一愣。他们几个有共同目标的时候沆瀣一气挤兑外交部长,不找穆的麻烦的时候就临时拆伙互相挤兑,谁都不肯在口头上落下风,不还嘴不是任何人的性格。米罗不禁问迪斯:“你怎么了?” “少说几句。省点力气。”艾俄洛斯说。 “省下一句话的力气能多走几步?”艾欧利亚反问,“我们难道不该讨论一下刚才那个——空间——你们不觉得它和穆的瞬间移动很像吗?” “也像哈伦威德用的移动装置。”沙加接口,“有特定的空间,有定位,有没有可能是同样的东西?” “而且,是不是连时间都改了呢?”艾欧利亚说,“我们在同样的时间里吗?” “两辨仪。”米罗突然说。 “两辨仪?”撒加回过头。 米罗露出迷惑的表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这个东西。但并不是没道理吧?达摩斯ZX航舰结合两辨仪,就能改变空间和时间。还有,当年报导出来的两辨仪的‘证物’,有没有可能是从自由海洋,或者百万城市的某个游戏环节拿出去的?” “游戏不允许泄密。”艾欧利亚说。 “两位少爷,闭嘴行不行?”加隆回过头,嘲讽地看了他们一眼。 “可是如果我们不快点把这些事弄明白,前边不知又会出现什么问题!”艾欧利亚不甘心地顶嘴。米罗赞同地点头,问沙加:“副会长,你觉得除了体力与耐力,这个环节还有什么考验吗?” “对孤独的抵抗能力。”沙加回答。 “孤独?”米罗眨眨眼,“怎么突然出现了浪漫字眼?” “孤独只在最坚强的哲人、最乐观的学者和最善感的艺术家那里,才能称为浪漫。对绝大多数的人来说,孤独就是绝望。” 艾欧利亚想要反驳,沙加说:“你可以几天不与人说话,几个月缩在房间里,几年过独居生活,但你并非遁世。这未必是孤独。真正的孤独是空无一人,空无一物,陪伴你的只有你,你依靠的只有你,你们有过这样的经历吗?” 艾欧利亚和米罗摇了摇头。 “副会长认为,人在什么时候最孤独?”撒加问。 “死亡,降生,追求理想到达一定境界。”沙加回答。 撒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米罗故意问:“为什么副会长一直从形而上的角度理解这个游戏?” “想的多了就傻了。”修罗竟然插了一句。 “想要顺利通过这个游戏,必须做形而上的考虑。”沙加说。 “在诺亚,你的考虑也不少,最后一点用处都没有。”艾欧利亚以一种无恶意的语调嘟囔。加隆恶意满满地说:“有啊,马后炮。” 沙加无意与他们争辩,只是习惯性地做出解释:“我们解决问题的途径只有两个,一是思维,一是工具。我们常常以工具破解工具,聪明的人以思维破解工具,更聪明的人以思维破解思维,也就是从根源上解决对立面的工具。” 很多人露出泄气的表情,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副会长不是不做人事,就是不说人话。但沙加有一种无精打采的一本正经,他试图让眼前的愚钝的人们了解到真理的奥秘:“当然,工具的基础依然是思维,举个简单的例子,我们平时研究问题用到的定理和公式就是工具,但它们的本质是久远的思维。” “副会长,那么你认为,想要通过这个游戏,我们需要破解的是思维对吗?”撒加问。 “不对,我们既要破解工具,也要破解思维,这需要一种更加高级的思维。”沙加答。 艾欧利亚尝试跨越某种门类的沟通,他问沙加:“副会长,我们在诺亚,只能算以工具破解工具对吗?那么我们的身体究竟算是思维还是工具?你的说法太不严密了!” “诡辩。”沙加冷冷地说。 “……”艾欧利亚不太受用地看着沙加,又见众人全都闷头走路,不禁说,“这么走路更容易累吧!或者——”他看着抱着魔法书,拎着收音机的卡妙,“你放点音乐?”卡妙摇摇头,示意收音机根本不能用。米罗说:“扔掉算了,根本没用处——我来帮你拿吧?”卡妙只是摇头,米罗无法,就和艾欧利亚讨论起“收音机可能具备的奇妙用处”。 撒加见他们没有收口的意思,略微思考,对众人说:“不如我们大家轮流讲故事,打发时间。怎么样?”迪斯冲着米罗和艾欧利亚说:“会长照顾你们呢!还不说谢谢!”米罗和艾欧利亚说得正欢,听到这一句,不太高兴地问:“我们为什么要被照顾?” “你们两个能不能别嚷嚷?”修罗毫不客气地说,“明明什么经验也没有,还不听指挥。碍手碍脚,看了就烦。” 米罗和艾欧利亚同时斜眼看修罗,这两个人从小到大虽然也受到过家人或朋友的批评,但从未有人如此不客气地指责他们是累赘。米罗是美其司家飞扬跋扈的小少爷,艾欧利亚是帕帕多普洛斯家宠爱的焦点,他们从没尝过被当面奚落的滋味——或者早已被他们伶俐的口舌和飞速的拳头讨了回来——傲气和从小养成的不明显的娇气同时发作,两个人索性你一言我一语说个没完。 修罗一向有话直说,说完就忘,根本不管听者的感受。迪斯本来想打个圆场,见米罗和艾欧利亚越发来劲,连撒加和艾俄洛斯都管不住,索性冷笑一声:“不知好歹。”干脆听他们的闲聊当解闷。天空的鸟儿们比雷达还要灵敏,感觉到有热闹,也幸灾乐祸地听了起来。 米罗和艾欧利亚本来讨论的是那个奇怪的游戏情景转换空间,包括长度宽度和高度,他们刻意把话题说得很有趣味性,想要勾起其他人的讨论欲,可惜其他人显然都有强大的定力,都不开口搭腔,只有卡妙或亚尔迪偶尔接上一两句。他们说着无趣,就放弃了这种语言上的勾引,自顾自地谈起话来。 他们说说笑笑,走了很长一段路,丝毫不觉得疲惫,直到他们同时拿起便携式的水袋,想要喝口水润润嗓子,当清水滚下喉咙的那一秒,艾欧利亚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还要走多久?这念头并没有让他及时放下水袋,他像平常那样咕噜咕噜喝了几大口。 米罗的情况比艾欧利亚好一点,干燥的口腔刚一沾到清水,他就意识到这个空间比一开始热了一些,或者是因为他们走的路程太多,导致体表温度升高。他也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艾欧利亚担心的问题,以及修罗等人的劝告,他的嗓子一阵紧缩,更加需要水。这时,一只手伸了过来,抬高他拿水袋的那只手,清水顺着那力道进了他的喉咙。他被动地喝了一大口才把水袋拿开,愤怒地定睛一看,原来是阿布罗狄。 “一次多喝点,少说几句。”阿布罗狄拿过米罗的水袋系在自己身上,将自己的满满的水袋递了过去。他对旁边拿出水袋的卡妙说:“你身上东西多,用我的就行。”卡妙想了想,默认了这个做法。 另一边,艾俄洛斯拿过艾欧利亚的水袋,将自己的水袋塞给他。艾欧利亚不好意思。撒加对艾俄洛斯说:“我的分你一些。”修罗接口:“你的别动,我分他。你虽然有这方面的训练,但不如我们这些经过实战的。”撒加只好点点头。修罗把他的水分给艾俄洛斯,迪斯说:“我就不分给你了!”修罗嘲笑道:“自己留着喝吧,瞧你那小短腿,跟茄子似的。” 迪斯骂了一句,也不和他斗嘴。米罗和艾欧利亚终于发现,走了这么长时间,他们之外的人全都面不改色,艾欧利亚小声对米罗说:“说不定,这次的目标就是我们俩。他们大概都有耐渴耐饿的经历。”两个人露出不服输的神色,示意对方一定要加油。他们没注意,在他们身后,穆打开自己的水袋,犹豫着究竟要喝多少水。 “多喝一些,我这里还有。”沙加不知何时又走到了他身边,小声说。 穆看也不看他,仰头喝水,他心烦意乱,喝得比预计更多。 “很烦吗?我可以跟你说话?”沙加跟在后面小声说。 穆本来听着前面的脚步声,那些或重或轻的脚步声让他越来越焦急,他不停地想这个游戏环节究竟还要走多久,在这看不到头的荒原上,他们已经走了两个钟头?三个钟头?就这样一刻不停地向前走,眼前只有微微开裂的干燥土地,没有任何视觉上的变化,单调得让人几乎打起瞌睡。他知道自己应该默默跟着大家,以最省力的速度一直走,但他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重复一个动作,不说一句话,身体仿佛不属于自己,变成了按时摆动的钟。 沙加知道穆生性好强不肯服输,只好默默地跟在他身后。撒加适时地指挥众人改变位置,以克服单调惯性,他调侃道:“瞧,我们刚刚走下诺亚,现在又上演出埃及记。大家虔诚一点,别掉队!”气氛稍稍活跃一些,很快又出现了无法打破的安静,空旷的空间只有脚步声。撒加不着痕迹地观察着每个人的状况,米罗和艾欧利亚的脚步有些拖沓,但他们精神不错,其余的人——撒加有些怀疑地看着穆,他不确定穆是否如表现出来的那样镇定。 他的喉咙有些痒,发出的声音带了一点干涩:“这么走下去的确无聊,我们说点什么。”他故意不看任何人,“我们既然到了一个无法用常识理解的地方,就轮流说说自己遇到或听说过的最奇怪的事吧。” “比如有超能力的奇怪中国人吗?”迪斯搭腔。 撒加笑了笑,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有件一直想不明白的事,发生在我六岁那年。我们一家人陪父亲去拉美做古迹调查。父母忙于工作,被带去的小孩子们整天在野地里玩。我带着他们去更远的地方探险。” “你从小到大做的事就没变过吗?”迪斯好笑。 “还真没变过。”撒加回头看了看众人,“除了跟着我的人。” “就是你和加隆捡到狼那次吧?”艾俄洛斯问。 “对,就是那次。”撒加回答,“那次在拉美做过什么,我印象不深。只记得有一天,我在干草垛上睡觉,不知道为什么醒了过来,一个穿着奇怪的老人坐在我旁边晒太阳。不知道为什么……我问了他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艾欧利亚快走几步赶到撒加身边。 撒加犹豫了一下。 “你知道太阳在想什么吗?”身后传来加隆阴阳怪气的声音,众人忍不住回头,加隆说,“看什么看!你们会长问的就是这个蠢问题!” “然后呢?”米罗问加隆。 “忘了。”加隆昂起头说。 “他从小到大做过的蠢事你倒是没忘。”艾俄洛斯露出揶揄的神色。 “没错,一件都没忘!你们要听吗?”加隆得意。撒加白了他一眼,既没动手也没动口,接着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也许我以为他是个印第安人,想问问他们为什么要崇拜太阳。我忘了他的回答,我们似乎说了很多话,他还教我唱歌……” “于是我就去其他地方玩了。”加隆说。众人默契地没有搭腔。撒加继续说:“后来,那位老人指着西南方向说,在十二公里以外的地方,一只离群的母狼就要死了,它旁边刚出生的小狼失去母亲,很快也会死掉。当天晚上,我睡不着觉,半夜跑到母亲的房间叫醒她,让她开车去十二公里以外的地方。在一片林子里,我们果然看到了一只刚刚死去的母狼,和一只小狼。我把小狼带了回去。” “难怪你们这样喜欢狼。”艾俄洛斯说。 想到小狼,撒加有些走神,半晌才点点头:“第二天我没再见到那位老人。我一直和父母商量要把狼带回家养,没有特意找他。离开拉美那天我又问了问附近的村民,他们都说没见过这位老人,我也没在意。” “忙着哭呢。哪有空在意。”加隆冷笑。 “你哭得比我欢。”撒加反唇相讥。 “撒加,后来你有没有再见过这个知道一万米以外发生什么的老人?”此时不宜吵架,艾欧利亚技巧地打岔。 “没见过。”撒加说,“本来,我对狼的记忆更深。今年我考上高中后,我爸爸送了我一份礼物。他收集了我从小到大写过的随笔、诗歌、论文、演讲稿、获奖发言……有些是我曾写在纸上的东西,有些是他抄录的,还有奖状。他贴到一个厚厚的本子里,送给我。” “哇!”大家不禁发出羡慕的声音。撒加回过头:“在这个本子里有一页纸,是从我父亲的工作记录本上撕下的,上面有我六岁时潦草的字迹。‘思维的本质是波长。’‘波长一致,人可以在海洋底下得到太阳的思想。’‘波长一致,变成植物和动物。’‘波长一致,是不是丧失了人的资格?’这的确是我写的,我小时候追求蹩脚的修辞,希望把文字修饰得华丽、独特。这张纸上面还有日期,正是我在拉美那些天。” “波长一致?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艾俄洛斯问。 “我反复回忆,也许那位老人是在说,人的脑电波倘若能和动物、植物甚至无机物的脑电波——这只是一个比喻——保持一致,就能听懂他们的语言。可是,人要借助什么方法才能改变自己的电波?开学前的一段时间,这件事吸引了我,我逼迫自己回忆,拉着父母询问,可惜再也想不出更多关于那位老人的事。” “可是,撒加,一旦我们真的和动物或者植物一致,我们还是人吗?”艾欧利亚说。看得出,撒加和艾俄洛斯兄弟常常一起探讨问题,他们已经不自觉地走成一个看似有距离却很亲密的前后排,加隆稍远,却也在谈话的范围内,随时可以接口。 “我也想过。我还找了一位东方学专家,请教古代东方的印度人和中国人,为什么把物化自我看成是对人的超越,毕竟在西方最古老的神话思维里,人变成动物或植物,是神降下的诅咒和惩罚。然后,我发现自己的知识狭窄,看法片面,也根本不适合研究哲学问题。这些事还是留给副会长这样的人才去思考吧,我更适合考虑未来的雅典人靠什么填饱肚子。” “给半途而废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艾俄洛斯善意地讽刺。撒加索性点头:“我不追求自己不适合的东西。尽管,每次回忆起这件事,想起一位老人能听到一万米以外的狼的声音,想起我拿着手电照到那只哆嗦的小狼的时候,我就有一种特别兴奋又惊悚的感觉,所以这件事一直对我有吸引力。刚才副会长说到思维,我又想起了这件事,有种……神秘的宿命感。” 撒加不再多说,借着对这个话题的思考和探讨,大家又多走了很长一段路。迪斯提议:“你们一群人迁就我的速度,不是个办法,不如你们先走。”亚尔迪第一个反对,米罗和艾欧利亚也不同意。撒加说:“我猜这一情境和距离、速度无关,谁也不必说迁就。谁愿意再讲个神秘故事?” “我来吧,我也想起了一件奇怪的事。”穆接口。 沙加一直注意着穆的举动,他知道穆的状况并不好,也知道这个人不管状况如何,一开口又是气定神闲。 “是我族中的长辈讲的。”穆回忆,“事情大概已经过了几十年。在我们族,几乎每个人都拥有超能力。身上带有印记的是高能力者,这种能力并不遗传,我说的这位长辈出生在一个经常诞生高能力者的家庭,他本人却是个普通人。有一次,他陪一位老人去采药,遭遇了狼群,上百只狼围住了他们。” “你们的有高能力的族人是不是马上就能去救他们?”艾欧利亚退了几步,和穆并排。穆说:“超能力没那么神奇,我们的确能够瞬间移动,但并非随意移动。想从A地移动到B地,前提条件是去过B地,脑子里有B地的概念——具体位置、具体建筑、具体周边环境,否则就会出现偏差。” “那你的这位长辈也能和狼沟通吗?” “没有。”穆回答,“这就是我要说的奇怪的事。他们二人都不是高能力者,不,是连瞬间移动都做不到的低能力者。当时情况危险,幸好老人身边带了一只狗。那只狗只有三、四岁,根本没见过狼,却咬死了十几只狼。” “是獒吗?”亚尔迪插嘴。 “一只串种的獒,个头不大。这不是重点。”穆说,“重点是那只狗的动作太快了,当狼咬它时,它突然从它们面前消失,然后出现在头狼背后,咬断对方的脖子。而后又用同样的方法咬死了另外十几只大狼。” “你们赫莫族真厉害,连狗都有超能力。”艾欧利亚大为佩服,其他人也听愣了。 “不。从古到今,我们赫莫族从来没有人听说过一只狗具有超能力。” 穆是一个很会讲故事的人,知道何时详,何时略,何时停顿。大家果然停下了脚步,一起看他。 “在人类看来,有些动物具有神奇的能力,也有一些动物具备灵性。但那离不开动物种类的生物本能和器官功能。你们曾经听说过在现实世界中,有某只动物具有超能力吗?” 众人觉得这个问题不难回答,但仔细一想,才发现他们平日听到的那些动物救人、动物显灵、动物的奇异力量,种种传闻不是杜撰,就是动物本身具备的能力,的确没有人听过世界上有具备超能力的动物。如果有,那只能是——他们神色复杂地看着穆,也有人不怀好意地看了沙加几眼。 穆面色坦然:“除了赫莫族,各位或多或少听过关于人类具备超能力的例子,很多国家都有专门研究此类现象的神秘机构。但在赫莫族所有记载中,从来没有一只不带神话色彩的有超能力的真实动物。这件事的结尾也有点神秘,等狼群离开,那只狗随着两个人走到相对安全的地方,突然四肢抽搐,口吐白沫,转眼死在他们面前。多数族人不大相信他们说的话,少数人有神秘的解释。时间一长,除了当事人,人们淡忘了。当他把这件事讲给我时,还能详细地说出那只狗如何遏制住对手的行动,移动自己,做出攻击——完全是高能力者的制敌模式。我至今不敢确定这件事的真假,不过,因为这只神奇的狗,后来我遇到任何事,都不会大惊小怪。” “那位老人会不会是高能力者?他操纵了那只狗?”撒加问。 “很多人都这么想,认为老人是隐藏的高能力者。但即使是人,经历一次被动的瞬间移动,都会出现头晕目眩的症状,一只狗要如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移动数次,准确做出攻击?我们族的高能力者想要达到这种水平,也必须经过长时间的艰苦训练,何况一只家养的狗。” “会不会是你的长辈编故事逗你玩?”艾欧利亚问。 “我认为不会。后来我又问了许多关于那只狗的问题,那只狗平日没有显现出任何超能力特征。我问了很多人,看过很多藏书,根本找不到类似事件。我一直以为超能力是人类才可能具备的能力,这件事挑战了我的看法,它是一个孤证,但我根本忘不了它。我想这既关系到人类做为万物灵长与动物的区别,也关系到超能力的本质。” 穆利落地收了个尾。众人不禁思考起来,最爱设想和提问的依然是艾欧利亚:“在危险关头,人类有时也会像个超人,比如力气在一瞬间特别大,速度在一瞬间特别快。这有点像……” “好像在瞬间完成了某种进化。”米罗无把握地说。 “强烈的感情爆发的确能刺激超能力。”穆说,“在我们族,这不是新鲜事,一些潜在的高能力者就是在危险的时候释放了能力,但仅仅限于人。我们的设想类似于,在危急关头,动物突然说话了,植物突然会飞了,完全超越了物种界限。这不是进化的范畴。” “是不是普通人也有超能力?”艾欧利亚又问,“比如我、艾俄洛斯和我妈妈的运气都特别好,这算不算是超能力呢?” “不算吧,你们也有运气差的时候。你可以说自己抽奖总能中,但你告白没一次成功。” “……” 众人又在对神秘事件探讨的兴奋中前进了很长一段时间。迪斯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外部,假如你们聚居的地方地震了,你们能安然无恙吗?” “不能。”穆干脆回答,“我们不是妖怪,躲不过天灾人祸。火灾,水灾,地震,瘟疫……我们一样会有伤亡。不同的是较大的自然灾害来临之前,族里有些人会有感应,我们能提前避祸——我没有这个能力。”说完他问迪斯:“你曾经看到过躲避地震的人?” “没见过。”迪斯否认,随即说,“只是突然想起在西西里听到的一件事。西西里地震多,小地震没人怕,大地震更没人怕——不是没事就是死。当地的一个酒吧老板说,他年轻时候曾经在一次大地震中看到一位美女,穿过摇摇晃晃的地面去拿她的浅绿色花纹的带着流苏的长围巾,像走在平地上。那所房子倒塌了,她却用围巾裹住肩膀走了出来,毫发无伤地消失在废墟和人群中。你们相信有这种事吗?” 所有人都摇头。 “我也不信。但那老头儿连美女的长相都忘了,却还反反复复说‘浅绿色花纹带着流苏的长围巾’这个细节,倒让我觉得这也许是件真事。”迪斯继续回忆,“他说的另一个细节也很有意思。他说那美女像是在地震中走平衡木——他那时的女朋友是个体操运动员,他经常去训练场看她训练,熟悉那种感觉。” “平衡的感觉吗?” “谁知道。我们都以为那时他的妄想。”迪斯摆摆手,“他还坚持说,那个美女对他笑了一下,他说那是女神才有的微笑。女神?其实我根本不相信这些灵异事件——”众人发出嘘声,“你们别提我怕鬼,人变小了什么都怕,真遇到了,谁怕谁可难说。” “超能力者的平衡感比普通人好一些。”穆沉吟,说道,“但我没听说过有人能在地震时如履平地。” “能不能不要一遇到奇怪的事就想到超能力。”艾欧利亚纠正他们,“我给你们说我遇到的最奇怪的事!有一次我和魔铃约会——” “你为什么不直接给我们讲天方夜谭?”米罗不客气地问。艾欧利亚在一片笑声中红着脸叫:“我们两个出去玩,说是约会有什么不对!”撒加平静地插了一句:“然后呢?你们遇到了什么?”艾欧利亚摇头,“没有遇到什么,只是魔铃突然说:‘你怎么不说特洛伊了?’” “难道不是有一天你突然长大了?”加隆嘲讽。 “不对,我现在还想去特洛伊。”艾欧利亚认真地说,“不止一个人听我说过这句话‘特洛伊是存在的’,‘我看到过特洛伊’。人在小时候都会异想天开,但是,我从小就是个注重事实的人,看到了,才会说自己看到过,但我完全想不起自己究竟用哪一种方式见过这个城市,只有隐隐约约的记忆。所以我一直不明白,我究竟看到了什么?是不是真的有谁曾带我去过特洛伊?” “其余不论,你是不是太自信了?小时候的事谁说得准?”米罗问。 “但我的确没有骗人的习惯。”艾欧利亚反驳。 “你还跟魔铃说过不少蠢话。”加隆提醒。 “幻想归幻想,我并没有说过我见过阿喀琉斯,也没有说过我见过长出星星的树,我只说过——我见过特洛伊!” “那你认为,”沙加开了口,“你的记忆出了问题?” “有可能。”艾俄洛斯点头,“某些人学艺不精,只会添乱。” “我不知道记忆有没有问题,我觉得奇怪的原因是——记忆到底是什么?它可以像橡皮擦擦掉字迹一样被消除?像垃圾一样被分解?像水里的石头一样被掩埋?还是被更多的东西压制?我们到底能在多大程度上相信自己的记忆?忘掉的记忆会复苏吗?” “等等,”米罗问,“你觉得记忆这件事,比穆是个超能力者,比自由海洋,比百万城市沉默更加奇怪吗?” “当然。” 米罗愕然。 “超能力者、海底城市、游戏,都是眼前的东西。就算我们还没理解,客观存在的东西总能找到个道理,只有人的意识没道理。”艾欧利亚说,“你不觉得这才是最奇怪的?而且它会突然出现,突然消失,它类似一种——渗透?总之它改变了我们,你却永远说不出它是什么。刚才撒加说波长,我又想,如果记忆也是一种波长,那么我们大概可以解释,为什么人在偶然的情况下可以想起某件早就遗忘的事,也许是……波长一致?” “这是一个值得一谈的话题。”沙加走到和艾欧利亚并排的位置。艾俄洛斯一把扯住他甩到后面:“长谈的话,有空再说。你讲一个吧。”沙加注意到艾欧利亚的呼吸有些急促,就不再多说。他前前后后走了很长时间,显然在思考,终于,他的反射弧想起了艾俄洛斯的声音,开始讲故事。 “我想到的最奇怪的事,也和记忆有关。是我的亲身经历。有一年,我和我的老师阿特里耶去埃及,他参加一个变异血吸虫防治的会议。开完会,我们在埃及闲逛,他的一个朋友说,帝王谷的一座神庙里正在举办一场有趣的比赛。阿特里耶是个爱凑热闹的人,立刻带着我赶过去。 比赛是由一位古埃及学者策划的,他的本意是宣传自己的新著。他邀请有当地有高超记忆水平的智者,当场阅读他那本上下册足有1500页的还没发表的著作,以瞬时记忆的水平决定最后胜利者。可惜根本没有人来参加,只有当地的一些学者、大学生还有市民去了现场。阿特里耶当场让我参赛。” “不用说,你大获全胜?”米罗问。 “我输给一个枯瘦的、至少有九十岁高龄的老人。” “难道他作弊?”艾欧利亚问。 “我也觉得奇怪。”沙加说,“我没见过任何一个人,有比我更快的记忆速度。”众人忍不住在肚子里暗骂,但谁也没去打断他,“最后只剩下我和那位老人的时候,有专门的人为我们以极快的速度翻那本书的最后五百页。我记住了大部分内容,可是,那位老人答题时比我更准确,更有条理。” “你一定受打击了吧?”艾欧利亚说。 “为什么?”沙加看了他一眼,“我没有争强好胜的兴趣。” “你和外部争强好胜是在演戏吗?” “那只限于我和他。” “好吧,你们在打情骂俏。继续说。”米罗拉了拉艾欧利亚。 “我认为这是一位记忆强人,我的老师却说,‘不用比了,他在作弊。’” “果然还是作弊吧!” “是作弊,阿特里耶说:‘这个神庙在帮他作弊。’” “什么?”众人又一次停下脚步。 “那本著作的主体内容就是神庙研究。阿特里耶说,老人用一种神秘的方法,获取了神庙的记忆。你们相信吗?” 大家只好再一次摇头。艾欧利亚不死心地问:“是不是你的老师在给你讲故事?” “不。阿特里耶不喜欢故事,他说对比真实世界,艺术家的想象力太过贫瘠。他从不讲故事。他说世界上真正的占卜师,都有读取万物记忆的能力。但这种记忆并不是我们所理解的意识,而是一种共鸣。他还说,”沙加看了穆一眼,“和催眠术一样,这也许是一种超能力。” “是不是世界上所有奇怪的事都能用超能力解释?”加隆翻了个白眼。 “你们这么说,我遇到的那件事,是不是也和超能力有关呢?”艾俄洛斯自言自语似的说。 “什么?!”天上的鸟冲下来几只,红毛转得最来劲,大叫:“你还遇到过奇怪的事?你?” 为了不给讨厌的人类以任何形式的帮助,这群向导鸟在小K的带领下,慢腾腾地在高空飞行,其实它们一直伸着耳朵听下边的对话。艾俄洛斯刚说完,它们就扑了下去。地面上走着的人反应过来,也围着艾俄洛斯连声大叫。艾俄洛斯问:“我难道就不能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撒加说:“我从来就没听你说过奇怪这个词,也没看到你对任何事表示过足够程度的惊讶。” “好吧,这是我在监狱里发生的事。”艾俄洛斯说。 还在抱矜持态度的鸟也飞了下来。 “你在哪儿?”加隆掏了掏耳朵。 “监狱?”艾欧利亚眨着眼睛。 “什么?”撒加定定地看着他的好友。 “你们怎么了?”发现自己被包围起来,艾俄洛斯皱着眉头问。 “监狱?”一直没怎么说话的修罗从头到脚打量着雅典学派执行者,一个绝无道德品质败坏可能的正直学生,这种正直并非私人生活的毫无瑕疵,也并非教科书上的刻板印象,而是一种人格上的可以取信的坚固。这几乎是所有人对这位执行者的第一印象和深刻印象。换言之,如果他进入监狱,他们就会以为司法、警察、监狱出了问题。 “土匪的面目暴露了!”只有红毛叫了一声。 “有个任务,需要在监狱里呆半个月。”艾俄洛斯不愿详谈,笼统地说,“那间监狱里有个奇怪的犯人,他因谋杀自己怀孕的妻子被判刑。你们可以想象一下,监狱是个复杂又原始的地方,他没有背景,没有金钱,没有特殊技能,瘦小,力气一般。就是这样一个人,毒枭、杀手、变态犯人、狱警……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去招惹他。” “你为什么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件事?”艾欧利亚不开心地嘟囔。 “别打岔。”几个人同时训他。 “以你的年龄,怎么进监狱的?”沙加问。 “别打岔!” “听监狱里的其他人说,这个犯人以前在另一间监狱,有个犯人凌辱他,被倒塌的牢房墙壁砸死;有个狱警为难他,被流弹射穿脑袋。靠近他的人会莫名其妙地心情抑郁,甚至生病。他转到这间监狱之后,食堂发生一场火灾,一个对他说三道四的犯人差点被烧死。” “是不是巧合?”撒加问。 “不知道。”艾俄洛斯回答,“他不太跟人说话,倒是偶尔跟我聊聊。我不觉得他有特殊的地方,也没有任何情绪和身体上的不适。有一次,我们正在说话,监狱的两伙人械斗,我推着他想找个安全地方,突然眼前一片黑,停电。我出狱前的那天,他对我说,其实他根本没杀他的妻子。‘我如果真想杀她,根本不需要谋杀。’他又说,‘那几个人都死了,我关在这里,不算冤枉。’他还说,‘你相信人能凭借情绪制造灾难吗?我不太信。’” “你怎么回答的?”撒加问。 “我回答说:‘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我想,一个人最好不要给他人制造灾难,因为灾难最后一定会降临到自己头上。’一年后,那间监狱的所在地突然降下暴雨,继而山体滑坡,整个监狱被埋在了雨水、泥土、石块中,无人生还。”艾俄洛斯的声音有些阴郁,“那里几十年没下过暴雨。所以,要说奇怪的、想不明白的事,我第一个想起的一定是他。” 众人众鸟又一次陷入了沉思和议论。 “我们族的超能力不能凭空生火、无故停电、影响人的情绪,让墙壁倒塌、引起山体断裂也需要一定条件。”穆自觉地说。 “除了奇怪,我还觉得内疚。”艾俄洛斯说,“回想起来,在我出狱之前,他说的那些话,好像是在求助。而我没能帮助他,甚至根本没有想过他在求助。” 众人从来没听过艾俄洛斯自责,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也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这个话题,艾俄洛斯自嘲似的说:“当时我不太想理他,总觉得他有一种介于黑暗和阴暗之间的感觉,我真是太不成熟了。” 这个话题结束后,大家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回过神来,撒加示意修罗说一个。 “我遇到过奇怪的事。”修罗回答。 “是这个东西吗?”米罗指了指正拖着小短腿走路的迪斯。 修罗发出不屑的声音:“不是。是一个怪人。是我在雇佣兵团里认识的……” “你们雅典学派还有没有正常人?”加隆忍不住问嘲讽。 “好吧,你在雇佣兵团,请继续说。”米罗把话题拉了回来。他知道修罗要么不说话,说起话来直白到底。只听修罗说:“我们都不喜欢这个人,他只和儿童还有尸体睡觉。” “恋童?奸尸?”迪斯问。 “没错。他说成人的细胞太复杂,骨骼声音不好听。儿童比较单纯,尸体至少安静。他没事就说这些东西。有时他会突然对某个人说:‘你的枪太吵,该换了。’我们手里有很多武器,他总能准确地指出哪些武器有了问题。最神奇的一次,我们需要经过一个雷区。这些常年战乱的地段不知埋了多少武器,甚至有几百年前的地雷。那时我们手中几乎没有像样的武器,更没有飞机、感应装置之类的东西,想平安过去,常用的方法是雇佣当地人,让他们走在前面探路。那里的穷人愿意做这种高报酬生意。” “真不要命。”艾俄洛斯皱起眉头。 “修罗你也会这样吗?”艾欧利亚怔怔地问。 修罗没理他。迪斯说:“这么好的事,这傻子不会做。”修罗瞪了他一眼:“这个人不知道感觉到什么,说什么也不去,有人肉盾牌也不去。他不去,其他人也不去,最后只剩下头领和我两个人过了那个地方,拿了东西回来。” “你就傻吧。”迪斯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还摇了摇头。天空上的青鸟突然飞下来,在他两边肩膀上触电似的跳了几下。 “你幸福什么呢?”几个人同时不解地嘀咕。 “结果当天晚上这个恶心的人跑来找我,说我的声音和古时候的刀剑差不多,还想跟我省略谈情说爱。我把他打个半死,从此他再没敢招惹我。” “省略谈情说爱?”众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究竟是哪国的暗语,迪斯先笑出声来。 “什么意思啊?”艾欧利亚问。 米罗咬了咬嘴唇,看了眼卡妙,回答说:“谈情说爱的下一个步骤是什么?” “结婚。”艾欧利亚脱口就来。 “好吧,生孩子之前要做的是什么。”米罗换个说法。 艾欧利亚脸一红,又觉得这个说法有趣。迪斯说:“这是宣传部长特有的修辞手法,你们体会一下。”修罗浑然不觉:“这就是我以前遇到的最奇怪的人,他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诊断武器的状态,这是不是超能力?” 见修罗看自己,穆自觉地回答:“不知道。我已经不太明白什么是超能力了。”修罗毫不客气地赏了他一个白眼。艾欧利亚异想天开地说:“难道他的超能力就是听力特别好?能听到细胞的声音?”修罗摇头:“好像不是,他凭感觉,不是耳朵。他佩服我们的头领,有一次跟我说,‘头领几乎没有临界点。’他就是这么满口胡言,大概精神有毛病。想起这个人我就烦,你们快说个不那么烦的!” “我来说!我这里有更不科学的!”米罗兴致勃勃地接话,“不是我的亲身经历,是我的音乐老师讲给我的。” “就是那个维也纳音乐学院的院长吗?”艾欧利亚问。 “对,就是他。”米罗喝了一小口水,才开始说,“事情发生在他年轻的时候,距今有几十年。我的老师喜欢和具备卓越音乐才华的人做朋友。那时他有三个好朋友,一位搞复古音乐,一位是出色的指挥系学生,还有一位年纪稍小,基础较差,却是有许多天才想法的作曲家。这个人和他同班的另一位作曲家是恋人,这位天才每每搭起作品的骨架,勾勒主要线条,他的恋人负责添加定稿,两个人总能作出令人惊艳的曲子。天才的恋人利欲熏心,只署自己的名字,天才一心帮对方成名,根本不在意。他还说,他只提供了一些不成熟的想法,对方付出更多。另外两位朋友总劝天才不要那么天真,我的老师建议天才自己写一套曲子送给对方做礼物,作为爱情的纪念。” “你的老师和你一样。”艾欧利亚中肯地评价。 “谢谢夸奖。”米罗不理会话外音,“天才果然听从这个建议,偷偷摸摸地准备曲子。半年后,曲子刚完成,天才因为和恋人分手自杀。我的老师猜测,分手原因大概是男人看了天才独自完成的交响曲,嫉妒心发作。天才死后,男人把那份曲谱据为己有。” “《阿史那交响》?”听到这里,卡妙不禁开口问。 “对,就是那首。”米罗说,“曲子首次在维也纳金色大厅公演。那个男人亲自指挥,演出一开始,镶在指挥棒前端的软木突然掉了。紧接着,爱乐的半数演奏家的乐器出现问题,奏出的曲子刺耳难听,演出厅的墙壁发出哭泣似的震动,灯光忽明忽暗,还有人说女神柱看上去在渗血。那男人大声尖叫,说他不是曲子的作者,发了疯似的冲出大楼,在邻街撞上一辆汽车,变成了植物人,现在还躺在维也纳一家医院里。” “终于闹鬼了吗?”加隆问。 “这是古典音乐界的一件大事,这两个人留下的曲子引发激烈争论,究竟谁是主要作曲者,《阿史那》的作者是谁,那男人为什么发疯,署名权归属……我的老师和他那两位朋友坚决维护去世的天才,另一方要么只承认天才有很好的想法,要么根本不承认这个人。关于这件事小说出了上百种,讨论持续几十年,两方人马直到现在还在等那个植物人醒过来,解决这段公案。好了我们不说这个,这件事的奇怪之处你们大概已经猜到了,巧合太多,乐器归个人保管,几十个人的乐器同时出问题,谁都没听说过这种事……我的老师说,这是音乐在帮她的天才报仇,逼迫那男人认罪的所有人和物,都和音乐有关。” “汽车和音乐有什么关系?”艾欧利亚问。 “更巧。开车的是一位乐评家,是天才的超级崇拜者,在这件事之前,他不知道天才的存在。那一天,他的老婆临时摔伤,他送对方去医院才迟到,没想到撞上了冲出来的疯子。这些事固然可以用一连串的巧合解释,我的老师对外也承认巧合说。不过,私下里,他和他的两位朋友都说……”米罗压低了声音,“他们肯定在那一天,听到了墙壁、地板、立柱、回音板、乐器,很多东西发出一种奇怪而悲哀的共鸣声,仿佛它们在那一刻有了生命,有了情绪,一起为死去的天才惋惜。” “艺术家情绪都不容易稳定。”艾俄洛斯说。 “的确,但我的老师并不是艺术家,他有极高的艺术鉴赏力,但缺乏才华,才会把音乐教育当做职业。他是一个非常理性的人。”米罗说,“这件事介于巧合事件和神秘事件之间,涉及很多东西,细说更有意思,有机会我详细给你们讲。今天只说奇怪的——你们相信无生命的物体会表现出情绪吗?” “不信。”加隆说。 “乐器发出的声音仅仅是物理震动?在人的引导下,它们真的没有情绪吗?”米罗又问。 加隆冷笑:“继狗能超越物种之后,乐器也能自己说话了吗?” 米罗不和他争辩。艾欧利亚说:“谁能说个科学的东西?我头晕!” “科学……也未必不奇怪。”阿布罗狄搭话。 “你也要说鬼故事?”加隆问。 “我说个……和计算机有关的鬼故事。”阿布罗狄说得尤其简短,“两年前,我在一个有竞赛功能的封闭网站接到了一份挑战请柬,比赛内容是数字推算,我先用最保守的泽字节推进,再用欧米伽程序——简单地说,用上了我能用上的一切手段,关联我能够关联的所有数据源,输了。对方的速度太让我惊讶,我好奇我的对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确切地说,我认为他不是人,也许是一种未知的机器。我冒昧地提出了这个问题。” 众人无精打采地听着,这无疑是最无聊的故事。米罗问:“你竟然也有这种好奇心?对方怎么回答的?” “对方说:‘本来不想回答这种问题,不过,你并没有动用你的技术调查我们的身份,说明你是一位有风度的对手,理应表示一下我们的尊重。你的名字是哥德堡玫瑰,你的对手,是一朵真正的玫瑰花。’他说完这句话就永远地消失了。” 众人莫名其妙地听着,又是米罗问:“你是说,你在网上和一朵花比赛计算能力,然后你输给了一朵玫瑰?” “是的。” 众人哑口无言地听着,沙加说:“也许真的是一朵玫瑰。” “有请类人猿发表高见。”米罗乐得少说话。 沙加不吭声。阿布罗狄说:“本来,我把这件事当成电脑高手或天才科学家和我开的玩笑。但当我看到诺亚的整个程序运行在水中,特别是在我真正接触了这套系统后,我开始怀疑,当年和我比赛的,是不是真的是一朵花。” 众人目瞪口呆地听着。艾欧利亚大胆假设:“既然和电脑有关,有没有可能,和你比赛的是这个游戏里的人?” “不知道。”阿布罗狄紧紧闭住嘴巴,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 “比鬼故事更像鬼故事!”加隆评论,“你们雅典学派还有没有最起码的科学精神?”没人有力气和他辩论。又过了一阵儿,亚尔迪说:“该我了,我就来说个纯科学奇怪故事吧。” “说吧,虽然我已经不认识科学这个词了。”迪斯嘀咕。 “这是我的老师讲给我的。”亚尔迪说。 “你们雅典学派每个人都有好老师。”加隆嗤笑。 “我的老师就是沙加的老师的师弟,世界三大名医之一,瑞典的科维那医生。”亚尔迪继续说。 “他年轻的时候遇到或听说过这样一件怪事。”加隆继续说,“一位瑞典皇家科学院的院士……” “对对对,就是这样!” 加隆冷笑:“世界上最有名的怪人、最可笑的怪事、所有和高中生扯不上关系的机构、一切不靠谱的传说,都会来找你们雅典学派!你们之中有没有外星人?” 没人理他,亚尔迪干笑一声,接着说:“这是一位研究流体物理的科学家,他追求一位小姐。在一个下雪天,那位小姐说:‘为什么世界上没有树叶形状的雪花?’科学家发誓要为小姐研究出树叶形状的雪花。后来他研究出来了。” “树叶形状的雪花?这叫科学?”加隆继续冷笑。亚尔迪说:“我的老师说他亲眼看到那雪落在他手上然后融化,的确是树叶形状,还有叶脉。然后这位科学家不知所踪。” “一看就不会讲故事。”迪斯说,“你先说说,那位小姐怎么样了?” “早就嫁人了。科学家自从决定研究这个东西后,就钻进实验基地,再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二十年。小姐根本不记得这个人,他难过地弄出一场小范围的降雪,然后消失了。” “那么我们为什么从来没听过这么离奇的事?”艾欧利亚说,“如果有这么奇怪的事,全天下都会知道,他也应该获得诺贝尔奖之类的。” “根本没几个人知道。”亚尔迪说,“他消失之前毁了自己的实验室,只留下一本残缺不全的实验笔记,他的一个学生兼助手研究笔记,并没有再一次弄出树叶雪花。后来,他的研究转向武器方向,这件事也就成了国家的机密,它的成品叫……液冰。” 众人又一次停下脚步,不知道该看卡妙,还是看亚尔迪。亚尔迪摸摸后脑:“卡妙你也知道吧?这件事。” “知道。”卡妙说。 虽然有很多疑问,没有人愿意在这个时候多说。亚尔迪勉强打起精神:“卡妙,你经历的奇奇怪怪的事应该比我们多,你说一个吧。” “我说个与超能力、鬼、科学都无关的。”卡妙说,“是我的养父告诉我的。” 众人沉默地听着,他们累极了,都希望卡妙能说一些轻松好玩的事,连加隆也没力气问这位养父是何方神圣。卡妙说:“他读大学时,认识一些有钱没地方花的年轻富翁,整天没事找事。有一次,他们在学校的花园喝咖啡,一个冤大头的学画画的小情人跑来哭诉,说他的老师骂他的画全是垃圾,‘从达芬奇的壁画上刮点涂料,都比你加上你那些烂画好看。’他们一面听这傻帽哭,一面讨论大师的画如果切成碎片,是不是比一般画的碎片更好看。” 众人无言以对地听着,都觉得这群人无聊透顶。 “然后这群有钱没地方花的人就花高价请了十位当代顶尖画家,又随便找了一些名气不错的画匠,让他们临摹同样的作品,再把两组作品以同样方式弄碎。” 众人匪夷所思地听着,米罗说:“这是真的?还是在歧视有钱人的智商?” 卡妙用他一贯冷静的声音说:“然后,令人惊讶的事发生了,午后的阳光从天窗照进实验用的那间画室,那两堆碎画布真的有不同效果。庸才的作品只是一堆垃圾,天才的作品却呈现出难以言喻的色泽和美感。我的养父在根本不知道哪一堆是垃圾的情况下,被天才的作品碎片吸引,他们对那些有漂亮色泽的碎片啧啧称奇。更奇怪的是,只有肉眼才能分出二者的区别,拍照、录像,出来的只是两团差不多的垃圾。” “那这堆……美丽的碎片一定被他们妥善地保存起来了吧?” “这时那个哭哭啼啼的小情人又来找他的冤大头,他一推门,一阵风卷进来,两团碎片被吹散,他们就去喝咖啡了。” 卡妙不再说话,亚尔迪不由问:“这件事不难理解,但很难让人相信。这到底是为什么?” “用他的说法。”卡妙说,“衡量一位艺术家的作品是否有价值,要看作品传达的生命力。优秀艺术家会将自己的情绪、人生经历、热忱、心血、思考……许许多多东西化作作品的一个色块、一个音符、一个词语、一个镜头,而平庸的艺术家没办法传达这些东西。所以,即使是碎片,真正的艺术品依然蕴含了艺术家赋予的生命。” “挖了几个细胞出来,还能继续培养别的东西吗?”艾欧利亚一句话,卡妙营造的艺术氛围土崩瓦解。几只鸟毫不客气大笑起来,显然,它们比人类更有耐力,还有力气笑得全身打颤。加隆不甘示弱地嘲讽起来,米罗说:“该你了。” “我又不是你们雅典学派的!没那么特殊的体质,一会儿遇到鬼,一会儿遇到不正常的人。”见众人对他不依不饶,他也只好说,“我遇到的最奇怪的事,你们也遇到了,就是自由海洋!”他详细地说了十数天前,他们波士顿商学院学生会被潜流卷进海底,看到了无人城市,又莫名其妙地被海流送回海面的事。 “是不是说,我们要是能制作个海中飓风,就能顺利来去自由海洋和地面?”和往常一样,米罗总是能第一个抓住事情的关键点。 “我倒想知道,自由海洋的人有没有去过地面。” “不论法律还是技术,都有难度。”沙加说,“自由海洋绝对禁止公民进入陆地世界。监测雷达一旦发现有飞行器靠近上海层,立刻会发出警报,进而攻击。”沙加还想说什么,却发现他的脑子里的想法组织不出特别清晰的语言,他知道,身体太累了。他曾经独身走过许多地方,包括混乱的战区和无人的沙漠,对他来说,不吃不喝、长时间行走并不算考验,没想到,连他都感到压倒性的劳累。 其他人也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沙加相信时间又发生了某种程度改变,他无法确定他们到底走了多久。撒加和艾俄洛斯交换走在最前面,说些轻松的话,艾俄洛斯还说了自己在部队受训练时的趣事,以及保存体力的秘诀。后面跟着的人艰难地行走,有几个人已经在摇晃。 米罗和艾欧利亚看上去极其糟糕,他们的腿已经有些打颤。沙加很清楚他们此时的状况,喉头干渴不敢喝水,饥肠辘辘不敢多吃东西,头脑发沉,只能拖着双腿机械地向前走,他在很小的时候有过类似的经历。人的耐力会随着经历的增多而增多,他们正在经受别人早就经受过的考验。 不,他们经受的是比别人更加严格的考验,这是一次没有时限、没有预期条件的测验,一切都是未知数,游戏将以冗长的重复摧毁人的意志力。 他担心的人还有一个。 也是他最担心的人。 穆看上去若无其事,听从撒加的调遣,时而向前时而尾随。但沙加知道,穆的状况绝不比艾欧利亚和米罗好多少,只是不肯表露出来。这种维持更加耗费精力。 他最清楚穆的成长经历,他具备高人一等的智商和资质,但他一直过着一种充满亲情、友情和陪伴的生活,并没有经历过如此漫长难耐的体力、耐力的双重考验。而且,沙加确信,百万城市的考验不止于此。 除了偶尔一段神秘的故事,他们一直沉默地向前走,水渐渐少了,食物渐渐没了。一开始,米罗还为“能不能随地便溺”开玩笑,这个问题很容易解决,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顺理成章。奇怪的是,这个空间似乎能将他们以外的一切物品在一瞬间抹去,他们依然走在洁净干燥,没有任何气味的荒原里。 中途,艾俄洛斯等人又一次把水和食物分给米罗和艾欧利亚,就连加隆也不吝啬地将压缩饼干递给他们。他们已经丧失了语言和拒绝的能力,机械地咀嚼着那些食物,化成继续走下去的一点点力气。沙加不由分说地拉住穆,将自己的水灌进他的喉咙,他顾虑着穆的自尊心,只在走在众人末尾的时候做这件事。 穆呆呆地由他摆布,看向他的眼神有点涣散,沙加暗暗着急。再看米罗和艾欧利亚,几乎要弯着身才能向前走,他们努力地挺直身体,手脚都不太听使唤。沙加也察觉到身体上的劳累,但他和其他人一样,忍得住。他不时看一眼天空飞的鸟,这些鸟比他们更有耐力,更习惯远行。 一只鸟在他的视线里消失了。 他知道他最担心的事发生了。 “红毛呢?”艾俄洛斯也发现了这件事。 “空间分割?”睡在沙加头上的凤凰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又小声打起了呼噜。 “别慌。”撒加回头对众人说,“我们在特定情境中,连基本规则都不知道,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大家别慌。”他逐一扫过众人的脸,突然加隆在众人中间活生生地消失了,就像有一块巨大的橡皮,一下子擦去了白纸上的形象。 空气紧张起来,这个平静的、看上去没有任何危险的荒原突然危机四伏,没有人知道消失的人和鸟去了哪里,是否遇到危险。脚下的土又开始裂缝,他们只能继续向前走。 又是一段漫长难捱的旅途,艾俄洛斯、修罗、卡妙等人也忍不住擦掉额头的汗水,这一路没有任何人突然消失,但担忧和恐惧开始弥漫。沙加看了穆一眼,向前快走几步,与撒加、艾俄洛斯并肩。 “副会长?”撒加转头看他,看得出,他也累得接近虚脱。 “我猜加隆并没有消失,他只是在一个只有一个人的空间里向前走。”沙加说。 “你是说,最后我们都会变成一个人?”撒加问。 “我相信是这样。”沙加肯定地说,“这个空间会逐渐分割,最后每个人、每个鸟都只有一小部分空间,只能依靠个人意志力走下去,或者——陷下去。” 撒加迅速地看了一眼身后摇摇欲坠的艾欧利亚和米罗,他还没说话,就变得如空气般虚无。修罗、迪斯、阿布罗狄正咬紧牙关往前走,看到撒加消失,他们并不吃惊。迪斯和修罗继续在前面走,阿布罗狄放慢了脚步,有些担心地看后面的米罗。沙加向后走了几步,毫不犹豫地抓住了穆的手腕。 “放开!”穆的身体已经走软了,但声音依然强硬。 “我们一起走。”沙加很惊讶地发现脚下的土地并没有开裂,卡妙也抓住了米罗的胳膊。艾俄洛斯站在艾欧利亚面前,用低沉温和又不容置疑的声音对弟弟说:“艾欧利亚,清醒一点。” 艾欧利亚好不容易抬起头,他的脸上都是汗水。 “你听着,我就在你前面,你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要跟着我就行,明白了吗?” 艾欧利亚茫然地点了点头。 艾俄洛斯用有力的手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转身向前走去。艾欧利亚捏了捏拳头,看着哥哥的背影,跌跌撞撞地继续向前走。 “感人的兄弟爱。”迪斯调侃。他个子小体力差,状况并不好,但他看上去丝毫不担心眼前的状况,有一种听天由命的乐观。他对走在最后面的沙加和穆叫道:“我说副会长!你到底会不会把握机会?至少牵个手吧?” 沙加不为所动,依然只是拉着穆的手腕,认真地说:“我是要和他谈恋爱,不是搞暧昧。” 迪斯想笑,又觉得笑起来太费力气,但他还是笑了出来,因为修罗竟然露出了肃然起敬的表情,一个傻瓜对一个笨蛋肃然起敬,不笑的大概是白痴。 偏偏这个时候,一直在高空里奄奄一息的青鸟像个饥饿难民一样直冲下来,在穆的头和肩膀上连蹦带跳,只差没跳个舞。见此情景,众人哪里还肯吝惜不多的力气,纷纷用生命进行起哄事业。穆本人已经有点神志不清,根本不知道旁人在叫什么,只知道沙加拉着他,让他不至于倒下去。 沙加拉着穆软软的手腕,咬紧嘴唇,思考着让穆打起精神的办法。水没了,食物也没了,接下来的路不知道还有多长,他们随时会分开…… 他突然转过身,从衣袋里拿出阿特里耶送他的钉舟。 “伪君子,你看这个。”他松开穆的手腕,扶住穆的肩头摇晃两下,穆勉勉强强地盯着他的掌心。 “钉舟?” “对,是我的老师送给我的。”沙加将钉舟塞进穆的手里,“你帮我保管,下次见面时还给我。” “保管?”穆已经没有余力去思考这个行为的含义,他只是下意识地握紧了那个小小的物件。 “沙加?”他发现沙加不见了,也许只是他看不清,周围还有人的影子,他看着指南针的方向,继续向前走,手里的钉舟刺痛了他,让他有一点清醒。 吸满幸福气息的青鸟也消失了,更多的人和鸟在消失。阿布罗狄发现迪斯和修罗同时消失,他焦急地看向米罗,他实在想不出一个好的办法,帮米罗度过眼前的难关。 卡妙眉头紧锁,他早就把沉重的魔法书放进背囊,也早就想把手中的收音机随便丢下,但一种惯性让他坚持下来,那是长久的忍耐、压抑、对痛苦的麻木造就的惯性,这是米罗、艾欧利亚、穆没有经历过的东西,他们没有试过一个人在一团漆黑的幽闭空间连续数日饱受死亡的威胁,也没有试过在白茫茫的西伯利亚忍饥挨饿独自行走。他早就知道任何经历都可能成为财富,而米罗他们正在取得某一笔宝藏的通行证。 阿布罗狄没有说话,他以为卡妙一定会鼓励米罗几句,或者说一句情人间的贴心的暗语,让米罗获得继续前进的力量。 卡妙什么都没说,只是握了握米罗的手。 “卡妙?”阿布罗狄忍不住提醒。他知道在这个时候,米罗最需要来自爱人的鼓励。 卡妙还是什么都没说,他只是看着米罗的眼睛。 然后他就这样消失了。 “卡妙!”米罗早已处于一种神智模糊的状态之中,根本没听到撒加等人之前说的话,他几乎依靠着卡妙的脚步、卡妙的搀扶,才一直行走。此刻,他只知道卡妙突然消失了。 “米罗!”阿布罗狄刚想开口,突然发现所有人都在他眼前消失了。他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所谓的被分割的空间,也许在走到出口之前,不会再看到任何一个人,获得任何一点食物。他并不担心自己,在那条由哥德堡开始漂流的船上,他早已习惯了独处和忍耐,但米罗……他最明白这个与他亲如手足的人从小到大过着怎样的生活,米罗当然不软弱,但他并没有经过真正的锤炼,不论心理还是生理。 他定了定神,担心于事无补,他决定先做好自己的事,专心走路。 这么想着,他竟然发现前方有一些光亮,他快走几步,发现那光亮只是错觉,所到之处依然是荒原。 “陷阱。”他轻蔑地想。 他继续向前走,前方似乎又有饭菜的香气,这一次他不为所动。 又一些幻觉轮番出现,阿布罗狄只是保持着他的步调,不着急也不落后。当他迈到某一步,眼前突然一闪,他有点头晕。再一看,他正迈出一个屏幕,眼前出现一个大厅,正是他们进入游戏的黄道大厅! “你出来了!真慢!”变大的迪斯正在吃饭,加隆、修罗、艾俄洛斯等人也在狼吞虎咽,卡妙一边吃一边看另外几面屏幕。阿布罗狄注意到,他们已经换上了高中部的白色制服,他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的服装在穿过那面屏幕时就变成了平日的制服。所有的鸟都在,白兔嫌弃地说:“这是哪里来的没有教养的人!你们难道没学过餐桌礼仪!”皇后矜持地说:“我原谅他们,他们至少50个小时滴水未进。” 阿布罗狄无法理解系统究竟如何计算时间。他缓慢地走了几圈,才哆嗦着坐上椅子。亚尔迪递给他一杯淡盐水。他道了谢。 “你比我们多走了三个钟头。”修罗看着表说。 “那么久吗?”难怪在场的人一副已经歇了过来的样子。 阿布罗狄缓慢地喝着水,看向众人都在看的屏幕。 一共有三块屏幕还亮着。 这些屏幕镶嵌在墙壁上,就在他们的房门旁边。一块屏幕上是两只眼睛失去焦距,依然跌跌撞撞朝前走的艾欧利亚;一块屏幕上是步伐虽稳,但显然是在勉强支撑的穆;还有一块上面是四下张望,嘴里叫着“卡妙”的米罗。 阿布罗狄注意到,卡妙其实没有胃口吃东西,他只是盯着屏幕。 “这个系统的判断标准到底是什么?”沙加问皇后和白兔。两位调度员各自占据餐桌一头,他们面前的桌面自动抬高六十度,变成一个可视屏幕,两块悬空的光洁的钢板成了他们的工作台,白兔拿着怀表,喃喃有声;皇后握着羽毛笔,不厌其烦地报出三个人的身体数据,电脑立刻自动演算起来。这显然是一种地面人从未接触的计数系统,一共有20个字母状图形分别代表人体的信号值,这些图形后面跟着等号和阿拉伯数字,每一个数字都在趋于0,偶尔出现一丁点上升波动。白兔和皇后的屏幕每半分钟统计一次艾欧利亚、米罗和穆的身体数值,经过一个繁复的公式,可以得到一个醒目的最终数值。 “两个标准。这个数值降为零时,异乡人还能辨认方向行走十五分钟,通过;或者,数值一直维持在某个恒定数值上下,三十个小时以上,通过。” 阿布罗狄心算了几遍,怎么也分析不出数值的计算规则。艾俄洛斯说:“别算了,我们讨论大半天也没搞明白。”沙加说:“这个最终数值有没有称呼?” “灵魂净值。”皇后说了个很像胡诌的生造词。 加隆不客气地冷笑起来,他笑得有点夸张,不夸张不足以表达他的不屑。 沙加却像个万用电源转换器,瞬间接受了对方的电压,连蒙带猜,问这个数值是不是肌肉的力量,那个数值是不是脚踝的力量。白兔说:“不是不是都不是!我们的用的是高级数法,和你们的低等数学不一样!不要自不量力!”沙加说:“其实你们也不知道公式,是吗?” 白兔傲慢地说:“我们为什么要回答这么没礼貌的问题!”皇后也倨傲地扬起脸。沙加立刻明白:他们也不知道。他也不废话,转而和撒加等人讨论起来。 撒加眉头紧锁,担心地看着屏幕。倒是艾俄洛斯,有吃有喝,看上去根本不担心自己的弟弟。修罗突然问沙加:“你为什么不用催眠术?”他指了指屏幕。沙加回答:“长时期的深度催眠术对人有很大的伤害,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按照这个系统的脾性,我用了催眠术,它便会最大限度地延长测试时间。” “这个荒原测试从一开始就把矛头对准了他们三个人。”撒加说,“趁着他们还没有机会经历更多的考验。”艾俄洛斯说:“也顺便测试我们,我们倘若不够坚定,也会被拉下。” “副会长,这是工具,还是思维?”迪斯指着那套“高级数法”系统问沙加。 “我看是伪科学。”修罗不客气地批评。 “我们这是最科学的计算!何况,你们依靠的一切——科学、宗教、经验、信念、法律、不可知论、道德、武器、个人能力——哪一样是可靠的?”白兔反唇相讥。 这一问难住了修罗,他把白兔的话切分着想了一遍,的确找不到反驳的道理。阿布罗狄说:“在游戏中的人,一切数值都被系统掌握,计算出的结果未必不科学。这是一种简单的数据思维。”撒加问了个众人都关心的问题:“我们在游戏里,到底是不是真人?” 皇后和白兔假装没听见,众人拿他们没办法,只好继续看屏幕。 屏幕里的三个人正在经历严酷的考验。 有那么几个瞬间,穆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身体接近脱水,全身都住在一种下坠式的压力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土地里伸出来,将他的四肢向下拉上一拉,他的两条腿早已抽筋僵硬,两只眼睛几乎看不清前方,前方朦朦胧胧出现了一张铺着淡绿色床单的软床,就像他公寓里那一张,他几乎感受到僵硬的身体被软绵绵的床垫和羽毛被容纳时的惬意。他张开嘴,发出一连串干裂的声音:“……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 “穆在说什么?”艾俄洛斯问沙加。 “中文。小学背诵过的教材。”沙加紧盯着屏幕,他知道穆一定看到了什么幻觉,才用这种方法试图保持意识。他想起那个时候穆和他,还有同宿舍的三个男孩,都是六七岁的年纪,把一本书从头到尾背下来,再比赛谁背诵一遍用时最短,穆一手拿着计时器,一手拿着笔,在本子上记录别人背错的地方。轮到穆背诵,记录的人就变成他,穆一边用不服输的目光看他,一面以最快的语速炫耀式地说着一串串中文,那些方形文字被稚嫩的声音一裹,就像珍珠一样流畅,绵延不绝地滚动着,在他耳中发出清脆的回响。这些陈年旧事一直在潜意识中蛰伏,却在这一刻重新焕发了力量。 屏幕中的穆露出惆怅的怀念表情,这让他的脚下一个踉跄,几乎摔倒。 穆用手扶了一下地面,又站直了身子。 沙加盯着穆一直握着的右手。 那张屏幕突然黯了下去。 “约值为零,开始计时。”皇后说。 兔子的怀表滴答滴答地走动起来。 穆没有看指向,他依然能够辨认前后方向。他紧握着右手,几滴鲜红的血渗了出来,他摇晃着头,曲着膝盖向前走。 黑眼睛忍不住从900秒开始倒数。 每一秒钟都显得过于漫长。
艾欧利亚经历的并不是幻觉,而是一种难以忍受的寂静。 他看不到人,听不到声音,长时间的空白几乎压垮了他的心脏。 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 他们去哪里了? 我在哪里? 我还活着吗? 他忍不住叫了出来,那是些没有意义的声音,只想得到一个确切的回音,但周围空空荡荡,连回声都听不到。 空白。 空白。 空白。 他无法融入那空白之中,倘若他融进去,就会被那空白吞噬抹煞。 他已经忘了自己在什么地方。 也忘了自己在做什么。 甚至忘了自己是谁。 那片有魔力的空白正一步步同化他,让他麻木;挤压着他,要把他压垮;嘲笑着他,要否定他的存在。 他感觉不到时间流动,他像被世界遗忘的人,像密封瓶子里的蚂蚁,只能在一个走不出去的角落里徘徊。 他只剩下一个念头。 艾俄洛斯……哥哥……在前面…… “约值为零,开始计时。”皇后说。
米罗已经无法思考任何事。 鼻子里呼出的气越来越热,嗓子里吸进去的气总是不够,身体分成两截,上半身软得像浸透水的面包,抬不起形状,下半身像灌水泥的钢管,插进地里几乎拔不出来。他已经发不出声音,但他仍在行走,仍在向前看,他的嘴唇颤抖着,似乎在一秒,一个名字就要又一次脱口而出。 卡妙觉得心脏跳得厉害。 青鸟直愣愣地朝卡妙飞去,几乎贴在卡妙肩膀,大口喘着气。 难得地,阿布罗狄皱起眉头,看着卡妙和那只鸟。 “这只鸟什么时候能飞到你头上呢?”迪斯问修罗。 “滚。”修罗言简意赅,一会儿他又问,“他能出来吗?” “能。”迪斯回答,“你应该知道什么是爱情。” 修罗看着屏幕中的米罗,他几乎感觉到了时间和体能在飞快的流逝。米罗像一个昏迷却仍要梦游的人。只靠直觉确定他前进的方向。 卡妙看着他,不敢眨眼。 青鸟离开他的肩头。 “约值为零,开始计时。”皇后说。 ********************************************* “游戏并不是要把游戏者置于死地。它只是个考验。” 最后三个人回到大厅,撒加肯定了他不止一次强调的观点。 黑眼睛欢呼着飞向主人,令人景仰的外交部长竟然在看到人的一瞬间恢复为平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精英模样。众人忍不住眨眨眼,怀疑方才在屏幕里那个不成人形几乎断气的人是不是系统作弊,就连皇后和白兔也看呆了。 “你们已经出来了?”穆暗地里缓了半天气,才问出这么一句。 艾欧利亚和米罗没有这份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自觉,他们一个快要晕厥,一个已经虚脱。亚尔迪连忙指挥众人帮助他们休息,艾欧利亚恢复一阵子,就开始和艾俄洛斯说笑,米罗已经忘记了他方才做了什么。阿布罗狄坐在卡妙身边,低声说: “你是不是太无情了?” “有更好的办法吗?”卡妙反问。 “我突然觉得爱上你的人——不管哪一种爱——有点不幸。”阿布罗狄依然皱着眉。 卡妙不解地盯着他。 阿布罗狄看了眼搞不清楚状况的米罗,露出无奈的表情,他转头对卡妙说:“你们两个的事,别人无权评论。不过,我希望你知道,在那个瞬间,就是青鸟落在你肩膀上的时候,所有人都在羡慕你。” 卡妙愣住了。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听到众鸟一阵大叫。白兔说:“好了,你们可以暂时出去了!” “我们可以出去了?”艾欧利亚和米罗首先跳了起来。米罗连忙问:“是去自由海洋还是去地面?” “当然是地面,我们不知道什么是自由海洋。”皇后严肃地说。 众人想笑又不敢笑,怕这位小小姐临时变卦。 皇后咳嗽一声:“你们要带好通行证,系统随时有可能招呼你们回来。” “明白!”好几个人响亮地回答,皇后很满意。 鸟儿们在天空转起了圈,罗琳叫道:“按照规定,我们也可以出去!” “你们?” “只能带一只。”皇后说。 鸟儿们嘘声大起。 “就一只。”皇后说。 鸟儿们高声抗议。 “一只!”皇后喊道。 小K示意鸟儿们不要说话,它摆出谈判的姿态。白兔抢先说:“怎么可能一下子就让你们都出去!你们在做梦吗?”双方唇枪舌战,说着一大堆人类听不懂的游戏术语。皇后和白兔显然把握了真理,在一群鸟的围观下竟然不落下风。白兔按下一个按钮,黄道大厅的大门慢慢打开。 “好了好了吵什么啊。”米罗掏掏耳朵,“不就是去外面吗?”说着他顺手兜起地上的天鹅,快步向那扇门走去。众人还在发愣,罗琳头一个大叫:“快拦住他!”米罗一把将天鹅扔向大门,那天鹅不明所以,以极快的速度回身啄了米罗一下。 “你要干什么!”天鹅大叫。 米罗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只大发脾气的天鹅,甚至连手上的红肿都忘了,他好气又好笑地问:“你怎么这么笨?” 鸟儿们毫不客气地笑了起来,白兔已经关上大门。 天鹅终于回过神,它才明白米罗刚才是想把它直接带出去,但它又不相信这个恶毒的人会有这样的好心。米罗还在对朋友们吐苦水:“为什么会有这么笨的鸟?笨得让人难以理解!”它又觉得受到侮辱,冲过去凶狠地要啄米罗。 “由异乡人决定带谁出去。”白兔故作威严地宣布。 众人众鸟只好看向撒加。 “那就由副会长决定吧。”撒加说。 副会长沙加同学本来就有一头金色的长发,此刻在众鸟眼中更是金光闪闪,鸟儿们争相往他身边飞,试图引起他的注意。鸵鸟一鸟当先,凑到沙加身边,眨巴着大眼睛,挤了挤他的胳膊,谄媚地说:“这位英俊不凡的先生,我相信你记得,我们在诺亚度过了很长一段同甘共苦的时间,培养了珍贵的情谊。” “哦。”沙加点点头。 “那么……?”鸵鸟的声音更加谄媚。 沙加说:“只能带一只。” “你带?” “瞌睡虫。” “为什么?它出去也只是睡觉,你应该选择一只有作用,或者有愿望的鸟!”不但鸵鸟,其他鸟也加入劝说行业,它们都想去传说中的外部世界长长见识。它们对那只仍在打呼噜的鸟充满不忿。 “麻烦。”沙加一句话回复所有疑问。一时间友好的主人安慰伤心的鸟,不友好的主人嘲笑没机会的鸟,最热闹的要算米罗和他的天鹅,米罗片刻不停地讽刺天鹅的智商,天鹅愤怒地拍翅膀发动攻击。皇后打开一个小册子,朗读关于进出游戏的几条规定,包括守时、保密、无条件服从安排等等。 “游戏怎么知道我们有没有保密?”米罗问。 “那只鸟被放出去,不是为了陪我们玩。”撒加说。 米罗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一想到能回地面,所有人眉开眼笑,自由海洋也好,生死擂也好,诺亚方舟也好,真理天平也好,荒原测试也好……这些他们不能确定真假的一切被抛诸脑后,他们太需要阳光的温度和土地的坚实感,让他们确定自己是个真实存在的人。当他们毫不犹豫地迈出大门,天旋地转的晕眩感袭来,看不见的力量撕扯着他们,本就透支体力的身体经不住这种摇晃,他们挣扎着、想要交流、试图稳住身体……最后,他们全都晕了过去。 等他们稀里糊涂地醒过来,发现自己竟然在住宿公寓外的林子里。撒加清点人数,带着一只睡觉的凤凰进了数日未见的公寓。公寓里的动物之前被送到学校里养,此时一片寂静。他们首先看了看日期和时间,接近凌晨,他们离开这里只有五天。 没有人有力气议论这不可思议的经历,他们累得连手指都抬不起来,饭也不想吃,各自回自己的房间。那些想要省略谈情说爱的人有心无力,直接摊在床上。就连加隆也不挣扎着离开这罪恶的渊薮,宁愿和艾欧利亚挤一个房间,也要先睡一觉再说。一夜无梦,醒来时,他们有恍如隔世的梦幻感,看着熟悉的房间,抱着有温度和香味的被子,差点流出眼泪。 他们决定去学校吃早饭。上了米罗的车,他们还沉浸在对地面世界的感动中,那是太阳,那是树,那里有一个雅典人,如果不是多了一只鸟,他们几乎认为自己做了一场梦。瞌睡虫竟然睁开了眼睛,趴在车子的操作台上,看着陌生的世界。米罗说:“你千万别说话,知道吗?”瞌睡虫哑巴一样,继续看风景。 “总觉得有点不对劲。”终于有人清醒过来。这个人当然是雅典学派会长撒加同学,他机械地摸索着身上的制服。艾欧利亚打着呵欠说:“我怎么觉得我们在玩另一个关卡?”其他人不住点头,穆挣扎着唤醒自己的思考能力,突然说:“我们的通讯器是不是都没电?” 确切地说,那些通讯器根本不在身上,他们依稀记得上一次看到它们时还是这个世界的几天之前,他们进入游戏的时候。那么,通讯器们去了哪里?车子已经驶进校门,他们走下车,抬起头,天出奇的蓝,那颜色让人有些不安。 “会长!” 他们听到了熟悉的人类的叫声。 很多熟悉的面孔向他们冲了过来。几个外交部部员一马当先,看到穆,他们差点涕泪齐流:“部长!你终于回来了!” “抱歉,我们这几天有事……”穆发现他的部员们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一位素以伶牙俐齿著称的高二部员哭丧着脸说:“会长,部长,你们终于出现了,出大事了!” “怎么了?”撒加不由严肃起来。 “美国总统怀伯恩遇刺身亡!” 雅典学派众人又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他们不得不四下看看,确定这是现实世界,不是游戏里虚拟的场景,这种集体性的呆滞让围过来的学生又急又气,穆最先反应过来:“怀伯恩总统,是高中部校友,也是一位优秀的政治家,我们……” “不是校友的问题!”珍妮不知什么时候挤了进来,“会长,部长,怀伯恩总统遇刺前见的最后一个人,叫布莱德利·詹姆斯,他最后一次出现在公众视线,是和雅典学派接触。现在,这个人失踪了,雅典学派这几天也一直处于失踪状态,从昨天开始,舆论直指高中部和雅典学派!说雅典学派有可能协助、包庇这名嫌疑人!我们既联系不到你们,也联系不到雅典财团的纱织小姐……”她喘了一口气:“事不宜迟,请会长和各位部长马上想办法解决!” 从会长到部长,从最高的到最矮的,从反应最快的到反应最慢的,每个雅典学派成员都足足愣了半分钟,才恍然清醒,明白他们又回到了错综复杂的现实世界!
(第十六章 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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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布于:2016-02-08 18:15
附送一堆关于十七届雅典学派的八卦。
《怀伯恩》 美国总统怀伯恩,高中就读于雅典娜公学院。 入学时的他是一个热情、开朗、有强烈领导倾向和实干精神的美国人。 他出身于一个正在崛起阶段的政治家族。作为二子,他不太满意父亲对大哥的鼎力栽培,更不愿在未来的道路上当一个副手和陪衬,于是选择了去大西洋另一面的雅典读高中,他希望借助雅典学派的影响力让自己得到另一种资源。 他的打算很好,但他在考试时有一点粗心,导致某一科的成绩不如平日理想,差了一两分。对于竞争激烈的雅典娜公学院入学考试来说,一两分是个严重的失误。他以总分第十二名的成绩被高中部录取。 他并不担心,因为以他的能力,进入雅典学派只是个程序问题。 并不是他过于自信,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可是雅典学派有两个不太好的传统。 一是三年一届,不可更改,导致很多精英因为报考年份与这个团体失之交臂; 一是会员由上届会长选出,选拔方法随上届会长的意思。 这是被诸多在校生认为是最莫名其妙不可理喻的两件事,却没有人有能力更改。 怀伯恩是幸运的,他进入高中部那一年,第十六届雅典学派任期结束全体毕业。 怀伯恩又是不幸的,十六届雅典学派会长用一种简单直白的方式选择了十七届雅典学派成员。 成绩。 入学当天,怀着梦想的来自全世界的少男少女们去往雅典。总分前十一名的十一个人分别收到来自十六届会长的一条短信,通知他们已经成为雅典学派成员,不必去学生宿舍,直接去雅典学派公寓。 就在怀伯恩早早到达宿舍,准备询问如何加入雅典学派时,哈伦威德等人已经先后到达了公寓,在客厅里相互介绍,藤川佐治同学直接被指名为执行者,受到了上一届执行者的晚餐邀请。十六届会长言简意赅地分配了剩余的十个人:按照成绩决定位次,最后三位随意。于是就成了我们知道的:会长——哈伦威德,副会——塞维叶,学部——安德烈亚斯,外部——埃里克…… 怀伯恩非常不服气。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届雅典学派只要十一个人,而把他这样一位大好少年排斥在外。 他不明白上届会长的奇怪的择人标准,他并不盲目自信,但他相信自己至少比那上蹿下跳的埃及人,说话不太敢看人的中国人,呆得像麻瓜的阿根廷人,话也不会说的日本人看上去好一些。 他认为这有失公平。但新上任的会长告诉他,世界上的公平都是相对的,在规范的入学考试为前提下,以成绩作为选择标准是最大限度的公平,世界上所有公平考试都如此。他遗憾又有风度地说:“怀伯恩同学,这未必是一件坏事。” 他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 那一年的宣传部入部申请空前地多,原因是新任部长是个超级大美女。 怀伯恩认为做人不能这样肤浅,他报的是安全部。因为安全部长虽然不如宣传部长漂亮,却是个非常有风情又聪明的女人。 怀伯恩认为自己在对异性的品位上比同龄人高出一大截。 他的选择果然没错,安全部的工作对他的胃口,还可以在闲暇之余享受和女部长的暧昧。他很快成为副部长。 越是接触,他越觉得杰拉尔丁是个不可多得的女人。她能把一切事物的轻重缓急拿捏得分毫不差,做事干脆利落,准确狠辣,如此厉害的女人却偏偏有一张温和的让人放松的脸,她天生就适合当政治家的妻子。她也这么说。 他认为这样的女人绝对不能错过。 显然,那位叫埃里克的外交部长也这样想,而且捷足先登。 他并不介意自己被做为备选项,也并没有道德上的负担,事实很明显,杰拉尔丁对他和埃里克都有好感,不相上下的好感,那么这只是个由女人决定的选择题,他是那个不巧排在后面的选项,但他只重视结果。 结果就是杰拉尔丁还是选择了男朋友,他成了一个求爱未遂的不光彩的失败者。美丽的宣传部长每次看到他都要翻白眼,就连文艺部的那个小女孩部长看到他也冷起一张脸。 其实他也很伤心,他和杰拉尔丁相处的那些甜蜜的时刻,并不是假的,他不信这个女人只是耍他玩——她的道歉也真心诚意,就因为这次意外真诚的道歉,他放弃了报复。每当他看到杰拉尔丁给埃里克打电话时的越来越女性化的表情,他都觉得遗憾和心痛。所以他很快交了新的女朋友,尽管恋爱不太顺利,这段情史也算被人们和他自己淡忘。 当时他的生活重心有三个,一是学业,二是学生会的工作,三是通过经营自己的个人网站。这个网站从小学开始设立,起初是本家族的一个个人网页,他独立出去后,兄弟姐妹不甘示弱地开了自己的频道,但他已经先走一步。他从小就走务实路线,很少发布自己的照片和生活视频,或者搞一些吸引支持者的语音噱头,他有张不错的脸,这些事对他来说很简单,但他不走这条捷径,贪图捷径的人容易踏空。 他的网站主要做慈善,文化交流和时政评论,还特别开辟了一个跨国交易板块,免费帮手工艺术家卖作品,并推广家乡的特产和趣闻。高中部的节奏太快,他考虑雇佣专业团队打理自己的网站,却有很多顾虑。这个网站的经营关系到他将来的州议员席位,他的家庭不太满意他的自作主张,不愿给他意见,他有些举棋不定。 经过观察,他发现整个校园里和他有相似烦恼的人只有一个,就是他的曾经的情敌埃里克。埃里克务实的做派和他很像,早早地铺垫着从政的资本。不同的是,埃里克的祖辈和父辈都是政坛老将,他们毫不犹豫地给埃里克未来的事业添砖加瓦。不过,代沟在所难免,埃里克个人想法颇多,常常违背长辈的意思。 是杰拉尔丁递过了橄榄枝,她说埃里克曾和专业竞选团队打过交道,也许能给他一些意见。他领会到她一直关心着他,但他想象不到自己要和埃里克坐在一起谈谈各自的疑问,那时他完全不理解女人的心理,认为这是一种不必要的有点可笑的求全意识。一个男人很难拒绝他曾经爱过的女人,在她的软语下,他同意和埃里克谈谈。 第一次和埃里克谈话是在一个地下酒吧。杰拉尔丁忙着跳舞,他和埃里克都觉得异常尴尬,喝了几杯酒才终于谈了起来。等到夜深人静,杰拉尔丁困得在小包厢打盹,他们还在高谈阔论。强烈的相见恨晚让他们理解了杰拉尔丁为何一意促成这尴尬的会面,他们聊得难舍难分。很难相信世界上有一个如此理解自己的人,他们并不相像,却在思维上、志向上保持了惊人的一致。 不愉快的往事被释怀,他们开始参与对方的事业。他们的步调既协调又互补,他们可以完全坦诚地交换一切看法,直言不讳地指出对方的失误,他们最喜欢在深夜的时候打开电话,互相分析对方的未来竞争对手,那不失热忱的旁观者视角让他们能够及时修正自己的计划。 在某个晚上,他们相互吐露关于未来和世界的某个远大志向,再一次不谋而合。他们看着彼此,确定对方是灵魂上的盟友,亲密如手足的知己,远大未来的合谋者,他们激动地一言不发,只用年轻的眼睛交流着完全的信任和相互间的鼓励。 为了那个关于未来的计划,他们默契地在公共场合保持着距离,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关系已经由敌对变为结盟。埃里克说:你是伟大的朋友。 你也是。他回答。 他们为这份友谊自豪。 他们有漫长的路要走,因为惺惺相惜,他们不必孤军奋战。他们的起跑线相当,他有家族累积的财富,埃里克没有这份便利,但他有杰拉尔丁。他们三个常常去那个小酒吧喝酒,畅谈未来,那时候的未来就像熠熠生辉的星光,照亮他们的脸庞。 以致他无法接受两位朋友先后去世的噩耗。 他简直无法相信和平年代有这样险恶的反转,就发生在他所在的高中校园。接二连三的死亡让校园里人心惶惶,就连那位一向优秀的会长,也在同学的葬礼上引咎辞职。 那一刻他对十七届雅典学派仅有的成员们失望透顶,他将重整校园当做不可推卸的责任。他迅速联合其他部门的副部长,以及所有心怀不满的在校生,要求雅典学派仅剩的三位成员辞职。他定下了一整套整顿校园的方案,得到了几乎所有人的赞同,他甚至磊落地与体育部长加西亚面谈他的计划,希望对方能以大局为重,尽快让贤。 这个时候,文艺部的那个小女孩部长哭个没完,生活部的埃及小男孩部长只知道发呆。想到他失去了今生最好的朋友,以及他喜欢过的女人,他就不能冷静,甚至觉得还活着的三个呆若木鸡的雅典学派成员无能,无用,说不出地碍眼。 第二天,文艺部的小女孩先声夺人,在校园投票前发表一通演讲,靠一己之力逆转局面,得到了超过九成的赞成票。 在那之前,他几乎没和叶莲娜说过话,只知道她是杰拉尔丁总在照顾的小女孩。他从未把叶莲娜当做对手,没想到这个动不动脸红的小姑娘,让他遭遇了人生第三次失败。这个小女孩的一举一动都让他体会一个他并不喜欢的词:校园政治。 叶莲娜牢牢地把握住学生会的权力——即使十七届学生会只剩下三个人。每一个重要部门的副部长都做着部长的工作,最终决定权却在叶莲娜手里。她整顿校园的方法几乎完全按照他当初的那一份提议,却在他提出某些意见时给予强制性的否定。多年以后校园里“身兼正负会长,时任八部部长”传为美谈,只有最冷静的学生会提出疑问:当时学校的其他学生在做什么?难道这些都是叶莲娜一个人的功劳? 他并不喜欢叶莲娜。 叶莲娜手段幼稚,行径恶劣,作为学生会的代表者在全世界面前装可怜,高中部明明还没倒下,她却有一种战败国的自觉。转过头,她又在校园里实行高压政策,谁也不能对她提出异议。学习部和外交部的副部长先后提出辞职,叶莲娜毫不妥协,冷笑着说:“没问题,高中部最不缺的就是人才。”这两个人最后被哈基姆和加西亚劝了回来。劝说的主力还有他,尽管他对叶莲娜有这样那样的不满,但身为这个学校的学生,作为埃里克和杰拉尔丁的好友,他不能眼看着这个脆弱的团体分崩离析。 他最不喜欢的,是叶莲娜在校园里带动起的复仇般的狂热气氛,越来越多的学生像她一样,以受害者的自觉咬牙切齿,争强好胜。他试图提醒他们,他们的情绪甚至没有一个特定的对象,但这声音被叶莲娜压制,她一意制造一种非理性的同仇敌忾。 他们就在这个看上去很不理智的小女孩的带领下,从泥潭中央缓慢往上爬。 叶莲娜讨厌他,显而易见。 每当她宣布什么决定,他习惯性地提出一些建议,让她重新考虑。后来,每当他站起身,她就像快爆炸的刺猬一样狠狠地盯着他,他谈长远,她说眼前;他说计划,她谈变化;他说进取,她谈慎重;他说西,她说东;他说她目光短浅,她说他头脑僵化——他们的思路永远南辕北辙,对话永远不对盘。他激动,她又显示出置身事外的冷静,搬出那屡试不爽的杀手锏,用雅典学派的权限打压他。 如果她不是女人,他真想动手解决。 加西亚想尽办法减少他们的冲突,他将他的构想以叶莲娜能够接受的形式加以汇报,再将叶莲娜的命令以恳求的形式让他执行,从此他很少直接与叶莲娜交流。他们之间也许有一种心照不宣的人格上的信任,加西亚不止一次试图让他们和解,也许是加西亚缺少杰拉尔丁的中间人手腕,也许是他和叶莲娜始终像两个不同政见者,直到毕业,他们看彼此依然不顺眼。 他一直相信如果没有最初的轻敌,如果他能更周密地取得校园领导者的位置,他会比叶莲娜做得更好。无法验证的假设,为人生平添了挥之不去的遗憾。他始终担心叶莲娜过于强烈的个人风格,会给高中部以根本性的伤害,即使人们已经看到了她的成功。——那不是他所认为的成功,真正的成功应该庄重而昂扬。 毕业当天他得到了叶莲娜、加西亚和哈基姆留级的消息,他错愕不已。在校友们的告别宴上,叶莲娜的行为依然引发截然不同的讨论,有人说她过于留恋权力,有人说她愿意为校园牺牲宝贵的时间。他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他第一次以另一种眼光评价叶莲娜。高中部建校五十二年,人才无数,但对大多数人来说,高中部只是人生的一个不错的跳板,它固然可爱,固然优秀,但它不是任何人的归依之所,更像值得炫耀的初恋。对他也是如此。他马上就要去另一个平台开始真正的人生,那个平台在美国。 他怀疑过叶莲娜的决定,经过谨慎的分析,他确信对叶莲娜的个人前途而言,此举弊大于利。但她还是留了下来,她用将近两年的时间继续整理高中部,直到一切恢复正轨,才离开学校。那个时候,他已经在考虑联姻对象,一段从大学时代开始的爱情,在一个期待爱情的时代,会增加无形的印象分。 他难免把那位优秀的铂迪家的小姐和杰拉尔丁做了比较,尽管她出身名门,但杰拉尔丁却是万里无一的出众女人,就像他相信此生再也无法遇到像埃里克那样的知己。那个寂寞的晚上,加西亚给他打了电话,加西亚后来也会向他询问一些关于高中部的问题,他尽职尽责地做过回答,这一次,加西亚说他很快就要来美国读书。 “你终于肯毕业了?叶莲娜呢?”他问。 “叶莲娜回中国。”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真不明白叶莲娜在忙什么。她已经为雅典娜公学院贡献了如此多的心血,难道不应该顺理成章地进大学部,最后留在这所学校吗?但他很快就明白了,不,他其实早就明白,只是一直没机会正视。别人视高中部为责任,叶莲娜将高中部当做生命,她对高中部有一种属于女性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爱。对于高中部的任何事务,别人做不到只是遗憾,她却会发疯。她用一种不留余地的勇敢,迫使所有反对者下意识地让了步。他不是没有机会架空她,逼迫她,左右她,但他没有这样做,别人也没有,他们都知道,只有她会为这个学校义无反顾。 那天晚上他想了很多,他又觉得理解了杰拉尔丁当年的选择,他喜欢杰拉尔丁,却到不了迷恋的程度,但埃里克爱着杰拉尔丁,坦率而真诚。他一直以高姿态掩盖他在感情上的软弱和不安,而在埃里克、叶莲娜、甚至加西亚和哈基姆身上,爱就是爱,不论哪一种。 就在那个晚上,他决定认真地去爱那个将成为他未婚妻的陌生女人。这一场门当户对的家族联姻里,他们早已有互不干涉的共识,现在他却希望打破这个冰冷的利益局面。他试着理解她,尊重她,关心她,赞美她,接受她的优点和缺点。几年后,这个刚强的、说话总带着生硬口吻的女人在结婚典礼前在他面前留下眼泪:“我真意外,但能嫁给你,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 那一刻他也觉得非常幸福。 时光一转眼就过了很多年,他和很多人一样,和雅典那所高中不再有交集。他从高中阶段就开始经营的竞选班底不断扩充,其间免不了来来走走,他的妻子始终与他相濡以沫。特别是在他被家族丑闻牵连,前途跌进谷底的五年,她对他不离不弃。他们共同经历了一场场演说,她亲自为他整理讲演稿,在上台前为他摆正领结,在烈日下陪他与热情的群众一次次握手,直到双手红肿。他们在相濡以沫的岁月自然而然地爱着对方。她对记者说:“我的丈夫,是一个认真,又非常有人情味的男人。” 有人情味,成了他的标签。尽管他早已告别了青涩的真诚、信任、梦想,在刀光剑影里披上了刀枪不入的外衣,在他冷酷的做派中,始终有一丝温情让人信赖。苛刻的批评人承认他有一种矛盾的魅力。 “理想应该根源于深刻的爱。”在某次采访中,他若有所思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这是他在雅典娜公学院高中部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影响了他的一生。 竞选成功那一年,他见到了多年未见的叶莲娜。 那是一场慈善晚宴,叶莲娜作为东方学院的校长出席。他们不约而同地在面前的老人身上,寻找当年的影子。他突然有些遗憾,如果那个时候叶莲娜和他能够相互理解,相互妥协,高中部也许有一个更好的局面。他也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埃里克——过了太多年,当初的痛心已经平静,埃里克的形象也变得模糊,就连当年的那个梦想,他也遗忘了很多年。 “以前我和埃里克约好,他当英国首相,我当美国总统,可惜……”他感叹,在这个世界上,记得埃里克的人只剩下寥寥几个。 “开什么玩笑,我们的外交部长被所有人称为小威廉皮特第二,那是二十四岁就当上英国首相的人物。你今年多大?和你一起当选?是要让我们的埃里克等你三十年再申请竞选吗?”叶莲娜像是被激怒了,板起了面孔。 他哑口无言,他不明白为什么女人总喜欢把怀念当做私有物。事实上,叶莲娜并不了解埃里克,他也无意对她倾诉他和埃里克之间的任何事。他们一向无法沟通,从前如此,今后也一样。 但他们还是一起坐了很长时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上几句话,能够给他们往日回忆的人太稀有了,他们必须从最排斥的人身上寻找一点证据。如今他是深藏不露的政客,她是和蔼可亲的教育家,他们都可以在媒体面前妙语连珠,让听众深受感染,却还是找不到一个方法,改善他们驴唇不对马嘴的沟通状况。她依然不可理喻,他仍是面目可憎,他们对对方的厌恶差点又上升一个高度,想到这是因为对过去的无能为力的迁怒,他们同时原谅了对方。他们的和解是又一次不欢而散,这说明他们默认对方没有改变。 人很难在忙碌中察觉到自己的改变,怀伯恩也不知道他和年少时的自己究竟差了什么。他没能按照自己安排的那个剧本,一帆风顺地走下去。某天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并没有他想象过的庄重昂扬,而是谦虚严肃,偶尔露出善意的笑容,他和他的过去判若两人。在和叶莲娜重逢后的某个夜晚,他想起埃里克,一夜无眠。他问他的妻子,是否同意他选择一条艰难的、充满危险的道路。 “为什么不?我知道你爱这个国家。”她简单地回答。此时她已经做了四年总统夫人,沉着洗练,见微知著。 他握住妻子的手,又一次感受到有人理解的欣慰。 他开始走那条艰险的道路,没有埃里克,他只能孤军奋战,每一步都令他倍感艰辛。他清楚他的行为已经超越了个人荣辱,他为此骄傲。直到有一天,他被破空而来的子弹击中心脏,倒在理想的中途。
插八卦:传声筒加西亚的两面受气生活。
叶莲娜:我一定要想办法把那个见鬼的怀伯恩撤职! 怀伯恩:无关私人恩怨,我就是不认同叶莲娜的作风! 加西亚:冷静一点,这件事需要从长计议。
叶莲娜:高中部的未来在哪里?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但肯定不在怀伯恩同学的大话里。 怀伯恩:我们根本不需要探讨尊严问题,叶莲娜同学已经把高中部的脸丢尽了。 加西亚:有话好好说,不要攻击同学。
叶莲娜:加西亚,不要再说那个人的好话,他就是一无是处! 加西亚:叶莲娜,你这样想,杰拉尔丁曾经看中的人,怎么会一无是处? 叶莲娜:非但一无是处还抢人女朋友,人品都有问题!你竟然还帮他说话!
怀伯恩:加西亚,不要再替叶莲娜解释,她的所作所为和只会撒泼的市井女人有什么区别! 加西亚:怀伯恩,你不能这么说,叶莲娜是东方学院的高材生,更是一位大家闺秀。 怀伯恩:我知道,东方学院泼妇渣男,我以前还怀疑过这句传闻的真实性。
叶莲娜:怀伯恩除了挖人墙角,还做过什么? 怀伯恩:叶莲娜除了意气用事,还做过什么? 加西亚:合作,我们,你们,所有人必须合作。
叶莲娜:高中部今后怎样和怀伯恩同学有什么关系呢?高中部对他来说不过是个领带夹,坏掉了,他说一声:“哦,这真是太遗憾了。”随手就能换个新的。 怀伯恩:某些女士早起出门前,会夹睫毛,会喷香水,会熨裙子,会擦鞋子,可是她却不懂一个学校也需要最基本的体面!没错我说的就是叶莲娜同学。 加西亚:在和他(她)的相处中,你的能力有了长足的进步,你已经学会了使用比喻。
叶莲娜:加西亚,你和那个怀伯恩整天嘀嘀咕咕,到底什么意思? 加西亚:叶莲娜,我不会干涉你的任何决定,我知道怀伯恩逼你退出学生会那件事让你根本不能相信任何人,但如果你怀疑我,你就失去了最支持你的人。 哈基姆:闭嘴!吵个屁!就剩三个人你们还敢吵!
怀伯恩:加西亚,我并不是为了当雅典学派会长才反对叶莲娜,不管你相信与否。你是剩下的雅典学派成员中头脑最清醒的,你真的赞同叶莲娜的招生方案?她会给我们学校招来多少年的骂名?一旦她成功,必然有其他学校跟风,招生就会成为名校间的金钱游戏,你认为这是教育系统应有的秩序吗? 加西亚:如果你想问我的意见,我只能告诉你:我支持叶莲娜的一切做法。 怀伯恩:我简直不能理解你的行为。 加西亚:…… 怀伯恩:那我们换一个话题,为什么你要由着叶莲娜,你难道从来没有想过,你比她更适合重整校园? 加西亚:能者居之,我和哈基姆都这么认为。 怀伯恩:为什么你们两个都觉得自己比叶莲娜差? 加西亚:无关个人能力,你难道没有发现,历史,即使是再小的一段历史,也总是选择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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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布于:2016-02-08 18:17
本章插图:丸子喵喵
图片:4.15 秘思维:艾俄洛斯与艾欧利亚.jpg ![]() 图片:4.15 秘思维:沙加.jpg ![]() 图片:4.15 秘思维:穆.jpg ![]() 图片:4.15 秘思维:沙加与穆.jpg ![]() 图片:4.15 秘思维:沙加与穆2.jpg ![]() 黑白插图,米罗与天鹅 作者:NORTHSTAR 图片:4.15 秘思维:米罗与天鹅.jpg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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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布于:2016-02-10 10:19
可以看出,虽然老鹰小K在向导鸟团伙内的威信依然坚挺,但是控制能力一日不如一日,不听话去帮助异乡人的鸟越来越多: 夜莺黑眼睛: 从第一天开始就被主人俘虏成脑残粉。要不是惧怕小K的淫威,早就把向导鸟知道的游戏秘密全部向异乡人和盘托出,而且经常偷偷摸摸帮异乡人,是中听不中用的叛徒鸟。 蜂鸟托帕斯: 总体上比较听小K的话,然而这只牙缝鸟本身就是个笑话,嘴上功夫远胜于爪上功夫,难得让它开个锁还战战兢兢。 猫头鹰罗琳: 向导鸟团伙中的四大打手之一,聪明豁达勇敢好战识大体,既得小K信任,也受主人欣赏,真是鸟中楷模。 鸵鸟骑士: 欺软怕硬,贪生怕死,一点风吹草动就逃,从眼睫毛到脚趾都是笑话。 鹦鹉翻译官: 对主人非常有好感的结巴,除了打老鼠尚有一手,基本上是只废物。也幸好是结巴,即使有心向异乡人泄露什么秘密,人家也没耐心听。 凤凰瞌睡虫: 超凡脱俗的鸟,埋头睡觉不管鸟间琐事,虽然不太担心会叛变,但也使唤不动,只能当透明。但是最新章里在关键时刻鬼使神差地开口说话给了异乡人考验的重要提示,看来并不完全靠得住。 天鹅鸭子: 拥有最强战斗力,与主人关系不佳,原本应该是向导鸟团伙中的中坚,无奈智商情商低得匪夷所思,是靠不住的让鸟操心的笨鸟。 雨燕红毛: 四大打手鸟之二,与主人关系恶劣,却特别偏爱主人的蠢弟弟,会不由自主帮他一把,并不100%听话。 信天翁水手: 四大打手鸟之三,品行智商和主人大同小异,忠诚勇敢,是小K特别可靠的手下。 乌鸦埃德加: 四大打手鸟之四,同时也是这群笨鸟中难得的知识分子,然而知识分子从来就难管教,在第十三章竟然出鸟意料地违反小K的命令帮助异乡人,并即场发表煽动鸟心的言论策反了没脑子的天鹅、热血的红毛,以致最后连小K都迫不得已亲自上阵帮异乡人打架。 青鸟蒂蒂尔: 废物中的废物,弱智中的弱智。相信小K每次看到这只白痴手下都会怀疑鸟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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