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存(2013-11-29)
一
那天她带着两个学生走进一家招牌很不起眼的小店,两个男孩都是东方学院的学生,他们惊讶地看着别有洞天的宽阔大厅,紫头发的学生说:“真没想到,里边这么大!简直像个小食堂。”金头发的学生环视了一圈大厅里的一个个窗口,评价说:“占地面积不小,食物的种类也不少,但很明显,经营者缺少商业头脑,这家店为什么还没倒闭?” 她笑了笑,回答说:“这家店是我开的。今天我请客,你们随便吃吧。” 两个学生又吃了一惊,他们显然想不到东方学院的校长会在偏僻的巷子里开一家小吃店,那些窗口既有中国小吃,又有外国小吃,没有具体的分类,显得杂乱无序,与老校长细致周到的作风大相径庭。 大厅里只有长条的桌子,一个个简单的木凳子,两个学生坐上去,紫头发的学生抬起头,看到对面的窗口上悬挂的菜单,突然笑了,问道:“疯狂女巫辣酱?那是什么菜?”走过去,发现是再普通不过的辣椒油。他将这些窗口逐一走过,发现了各式各样奇怪的菜名:黑巫师的诅咒、黄河之吻、尼伯龙根项链、希伯来披萨、土星奶酪、前列腺酒、孙思邈冰咖啡……他回头对坐在桌边的校长说:“我听说过这家店,所有的食物都有别出心裁的名字,而且味道很正宗。”另一个学生说:“会开这种店,可以看出校长平日很闲。” “食物虽然多,但好像,不全……”紫头发的学生显然发现了什么端倪,“各地、各国小吃都有一些,但只有某一些,寿司只有七种,是故意不多做一些品种吗?” 她含笑点头。紫头发的学生又说:“听说校长您从小就是东方学院的学生,这个小店卖的是不是都是您学生时代爱吃的食物?”金头发的学生评价:“女人在怀旧问题上,一向喜欢劳民伤财。” 两个学生争辩起来,她很喜欢听两个聪明的孩子各执一词,互不相让。他们说到国外有很多寄存小店,在一个个小箱子里放着人们最想珍藏的东西:照片、日记、情书、头发、骨灰、玩具、首饰、衣物、遗书……有信用有规模的店铺里,还有几百年前的东西,而一些小一点规模的店铺,有规定的领取时间,时限一过,所有秘密都成了废纸片和垃圾,店家会在火炉里焚毁,保证它们依然是秘密。 “我去过一家在美国的寄存店。”两个学生说得热闹,她也插了一句。 “您去那里存什么?”紫头发学生好奇地问。 “您一定是二十岁以前做的这种事,一个人二十岁以后、六十岁以前倘若还做这个,十有八九不会有出息。”金头发学生说。这个学生说话一向犀利而不留情面,她只能无奈地苦笑。 “我是二十岁那年去了那家店。存一封十六岁时候写的情书。” “情书?”两个学生眼睛一亮,在十四五岁的年纪,即使再正经的学生,也会对“爱情”这个话题好奇不已。 “是啊,一段没有结果的暗恋。”她点点头,为孩子们摆好了餐具和各种食物,袖珍餐具的造型别致,小碗里有一个馄饨,小盘里有两块烧鹅,小屉里有一个煎包,摆了满满一桌子,两个学生终于从辩论中回过神,见一位老人如此周到地为自己服务,很是惭愧。 “这些都是校长年轻的时候喜欢吃的东西吗?”孩子过了一定的年龄,就不爱听老人唠叨他们年轻时的种种,愿意找话题供老人回忆过去,不啻是一种自我牺牲。紫头发的学生为了弥补自己的不周,主动问起老人的过去。 “不是。”她轻轻摇头,“我还是高中时的时候,朋友们说想来我的家乡看一看,于是我们一起来到这里。这个饭店卖的食物,就是当时我们吃过的;你们看到的奇怪的食物名,都是几个朋友起的。” “你的朋友?”金头发的学生有一双湛蓝的眼睛,目光敏锐,就像他的头脑,“是不是几十年前的‘雅典学派’?” “是啊。”她露出回味的表情,午后的太阳暖洋洋地照进店铺,她不再多说,继续听两个男孩讨论报考、讨论地区差异、讨论食物的风味、讨论为什么某种食物会有这样一个名字、讨论起名字的人是什么性格,并向她询问。在这样一个轻松的下午,她又一次回想起那些她从未忘记的往事,它们就像这家店铺,寄存在忽远忽近的时光里。
二
“天啊!这里是地狱吗!?” 在她的记忆里,副会长塞维叶•穆维尔的声音总是带着一点点夸张,不论是惊讶还是喜悦,但那夸张并不让人讨厌。当他第一次站在成都街头,发出第一句感慨后,他用自己的身子挡住她,还有雅典学派的另外两个女孩,故作深沉地说:“小姐们不要怕,我一定会保护你们!”而同样喜欢大惊小怪的生活部长哈基姆做出胆怯的样子躲到温柔稳重的杰拉尔丁身后,大叫道:“杰拉尔丁姐姐!叶莲娜的家乡太可怕了!” 当十七届雅典学派集体站在成都街头,一大半的人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她还记得他们吃惊的面孔,一向不动声色的学习部长安德列亚斯•施瓦茨都忍不住错愕地看着她。而她从小就习惯了街头店铺门口堆着小山一样高的血糊糊的兔脑壳,习惯了街道上的行人拿着涂满辣椒的兔脑旁若无人的啃咬,忘记了给自己的同伴们打打预防针。 “那是……成都最有名的小吃……”她尽量温柔地对同伴们介绍:“味道很不错,你们要尝尝吗?”哈基姆从杰拉尔丁的背后探出半个脑袋说:“叶莲娜你太可怕了!竟然吃这种东西!我们一直以为你是个温柔胆小又善良的淑女!”其他人大摇其头,只有帅气的外交部长埃里克•罗杰斯勇敢地站出来说:“既然是最有名的小吃,那我……一定要尝尝!”塞维叶眨眨眼,立刻也迈上前一步说:“我也吃!”等到洒满调料的兔脑壳递过来,他们又同时犹豫了,埃里克问:“没有刀子吗?”她只好向街上随手一指,男女老幼都在直接用牙齿啃,哈基姆说:“叶莲娜,你是东道主,你给我们示范一下吧!” 她一下子紧张起来,不论如何,她都不愿在那个人面前以不雅的姿态吃东西,那个人也正以玩味的目光看着他,见她发窘,他说:“不如这样吧,我们买一些拿回宾馆吃,就不会觉得难为情了?”塞维叶拿着哆哆嗦嗦的拿着纸包,随即一把塞给埃里克,“你拿着吧!我还要看地图!”安德列亚斯从鼻子里哼出几声笑,笑的很有他的特色:“呵,呵呵,呵呵呵。” “你笑什么!你敢吃这些婴儿头盖骨上的肉吗!?” “不,不是婴儿,是兔子……”她辩解。 “你敢吃这些兔子婴儿头盖骨上的肉吗?!” 安德列亚斯毫不犹豫地抄起埃里克手里的食物咬了一口,抹掉嘴上鲜红的辣椒末,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一张英俊深邃的脸波澜不惊。塞维叶指着他说:“德国人果然都是刽子手!”哈基姆跳上来凑热闹说:“学习部长怎么不说‘法国人果然都是废物’?怎么没说?怎么没说?”而埃里克看着那个令人发憷的头盖骨,硬着头皮也咬了一口,随即,他抓住杰拉尔丁的胳膊,拼命用手扇着嘴唇和舌头,杰拉尔丁连忙把手中的矿泉水递上去。 “天啊,舌头都麻了。”埃里克终于能发出声音,他是个开朗风趣的英国人,虽然负责高中部的外交事务,却从不故作绅士,有一种让人放松的气质。他笑着拍拍安德列亚斯的肩膀问:“你竟然没事?真没想到!”塞维叶不服气地说:“装的,一定是装的。”安德列亚斯给了他一个白眼。哈基姆问:“可是塞维叶,你不吃吗?你不是说要吃吗?”塞维叶顾左右而言他,转个身问她:“叶莲娜,你的母校在哪里?” “还有一段路呢。”她说。塞维叶对她从不胡乱开玩笑,总是很礼貌,很客气,起初,她以为这是塞维叶对东方女性的尊重,后来,她才发现只有自己是不同的,塞维叶可以和任何一个女性谈笑自若,唯有对她,总是带着一份小心翼翼。 “我们快走!”哈基姆大叫着跑到前面,“这一次叶莲娜请客!我们一定要让她破产!”这个大眼睛的埃及人永远那么活力充沛,说着话就会唱起歌跳起舞,走路的时候也会不停摇摆,手舞足蹈。虽然在大街上大喊大叫显得很没形象,她也只能冲着那已经跑了不知多远的背影大喊:“哈基姆你回来!不是那个方向!喂!哈基姆!”叫声伴随着其他人的笑声。 终于把已经转进巷子的哈基姆喊了回来,众人三三两两地走向东方学院,她注意到,安德列亚斯默默地走在最后,偷偷买了一瓶矿泉水一饮而尽。
三
“叶莲娜,你们学校的校训是什么意思?” 体育部长加西亚是一个瘦瘦的阿根廷男孩,他喜欢读书,别人都叫他书呆子。不论和谁说话,他都是礼貌的,谦虚的,从不和任何人争辩,别人说话,他就呆呆地听着。不知为何,她与加西亚一直很有话聊,大概因为他们都是容易被忽略的人,凑在一起很有同类感。渐渐的,他们无话不谈,有时还会说起自己的暗恋。 他们领略同样一种感情,很有默契地没有过多的询问,只是反复地相互诉说自己患得患失的心情。他们还曾打过一个赌,分别去跟暗恋对象告白。她写了一封情书,翻来覆去的修改,誊写,筋疲力尽后才将那封信夹在自己常用的文件夹里。而加西亚说他当晚就告白了,对方说愿意给他机会,不过要等他更加成熟之后。看到加西亚开心的表情,她更加胆怯,那封信也始终没有递给那个人。老实的加西亚从来不拿这件事笑话她。她反而不好意思,不断解释她会找一个最恰当的时候,把写好的情书交给喜欢的人。 她为加西亚解释“德水泽山,普智兼仁”,他边听边点头。更多的人凑了过来,拉着她问东问西,相对于古典的雅典娜公学院高中部,东方学院是另一种古典,更加神秘,更加令人惊奇。他们会指着房子上的瓦片大呼小叫,会排着队摸石狮子口中的圆球,她没有带他们直接进入校园,而是去了校园旁边的小吃街,这才是他们最需要的地方。 “这么长的一条街都是吃的?”塞维叶又一次大叫起来,哈基姆的叫声更响亮:“你们中国学生的消化能力真强!”东方学院的小吃街是东方学院学生心目中的圣地,那里汇集了世界美食,琳琅满目的小店,扑面而来的香味,让人食指大动。她首先将同伴们拉进一个有名的面食店,并嘱咐他们不论馄饨也好,包子也好,饺子也好,只能吃一个。 “叶莲娜你太小气了!”哈基姆抗议道。 “不是的,接下来还要吃很多东西。”她解释。 “叶莲娜,你真的不会破产吧?”这时那个人抬起头对她笑了,她喜欢看他笑,他的眼神像是随时可以融化的冰,透明、疏离却不失温柔,在女生们的议论中,他总是神秘的,像一个来自遥远国度的王子,谁也不能接近,高贵、俊美得不太真实。进入雅典娜公学院后,她因为成绩被选为雅典学派的一员,而他的成绩是第一名,是毫无疑问的会长。在会议室里第一次看到他,她就喜欢他,她总是偷偷看他,默默记住他说的每一句话。在无人留意的时候碰触他的钢笔、记事本和制服外套,似乎这样做就能和他接近一些。 以前,在他与她说话的时候,她常常紧张地忘记回答。幸好,她本来就是个腼腆的人,即使与别人说话,也经常涨红脸,不知该怎么表达。同伴们都将这种羞涩当做含蓄的东方美,但杰拉尔丁认为雅典学派的成员应该更大方,更自信,总是很高傲的宣传部长艾格尼丝也看不惯她的柔声细语。杰拉尔丁总是鼓励她大声说话,总是拉着她高谈阔论。而艾格尼丝总是纠正她的坏习惯:不能低着头走路,不能总以商量的口吻和人交谈,不能不坚持自己的意见……短短一年的时间,在她们的影响下,她的头发变长了,声音变响了,每个周末也和她们一样为搭配服饰烦恼不已。杰拉尔丁总说她越来越漂亮,她也希望她的努力,能够让他注意到她的存在。 现在她已经学会在他的目光中保持镇静,压住心跳,以平稳的声音回答问题。她告诉同伴们不用担心,她有很多奖学金,请他们吃上一个月都没有问题。她没说的是她还有花不完的零用钱,作为卓家的女儿,在经济上,她从未缺少过什么。但这不能抵消这个身份给她带来的伤害。她无数次忍耐着本家的小姐冷淡鄙夷的目光,无数次任凭流言蜚语在她耳边充斥,无数次以冷漠拒绝那些因为好奇、因为有所求而接近她的人。她不喜欢卓家,也不喜欢东方学院,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以一种愉快的心情出现在这个城市。 她教他们使用筷子,令她惊讶的是,那个人竟然能够灵活地使用东方餐具,其他人全都笨手笨脚,不知该如何操作两根纤细的木条,同伴里另一位东方人——执行者藤川佐治只顾一个人吃饭,根本不帮她。于是,她一次次示范,一次次手把手教同伴们。塞维叶学得最慢,最后也只是将筷子当竹签,叉起食物送进嘴里。 趁着大家都在吃火锅,她跑出去买了十一条一模一样的围巾,是街边手工小店里的高等品,颜色是优雅的灰色。和他们身上的黑色制服很搭调。风渐渐大了起来,温暖的围巾让大家纷纷称赞她的体贴,每个人系围巾的方法都不一样,哈基姆随手胡乱围起来,衬着他的大眼睛显得很可爱;杰拉尔丁把自己的围巾系好,又帮埃里克系了同样的长短式;艾格尼丝将长长的围巾左一圈右一圈围出层次感,从皮包里拿出水晶旋转木马别针扣在胸前,她是高中部最漂亮的女生,总会用别致的打扮给她的漂亮再加一百分;安德列亚斯的动作一丝不苟;塞维叶随性地将围巾挂在肩上;运动神经一向很失调的体育部长加西亚将自己围成了一团粽子,逗得大家哈哈大笑,财政部长帝摩斯走上前将加西亚的围巾一层层解开,重新替他围起来,打了个交叉结。 帝摩斯是个文静而且文雅的男生,说起话来有些腼腆,对时尚潮流却最有研究,且最注意外形上的修饰,以致经常有人怀疑他的性向,即使他有过女朋友也不能打消别人的怀疑。他是安德列亚斯的至交好友,——虽然他们能成为好朋友,所有人都觉得奇怪。她一直很喜欢帝摩斯,帝摩斯总是能用能让人愿意接受的方式帮助、照顾他人,而且不露痕迹。他沉默地关心着雅典学派公寓里的每一个人,常常在别人开口之前,做完他们需要的事。他也是内向派,和加西亚还有她很聊得来。对笨手笨脚的加西亚,他充满包容与关爱。 最后才敢把目光投给那个人,看过所有人之后,她才能比较自然地看最想看的人。最简单的动作,最简单的折叠穿系,但所有简单的东西在他身上,都有说不出的优雅。帝摩斯留意到她的呆滞,挡到她面前,三绕两绕,将她挂在脖子上捏在手中的围巾拧成复杂又漂亮的麻花结,又理了理她的长发。她红着脸低下头,在帝摩斯面前,她总觉得自己无端小了十几岁,成了最需要照顾的小朋友。帝摩斯了然地对她笑了笑。 那一天他们走过小吃街,与一行俊男美女同行,回头率极高。而且,回头的人中还有不少熟面孔,有些人没有认出她,认出她的人目光惊讶,她甚至听到了有人在低声议论:“那个人不是叶莲娜吗?”“她真的加入了雅典学派?”“她看上去比以前漂亮多了。” 他们戴着同样的围巾,谁都能看出他们是一个整体。她知道自己是故意的。 她从来没有那么虚荣过,也从来没有那么高兴过。
四
他们一路吃喝,塞维叶给每个他没有见过的食物起名字,没多久哈基姆也和他一起起哄,埃里克和杰拉尔丁也加入进去,安德列亚斯不时冷笑……她留意那个人一直意趣盎然地品尝每一种食物,有时会露出惊喜的微笑。这时她注意到,佐治似乎在寻找什么。 佐治是一个不苟言笑的日本男孩,很少与别人说话,只有塞维叶、哈基姆、埃里克和杰拉尔丁喜欢与他攀谈。他总是皱着眉,一板一眼地回答别人的问题。她看到他买了一些简易包装的糕点,左看右看。她硬着头皮对他说:“佐治,你想找什么?我对这里很熟。”男孩犹豫了一下才说:“邮局。” “你想邮寄这些点心吗?要寄到哪里?”她问,又多补充了几句,“我不是要多嘴,是因为,这些糕点,这些糕点保质期很短,如果要寄到很远的地方,比如国外,还有日本,要是去邮局的话……”她紧张的面红耳赤。 男孩看她紧张,也有些局促,好不容易才开口:“雅典。” “那用快递好一些,这里有个专为东方学院的学生服务的快递公司,就在那条巷子里,我带你去吧?” 佐治似乎想说谢谢,但还是没说出口,跟着她一前一后地进了巷子。这是一间自助式快递公司,在电脑上打出包裹的邮寄地,将邮寄品放入机器,机器会根据电脑输入的内容选择适当大小的可回收快递箱进行装箱、填充海绵和包装。然后会显示需要的费用。佐治看到费用后,脸色一变,低下头逐一翻自己的口袋。 看到佐治为难的脸色,她想起无意中听哈基姆说过,佐治的零花钱很少,而且,上个学期他因为工作缺考,没有得到奖学金。她想替他付邮费,又怕会引起他的反感。钱包就在手里握着,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这时,她突然想到一件事。东方学院的商业街会和学校合作,会给考试成绩优秀的学生发一些商业街的代金券,有食品券、美容券、快递券等等。 她记得自己还有一张快递券,迅速地翻找钱包内层,果然还在。她连忙对佐治说:“佐治你等等!”然后语无伦次地解释快递券的来源和用途,一再强调自己不需要用到这张纸,它的一年期限马上过了,不用会浪费。最后才以商量的口吻说:“你用这个好不好?”飞速地将快递券放进投币箱,回头说:“你、你看,还能用呢。”佐治也才回过神,想了半天才说出一句:“你、你竟然留了这么久?”“忘、忘扔了!”再然后,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对方,不过,她没想到严肃的佐治的表情可以很亲切,还有点腼腆。那时候她想,佐治也是一个内向的人,但也许以后,他们也可以很轻松地交谈。——这件事还有一个后续,回到学校后,佐治的女朋友亲手织了一双手套和一双袜套送给她,她又多了一个朋友。 他们赶上大部队的时候,大家都还在各个小吃摊大吃大喝起名字,只有塞维叶注意到他们的单独行动,他上前拍着佐治的肩膀说:“怎么,去给女朋友寄礼物了?”佐治低着头不说话,她也不多说,带着大家上了一个茶楼,在噼噼啪啪的麻将声中,哈基姆继续大呼小叫,抱怨茶叶水有多么难喝。而埃里克已经靠着微笑和手势、以神奇的速度融入一群老大妈之中,迅速学会了四川麻将,玩的不亦乐乎。 麻将不难学,几壶茶的功夫大家已经三三两两摸起牌,这时靠窗的艾格尼丝发现下面有推着车叫卖的小贩,好奇地问:“叶莲娜,那是什么?”她看了一眼,是一种叫做梅花糕的小吃,外面看起来很凉,咬一口烫死人。塞维叶立刻自告奋勇地冲下楼买了几个上来,对艾格尼丝说:“这不知又是什么危险的东西,不如我先尝一口吧。” “你烦不烦?”高傲的艾格尼丝对男生一向不假颜色,还没等她出口提醒,已经伸手拿了一个咬了一大口。随即,艾格尼丝垂下头,用另一只手遮住脸,她着急地左看右看,可是所有桌子上只有热茶。这时,安德列亚斯在她手里塞了瓶矿泉水,她来不及多问,连忙拿给艾格尼丝,塞维叶和帝摩斯一左一右地拍着艾格尼丝的背,塞维叶说:“你看,我说让我试吃一下吧!”吃了一口,把这种外白内热的点心定名为“冰岛蛋糕”。艾格尼丝说不出话,无论如何都不肯在这个时候抬头,侧过身小口喝着她递上去的水。 直到街上的店铺开始打烊,他们才终于肯拿着大包小包走向宾馆,一面对她的家乡赞不绝口。这时候还有不少小商贩在叫卖,她开心地听着他们的议论和说笑,发现自己的脚步慢,又到了最后。那个人回过头等她,和她并排向前走,她的心跳变快了。 “叶莲娜,那个是什么?”他问她。 “那个叫……糖葫芦。”她不知道该怎么翻译,只好说了中国话,他用好听的声音重复了一遍,把她逗笑了,于是打开钱包买了两串,山楂外面裹着糖,又酸又甜,他和她一人拿着一串站在路灯下,她想,也许路人会把他们当做一对情侣。突然,她察觉塞维叶以失落的目光看着他们。连忙快走几步,大声说:“你们要吃这个吗?很好吃!” 那时候她和所有多愁善感的女孩一样,坚持着自己的爱情,又不想让别人伤心。
五
杰拉尔丁有一种天赋,别人的心事从来瞒不过她的眼睛。她会搂住她的肩膀,断定她们需要说一段女孩子间才有的悄悄话。那天晚上,三个女孩睡在一个房间,她特意买了三件一模一样的睡衣,艾格尼丝在窗边拿着一罐啤酒发呆,杰拉尔丁一边吹自己的长头发一边问:“叶莲娜,你不认为在自己家乡告白很浪漫吗?” 她吃了一惊,在窗子旁喝啤酒的艾格尼丝说:“为什么要告白?反正都会被拒绝,为什么要做白费力气的事?” 艾格尼丝是心直口快的人,她没少被她抢白、批评,刚认识的时候,她以为艾格尼丝对她有偏见和敌意,相处越久越发现,艾格尼丝说话虽然伤人,但本意并不坏,她同样对同伴有一份热心。艾格尼丝又喝了一口啤酒,才说:“你知道塞维叶喜欢你吧?选择他不是更好吗?” 她忍不住顶嘴,“那你为什么要和帝摩斯分手?帝摩斯不比安德列亚斯差吧?” 艾格尼丝并不恼怒,反倒认真地看着她说:“即使因为我有亲身体会,才这样建议你。为什么一定要喜欢会长呢?塞维叶更适合你。” “你不觉得塞维叶花心吗?”杰拉尔丁插嘴。 “塞维叶是喜欢口头占便宜,但他什么时候交过女朋友?你眼睛瞎了吗?” 杰拉尔丁既不生气也不回答,只从冰箱里拿出两罐啤酒,把空调又调高两个温度,然后微笑着看艾格尼丝,艾格尼丝的头又低了下去,装出认真喝酒的样子。 她想起杰拉尔丁说过的话,“艾格尼丝比你更缺少与人相处的经验,她完全不知道怎样和人交谈,但如果她发现自己说的话伤害了你,她会非常内疚,接下来就会变得像小猫一样任由你摆布,你让她说什么她都说,让她做什么她都做。” 她一开始不相信,后来试探性地做了实验,得到了艾格尼丝帮她抄的一份化学笔记、送给她的一条发带、请她吃的三顿饭、为她唱的一首歌、等等。她也开始不在意艾格尼丝冲动性的话语。只见杰拉尔丁已经坐到艾格尼丝身边,对她说:“你也该说说了吧?你们三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艾格尼丝发出一个很可爱的抱怨式的鼻音,表情有些不自然,“我初中时来公学院读书。他早我一年半,是德国来的留学生,就住在帝摩斯家里。那时候帝摩斯追求我,我拒绝了。” “是因为你喜欢安德列亚斯?” 艾格尼丝没回答,继续说道:“然后他来问我为什么拒绝,很没礼貌地劝我不要自以为是,我一气之下答应了帝摩斯。” 杰拉尔丁好半天才说了一句:“帝摩斯真可怜。” “后来帝摩斯发现事情不对劲,主动提出分手。” “那你和安德列亚斯为什么还不交往?” 艾格尼丝的表情更不自然,“一开始我们都内疚。后来……,反正他又不喜欢我。” “他喜欢你!”她连忙说:“你被烫到他立刻就把水塞给我,他一直注意你的一举一动!” “塞维叶也一直注意你的一举一动,但会长不会注意你。”艾格尼丝说。 “帝摩斯比安德列亚斯更会关心你照顾你,你为什么要分手?” 杰拉尔丁做出祈祷的动作:“谢天谢地,叶莲娜越来越懂针锋相对。” “你不能这样反驳我,我们的情况不一样。”艾格尼丝说:“我有可能,你没可能,你明白吗?” 杰拉尔丁做出摊手的动作:“这是现实和理想的不同。” “我只知道如果什么也不错,有可能也会变成没可能;如果努力的话,没可能也会变成有可能!” 杰拉尔丁举起左手,打个拍子“这是理想对现实的挑战。”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这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我不是瞧不起你,你看我的条件怎么样?还算不错?但我如果追求会长,百分之一百被拒绝,他和我们根本不在一个世界。” 杰拉尔丁放下左手举起右手,打个拍子,“这是现实对理想的反驳。” 她不再说话,只是气鼓鼓地看着艾格尼丝和杰拉尔丁,正在做指挥家的杰拉尔丁“扑哧”一声笑了,艾格尼丝一直皱着眉头,杰拉尔丁拉她坐下,对她说:“艾格尼丝不是不想帮你,她只是想把结果事先告诉你,让你做好心理准备。”“是啊你快去告白吧,我支持你,告白之后我会请你吃美食门的蛋糕。”艾格尼丝将空罐子扔进垃圾桶,又拿了一罐。 她还是以不妥协的眼神瞪着艾格尼丝,杰拉尔丁摸着她柔顺的黑头发说:“艾格尼丝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她终于忍不住开了口:“那你为什么一直说支持我?”“我是支持你,我们都支持你,追求爱情没有错。但得到爱情,选择恋人都是另外的事。难道会长拒绝你之后,你就不谈恋爱了?” 她欲哭无泪。 “你别难受。”杰拉尔丁说:“就像艾格尼丝说的,并不是说你不够好,只是会长并不是合适的男朋友人选,更不是理想的婚姻人选。你以一种小女生的迷恋喜欢着他,这没什么不好,但迷恋之后呢?你总要想想现实问题吧?如果有一天你从会长那里毕业,我也建议你考虑塞维叶,你别看他总是没正经,他也很有能力,值得信任。” “我没有说塞维叶不好,但是,我喜欢的人不是他!” “我们又没有逼你移情别恋,只希望你考虑他。” “为什么他一定比会长、好?” 杰拉尔丁叹了口气,大姐姐一样抚摸着她的头说:“你真是小孩子,你认为女人一生最需要的到底是什么呢?特别是你这样有智慧有能力的女人,以后你不会缺少事业、缺少金钱、缺少的只是一个可以让你开心的人。就算你们吵架了,对方也能首先收起脾气。年轻的时候,你的追求者能够满足你,等你老了,谁还肯宠着你让着你?谁还会在你生气的时候对你服软,说是他错了,请你别生气?肯这样做的是父亲,他早在天堂安息了。如果你没有这么一个在乎你的人,你的人生有多凄凉?” “你的意思就是,要选择爱自己的人,而不是自己爱的人?难道埃里克就一定能做到吗?”有的时候她也会提醒自己对方和自己在同一个年龄,但还是会不自觉地做出“妹妹”的举动,比如耍小脾气。 “他必须这样做。女人必须被丈夫爱护,否则婚姻没有意义。”斩钉截铁的杰拉尔丁,只有在处理公事的时候,别人才能看到。“相应的,埃里克要当未来首相,我会是他的贤内助。做一个政治家的妻子,把我们的孩子培育成正直有想法的人,这就是我一辈子的事业,我会为此付出我的一切。” 她不说话了。杰拉尔丁是那么清楚自己需要什么,要做什么,甚至可以说出五十年以后的某天她在做什么。在她清晰明确的头脑里,可以让一切事情并行不悖。如果她也可以像杰拉尔丁一样,将理性和感性结合的那样完美,是不是就可以站在他身边? 其实她很清楚自己为什么迟迟不把那封信交给他,因为她早就知道答案。 “你们东方女人不都重视婚姻吗?所以你应该选择塞维叶。”艾格尼丝会再三强调她的观点,“不过我还是会帮助你,不如我帮你给会长打个电话。”说着翻出了手机,杰拉尔丁眼明手快地抓住了艾格尼丝的手腕,“叶莲娜的事还是让她自己去做吧。” “她会一直拖到毕业,拖到十年二十年之后,最后终于想通跟一直等他的塞维叶结婚,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浪费十年二十年?”艾格尼丝说。 “可是叶莲娜还会有更多追求者,为什么一定要和塞维叶?”杰拉尔丁唱反调。 “放屁!你真的认为还会有比塞维叶更适合她的?你眼睛瞎了吗?”这句话的尾声变得很低,杰拉尔丁一边微笑一边点头一边上下打量艾格尼丝,单手捧起那急于低下的头,“这次不能原谅你,来,让我亲一下。”“不不,别这样,这不行!”“不要这么说,又不是第一次。”“你去弄叶莲娜!叶莲娜!”“她早就是我的人了,而且她也喜欢你,你看她看得多认真。” 在艾格尼丝的惊叫中,她看得津津有味,其实艾格尼丝的柔道非常厉害,可以打倒几个男人,可是她从来不对女孩子使蛮力,只能被杰拉尔丁治的服服帖帖。 “好了好了,难得出来玩,我们就不谈这个伤脑筋的话题了。”将艾格尼丝戏弄一番,杰拉尔丁举起啤酒,她也举起杯,却在心里暗暗说:“这话题明明就是你先说的。”杰拉尔丁用罐子碰了碰还在皱眉的艾格尼丝的脸蛋,“你呢?你就这样和安德列亚斯互不搭理?既然帝摩斯都支持这件事,你们到底在磨蹭什么?心高气傲也要有个限度吧?” “艾格尼丝才不会低头呢!”她扭过头喝着啤酒,“他们就像两只斗鸡,谁也不肯放下身段,旁人跟着着急,他们只会骂旁人无聊!” “你真无聊!”艾格尼丝瞪她。 “不过,我听塞维叶说了这样一件事哦!”杰拉尔丁摇晃着肩膀:“我们的学习部长正在制作一个巨大的、超先进的、比现今所有望远镜都厉害的天文望远镜,据说是想送给某个喜欢研究天体物理的人哦!这个人是谁呢?” “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艾格尼丝说。 “大概是一件秘密的礼物吧。这样重大的礼物,恐怕是定情信物吧,你说呢,叶莲娜?” “可是死要面子的艾格尼丝一定会拒绝吧?而且,死要面子的学习部长真的会告白吗?” “告白的话,他会选择四月一日。如果我选一天,也会是这一天。因为可以说:‘开玩笑的,你别当真。’我们一定会这么说。”艾格尼丝闷闷地喝光了剩下的啤酒。 “其实你们一直都了解对方,你们到底在拖什么?”尽管她这样劝说,却很明白艾格尼丝和安德列亚斯的脾气,他们无数次争吵,吵到天翻地覆,有时候只是为了一个小数点。他们都是固执到极点的人,从不改变看法,这样的两个人,真的能恋爱吗?可这样的两个人,偏偏彼此相爱,谁也不想离开谁。 “我觉得这次他真的想向你表白。你千万不要拒绝他。”杰拉尔丁说。 半晌才听到艾格尼丝用很小的声音说:“如果他有诚意的话……” 高高在上的艾格尼丝脸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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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布于:2015-05-21 16:10
六
外国人不能随便喝中国的酒,但大家纷纷表示他们一定要尝尝正宗的中国粮食酒。 她是快要睡觉的时候被男生们的电话吵醒,他们兴奋的睡不着,非要让她带他们去找24小时营业的酒吧,她只好穿好衣服,杰拉尔丁早就睡熟,艾格尼丝酒喝多了,不想多走动,她只能一个人跑出宾馆,带着一群男生打车到处寻找酒店。最后他们进了一家酒吧,拎着从超市买的白酒。其他人都是便装,只有她穿着制服,差点被酒保拦在门外。 “那个……那个……”她想要开口讯问,却怕被他们起哄。 “会长说他有事,没和我们一起来。”加西亚小声告诉她,“还有佐治去和在东方学院的同学叙旧了。”她也小声问:“他一个人吗?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怎么会呢,他是会长啊。”加西亚说:“他怎么会出问题?”她握紧手袋的手放松开来,其实她希望加西亚表现出很担心的样子,这样她也许可以名正言顺地给那个人打一个电话,问问他是不是安全。 “叶莲娜,你也喝一杯,既然都来了。”帝摩斯点了一杯清淡的鸡尾酒放在她面前,她单手握住酒杯,另一只手依然攥着手袋。哈基姆很豪迈地打开一瓶白酒,对着瓶子仰头就喝,她瞪大了眼睛,哈基姆竟然没事人一样放下酒瓶,大眼睛转了一下,大叫:“太爽了太爽了!学习部长!你一定要尝尝!给!”说着把另一个瓶子塞了过去,帝摩斯刚要阻止,好胜的安德列亚斯已经模仿哈基姆的动作,仰头把无色的液体倒进嘴里,“啪”地把瓶子放在吧台。四周的人都被他们吸引,议论纷纷,安德列亚斯投给哈基姆一个挑衅的眼神,然后向后一仰,倒在帝摩斯怀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安德列亚斯!你也有今天!”哈基姆大笑,塞维叶拼命鼓掌,叫道:“哈基姆!你太帅了!法兰西骑士奖章属于你!”哈基姆敏捷的跳上吧台,手舞足蹈,他满脸通红,拿着一瓶香槟到处洒,“大家一起喝吧!今天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大家要看我跳舞吗!”很多不明所以的客人跟着这个耍酒疯的外国人起哄,塞维叶拿出手机对准人事不省的安德列亚斯,“我一定要拍一张照片作为留念!帝摩斯,躲远点!”她看到埃里克也拿出了手机,和加西亚对看了一眼,相互点点头,一前一后地拿出手机,把镜头对准不可一世的学习部长。 那天她拍了很多照片,随着震耳欲聋的音乐跳舞的哈基姆;被成熟性感的美女搭讪,面红耳赤的加西亚;一直安静喝酒的帝摩斯,还有被帝摩斯一直拉着的埃里克。埃里克问帝摩斯:“你为什么一直拉着我?而且你是不是靠得太近了?”帝摩斯带着他一贯的腼腆的微笑说:“这样别人才会认为我们是一对儿。”埃里克无奈地说:“你不会是奉了杰拉尔丁的命令监视我吧?不要这样,我最多和人喝杯酒,我很想和这里的人聊天。”帝摩斯摇摇头,“你明天再聊怎么样?第一个晚上我只想安安静静的喝酒,不想被搭讪。可是安德列亚斯醉成这个样子,没法当我的挡箭牌。”“加西亚和叶莲娜都在那边……”“他们不行,别人会认为他们是我的弟弟妹妹。”埃里克看了眼越来越疯的哈基姆,说:“好吧,反正我也不能喝太多,看这个样子,我们要把他们三个背回去。”结果,埃里克陪帝摩斯喝淡酒,观察酒吧形形色色的人,埃里克也有个天赋,不论做什么,他都能乐在其中。 镜头寻找到塞维叶,她才明白埃里克说的“三个”是什么意思。不知何时,塞维叶躲到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人喝着酒,桌上已经放了不少空杯子,他还在继续叫。她想劝他不要喝太多,突然想起杰拉尔丁和艾格尼丝说过的那些话,她犹豫了。 举着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看到号码,一下子跳了起来。 “叶莲娜?幸好你接电话了。”是那个声音。 她又一次紧张得说不出话。 那个人像是早就习惯了她的反应,“他们都不接电话,是不是喝多了?” “还、还好,没喝多的人和喝多的人一样多,还多一个我。”每次说话,她都觉得自己语无伦次。 “那就好,你们早点回宾馆。” “那、那个……”她鼓起勇气:“会长,你在哪里啊?” 她听到短促的笑声,然后是熟悉的声音:“你不用担心我。回去路上要小心。明天见。” 那种拒人千里的温柔,也是她早就习惯的。 他在看什么,即使她与他看着同一个地方,也不知道。 他在想什么,即使她与他做着同一件事,依然不知道。 她的眼泪突然流了出来,她低下头,良久,发觉似乎有什么人在看着她。 她怔怔地抬起头四下看,是角落里的塞维叶在凝视她。 她从来没看到过塞维叶这样认真的眼神。 她觉得自己更难过了。 那天晚上,埃里克和加西亚手忙脚乱,才能把还在唱歌的哈基姆抬出酒吧;帝摩斯扶着安德列亚斯,她看到塞维叶走起路来跌跌撞撞,就在他身边用双臂扶住他的手臂,他很不客气地将自己的重量放了上来。 “你喝太多了,怎么能这样喝酒……”她训斥道,和杰拉尔丁、艾格尼丝在一起久了,她也开始沾染了她们喜欢教训人的脾气。 “你反对?我可以滴酒不沾。”他低下头看着她,“说话算话。” 她的身体有些僵硬,塞维叶直白的眼神让她觉得陌生,她想放开自己的手,没想到塞维叶却抽出他的胳膊,用双臂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别再想会长了,当我的女朋友吧。” 第一次有异性拥抱她,第一次有人对她告白。 而她紧紧抓住的手袋里,放着给另一个人的情书。
七
那次旅行还没结束,就被学校的一个电话召回,于是他们约好第二年还要来,把没吃完的吃完,没玩到的玩完,他们都喜欢这座闲适的东方城市。而且,塞维叶已经爱上了“疯狂女巫辣酱”,埃里克已经以惊人的速度成为麻将高手,哈基姆对涂满辣椒的兔脑壳情有独钟,在去机场的路上还在啃,而那个人,不知道有什么收获,看上去心情无比的好,主动问了她很多问题。 那天晚上的“突发事件”,被她和塞维叶默契地遗忘了,她催眠自己说,那只是在耍酒疯;塞维叶照样对各式美女大献殷勤,还被艾格尼丝连摔了好几个跟头。离开成都的时候,她突然觉得舍不得,她从小就讨厌这个地方,可一次短短的旅行,彻底改变了她的感情,她觉得成都的每一条街、每一个小店都有可爱之处,因为那是他们走过的地方。 “校长,校长,你的面快凉透了!” 一个声音将她从回忆中叫醒,她恍然地想,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校长是不是在回忆自己的少女时代?” 她颔首,那是她一生仅有的少女时代,只有在那一年,她才真的是一个完整的女孩,享受着少女的所有心事和幸福。那时她对未来有无数的憧憬,这些憧憬,都是他们给她的。她是那么想要记录关于他们的一切,于是,她投资了这样一个店铺,把所有能收集到的和他们有关、和那个人无关的照片贴在二楼的一间上了锁的密室里。但她很少自己来。从前,加西亚每年都会抽时间过来几次,陪她在这里吃东西,他们静静地坐着,谁也不去问彼此的心事。他们还是那么像,都是单身,都会在独处时盯着没有意义的方向发呆,都会突然叹气;哈基姆不会来,那段往事是不能碰的禁区,看似大大咧咧的他从来不敢回忆,她记得有一次,在整理学生活动照片时,他看到杰拉尔丁和埃里克的照片,突然放声大哭。 而她,烧掉了所有日记,直到毕业时候才发现被压在橱柜底下的手袋里,还有一封情书。她想要撕掉,不知为何迟迟下不了手,她是如此珍视那一份感情,以致认为自己会坚持到地老天荒,可以什么都不在乎。最后,那封信被寄存在某个地方,她再也没有取回,她不想正视又无法放弃的心事,在遥远的地方,可以坚持到地老天荒。 她总是在幻想中看到另一个未来,埃里克和杰拉尔丁成了杰出的政治家,杰拉尔丁带着他们的孩子在屏幕上为埃里克拉选票;安德列亚斯和艾格尼丝有了自己的实验室,他们能够亲密无间地合作;帝摩斯在写书,人们还在猜测他的性向;哈基姆总是想找个和杰拉尔丁很像的女孩谈恋爱,总抱怨找不到;加西亚成了一个老师,依然那么爱看书;塞维叶还在美女们的环绕中;佐治依然只对他的妻子微笑……未来难道不该是这个样子吗? 在这所有的未来之中,不再有那个人的存在,也没有自己的存在。 时间过得太快了,如果没有这样一个地方,她如何肯定自己爱过什么,恨过什么,有过什么,失去过什么。而有了这样一个地方,就会再一次确定爱是真的,恨也是真的,爱没有变过,恨也没有变过。 所以人生过起来格外艰难。 “校长,雅典娜公学院真的像您说的那么好吗?” 她又一次融入年轻的笑声中,眼前的少年给了她新的力量。 “当然好,不过,东方学院的小吃街,超过世界上任何一所学校。” “只有成都这种混吃等死的城市才能开辟这样一条街。” “等你们到了雅典,就会想念这里的每一家店。” “那么只好请校长寄一些特产,我可以把没用过的快递券全都给你。” 回忆总是越来越快,从一开始的不能自拔,到后来的风轻云淡,一挥手就能换一个话题,调整一个心情。说笑之间,他们已经吃完饭,走出了那家店铺。她回头看了一眼。 那不是一个成年人的回忆,而是一段小女孩的心事。 希望最珍惜的人和事,永远的,留在某个地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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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布于:2017-04-04 22:15
读完最近更新的安德烈亚斯视角之后,再回来看看这篇,又有许多新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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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布于:2017-04-14 22:09
真的是很喜欢17届雅典学派,把关于他们的番外都看了一遍,好喜欢赛维叶,这篇里的赛维叶,真的挺让人心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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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楼#
发布于:2023-07-14 10:30
不论看过多少遍,再看的时候,还会眼睛发胀、鼻头发酸,像是再多一秒,文字里就能溢出眼泪。那是校长的少女时代,也是被爱和恨缠绕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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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楼#
发布于:2023-07-14 1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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