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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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记叙文•第一部•北欧神话系列》三 阿鲁贝利西篇 夕阳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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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多 发布于:2012-02-05 12:03
《记叙文》第一部
《北欧神话系列》

三 阿鲁贝利西篇 夕阳西下


时光在墙根烙刻斑驳的纹/
缠来绕去是常青的藤/
日复一日缱绻的黄昏/
英勇的青年扣开女神的心门/
谁把谁真的当真?
谁为谁心疼?
步履流尘/
印下浅吻/
诵一曲绝世的深情

“如果让我回到那个时候重新选择,我一定不会顺你的心意。”
“如果让我回到那个时候重新选择,我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嫁给你。”
“你就是吃定我了,所以才这么说。”
“我就是吃定你了,可这正是我爱你的地方。”
“你这样对我很残忍。”
“你知道,当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的时候,她为那个男人付出的那份执着,会产生不可思议的力量。”
“帮助她忽略那个男人本身的力量?”
“该说你强词夺理,还是说你太较真?”
“我为你担惊受怕,为你寝食难安,这你都是知道的。在你的心目中,我尊敬你、疼爱你的心,就这么没有分量?”
“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我能理解,也很感激你的这份心情。但你确定要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
“……算了,我彻底败给你了。”
“你真的是一位非常有风度的绅士,大人。现在,我还有最后一件事。”
“没门儿。”
“不是你想的那件。”
“你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我没有力气一直跟你在同一个问题上反复纠缠,反正以后还长,有足够的时间让你考虑。我想说的是另一件事,突然想到的。”
“你说?”
“嗯,其实就是想问问你,我可以闭上眼睛吗?我真的有点累了。”
“你!……我真的拿你没办法。睡吧,我陪着你。”
“晚安,伊格德拉修。”
“晚安,格林茉尔。”

——格林茉尔,假如经过了千万次的挣扎和辗转,你依然坚持最初的选择,那么我不再恳求你多停留一会儿,因为我不想增添你的难分难舍。
我们总有一天会重逢。在此之前,再见,格林茉尔。

当天空泛起鱼肚白的时候,伊格德拉修•雷沃汀坐在前廊的长椅上,凝望天边一缕初升的日光。他的额头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他没有擦。发型就像一只乍了毛的猫,修长的手指插入发间,一绺一绺将它们梳得顺滑。他的动作缓慢而规律,却是无意识的,他的平静和专注,有点过头。但无人出声惊扰他。
到处都是进进出出的人,他们不久前才经历过一场以失败告终的拉锯战,没有人进过一滴水、一口米。此刻他们专注地埋头做事,在各个房间里来回穿梭,络绎不绝。偶尔有人低声说话,却没有丝毫喧嚷。主人卧室中,一头蓬松的酒红色头发,零落地搭在柔软的枕头上,长长的,卷卷的,闪耀着熠熠的光辉。格林茉尔•雷沃汀的脸上泛着红晕,嘴角挂着一个清浅的弧度,神情格外安详。整个雷沃汀伯爵府,静得可怕。
静默被一声清透响亮的嚎哭打破,伊格德拉修•雷沃汀机械的动作突然定格,他的手指在后脑勺短暂的停留片刻,转而绕到侧面,摁了摁太阳穴。然后他站了起来。
“你好,阿鲁贝利西。从今天开始,这就是我们两个的二人世界。”

“楷模”一词所包含的丰富寓意,仅靠语言,永远也无法表达清楚。但亚斯格特的人们都知道,和平年代,最高祭司忒拉蒙代表了集大成的智慧,只要相信他的判断,贯彻他的指示,就会有安定、富足的生活;战争时期,科鲁基•温伯里公爵象征着最顶级的法令,只要服从他的决意,跟在他身后厮杀疆场,就能登上人生荣耀的巅峰。
希兰•波那多原本是无数青年的梦中情人和无数少女的憧憬,但自从比弗罗斯特•博维诺加带领她自北极宫出逃,这个被所有人热切渴慕的对象,就蜕化成了一个幻灭的七彩泡沫。怀揣向往的年轻人,突然被另一场痛彻心肺的爱情故事所感动,直至心底最脆弱的那根神经被温柔地触及,他们潸然泪下。
任谁都能看出来,伊格德拉修•雷沃汀对他的独生子倾注了全部的爱。他总是看着阿鲁贝利西在自己的视野里淘气,一边看,一边微笑着沉默。每当小家伙跌跌撞撞地摔倒,小嘴一撇就要哭出来的时候,只要有人把他抱到父亲的面前,对上父亲宠溺的眼神,那泪珠就会即刻消散到九霄云外。他眨巴着眼睛,张出双手索要一个有力的拥抱,那双手是他毫无保留依赖一个人的信号。
于是伊格德拉修把阿鲁贝利西抱起来,将他托在自己温暖的双臂之中。阿鲁贝利西闭上双眼,贪婪地享受着这份宠爱,忽然感觉自己被猛地抛了起来,一声尖叫不由自主地自喉咙深处爆发。睁开眼,见是父亲把自己举过头顶,瞬间笑出声来。
曾经的伯爵夫人格林茉尔死于难产,尽管有一个孩子的负累,雷沃汀伯爵仍然是无数待字闺中的贵族小姐们青睐的对象,她们个个品行高贵,举止端庄。数次拒绝之后,连身为拖油瓶的阿鲁贝利西都看不过去了,他好奇地问:“爸爸,你究竟喜欢什么样的人?”
父亲哭笑不得:“关心你自己的事。你才多大?”
儿子不依不饶:“海伦娜说,你只喜欢妈妈。”
吹胡子:“不许胡说。”
瞪眼:“难道你还喜欢别人?”
“去睡觉!”
“你到底喜欢谁?”
——由此不难看出,阿鲁贝利西是一个早熟而精力充沛的小怪物。

“你呀,真是像极了你的妈妈。”海伦娜如是说。
很久以前,在一个极光降临的雪夜,雷沃汀伯爵夫妇散步归来,途经格拉西尔树林,见一个瘦弱的女子蜷缩在树下,瑟瑟发抖。于是,他们把她带回了家中。原本打算是暂住,但格林茉尔•雷沃汀喜欢这个神情浅淡的女子,就将她留下来作伴。这就是海伦娜•博蒂。也许是雷沃汀伯爵日常事务繁多,担心母爱的缺失会造成阿鲁贝利西的人格缺陷,而身为父亲的自己又不能随时留在家里,海伦娜是没落贵族之后,受过高等教育,自然而然地,她成为了阿鲁贝利西的家庭教师,长期陪伴在阿鲁贝利西的身边,亦师亦友。
阿鲁贝利西的生命源于一桩残酷的等价交换。母亲之于他,只是一幅真人大小、栩栩如生的人物肖像。在什么都还不懂的年龄,阿鲁贝利西曾真的认为自己就是害死母亲的凶手。
“但这不是你的责任,少爷。”海伦娜在一张舒适的沙发上正襟危坐,“你不能把所有是你的和不是你的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扛。你就不觉得累?”
阿鲁贝利西倚在沙发脚下,酒红色的小卷发在海伦娜的小腿肚上蹭了一蹭。
“你爱你母亲吗?”
“爱。”
“瞎说。你都没见上她一面,除了书本上的那种,你还爱她什么?”
“不是瞎说。我和她共同生活了九个月,我知道我爱。”
海伦娜突然就说不出话了。
“阿鲁贝利西,你又在胡说什么呢?”雷沃汀伯爵突然从后面出现,“又不听海伦娜的话了吗?”
阿鲁贝利西顺势躺倒在厚实的羊毛地毯上,仰面望着伊格德拉修,正好看见他的鼻孔。“我发誓,如果我没有听海伦娜的话,你的鼻毛就会在一瞬间长到一英尺长。”
“嗯,我的鼻毛没动静,看来你没说谎啊。”某人不气也不恼,只是顺手将阿鲁贝利西手中的书抽了出来,“嗯,今天看的什么呢?‘……冉阿让违反了自定的规则,珂赛特则打破了因忧伤而爱待在屋里的习惯……’啊?《悲惨世界》?”
海伦娜微笑不语。
“海伦娜,你让他看这个,他能看懂吗?”
“他能看懂,大人。”海伦娜略带嗔怪地责备,“大人,您真该多在少爷身上花点功夫。有的时候,小孩子成长的速度,比我们所有的想象都快。”

海伦娜花很多时间呆在书房里,陪着阿鲁贝利西看书,从《山海经》到《茵梦湖》,从伊阿宋到鲍西亚,从苏格拉底到格林兄弟,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也许是得于父母的基因,阿鲁贝利西似乎很能体谅大人的心情,各种类别的书,他都能静下心来阅读,并乐在其中。
偶尔也会跟着大人讨教几招,运动使人感到畅快;偶尔拾掇一下管风琴,音乐让人心旷神怡。阿鲁贝利西的天生聪颖崭露头角,无论是什么,甫一上手,几乎转瞬间驾轻就熟,令所有人侧目相看。
“你真是个天才,阿鲁贝利西少爷。”海伦娜懒洋洋地窝在窗边的沙发里,说,“我相信,不久的将来,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卓越的人。”
阿鲁贝利西眉毛一昂:“连你也来打趣我。”
“我只是陈述了一件被很多人陈述过很多次的事实。不过我认为,比起绝大多数人的盲目乐观,我为你的担忧,要稍微地多那么一些。”
“担忧我什么?”
海伦娜站起来,走到阿鲁贝利西面前俯身蹲下,平视他的眼睛:“我亲爱的少爷,你很聪明,这不假。但你的视野还远远赶不上你的聪明。你缺乏指引,所以没有方向,茫然无措。我耽心你会陷入持续的不开心。”
“我并没有不开心。”
“可你也没有开心不是?你也许在想自己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一个人究竟为什么而活着。而这,恰恰不应该是你这个年龄应该思考的。这会让你特立独行,于是不会有人走进你的心,通俗地讲,就是你会充斥着怀疑和寂寞。”
“我也没有想过这些。”
“可你听明白了我说的话,对吗?也许你没有认真想过,但你的潜意识,总在某一个层面刺激着你,所以你对于我这种直白的表述,没有任何的不理解。你父亲待你很好,但毕竟心思不够细腻。所以他没有发现,你不敬畏生死,也不敬畏神灵。”
“神灵有什么可敬畏的?尤其是奥丁那个糟老头子。书上说他有两只象征思想和记忆的神鸦,还有两只司警卫之职的狼,为了增加聪明才智,预测未来,以便更好地进行统治,他竟然能不假思索挖掉一只眼睛。本意是变得博学多才,换来的却是永远忧郁,是否后悔暂且不谈,是苦是甜也不必追究,至少有一点,他自戕的精神和毅力可谓登峰造极。对自己都能下如此狠手,还能指望他对谁好呢?我对这种利欲熏心、无所不用其极,但却智商低下的神灵没兴趣。”

静谧的夜里,吱呀吱呀的脚步声格外刺耳。伊格德拉修孤零零地回到家,诺大的伯爵府只剩下走廊里一盏盏孤独的灯光。值夜的侍从接过他的披风,抖落一地雪渣子,又抢上几步,推开府邸的大门。
“没事,多恩。我自己来。”
“大人,您最近回家都挺晚的,今天也是这样呢。”
“唉,没办法的事。如今的北极宫,就像亚斯格特的雪山,看着平静,实际上汹涌沸腾,一刻不停。”
“为了米德加特吧?我听说波那多大人就藏在米德加特,这是真的吗?”
“希兰•波那多的确就在米德加特城中,不过既不躲也不藏,六年来,就一直正大光明地住着。比弗罗斯特•博维诺加自负得很,连假名都不用,北极宫的人一去,就把他们找到了。”
“波那多大人私奔以后,北极宫就一直没有主人。是想让她回归王位吗?为什么找到了又不带回来呢?”
“忒拉蒙大人有他的考虑。阿鲁贝利西睡了没?”
“早睡了,博蒂小姐守着少爷睡着,才回房间的。”
“嗯,海伦娜也很辛苦。我不在的时候,你们要多帮衬她。”
“那是自然,您放心。”
伊格德拉修在壁炉边席地而坐。“还是找个人去叫醒海伦娜吧,请她到这里来,我有话交待她。”

此后的某一天——
“喂,海伦娜。”阿鲁贝利西眼泪汪汪,抬头作可怜状。整个雷沃汀伯爵府,几乎没有一个人能对着这样无辜的神情而丝毫不动容,很不幸,海伦娜•博蒂就是例外的那一个。于是阿鲁贝利西只好继续:“海伦娜。听见我说话了吗,海伦娜?”……还是没有反应。
阿鲁贝利西一把抓下海伦娜手中的书,迫使她面对自己。透过一副精致的金丝眼镜,海伦娜茫然地望着阿鲁贝利西。“我亲爱的少爷,你又怎么了?”——其实,一天之内经历了锅碗瓢盆进行曲、黏糊糊的奶油攻击、湿嗒嗒的香水雨,以及满床的玫瑰刺以后,任谁都不愿意再搭理他。
“你知道我有多久没见过爸爸了吗?”阿鲁贝利西无赖地在海伦娜脚边蹭来蹭去。
“知道,”海伦娜无奈地一拂袖,“三个星期加一天外加六个小时零七分钟。”
“错!到现在为止,已经是三个星期加一天外加十五个小时三十七分钟。你知道还有多久我才能见到爸爸吗?”
“我不知道。”海伦娜显然已经烦不胜烦。“要不,你差个信使去问问。”
“不需要。”斩钉截铁的回答。“还有很久很久。”
“是的,还有很久很久。少爷,你真聪明。”海伦娜又把头埋进书中。
“为什么那天晚上你不叫我起来!为什么不叫我!!!”阿鲁贝利西躺在地上,双脚猛力地拍打地面。
海伦娜当没听见,不理不睬。
再拍。还是不理不睬。
全身在地板上扭曲、翻滚。仍然、始终、照样,不理不睬。
阿鲁贝利西折腾累了,突然一咕噜翻身起来,把硌人的下巴搭在海伦娜的膝盖上。“海伦娜,我说,你该不会要当我后妈吧?”

——多恩,你把我爸爸扶起来,扶到卧室里去。他躺在这里会很冷。
“少爷,是我对不住大人,也对不住您。您责罚我吧。”
——我为什么要责罚你?
“大人在战场上牺牲,我竟然没能保护到他。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我没尽到职责,我不配当雷沃汀府的侍从。”
——海伦娜,什么叫牺牲?
……
透过一具冰冷的、曾经无比熟悉的人的尸身,阿鲁贝利西无所适从。一道又一道的强电波在身体中川流不息,阿鲁贝利西止不住颤抖,疼得蜷缩了起来,只想把自己埋进土里去。脸上凉凉的不知是什么,伸手一摸,湿了一片。
“阿鲁贝利西,”海伦娜紧紧抱着他,“我知道你恐惧,知道你伤心难过。我知道你什么也不想听,什么也不信。可你要知道,我还在你的身边,我会一直陪伴你。”

某个中午,一袭黑袍流泻,手握一柄权杖,雍容而典雅的最高祭司忒拉蒙不请自来。“早就听说雷沃汀少爷聪明,今天一见,果真如此,难怪那时候伊格德拉修那么疼爱你。”
阿鲁贝利西被搅扰了午休,此刻正没好气地歪着头看他。
忒拉蒙伸出一只手,捏住阿鲁贝利西尖尖的下巴,左晃晃,右晃晃:“也没人虐待你,怎么就瘦成了这么个小可怜样?”
阿鲁贝利西硬是把脖子拗了一圈,才脱离忒拉蒙的魔爪。
不知趣的某人补充了一句:“好在还算细皮嫩肉,也不枉你母亲拼上一切都要给予你生命。”
阿鲁贝利西青筋:“你认识我母亲?”
“想知道她的事吗?去问博蒂小姐。”忒拉蒙的回答充斥着玩味和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霸道,偏又周身散发着高贵的气质。阿鲁贝利西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正直和宽广,那一双返璞归真的眸子,浸满的赞许也不是假的,苍茫大地,不及他眼底收尽的美景。一丝悲怆和忧郁在更深的里面,岁月洗涤过后,剩下了最最深沉的温柔。
突然一个激灵,阿鲁贝利西暗地里反应过来。有句话叫做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清楚被这样一个特殊身份的人物盯上,不是大事就是坏事。阿鲁贝利西顿时警惕了起来。“那么,请问您此来有何贵干,尊敬的最高祭司忒拉蒙大人?”
傻瓜都听的出阿鲁贝利西话语里的挑衅与不恭,若是这人还能笑得出来,那只能说明他不是傻子就是疯子。可是忒拉蒙的笑容倏然灿烂,亮若黎明的星辰:“也没什么别的事,就是想找你拉拉家常。”
“什么?”阿鲁贝利西一个头两个大。我的家常有什么好拉的?一个老头跟一个小孩更不可能聊到一块去。看着忒拉蒙的气定神闲,明摆着是故意的,一言不发看着自己的样子,阿鲁贝利西一头黑线:这老头,哪儿跟哪儿啊?
“好吧,那我们就来拉拉家常。”阿鲁贝利西说,“我先问你一个问题,我听说你今年两百多岁了,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我今年二百四十二岁。”忒拉蒙老老实实地回答。“怎么样?是不是想说看上去只有六十,我很年轻,对吧?”
“对,老妖怪一只。”阿鲁贝利西毫不客气地挖苦道,“两百四十多年你是怎么过的?有生之年你就没娶过老婆?或者情人?”
“哈哈哈哈,”忒拉蒙笑了个前仰后合,“还能怎样过呢?这么过,那么过,过着过着就过去了,老婆或情人还真是没有。不过十几岁的时候,我喜欢过一个叫阿加莎的小姑娘,是我的初恋,嗯,也算是‘末恋’吧。”
“就不想娶她?还是因为你是祭司,不能娶她?”
“那时是很想娶她回家的,很想很想,可来不及。后来我来到了亚斯格特,从最低阶的祭司开始,用了五十年,到了现在的位置。有时候我也会想想以前,偶尔会有点惋惜,我应该不管三七二十一,娶了再说的。”说到这里,忒拉蒙眉开眼笑。“换我问你问题,是不是因为之前博蒂小姐有可能成为你的新母亲,你很抗拒。但现在却只剩下她还在你身边,你又开始依赖她。这件矛盾反复的事,让你非常困扰?”
“谈不上非常,有一点。”阿鲁贝利西青筋迸起,“看来你还真是来拉家常的,连我家这点八卦事,都能刺激到你的眼皮。”
“想不想跟我到外面逛逛?”忒拉蒙笑着邀约,却不给阿鲁贝利西发言的机会。他的双臂盘在胸前,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一行“知道你一定会答应”的大字。
有那么一瞬间,阿鲁贝利西真想说“不想”来着。但话到了嘴边,鬼使神差地就变成了“好啊,不过你得答应晚上七点之前送我回来”。
于是跟着他,穿过了那片开花的格拉西尔树林。忒拉蒙走在前面,时不时地回头看看,用些许揶揄的目光看阿鲁贝利西,似乎在说:“看你还逞能不?”——阿鲁贝利西气结,更加卖力地跟上。
经过了一条长的阶梯,老人终于停了下来,微微喘气。阿鲁贝利西心下得意,在离忒拉蒙不远的地方找了块石头坐下,然后听到忒拉蒙问:“你看到什么了吗?”
“什么?”假装无所谓地抬头,不过目光却贼兮兮地四处游离——突然阿鲁贝利西意识到,显然自己远不足以在忒拉蒙面前掩饰全部的感情,微微有些恼怒,往深处想想其实也是无可奈何——“四周白茫茫一片,什么也没有啊。”
“你再仔细看看。”忒拉蒙看也不看阿鲁贝利西,双眸只是定定看向前方。阿鲁贝利西望着他的侧脸,感觉他好像已经凝固成雪中的巨石,不动声色,任凭凛冽北风肆虐残暴,维持着目空一切的稳重和骄傲。一种异样的柔软触感,在阿鲁贝利西的心中无由升起。
忒拉蒙是天生的妖怪,是那种会让人无条件相信他依靠他的人。也许只要再多一分接触,只要再多一分,我就会不可避免地陷入无条件的信任之中,从此不问因果。
顺着他的目光仔细辨认,阿鲁贝利西这才发现那里的景象确有不同,虽然周遭都是白茫茫飘洒洒的雪,但这一面却是雾,风一吹边纠纠缠缠一串,有着轻纱薄纺的质感。
隐隐约约地能够看清楚了一些东西,阿鲁贝利西向前踏上几步,想把那巨大的轮廓看清楚。却听到忒拉蒙在身后说了一声:“过不去的。那里有一条很深的沟壑。”
闻言停住脚步,回过头去看忒拉蒙,见他微阖着眼,安安静静地站着,那么虔诚。阿鲁贝利西的嘴角突然勾起一个残酷的纹路:“那是奥丁吧?”
“你猜出来了?不错嘛。”忒拉蒙一副小孩子般的调皮神色,和阿鲁贝利西冷冰冰的脸孔形成鲜明的对比。
“假如不畏生死,有什么过不去的吗?这样不就可以离神更近一步?”
“我们人类和神灵的距离,取决于信仰和觉悟,而不是地理坐标。”
“好吧,我换种表达方式。假如不畏生死,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就可以做一些我们更愿意做的事情,也可以跟我们爱的人更接近。即使我们爱的人已不在身边,但想起他们的时候,不会比对面的白胡子独眼老头更寂寞。大人,我不知你是怎么活到二百五十二岁的,不过我想,你的阿加莎……”
忒拉蒙突然睁眼打断了他:“阿鲁贝利西,你母亲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她有很充足的时间去考虑,也有不止一种终止妊娠的方法。但她执意给予你生命,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的去世,仅是她选择的结果而已。而你的父亲,他的确是为亚斯格特捐躯,这是事实没错。但你不能怀疑他对你的爱。”
阿鲁贝利西讪讪不语。过了半晌,才说:“你知道很多其他人不知道的事。”
“那当然,”忒拉蒙噗哧笑了,“不然你以为我是凭什么让别人叫我最高祭司大人?”
阿鲁贝利西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你一定是有话跟我说才来的,可是我们今天说了不少——虽然也被你奚落了一顿——我觉得还没有进入正题。你说吧,少爷我的时间宝贵,以后不想再花时间跟你打交道。”
忒拉蒙笑得越发促狭:“你的感觉没错,是没有进入正题。那是因为看到你的时候我就不打算说了。”
“找死!”阿鲁贝利西抓狂,随手就在身边东摸西找可以当做武器的东西。
“你敢!”忒拉蒙笑得得意,“想谋杀吗?”

昏黄的烛光如豆粒摇曳。桌面上一张空白的纸,反射着柔和的光泽。
米伊美•温伯里双眼紧闭,仔细看一下,睫毛还微微地颤抖着,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放松,放松,放松……
越是这么想,米伊美的心里就越是紧张。他感觉到面部的肌肉也开始颤抖了,然后是传染到了交错紧握的双手。他手中夹着一只诡异的饰有孔雀羽毛的蘸水钢笔,由于那过于激烈的颤抖,笔尖在白纸上碰了一下,纸面上立即出现一个黑点。
“笔、笔、笔仙……笔仙快、快、快来,来、来、来了画个、个、个圈!”
话音一落,笔杆立刻微微动起来了。场面突然变得非常恐怖,似乎连空气都凝结了。
米伊美其实是大气都不敢出的,但讽刺的是,他的呼吸声非常粗重。他试图控制自己,但恐惧无可救药地蔓延到了他的全身,他等不及了。
“你、你、你、你是笔仙吗?画、画、画个圈!”
笔尖稳稳地落在纸上,以先前的黑点为圆心,精准地画了个圆圈。米伊美浑身一震。
“你、你、你真的是、是笔仙?打、打、打个勾?”
钢笔迅速地打了个勾。米伊美全身上下,就没有哪一个地方不抖的。
“再、再、再打、打、打个叉?”
钢笔不理他了。米伊美一边打摆子一边缩脖子,安静地等了半天。
“笔仙你、你、你好。我、我、我想问、问、问……”
“我说胆小鬼大结巴,虽然我不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是劳驾你快点儿行不行?”屋子的一角,阿鲁贝利西百无聊赖地打着呵欠。——为了当初忒拉蒙一句“温伯里公爵家里有个跟你差不多大的男孩子,你有空了不妨去认识一下,多结交朋友总不是坏事吧”,阿鲁贝利西缠上了米伊美。可一段不短的日子相处下来,阿鲁贝利西越发觉得,如果弱智也分级,米伊美绝对是十级残废。
“你赔我笔仙!”
“谁叫你晚上十点拉着我让我睡不成觉,还在少儿不宜的光线中看无聊透顶的弱智剧!”
“你赔我钢笔!”
“谁叫你拿我壮胆,就因为我实在忍不住了催你一声,就吓得把笔尖都折断了!”
“你赔我蜡烛、白纸和墨水!”
“是不是还要赔你抖下来的鸡皮疙瘩和吓出来的汗?是不是还要数一下断了多少根眼睫毛,浪费了多少结巴必备的口水?”
“……对!就是要赔!全部都要赔!”
“我说,你怎么会突然想到玩这个?用骰子,或者随便洒点盐,不是更有效吗?”
“我都看不懂的东西,怎么会有效?”
“找人看啊,你个白痴。”
二话不说,米伊美摁住了阿鲁贝利西,毫不留情地把他打了个半死。
“就算是占卜,沙盘、塔罗、水晶球,方式方法那么多,用不着这种远东来的玩意儿吧。你到底想问什么呢?”阿鲁贝利西问。
“我想知道今年生日的时候能不能得到一架金竖琴。原来的那把旧了,我很想有一把新的。”米伊美说。
“你就不能直接去跟你爸爸说你想要一架琴?”
“生日愿望怎么能说?经过索求而获得的东西,有什么意思?”
阿鲁贝利西瞪视片刻,说:“真是个白痴!认识本大爷算你的运气,本大爷心情好,今年送你一架吧。”

这天晚上阿鲁贝利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说到底他只是个喜怒无常的孩子,聪明也好,早熟也好,并没有完全消除年龄加诸给他的一切特质,夜凉如水,却怎么也睡不着觉。
他想想米伊美,想着米伊美的单纯和幸福,连许下的愿望都是那么温暖而触手可及。
他想想忒拉蒙,心想这世上怎会有那么深不可测的人,明明是满脸的皱纹,却有那样一双反璞归真的眸子,纯洁,淡然,干净得没有一丝感情掺杂的影子。
忒拉蒙会笑,也会装怒,但阿鲁贝利西固执地认定,这不过是本能的表情,用以掩饰某些不愿意被别人感知的情绪,而非人类的可爱的心理活动。他带他去奥丁神殿,他为什么要带他去呢?奥丁的身上有一种叫做孤单的特质,忒拉蒙知道,这种特质可以打动阿鲁贝利西,可以让他不由自主想要去一探究竟。
老鬼老鬼老鬼老鬼……阿鲁贝利西咒骂,心想什么不吉利的事可千万别赖上我啊。基督耶稣阿弥陀佛地乱喊,在宽大的床上翻来翻去,,兴致来了再做几个前滚翻,反而愈加精神了起来。真是麻烦哪。
阿鲁贝利西猛地一下坐起。干脆就不睡了吧?这年头自脑中一闪,阿鲁贝利西依然翻身下床。大厅,廊道里的灯虽然还亮着,但仆人们早已睡了。没有惊醒任何人,自己动手倒了一杯水,闪身进了书房。
书房里只有壁灯还亮着,阿鲁贝利西想了想,又望了望窗外的月光。他的手已经放在了按钮上,犹豫片刻,终于垂了下来。他没有开启房间顶部那簇明晃晃的大灯,那簇灯光芒璀璨,阿鲁贝利西就常常用它来趋走孤独和寒冷,可是今天晚上,阿鲁贝利西并不想开灯。
“扑哧”划燃一跟火柴,阿鲁贝利西点亮了一盏烛台。那烛台微微地散发着一丝丝的暖意,和一星半点氤氲的光。手执烛台,阿鲁贝利西爬上了墙边扶梯,待取下书来摊在桌上,才发现自己手里拿的并非那本他看了一半却还没有看玩的书。
都是一样的红绸子,真讨厌。老爸就不懂在书脊上写书名吗?阿鲁贝利西抬头看看高高的架子,内心愤愤然。轻抚上去,触感细腻,手中这匹绸子的质感较之以往有所不同。稍有一点硬,厚重,却有着并不突兀的温暖。就像是放置了很久似的,不再光鲜的感觉。
事实证明,阿鲁贝利西的感觉是对的。带着一点无奈又带着一点好奇,阿鲁贝利西小心翼翼地打开书,却在看到第一句话时被狠狠地吓了一跳。他差点就叫了出来,只差一点。
扉页上只有简简单单一句话:雷沃汀族,世世传承。
接着打开的第一页,只有寥寥数语:“连年争战终于结束,似乎神也终于厌倦这游戏了。残留下的人甚少,但需担当远胜于死去的人需担当的责任。果然早早离开的人才是幸福的吗?”落款处赫然写着“阿勒托尔•雷沃汀一世伯爵”。
心惊胆战,阿鲁贝利西的手在抖,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他努力地想控制,却只是徒劳。哆哆嗦嗦又翻了几页,内容却变成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像是“儿子跟某某打架了”、“儿子学会了第一套拳法”之类,落款也简化成了“一世”。
那些文字像一个个有着魔咒的音符,击中了阿鲁贝利西心灵最脆弱的伤口。久已失去了对话的权利,却在这一刻无意中找到了深入接触的途径。他很累,却也很充实,被再一次的孤单狠狠地冲撞,他的心里感觉到无比的充实。阿鲁贝利西历经数代,到如今,就只剩下了我,来看这些遥远的故事……
哗啦啦流淌的声音,阿鲁贝利西快速地翻过那些泛黄的纸页。“一世”变成了“二世”,接下来,自然而然地变成了“三世”。他的心砰砰直跳,父亲可否在这里留下了只言片语?有奇妙的感觉在滋生,忧虑、胆怯、期盼、欣喜,所有这些零零落落的感触混杂起来,在心里摊开,五颜六色如浓稠鲜艳的调色板,绵绵密密,点点滴滴。
那本厚厚的书翻到了最后,阿鲁贝利西才看到了父亲俊秀的书法,那些熟悉的字体变成了经常在耳边回旋的声音。“今天是一场以命换命的交易。我送走了我的妻子,却迎来了我的儿子。他将是雷沃汀伯爵十五世。”
这便是伊格德拉修•雷沃汀在这本家族日记上留下的第一篇文字。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囊括了格林茉尔的离去和阿鲁贝利西的出生。落款处是浓墨重彩的“伊格德拉修•雷沃汀十四世伯爵”,旁边还有一行小小的,却让阿鲁贝利西热泪盈眶的字:“我会给他所有的爱。”
琐琐碎碎,伊格德拉修用笔记下了他和阿鲁贝利西之间的三年,太多太多久远的事情,都在此时随着父亲的笔触,模模糊糊地回想起来。原来父亲在自己身上倾注的,当真是他所能给的全部的爱。只是,当时太过年幼的自己,远不能真正体会到全部的意义。
直到整本书的倒数第三页,才是父亲留下的最后一篇字。“战争,我明天得出发了。可是阿鲁贝利西早已经睡了。轻轻地抱了下他,他身上的温度让我想哭。海伦娜劝我不要去,可我怎么能不去。等我。等我回来。到那时候,我会完成这本书,然后亲自做一本新的,一并把它们送给你,我的儿子,阿鲁贝利西。”
爸爸……
静夜里阿鲁贝利西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叫喊出来。你终究没有食言,你回来了,并且指引我找到了这本书。有丝甜腥在唇边萦绕荡漾。
抬头看窗外,见东方隐隐透着一点光。阿鲁贝利西拿起钢笔,郑重其事地在倒数第二页上写道:“前几天,最高祭司忒拉蒙来找我,并引领我去到奥丁神殿。奥丁隐在纱一般的雾气后面。我能隐约感觉到什么,但却并不真切。——阿鲁贝利西•雷沃汀十五世,伯爵继承人。”
你没有完成的笔记,就由我来替你完成吧。至于你所许诺的,我想,当有一天我想起你的时候不再悲伤,而是微笑的时候,我会制作一本新的,送给我自己。
爸爸,爸爸,阿比很想念你。阿鲁贝利西捂着脸,哭了起来。

次日,阿鲁贝利西不得不十分恼怒地瞪着米伊美。而后者直勾勾地盯着阿鲁贝利西的两眼肿泡,足足十分钟。
“告诉我,你只是晚上看书没开顶灯。对吧?”米伊美狐疑地问。
阿鲁贝利西气不打一处来:“我驱了一晚上的鬼。就是你留下来的那只。”
米伊美收回目光,一脸讪讪的闷骚模样:“呐,我问你,你真有那么喜欢听我弹琴吗?”
“本大爷喜欢送你东西,你不想要吗?”阿鲁贝利西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霸道地两手叉腰,“不要拉倒。”
米伊美的脸红红的,羞涩地笑了笑,像个小女生。
阿鲁贝利西喜欢米伊美,非常喜欢。忒拉蒙纯属闲人一枚,但对人心的拿捏——阿鲁贝利西不得不承认——那是异乎寻常的准确。作为亚斯格特第一勇士科鲁基•温伯里公爵唯一的子嗣,拥有一头奔放的火红长发和一双燃烧的绯色瞳孔,米伊美给人的整体感觉却是一贯的沉静如水,云淡风轻。
他躲在温伯里公爵府的阴影中听米伊美弹琴。他从后院篱笆的缝隙里看米伊美那一副有所谓无所谓的表情。他怂恿米伊美从大人眼皮底下逃脱,将四季如春的格拉西尔树林介绍给他。他在跑开很远后突然转过身,让猝不及防的米伊美结结实实地撞在自己身上。握紧米伊美的手,他认真地问,我们做朋友,好吗?没有片刻迟疑,米伊美点头。他们性格不同,但确实,很合得来。
“又是自己偷偷跑出来的?又没跟你爸说?”踏着路上厚厚的积雪,阿鲁贝利西边举着一跟枯树枝比比划划,一边问。
“始作俑者好像没资格指责我。”米伊美白了他一眼,“管他,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爸爸最近在教我格斗术,最多就是抓回去,多追加一些训练量。”
“你还真没追求。”阿鲁贝利西笑,“要是我的话,我就会说我不会被发现的。”
米伊美也笑,“好好好,是我没追求。比不上雷沃汀少爷的聪明头脑。”
“那是。”阿鲁贝利西脸不红心不跳,一口应承下来。
米伊美无言地看着他,真不知道他从那里来这么多源源不断的自信。突然想到一个绝佳的形容词叫做臭屁,忍不住笑了一笑。“真的不会有什么事。”米伊美很诚恳地说。
阿鲁贝利西耸耸肩,一脸无趣:“我只是随口说说,用不着这么认真回答。真是的,随便说点什么,还要考虑下你的理解能力问题,真麻烦。”
那一刻,米伊美甚至想当场拿脑袋撞路旁的大树。每当被阿鲁贝利西损得人无完形之时,米伊美都有这样的冲动。可是,米伊美不怒反笑。“我记得,那时候,是有一只桃红色的袜子,是挂在门楣上的……”
下一秒,阿鲁贝利西恨得牙痒痒。
——米伊美第一次到阿鲁贝利西家做客的时候,一进家门就扎扎实实地吓了一大跳。不为别的,只为阿鲁贝利西那惊人的破坏力。他家自有侍女收拾打理,可是很乱,每一个角落都很乱,方寸之间,难以辗转。而这种乱,在阿鲁贝利西的卧室里,米伊美看到了极致。
很久以后的如今,当米伊美再次被阿鲁贝利西锐利的口齿抢白而不肯认输,他选择了慢吞吞地形容一番他当日在阿鲁贝利西家看到的情景。阿鲁贝利西如何能不霍霍磨牙?他抬头看天气,春风和煦,阳光明媚,适合打架。毫不犹豫地,他直接扑到了米伊美的身上。

希路达•波那多有一双洁白细腻的手。
在瓦尔哈拉宫的奥丁神殿,阿鲁贝利西和米伊美对着希路达•波那多跪地行礼,希路达从雪白狐裘中伸出一双优雅的手,分别托起了他们的肘部。
“不要这样。”希路达说。
“接受膜拜不是很正常的事吗?”阿鲁贝利西问。米伊美在一旁偷偷地笑。
“不。那些身份和地位的并不是我有心争取,我只是一个在战争中丧失了父母,与妹妹相依为命的人罢了。来到北极宫只是生存需要,成为北极宫的主人却也只能说机缘巧合。”希路达淡淡解释。
“您好歹也是奥丁的地上代行人,亚斯格特的王逢人就会说起自己的悲惨史吗?”阿鲁贝利西调侃道。
“当然不会。”希路达掩面笑了。“感觉到你们的时候,就觉得我们的命运相交,应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一起走。既然如此,与其在以后的日子里遮遮掩掩,不如现在就坦诚相见。”
“别别别。”阿鲁贝利西连连摆手,“你这么说我们可承受不起。”米伊美在一旁点头。
“这有什么?”希路达偏头一笑,“这是命运的安排。”
“别拿命运说事,这是词我很讨厌。”阿鲁贝利西一口否决。又指指米伊美,“他也不喜欢。”
“我邀请二位明天上午到北极宫做客,如何?”
“不去。”阿鲁贝利西的拒绝干净利落。
“为什么呢?”
“理由我不想告诉你。——或者,你情愿我编一堆来应一下景?”
“随便你哪。”希路达扑哧笑了。
隔天的大清早,北极宫送来一张黑底金字的便签。
对于希路达执着的邀请,阿鲁贝利西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淡淡地应一声知道了,不说去也不说不去。
信使将此当作应允的信号,恭恭敬敬地退下离开。阿鲁贝利西悠哉游哉地挪进书房,随手将桌上前几夜留下的凌乱纸张揉成一团,朝窗户外扔出去。一条完美的弧线,直接落进了室外的垃圾箱。
希路达•波那多么?就凭她是奥丁的地上代行人,我就必须无条件地服从她么?阿鲁贝利西向来厌恶绝对的权利,若希路达只代表她自己,阿鲁贝利西未必会如此冷淡。说到底,表面上看起来,阿鲁贝利西绝对是一个喜爱热闹的人。
阿鲁贝利西没有应邀前往,但他估摸着时间,在格拉西尔树林等到米伊美从北极宫出来。“一起回去?”他问。
“好。”
“你从北极宫出来?”
“明明看见了还问。”
“哼,北极宫厚此薄彼。”
米伊美汗颜。
“还狗眼看人低。”
米伊美完全无言以对。
阿鲁贝利西斜眯着眼,微微挑起唇角,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
米伊美挠挠头:“其实,也没什么好玩的。”
——米伊美委实不是玲珑剔透的孩子,仅仅一句话,便让阿鲁贝利西忍笑忍到内伤。

相对于阿鲁贝利西的爱理不理,希路达选择了主动出击。她亲自登门,笑眯眯地站在阿鲁贝利西面前,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笑容:“不欢迎我吗?”
阿鲁贝利西眉头都没皱一下:“确实不欢迎。”
“真的不欢迎?”希路达的笑容突然变得很贼。
“真的。”阿鲁贝利西咬牙切齿地回答。
“那就算了。既然主人都不欢迎,那我还是自觉点好。”希路达仍然笑笑的,作势要走。
下一秒,一句“站住”脱口而出。阿鲁贝利西很是懊恼地摆着手说:“进来吧。如果让别人知道你在我这儿吃了闭门羹,只怕我以后睡觉都别想安稳。”
“我正要去处理一件事,路过你这里,就想来说给你听听。”希路达说。
“是那几桩连环盗窃案吗?”
“是的。被盗的都是贵族府邸,但失物并非各府的古董珍藏,而是数额有限的钱财。嗯,这么表达不太确切,应该说,对平民来说数额可观,对失主而言又极其有限。”
“啧啧,贫富差距真大。富人从牙缝里抢一点出来,就够穷人活上一年的。”
“是的,铤而走险。其实大家都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也都想知道这事怎么办。贵族在看,平民也在看。”
“抓住那人了吗?”
“没有。北极宫的侍卫勘察过现场,根据鞋印判断,当事人的身高在185厘米以上。”
“那不就好办了?我想身高在185厘米以上的人,应该没有几个。”
“确实没有几个。”希路达又笑了,“严格说来,有且只有一个。若是放在几年以后,你和米伊美,还有弗莱雅的侍卫哈根,都会被列入嫌疑名单,但就目前而言,满足这个条件的,就只有我的侍卫齐格弗里德一个。”
阿鲁贝利西顿时无语了。
希路达接着说:“但任何人都不敢指控他,无论是看在我的面上,还是看在忒拉蒙大人的面上。我原本怀疑,身高185厘米以上这个结论太过罕见,会不会是北极宫的勘察结果出了问题,但侍卫长里格•维特朗侯爵亲自审查过后,认定这个结论是无误的。”
“这件事真尴尬。嫌疑人只有一个,可真凶又不是他。”
“我知道另有其人,我也能感觉到,在将来,那个人会为亚斯格特奉献出不可替代的力量,但现在不是找他出来的时候。我要保护那个人,也要保护齐格弗里德。所以这件事,我想把它交给时间,让它慢慢地淡化。”
“你打算怎么说服那些贵族?”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当然,还要许之以利。”
“这还差不多。”阿鲁贝利西笑了。“打算给什么好处?”
“我只能给点钱,或者拨几个人到他们名下。但他们想要土地扩建庄园。”
阿鲁贝利西立马抱头做痛苦状:“为什么我没有被偷被抢?我只要有钱,或者有美女就行了,真的。”
希路达啼笑皆非。

弗莱雅飓风一般地闯进阿鲁贝利西家。“我真搞不懂希路达是什么意思,那天回去后她说要好好地谢谢你,可我实在没想到,她的谢礼竟然是这个。”
阿鲁贝利西抠了抠耳朵眼:“我的大小姐,劳驾你说话温柔点,都快被你吵聋了。”
弗莱雅气哼哼地往书桌上一坐:“你听听,听听,雷沃汀伯爵大人,很舒坦么?”
阿鲁贝利西气定神闲:“我不觉得难听啊。多气派!”
弗莱雅怒目而视,转而向另一侧的米伊美开炮:“你也不说说他。多大点事,就拽得跟什么似的。我知道他是伯爵继承人,可他才多大岁数?犯得着这么急着正名吗?”
米伊美莫名其妙地看着弗莱雅,完全不明白这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我觉得没什么,他也觉得挺好,小波那多小姐。”阿鲁贝利西出言讽刺,十分成功地刺激到弗莱雅最敏感的神经——只见弗莱雅如同飓风一般盘旋而出,风中远远地传来一句话:“我不叫波那多,我叫博维诺加!——”飓风尾扫得屋里两个人灰头土脸,面面相觑,既而相视大笑。
“她们姐妹俩真有意思。”米伊美说。
“是呀,一个中规中矩,一个无拘无束,刚好对上。”
“从体恤他人的角度来讲,希路达更注重实际需求,弗莱雅更注重心理感受。只是表达方式不同而已。”
“不错嘛。”阿鲁贝利西玩味地说,“看不出来,什么时候你变得这么聪明了。”
“再聪明不也被你耍着玩儿?”米伊美说。他扒拉着角落里的一堆废纸,从中拣出一张黑底金字的便签,拿到阿鲁贝利西鼻子下晃晃。“解释一下,这是什么?”
阿鲁贝利西凑过去一看,见是当日希路达派人送来的邀请函,他干笑两声,一头黑线,这个那个支吾了半天,硬是没有抚平米伊美的一脸十字架。最后他彻底垮下了脸:“我就是不想去。凭什么她让我去我就得去?”
米伊美忍俊不禁:“真是典型的阿鲁贝利西式回答。”
“什么意思?”
“就是对什么都无所谓,怎么想就怎么做的意思。”
“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个样子?”
米伊美作势要倒,阿鲁贝利西直接往米伊美的方向一蹦,米伊美笑着闪开,阿鲁贝利西便开始怪叫。停下来的时候阿鲁贝利西倒了两杯水,米伊美接过的时候,轻轻说了一句:“似乎最近笑得很多呢,无论是我还是你。”
阿鲁贝利西侧目,却见米伊美眼里没有半分玩笑的意味。阿鲁贝利西问:“你在想什么?”
“在想我们相识的那一天。似乎就是从那一天开始改变。”米伊美托着腮,认认真真地回想。
“那我呢?”阿鲁贝利西问。“你觉得我可有什么变化么?”
“你呀,”米伊美看了看阿鲁贝利西,十分戏谑的眼神,“说不清楚。”
于是阿鲁贝利西再次怪叫,两个人再次扑打在一堆。间隙里,瞥见米伊美的眼神迷离,阿鲁贝利西也不由神思飞扬。他暗暗地想着他和米伊美的友情,不知这样温暖的维系,是否能够相互扶持着,一直到长大。

“要不你来北极宫上班吧?”希路达说,“反正你和米伊美也经常来。”
“不。”干净利落。
“我保证给你安排一个独立的办公室,就连齐格弗里德也没有享受这个待遇。”
“不。”斩钉截铁。
“你这个笨蛋,难道还有人不愿意到北极宫做事吗?毕竟这会给人带来荣耀。”
“荣耀不荣耀的,我不关心。我不愿意做的事情,就坚决不做。”
“你就嘴硬吧,有你妥协的时候。”
“不可能。”阿鲁贝利西很笃定地说。
“呵呵呵,”希路达掩口笑了,说,“阿鲁贝利西你想想,也许表面看来,你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你自己,而实际上呢,难道你就不觉得,冥冥中有一只手,在推着我们向同一个方向走吗?”
“没觉得。”阿鲁贝利西翻白眼,“你想说什么?”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那一瞬间,希路达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你知道我带来的是什么吗?是战争。这不是什么好的东西,可没有战争这玩意儿,就没有奥丁的地上代行人存在的价值。反过来说,因为有我,就有人类可以为神打前战。”
“你就是这么评价你自己的?”
“都说不上是评价,”希路达的神色忽然黯淡了下来,“是命运。命运是逃不掉的东西,这是忒拉蒙大人告诉我的。”
“他的话你也信?”阿鲁贝利西想倒,但还是象征性地稳了稳身子。
希路达瞪了他一眼,明显地表现出不满。“我信。因为有些人有些事,我没有任何去怀疑的理由。如果我怀疑了,那么,我还剩下什么?”
“那你一定也很相信奥丁了?”阿鲁贝利西追问。“记得那天在瓦尔哈拉宫遇见你,你那虔诚的样子……”
“奥丁啊,”希路达换了个姿势,“如果奥丁只是代表信仰,我是不信的。但我把他想象成亚斯格特的一员,想象着他在若干年中都与亚斯格特一起繁盛或衰落,那么,我是相信他的。”
阿鲁贝利西再次想倒。“想象成我们中的一员?拜托,那可是个几万岁的老头子。”
“到了现在,神已经不再给我们指示了。”希路达说。“可是我们呢,难道真的能因为这样的理由,就放弃脚下这一方土地吗?就像几年前的那场战争,我们不也一样得奋力保护家园吗?即便不为神,总有一些理由能让我们付出一切的。”
阿鲁贝利西干笑两声。“我很想提醒你一句,在那场战争中,我失去爸爸,你失去双亲,并且他们的立场还是敌对的。如果你所陈述的就是命运,我想,它对我的杀伤力显然还不够级别。”

不会的,不会的。我并不认识什么奥丁。我为什么要为他而战?
当阿鲁贝利西再次踏上那条通往奥丁神殿的熟悉小径,他的心里已是止不住的波澜。
面对巨大的轮廓,阿鲁贝利西轻轻地说:“你是神。你不应该让你的人民为你送死。”说完这话,顿时感觉奥丁的哀怨重了几分,也深了几分。
他继续说:“我失去了父亲,可是我还有海伦娜,也认识了米伊美。海伦娜给予我家人的保护,米伊美夺走我的孤独,却给了我不一样的东西。所以我,不寂寞了。”
米伊美感叹过,说我们的笑容越来越多。也许只是多了那么一点,就让我不愿意失去。如果一辈子都能这样,该有多好?如果我只是阿鲁贝利西,米伊美只是米伊美,希路达只是希路达,所有人都只是他们最真实的自我,又该有多好?
无论去多少次,奥丁神殿中那座巨大的神像始终是孤零零的。阿鲁贝利西轻轻呵口气,那雾气在眼前袅袅升腾。心里默默念着,你在这里矗立多久了?我好想告诉你,现在的我,真的不再寂寞了。所以你,别来烦我们,好吗?
闪身而过,迎面被忒拉蒙逮个正着,不由分说被拎了回去。正郁闷中,却听到忒拉蒙说:“也许你是不寂寞了,可他呢?你来过这里这么多次,看到他变过吗?”
“那跟我没有关系。”阿鲁贝利西有点焦躁不安。
“当真不关你的事吗?”忒拉蒙说,“不管你信还是不信,奥丁是年长的仁慈的神,我们亚斯格特,是一直被他守护着的。难道就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那么,你和米伊美喜欢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米伊美,这是为了什么呢?
一开始,是我领着你来看神迹,看这座尊贵的奥丁神像。我想,你有你的迷惑,我有我的偏执。我们都不要再钻无谓的牛角尖,因为怀揣这样的虚妄,我们永远长不大。
我们都是心事重的人。这一点我不愿意承认,但我不得不承认。言语也好,肢体冲突也罢,我们需要痛痛快快地发泄出来,所以我们总是在一起,开心也好,生气也罢。我们都孤单,有时候两个人的孤单加在一起,会变成双倍的寂寞。但我们很幸运,刚好负负得正。你之于我,我之于你,是一个相互温暖的共同体。
海伦娜,你当初的判断没有错,我的确陷入了怀疑和寂寞之中。
我喜欢秉着一盏烛台,在温和的星点橙光中,看那些经过了岁月沉淀的书。不要担心我的眼睛会变坏,也不要打开书房顶部那簇璀璨的灯。
我也喜欢去奥丁神殿。有时候那雾会消散,但不管那轮廓有多清晰,我还是觉得模糊。横亘在我们中间的沟太深,太深,每一次我都会觉得奥丁很孤独。一次又一次,每一次我都觉得他很寂寞,很孤独。这种感觉挥之不去,从来没有消失过。
忒拉蒙曾经对我说,说我妈妈给予我生命,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的去世,仅仅是她选择的结果。
记得你也对我说过,我不能把所有是我的和不是我的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扛。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但我心里有一个很大很大的空洞,像一只巨大的黑色旋涡一样。它很疼痛,我却不知如何能让它痊愈。每一次不经意地想起,都会隐隐生疼,而我就这样,离安心的距离越来越远,越来越长。
海伦娜已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将阿鲁贝利西整个人搂在双臂中间。现在的她,只能将阿鲁贝利西触感温柔的头揽入怀中。“感同身受最让人难过,阿鲁贝利西。”海伦娜说,“但是,我们所有的人,都不愿意看到你独自承受这样的结果。”

又是一夜寒风肆虐,阿鲁贝利西很晚才回到家。海伦娜接过他的厚外套,一边抖着雪,一边说:“多恩又不回来?”
“是的,他有任务在身,托我向你问好。”
“谢谢。我真想知道那时候你给波那多小姐支了什么招,让她这么看重你,连带多恩都去了北极宫供职,还屡受提拔。”
“也没什么,我只是建议她免除那部分贵族子弟的强制兵役。亚斯格特等级森严,爵位要等如今的勋爵们去世后才能继承,若是连职位也没有,遇上战争,不管贵族还是平民,照样要扛枪上阵。可谁舍得自家的孩子去送死?权衡之下,接受这个建议倒也在情理之中。”阿鲁贝利西解释。
“了不起,你真聪明。”海伦娜赞不绝口,“北极宫不用出一个人、一分钱,贵族们并没有得到半寸土地,反而充满了感激。你懂得审时度势,又懂得拿捏人心,你真的很聪明,阿鲁贝利西。”
“你过奖了。这得归功于你的长期教导。”
“后天的勤奋是一方面,天赋也非常重要。若不是当初你母亲坚决生下你,将是今日亚斯格特多么大的损失啊。”
“相当功利的说辞。”
“在你心目中,你母亲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自私的人。”
“怎么说?”
“或许我应该感激她给了我生命,但她明知道无法给予我保护,却将我扔在了这世界上,让我从出生那一刻开始,就是一个残缺的人。”
“你要知道,没人能未卜先知,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英俊抑或丑陋?聪明抑或笨拙?正直抑或虚伪?善良抑或残酷?她之所以能放心离去,是因为你还有父亲会疼你爱你。伊格德拉修大人的去世,是你的苦难,而不是你母亲的错误。她给予你生命,只因为你是她的孩子,是她和伊格德拉修大人的爱情结晶。她宁愿带着爱离去,也不愿带着遗憾终老。她无私地爱着你,希望你能来到阳光下,按照自己的意愿,走完属于你自己的那一段色彩斑斓的人生。即使那爱会让她付出生命,她也不愿将你和你所有的未来扼杀在腹中。”
“那么,在你心目中,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非常普通又非常神奇的女人。平凡如她,也会在某个时候散发出不平凡的光辉。她非常温柔,非常善良,非常爱你的父亲,可她又非常理智,非常执着,在必要的时候,可以从感情的束缚上勇敢地跨过去。你父亲最爱她这一点,最无奈也是这一点。”
“海伦娜,作为他们爱情的见证人,你怎么看待他们这段感情?”
“唯一。”
“唯一?”
“是的,唯一。一个人只有一颗心,从来就只能完完全全地交给一个人。当那一个占据了真心的人离去了,无论是谁,都没办法再接纳另外一个人。那时候有多少人青睐你的父亲,你父亲一个都没有答应。所以我成为了你的家庭教师,同时也成为了伊格德拉修大人的挡箭牌。”
“你爱他吗?”
“你母亲在世的时候,不敢爱。后来有一点点敢了,却不能告诉他。因为大人是善解人意的人,我怕他会安排我离开。”
“你就不想掐死我?”
“哈哈哈哈,”海伦娜笑了个前仰后合,“想啊,怎么不想?可是由爱生恨的爱,从来就不是真的爱。”
“你真伟大。”阿鲁贝利西由衷赞叹。
“知道吗?伊格德拉修大人去世的时候,忒拉蒙大人找过我。”
“又是那只老妖怪,他说什么?”
“他说,安全感可以来源于被保护,也可以来源于保护。”
“鬼话连篇。”
“忒拉蒙大人比谁都看得透彻。他知道我们活在爱遥不可及的疏离之中,我得不到爱,你失去了爱,所以他告诉我这句话。我没有丈夫,但我可以保护你;你没有父母,但你可以和米伊美相互保护。”
晴晴
公学院大学部学生
公学院大学部学生
  • 最后登录2013-0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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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学分50分
沙发#
发布于:2012-02-08 13:18
继续 下一段
——多年以后的今天,阿鲁贝利西最郁闷的一件事,莫过于希路达的幻想或构想或胡思乱想一一实现。首先,哈根、米伊美以及他自己,果真都长到了185厘米的嫌疑身高;其次,因为希路达往往在面对堆积如山的文件而几欲抓狂时,都会很自觉地在大脑中检索出阿鲁贝利西的名字,阿鲁贝利西终究没摆脱这种纠缠;最郁闷的是,每当阿鲁贝利西戴着副平光金丝眼镜与一大堆羊皮纸奋战之时,米伊美都在窗外的露台上闲逛,弗莱雅在时一起说说话,弗莱雅不在的时候,他就逗弄希路达的金丝雀。
有时候阿鲁贝利西会故意找茬和齐格弗里德争吵,看着齐格弗里德瞪着大大的眼睛说着你们这两个无礼的家伙时,都会在心里笑的抽筋。转头一看,那边米伊美正在郁闷自己再一次被阿鲁贝利西牵连。齐格弗里德也不能真的跟他翻脸,每次气也不是闹也不是的时候,哈根和弗莱雅就会在一边幸灾乐祸地笑。有时希路达也会加入阿鲁贝利西的行列,这让齐格弗里德更加郁闷。
时间真的可以改变很多人,很多事,但那也是残忍的。比如忒拉蒙,那个第一次带他去奥丁神殿的慈祥老人,走过了二百五十年的风风雨雨,最后也安然辞世。一度阿鲁贝利西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平淡淡下去,虽然偶尔希路达说起的有关战争的话会在耳边响起,但只要当他看到米伊美干净的面孔,心便一点一点沉静下去。能有一个人陪着,已是莫大的幸福。
安全感可以来源于被保护,也可以来源于保护。从父亲去世以后,米伊美已经成为与自己最亲近的人。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能这样安安静静地终老一生。每当这样想的时候,阿鲁贝利西就会同时想起忒拉蒙说过的那些话。那些始终不愿意相信,却总是不由自主地专注倾听的话。

有一天,阿鲁贝利西照旧在北极宫办公,突然就觉得米伊美的小宇宙乱了。米伊美一向清浅恬淡,如此复杂的、爱恨交织的情绪,阿鲁贝利西还真是第一次感觉到。
温暖如春的格拉西尔树林中,米伊美仍然安静淡定,但在他的脸上,阿鲁贝利西只看到了疲惫和心痛。他的目光没有焦点,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也没有眼泪泛滥过的痕迹。但阿鲁贝利西知道,米伊美是隐隐约约在恨着什么的。阿鲁贝利西想要安慰,却又有万种心思涌上心头,没有头绪,不知从何说起。
阿鲁贝利西把他拉进自己家里,两个人相邻坐在窗边,墙上的大挂钟滴滴答答地记数着时间。一阵风吹来,撩起米伊美火红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阿鲁贝利西的心被莫名刺了一下,伸手挑起。米伊美静静转过头来,深若潭水的目光停留在了阿鲁贝利西的眼眸。阿鲁贝利西感觉到他已在心里埋藏了决心,下一秒便想到,也许共同成长的日子就这样结束了,心就被脆生生地撕开了一个创口,明明白白的疼。可他没有让一丝一毫的痛表露在脸上。
没怎么想,阿鲁贝利西开口:“我跟你走吧。”
“你说什么?”米伊美明显是被唬了。
“我说,我跟你走。我愿意跟你一起走,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米伊美觉得自己再一次被阿鲁贝利西打败了。“你不是说真的吧?放着你的雷沃汀伯爵不做,还有你的聪明头脑。”
阿鲁贝利西怒:“你觉得我做这个决定很容易吗?”他狠狠地瞪着米伊美,很想再说些尖酸刻薄的话抢白几句。
米伊美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最后从眼眸深处晕出了一阵暖意,最终释然地笑笑。

深夜,多恩急促地走进来灯光朦胧的办公室,对正在揉眼睛的阿鲁贝利西说:“温伯里公爵出事了。米伊美少爷杀了他。”
“什么?”本来很疲倦的阿鲁贝利西瞬间就醒了。
“温伯里公爵家的安德森来报讯,说米伊美少爷不是温伯里公爵的亲生儿子,父子两个就为这个打了起来,米伊美少爷下了重手。”
“米伊美不是公爵的亲生儿子?这话是谁说的?”
“安德森说,这是温伯里公爵亲口说的。现在福柯凡格医生已经先去温伯里公爵府了,波那多小姐在更衣,齐格弗里德先生在备车,马上也要赶过去。”
“侍卫队呢?”
“本来马上就要出动的,但波那多小姐阻止了他们。现在是埃肯格伦先生待在侍卫队进行安抚。但我听说,维特朗侯爵已经在赶来北极宫的路上了。”
“哈根恐怕压不住,里格•维特朗一到,侍卫队就会出动。不能让他们去抓米伊美,里格•维特朗和温伯里公爵有过节,怕是很难法外容情。他儿子现在在北极宫吗?”
“在。今夜正好是斯多•维特朗的那个小队值守。”
“好。你赶紧跑一趟,替他值守北极宫,让他带北极宫侍卫队去温伯里公爵府,在那里齐格弗里德会牵制他。只有这样,哈根才能稳住里格•维特朗。”
多恩迅速离去,阿鲁贝利西安置妥当后便一路狂奔,赶在所有人之前来到温伯里公爵府。病榻上科鲁基•温伯里气息微弱,看到阿鲁贝利西进来,平静的目光突然之间有了点点星芒,像是某种寄托,还有深切的悲伤。阿鲁贝利西在那目光的注视下,疼得不知所措。
他说:“我去找他。我会保护他。”想了想,又说:“我们会保护亚斯格特。”
科鲁基笑了,他探出一只手,说:“你们都是好孩子。都是。”

循着格拉西尔雪地上的足印和科鲁基指示的方向,阿鲁贝利西紧赶慢赶,看见遥远的地平线上,有个隐约的背影。他跟着那个背影,看着那个背影一次次茫然无措地把自己埋进雪堆里,又一次次爬起来继续狂奔。一丝悲凉迷迷漫漫涌上心头,覆盖了他全部的思绪。
米伊美,我已说过我会跟你在一起,可你终究还是丢下我自己走了。原本我以为这么多年的时光,让我有了一个可以同进退的朋友,可到头来,你始终没有那么信任我。
然后,那个摇摇晃晃的背影手脚并用,摔到了一间小屋子跟前。
屋门开了,两个男人走了出来,其中一个弯腰把米伊美架在了肩上。阿鲁贝利西几个起落到了跟前,开口便说:“我知道这样很不礼貌,不过可不可以麻烦你们照顾我的朋友一段时间?”
两个人——卡妙和米罗——静静地看着他。
意识到自己的冒昧,阿鲁贝利西不得不再补充一句:“我叫雷沃汀,阿鲁贝利西•雷沃汀,他叫米伊美•温伯里,我们是亚斯格特人。他在家里遇到了一点事情,所以出来发泄一下……呃,就是通常所说的离家出走。”
“你们从亚斯格特来这里?怎么来的?”米罗问。
“跑过来的,跑了接近三天。”阿鲁贝利西苦笑作答。
“跑过来?三天?从瑞典到东西伯利亚?还跨海?”米罗用一连串夸张的问句戏谑他,“看样子你们也不需要吃东西和睡觉,真是惊人啊。”
继续苦笑:“是呀。我做梦都没想到过,有一天我会追着他三天不吃东西,不喝水,不睡觉,追出茫茫雪原几千公里。不过幸好遇见了你们,我也就放心了。”
米罗笑笑:“你怎么知道我们会留下他?你出多少钱?”
“米罗!”反倒是卡妙觉得不好意思了。
阿鲁贝利西淡淡一笑:“这一位我倒是不担心,不过如果不收留他,我就去告诉村民们,说你们是圣斗士。你自己不打紧,连累主人可就不好了。”
米罗笑了:“你这小子还挺厉害的,对我的脾气。”
阿鲁贝利西在屋里略作休息,听米伊美微弱而均匀的呼吸,一丝无奈油然升起。
杀了科鲁基可是重罪哪。更何况你是作为一个儿子,杀了父亲!怎么办?我是陪着你走到天涯海角去,还是回去亚斯格特,替你周旋到底?
长叹一声,阿鲁贝利西起身,再次向卡妙和米罗道谢。

果然是乱成了一团。科鲁基•温伯里的逝世动摇了亚斯格特的民心,阿鲁贝利西踏入办公室的时候,明显地感觉到了这诡异的气氛。因为他和米伊美互为密友,虽然没有人说什么,但人们看向他的眼神里,也像藏着两把刀子。希路达•波那多每日匆匆出入,疲于招架各路兴师问罪的人马,更多的人实则是借题发挥。
阿鲁贝利西在希路达的书房外求见,却等来了神色凝重的齐格弗里德。“波那多小姐身体不舒服,不见客。”两个人面对面,沉默中对视了良久。终于阿鲁贝利西叹息一声,转身离开。
“阿鲁贝利西。”齐格弗里德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阿鲁贝利西回头,微微一笑。
“那个,希路达小姐真的只是不舒服。她昨天晚上处理文件很晚才休息,感冒了。”
阿鲁贝利西神色淡然:“我明白。”——不过我也明白不见客是假的,她只是不见我而已。因为,她不知道见了我,应该说什么。作为王,希路达已经很有人情味了。作为下属,怎能对去挑剔、指责或质疑她的决定呢?
齐格弗里德亦无语。
阿鲁贝利西深鞠一躬:“祝愿波那多小姐早日康复。”转身离开,装作没看见齐格弗里德投来的犹豫伤感的眼神,步履却是无比的沉重。
百无聊赖之际,阿鲁贝利西再次踏上了奥丁神殿,看到孤零零的神,莫名感觉到了久违的寒冷。难道让米伊美杀了他唯一的父亲就是命运的一部分?命运,当真如此残忍?
米伊美,你的祸惹大了。
可是,有谁没有闯过祸呢?
其实大家都在抗争,每一个人,每一秒钟,都在坚持不懈地抗争。抗争着不要成为神的棋子,抗争着为自己的理想生活下去。
阿鲁贝利西越想越头疼,干脆坐在地上不起来,任飘扬的雪纷纷落下,落满了一地,一身。伸手去接,雪花一接触掌心,便化成了水滴。
希路达的态度无疑表明了她已做出决定。阿鲁贝利西明白希路达的难处,亦不想强求希路达照顾周全。事情已到了这个份上,唯一的办法就是远远地逃离。
米伊美,等我。今天我就会去找你,然后我们一起,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我们两个可以从此从亚斯格特完全消失。时间一长,人们便会忘掉那一天发生的事。
其实,找一个阳光稍微充足一点的地方,像普通人一样赚点小钱养活自己,会是件非常幸福的事情。非常幸福。

“好逼真的雪人。真帅啊。”弗莱雅超近距离地观察着阿鲁贝利西,脸上挂着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肆无忌惮地在阿鲁贝利西脸上身上,这边掐两下,那边踹两脚,摸过来,拍过去。
“小姐,吃豆腐是要给钱的。”阿鲁贝利西没什么好脾气。
弗莱雅一面双手不停地抖落阿鲁贝利西头顶双肩的雪渣子,一面嘻嘻哈哈地笑着:“多少钱?随你开价,本小姐给得起。看在你是个帅哥的份上,还可以给你加三成。”
“那敢情好。”阿鲁贝利西也笑了。“我不要钱,就要点内部消息。”
“那也行。内部消息就是希路达快扛不住了。”弗莱雅在阿鲁贝利西的身边坐了下来。“多亏温伯里公爵亡故当日,斯多•维特朗在现场听到了他的遗言,维特朗侯爵才没有即时对米伊美展开追捕。”
“这样就已经很好了。”阿鲁贝利西说,“米伊美是由已故温伯里公爵指定的合法继任者,至少维特朗侯爵不能质疑这个遗言的真实性,能获得这个结果就已经很好了。”
“虽然希路达有纯正的王室血统,但毕竟是自米德加特回归的。想让这段过往尘封于历史,除非是自欺欺人。自从忒拉蒙大人走了之后,希路达秉承了他谦逊宽仁的作风,也在塑造一个秉公办事、平等待人的形象,只有这样,她才能手握民众的拥戴,从而与某些势力进行抗衡。”
“是的。即使希路达有心回护,却力不从心。”说着,阿鲁贝利西把弗莱雅的手握进自己的手中,掌心凉沁沁的,“你好些了吗?”
“好多了。”弗莱雅说,“其实也没啥,不就是场雪崩吗?多少人一辈子也见不到一次。”
“是是是,”阿鲁贝利西无奈应和,“小命都差点丢了,你还嘴硬。”
“真奇怪。以前我还挺喜欢这瓦尔哈拉宫,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总觉得这里怪瘆人的。”
“我有同感。今天格拉西尔冷风嗖嗖的,让人无缘无故就不高兴。”
“最近大家都不怎么顺利。你说,会不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那可不一定。我觉得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跑路,怎么样?”
“我本以为你和米伊美就此浪迹天涯去了,你倒说说看,你回来干什么?”
“回来解救你呀。我就知道你不安生,不带上你,不被你念死才怪。”
“没出息。”弗莱雅笑了,“看来本小姐魅力无限啊。”
“是呀,”阿鲁贝利西谄媚地夸奖,“你又聪明,又漂亮,又能干,还乖。”
弗莱雅笑得眼睛眯成了缝:“我聪明、漂亮、能干、乖?”
阿鲁贝利西点头。
“那好,”弗莱雅说,“聪明漂亮能干乖的我,有个想法,你听听看怎么样。”
“你说。”
“温伯里族依靠几代人的赫赫战功成为贵族,而维特朗族才是长盛不衰的古老姓氏。当年希兰公主私奔成功,时任侍卫长里格•维特朗被撤职,科鲁基•温伯里顶替了空缺,加上之后几年的战绩,晋身为公爵,并享有‘第一勇士’的盛名。在此之后,里格•维特朗侯爵才重获侍卫长的职务。出事的那天,你让侯爵继承人斯多•维特朗出现在现场,是拿他做个缓冲,以防侯爵本人和公爵继承人硬碰硬。对吗?”
阿鲁贝利西来了精神:“是的。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个充气垫子,还可以继续发挥作用。只要在继任侍卫长的待选人名录中,去掉‘不死之身’的名字。”
“怎么样,你觉得可行吗?”
“可行。可你为什么不去跟希路达说,反而来找我?”
弗莱雅得意洋洋:“一,为希路达分忧解难违背了我的行为准则,而我,还在跟她怄气;二,这一来正中齐格弗里德的下怀,而我,也在跟他怄气。”
阿鲁贝利西顿时无语。

十二宫之战的消息,不知经由哪个渠道传入了亚斯格特。当夜,米伊美就潜入了希腊圣域。阿鲁贝利西再次偷偷跟踪了米伊美几千公里,在米罗的天蝎宫外守了半宿,心潮翻涌,五味杂陈。
圣域教皇厅后隐隐有数以万计的微光闪烁,阿鲁贝利西凝望着那星星点点的火,苍茫感油然而生。喉头一哽,发觉那微光已模糊了。正发愁间,头顶上方,一扇窗被人粗暴推开。阿鲁贝利西条件反射就想瞬移而去,却听到米罗似笑非笑的声音。“你要不要进来?”
阿鲁贝利西的目光只往米罗身后瞟,吞了吞口水,无奈地说:“居然这么安静地睡在床上,你说,他上辈子是不是一只猪?”
米罗故意结巴:“啊!嗯……你也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叫做镇定剂……”
阿鲁贝利西狂汗:“不会吧?你下手这么烂?”
米罗笑:“当然不会。他没力气了自然也就睡了。不过他这样也算是亚斯格特的神斗士?被人尾随了一路都没发现。”
“亚斯格特的神斗士怎么了?也不是每个人都像这家伙这么弱智。”
“跟我叫板?要不我们来比一场。对付你,我一根指头就能解决问题。”
阿鲁贝利西超级不爽:“你也太看扁人了吧?”
米罗伸出那支绯色的尖尖指甲在阿鲁贝利西的眼前一晃,超级无辜地说:“真的。你看,我的绝招都在一根食指上。”
阿鲁贝利西倒地。

天刚蒙蒙亮,阿鲁贝利西离开圣域。踏进家门的时候突然觉得啼笑皆非,这是他第二次追米伊美追出了几千公里外,不知会不会有那么一天,追着追着,就突然倒地不起。
出生的时候母亲病逝,七岁的时候父亲牺牲。阿鲁贝利西以幼小的年龄继承了爵位和偌大的家业,或许真是太孤单了。而米伊美,就是一直以来环绕在他身边的温暖而坚强的泉流。
多少次了,当阿鲁贝利西站在奥丁神殿前,迎着飘飞的雪,既是对奥丁,也是对自己说“我不再孤单”。可如今,一向对“命运”一词嗤之以鼻的他,开始越来越相信它的真实性。
也许成长,就是自我囚禁在无声的夜里,静守纷飞的泪水;也许成熟,就是在犯下无数只会伤害自己的错误之后,学会服从或角逐。
也许,一切真的都是注定的。那么我们,还有多少时日可活?
中午时分,米伊美也回到了亚斯格特,眼中的平静一如往日。
下一秒便是一个解脱似的拥抱,令阿鲁贝利西顿时傻掉。只听见米伊美在他耳边喃喃地说:“阿比,谢谢你。”
阿鲁贝利西只觉一阵快乐,一阵酸涩。一股强烈的潮涌漫上心头,整颗心水泄不通。你是跟任何人都能打成一片,而我,对你而言没有任何不同,是吗?为什么在你的情绪中我总是离的最远的那个,清醒时我们形影不离,但冲动下你会将我完全遗忘在脑后?我不是橡皮筋,可以无限接近或远离,纵然我从来都不多说什么,可是,这并不代表我真的冷漠到可以无视任何情绪。我们都孤单,各人有各人的寂寞。所以我选择分享,即使备受煎熬和折磨,我也愿意把心一瓣瓣地剥开,血淋淋地拿出来分享。可有的时候,我真的不知道在你心目中,我究竟是什么。
“阿比,今天早晨醒来的时候,我突然就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读懂过你的心思,就不知道珍惜你的点滴恩情呢?”米伊美在耳边说。

金丝雀在精致的笼子里撕裂了喉咙。希路达高傲而冷漠地轻吻着莫名多出来的指环,面露残酷的讥讽的微笑,七名神斗士在她的身后整整齐齐地跪着。
几天以前,阿鲁贝利西目睹一排污浊的浪,瞬间将希路达卷入海底,又在轰隆呼啸声中将希路达卷回岸边。希路达从懵懂中转醒,尔后目光冷却,眼中的锐利和尖刻,一如今日。
哈根多少有点责怪阿鲁贝利西当日的隐忍,齐格弗里德似乎更能体谅他的无力和冷静;弗莱雅认为应该向希腊圣域求助,不能任亚斯格特就这样被毁了;哈根惊讶于她的果断决绝,却明确地表示出反对。突然耳边传来一句刺耳的“你们在嘀咕什么”,所有人都是一惊,连忙跪地谢罪,就此散了。
走在路上,听见人们对此异变也是议论纷纷,阿鲁贝利西心里前所未有地难过。也许,那时候我冲出去了,就能阻止也不一定。他扭头问:“你说,我真的做错了吗?”
米伊美的反应倒是多少出乎阿鲁贝利西的意料。“阿比,不要把所有是你的和不是你的责任,都往自己肩上扛。你忘了海伦娜的话了吗?”
阿鲁贝利西无奈地笑笑:“这样一来,我们真的要战斗了。”
相比他的低落,米伊美的笑容那叫一个眉飞色舞。“真好,我们都要战斗了。可是你知道吗?我为杀科鲁基而感到后悔了。他对我严苛,只是希望我能继他之后,守护亚斯格特而已。而我呢,真的很喜欢亚斯格特。”说着,米伊美侧身面向阿鲁贝利西,“还有,我很愿意守护亚斯格特,也很愿意和你在一起。”
阿鲁贝利西释然一笑:“我早就说过我跟你走。只要你愿意,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当夜,阿鲁贝利西翻出那本久违的家族笔记,拿起笔思忖了许久,却最终只在最后一页纸上落下了简简单单几句话:“战事一触即发,我预感到所有人都会死去。雷沃汀家族将终止在我这一代。就让我们整个家族,享有无上的荣耀与光辉,随历史隐没姓名吧。”落款处是一行庄重的“阿鲁贝利西•雷沃汀一世公爵”。
父亲,谢谢你承诺给我的日记本,可看来我是用不上了。不过还好,有来自米德加特的米伊美一路陪伴着我。我将为守护美丽的家乡亚斯格特而坚持到底。阿鲁贝利西搁下笔,却将那本书就那样摊着,在房间里慢慢踱步,最后坐在了窗台上。
月朗星稀,夜风习习。阿鲁贝利西的思绪飘向了无限远处,心情却是出奇地宁静,没有一丝躁动。阿鲁贝利西已不记得他独自度过了多少个漫长的夜,如果没有那些陪伴在身边的人们,和他们所带来的莫大的慰藉,也许自己早已经疯了。可他们就在那里,或就在这里,如同那本经历了好几个世纪的书,不管将有还会不会人翻开它,它始终在这里。
那份安心,不知从哪一刻开始积累的。但就那样开始了,一点一滴,聚沙成塔。
风吹进窗台,窗帘在地板上描摹这舞动的迷离的影,烛台忽灭忽明。古旧的纸页,哗啦啦翻过。
黎明时分,几个不安的字眼跃入眼帘,阿鲁贝利西乍然一惊,脑海中浮现出希路达的身影,一时间睡意全无。
复仇指环?
“……我曾听说,与神斗士生命相连的七颗奥丁蓝宝石,集齐献给奥丁,便会换来所向披靡的奥丁神剑。很久以前,有一位被称作影子的人,手执牺牲七名神斗士才换来的奥丁神剑,击落了邪恶的复仇指环。指环落入了亚斯格特附近的冰海,却始终没有人找到。从此以后,复仇指环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也许,这只是个传说罢了。……”
复仇指环!

寒意,从阿鲁贝利西心底滋生,当他意识到身体在微微地颤抖,才发现双唇因激动而紧紧抿在了一起,生生地疼。阿鲁贝利西没有犹豫,冲进卧室里把米伊美从被窝里拉出来,然后直奔北极宫而去。
齐格弗里德偷偷地将希路达的房门打开,见她还在沉睡之中,呼吸紊乱。只有在梦魇中,希路达才恢复了往日的甜美,通过紧锁的眉头和颤抖的嘴角,将仁慈和善良紧握在手上。
格拉西尔树林那条熟悉的小径上,阿鲁贝利西长长吁出了一口闷气,却发现走在身旁的米伊美隐隐有着笑意。
阿鲁贝利西不解地问:“你在高兴什么?”
米伊美回答:“亚斯格特有救了,我能不高兴吗?”
阿鲁贝利西直接飞了一拳到米伊美的头上。“你没听懂吗?白痴!我们都得死!”
米伊美揉着头上的包,片刻后握住阿鲁贝利西的手,极认真地说:“阿比,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觉得我们还能活吗?”
阿鲁贝利西惊觉米伊美的改变。米伊美说得没错,不战,自然是死;战,也一定要死。若是就此丢下希路达和整个亚斯格特于不顾,便会死在一辈子的自我谴责和放逐之中。
深深叹一口气,阿鲁贝利西低下了头。虽然早已知道是这个结果,可是无论如何,还是难以接受。
古老的,几乎无所不能的神祗在天上俯视,他们赋予人类力量和勇气,只是为了他们无限膨胀的欲望,想将人类彻头彻尾利用个透。
可是他们忽略了情感,冷酷残忍的他们也不懂得情感。那并不是他们赐予的,而是人类自发形成的情感,足以激发人类努力去改变既定的命运和未来。
只希望,这是最后一次的战斗,从此将改变人类的命运。
只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弗莱雅从后面追了上来,气喘吁吁,盈盈的泪光还在眼角闪烁。“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的,大家既不必死,希路达和亚斯格特也会得救。”
阿鲁贝利西哑然失笑:你以为那些贪婪的神,不带走血祭,会善罢甘休吗?敛起笑容,他郑重地说:“弗莱雅,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要失望,不要自责。只要你能为我们而感到悲伤,那就足够了。要知道,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我们自己的选择,我们从未后悔过。所以你,要为我们好好地活。”
抬头望,米伊美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阿鲁贝利西亦是一笑。左手挽起弗莱雅,右手拧着米伊美的耳朵:“走,上我家去。今天我亲自下厨,让你尝尝阿鲁贝利西大人的手艺。”

战争如期而至。
感受到哈根的离去,阿鲁贝利西似乎听到了弗莱雅的哭声。那个时候,阿鲁贝利西正倚坐在一棵大树下,嘴里衔着一根草,不紧不慢饶有兴趣地嚼着。不久后米伊美的声音传了过来:“阿比,你说我们能相信雅典娜吗?”
阿鲁贝利西笑着回答:“随便你。反正你怎么决定我就怎么办。”余音未落,米伊美的小宇宙已黯然陨殁。
米伊美,一个长期以来如此亲近而重要的存在,终于离开了。阿鲁贝利西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来。
没关系的。因为我很快就会追上来。
暮色中阿鲁贝利西望向奥丁神殿的方向,意识忽地模糊了,浮现在眼前的,竟是奥丁的样子,眼角泪光闪闪。
有人说,奥丁是年长的仁慈的神,也许是真的,奥丁一直就默默守护着亚斯格特。
辗转走过的地方也许还留有当年的印迹,希望后世的人将不再面临如我们这般两难的抉择。
神话里死去的英雄变做了星座,活着的人们成为了传说。挣扎在心底的洪流突破了封锁,冲开一个洞口,漫延开去。
渐渐渐渐,渐渐淡了。


(阿鲁贝利西篇 完)
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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