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叙文》第一部 《北欧神话系列》 一 米伊美篇 绯色晨曦 北国的坚冰/ 冻结狂躁的心/ 温情的容颜/ 掩饰不安分的疲倦/ 余晖落入绯色的瞳仁/ 留一颗不灭的火种 米伊美并非出生在那个处在极北的城池亚斯格特的。当然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并不知道。微薄的印象中,似乎有一个金黄色卷曲长发的女子曾抱过他,轻轻摇晃的时候,问身边的人:你说,我的头发是黄色的,你的是棕色,这孩子的发色怎么会是红的? 何止头发,瞳孔也是红的。那男子一边逗弄着,一边冲女子笑笑。火红火红的,像兔子。 时日太久,他早已忘了他们的脸。他们的笑容拥得他很暖。那温暖,他始终记得。当窗外的马蹄声一路奔驰而来、雷声轰隆作响的时候,他们的笑容也未曾枯萎过。 多年以后,他想,那是鲜活的生命在绝境中盛开的花朵。那绯红的头发和瞳孔,是烙刻在心头的鲜血与怒火。因为那温暖,他始终记得。 某一个严冬的午后,北风固执而肆虐,誓要将这世上所有生命的温度都带走一般,似乎只有当壁炉中微弱的火苗都瑟瑟发抖才足以彰显它的威力。人类的谦逊在严苛的自然面前总能发挥得淋漓尽致,除了少数不得已的,在寒风中行色匆匆,大家都认为自己不足以与这恶劣的天气相抗衡,不愿意以身试验速冻雪人,都乖乖地缩在自家里,睡睡午觉喝喝热茶再啃啃麂子肉。于是那个下午堪称死寂,当然,头顶轰隆隆让人不知是天崩还是地裂的那种剧烈的声响可以略过不提的话。 在这样一个室外冰天雪地,室内其乐融融的时间段里,科鲁基•温伯里黑着脸,盘腿坐在深蓝色天鹅绒的软塌上,冷眼扫过面前杵着的一排侍从和侍女,身后的壁炉里,木柴被细弱火焰团团包裹着,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几个即将被训斥的对象却没有俯首帖耳的自觉,光明正大地和科鲁基对视,科鲁基不开口他们倒也不敢率先发出声音,对视到双眼散光的时候,就互相挤眉弄眼对起口型来。 ——又跑掉了? ——芬萨丽尔拉床幔的时候。 ——怎么不见安德森? ——上厕所。他说去去就来的。 被念叨的人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与先前几个排成一排。科鲁基用余光扫到,安德森在门厅还停留了片刻,从烛台映照到深咖啡色墙面上所形成的模糊倒影来看,他似乎是在整理着装,如果没看错,大概是在整理腰部的细节——其实就是拉了拉裤裆,再紧了紧皮带。 科鲁基身边的管家笑嘻嘻地说:“是芬萨丽尔和安德森值班的时候跑掉的。” 科鲁基横他一眼。管家低下了头,偷偷瞄了几眼。过了一会儿,又谄媚地笑了起来:“其实真不怪他们,小少爷一天天大了,心眼儿也更多了,哪儿是他们几个能招架得住的。” 科鲁基再横他一眼,又瞪了瞪被点名的人,最后干净利落地吐出一个字:“找!” 众人还在发愣,科鲁基对着面前一张张呆滞的脸,看过去,又看过来,铁青的脸终于由木无表情变成了咬牙切齿:“你,生火铺床!你,给我去找!” 所有那群没用的人非常统一地长舒一口气。科鲁基相信厚重的门被关上的片刻,他听清楚了那些门背后的窃窃私语: ——唉,这该死的天气!真不敢相信那魔头居然还要乱跑! ——得了吧,至少你还顺利上完了一个大号。 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科鲁基别扭地撇撇嘴,笑了。 科鲁基究竟是什么时候进入生活的呢?偶尔米伊美也会叼着一根草,翻来覆去嚼上几下,望着头顶的青空,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琴弦,思考这样一个也许永远也没有答案的问题。嚼草的坏习惯是从阿鲁贝利西那儿学来的,米伊美还记得初见面时自己将傲慢的眼角高高挂起,而阿鲁贝利西只是傻乎乎冲着他笑。想了想,又笑。再想了想,又笑了一笑。后来米伊美才知道,那不叫傻,那叫大智若愚。 米伊美晚熟,真正属于他的记忆是从他五岁生日过了,才慢慢开始有的。金色卷发的女子只在梦里边出现,现实的生活中,米伊美没有母亲。科鲁基很喜欢把他放在膝头,讲亚斯格特的故事,虽然米伊美天生就会一边听一边眨巴眼睛,有一句无一句地随口接话作专心聆听状,但其实他更爱随心所欲地摆弄科鲁基,一手抓胡子一手扯头发,用调皮的脚趾尖将团成一团的冰块塞进科鲁基厚实的靴筒里。故事再动听也就是个故事,北欧神话原本就不比希腊的流传更广,听上几遍,知晓了结局,老早就失去了兴趣。偏偏在他任性地从科鲁基身上滑下去的时候,科鲁基还总是拽着他不放。 冥思苦想被一个巴掌打断了,米伊美不满地皱起了眉,对上了一张更加不乐意的脸:“我的小少爷啊,下次想捉迷藏的时候,能不能就挑个天气稍微好点的日子?” 米伊美懒洋洋地回答:“我的安德森啊,我认为你应该请福柯凡格医生为你开一剂药,可以让你从此不惧狂风骤雨,顺便通通你多年的老便秘。” “难为小少爷体恤我们这些做仆从的,我还真是感激不已。”安德森一屁股坐了下来,一脸的无可奈何,“现在能否请小少爷抬一下您尊贵的屁股,天气恶劣,我想我们尽快离开这里比较好。” “好。”米伊美立刻跳了起来,完全没有惯常的拖泥带水——安德森抬头看着他,张口结舌,进入完全呆愣的状态——“正好我也无聊了,我们走!”说完就放开了手脚大踏步前进。安德森回过神来,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 不多久出现了三岔口,米伊美边走边嚎杀进了一片呜咽的树林,安德森几步抢上拽住了他的胳膊:“祖宗,你又怎么了?” 米伊美诧异:“这话应该我问才对吧?” “你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了吗?” “我说过我要回家吗?” “那你这是……?” “我要去找阿鲁贝利西。难道不该走这里?” 安德森翻了个白眼,然后指了指阴沉沉的天空。 米伊美抬头看看,又低头假装沉思,末了非常严肃地说:“安德森,你确信你的便秘不会影响你的智商吗?就算是我记错了路,但我想,一定不能从天上飞过去。你说呢?” 安德森的面色本就被吹得白白的,这下转成了青翠的叶绿素的颜色。 阿鲁贝利西又是什么时候进入生活的呢?每次米伊美趁大人溜号的时候跑掉,又被五花大绑架回来,严严实实塞进被窝里,他总能在科鲁基气急败坏冲进来准备训斥之前,沉沉地进入梦乡。而每次科鲁基掀开被子看见米伊美四仰八叉毫无美感的小身板儿,一边留着涎水一边梦呓还时不时张牙舞爪一番的情景,已经堆到了嗓子眼儿的激愤之辞只得硬生生地收进肚子里,那一刻的憋屈无法用言语形容。 当狂暴的火山喷发,喷得众人灰头土脸之时,米伊美的梦境还处在漩涡中心最安全的台风眼。那梦境装着阳光下金灿灿的琴弦,装着自家后院的篱笆,装着童话书里的故事,还装着一个酒红色的小脑袋和一个灿烂无辜的笑脸。 ——你是谁?米伊美审视着那乱糟糟的头发,皱着眉头问。 ——我叫阿鲁贝利西•雷沃汀。我听见你在弹琴,弹得很好听。你的名字是什么?那小脑袋仰得高高的,一脸的倨傲。 ——米伊美•温伯里。米伊美依然皱着眉头。 很想把科鲁基的金丝雀拿来,放在阿鲁贝利西头上试试整体效果,又怕阿鲁贝利西哭闹开,被科鲁基知道了难免会挨一顿板子——米伊美在心里慎重地思索着权衡着。 ——讨厌啦,我长得有那么抱歉吗?要你一直这样皱着眉头看我……说着那小脑袋摇摇晃晃地降了下去,喀喇喇几声脆响,估计是搬来了一块石头垫在脚下,这才重新升了起来,露了个脸。 米伊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没有啦,是我不好,对不起。说实话你还是挺帅的,不过比我还差了那么一丢丢的距离,虽然没人知道那一丢丢究竟是多远。” “臭美!”阿鲁贝利西故意紧绷着他白生生的脸,可转眼间又眉开眼笑了,“走,我们一起去玩吧。我知道一片很美的树林,我想,你的琴声也有那么美。” “好,”彼时的米伊美还很乖很听话,“你等着我,我去跟我爸爸说一声。” “不要去,别告诉家长!”阿鲁贝利西立刻叫住了他,“他们都很罗嗦啊,要问你跟谁去,要问你去哪儿,还要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多麻烦啊。” “可是我爸爸知道了肯定会骂我的。”米伊美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他怎么会知道呢?我们只是偷偷地出去玩一会儿,你别跟他说,他就不会知道啦。” 天气很好,景色很好,计划很好,心情很好,唯一美中不足的一点是后果很惨。亚斯格特的人绝大多数都知道寻找小少爷是温伯里公爵家的一个传统保留节目,但很少人知道,这个源远流长受到广泛好评的歌舞剧就是这样拉开帷幕的。 第一个人发现后院篱笆莫名出现了一个狗洞,刚好够一个小孩弓着身子钻过去;第二个人发现少爷卧室里的小匕首和小弓箭无故失踪,连带失踪的还有壁橱里的若干零食;第三个人发现厨房里若干高贵的玻璃容器粉身碎骨,地板上还淌着一大滩水;第四个人发现,少爷那架总是随身携带的琴,被无情地遗忘在了二楼走廊……当林林总总的讯息汇集到公爵本人的面前,科鲁基二话不说,直奔马厩扬长而去。其他人自然不敢怠慢,于是除了管家之外的所有男人全部出动,一群人风风火火,就差没把地皮翻三层起来。 十分紧张,百分疲惫,千分焦虑,万分悲痛。晚上十一点一行人口干舌燥回到宅子,管家迎了上来,告知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已经回家半个钟头,并在高标准严要求的服侍之下,安安稳稳睡下了。 其实科鲁基是笃信“睡得好长得高”这一朴实而古老的信条的,所以平时只要米伊美想睡,随便睡上几天几夜,科鲁基都不会多管。但这一次他实在忍不住了,直接冲进米伊美的卧室,抓着睡衣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 “是爸爸呀,”米伊美睡眼惺忪,看清楚了面前的人,硬撑着吧啦开的俩眼皮儿又阖上了,“这么晚了还不睡觉?” 科鲁基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手中还握着的马鞭自然而然就落在了米伊美的身上,白嫩嫩的皮肤上,立刻现出一条深红印子。 下一秒就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嚎叫。 再下来,就是一场充斥着剧烈肢体冲突和疯狂哭天抢地的不雅场面。 次日傍晚,顶着两个红肿桃子的米伊美慢腾腾地踱出卧室,听见后院有哐啷啷的声响,偷偷摸摸凑过去一看,原来是科鲁基坐镇,指挥工人砌筑起一道五米高的钢栅栏。见米伊美直愣愣地盯着散落一地的原木枝桠,科鲁基从嘴角里哼出一丝冷笑:“拿红宝石匕首挖狗洞,你也不嫌浪费。” 米伊美看看科鲁基,再看看闪着寒光的五米高精钢栅栏,再回头看看科鲁基,没吭声。科鲁基下巴一扬,米伊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见不远处多了两条神神叨叨的影子。 科鲁基的声音从背后无情地传来:“以后再想偷跑,别跟个黄毛丫头似的钻狗洞。真有本事,你给我打出去或者翻出去。” 亚斯格特是一片永冻之土,但这并不意味着永冻之土就不能开花,尤其是那一片小树林,美得让人心悸。有阳光照射到那里,也许那一丝一毫的温度早已在抵达地球之前的漫漫长路上消耗殆尽,但光是无法被剥夺的,不管走过了都远的距离,到最后都能让人感到眼前明亮。除了这里,亚斯格特的其他地方都是永久的严寒与冰冻。 这片树林是整个亚斯格特最活跃的地方,但很少有人前来,更少人会像米伊美一样带着愉悦和享受的心情而来,至少科鲁基不会。温伯里公爵曾率领着万千勇士,金戈铁马,风餐露宿。他们的马蹄,踏遍了整个斯堪的纳维亚,功勋卓著,尽享荣耀。他见过的太多,拥有的也不少,最盛大的极昼和最彻底的极夜都亲身体验过,身边的一草一木对他而言,太过平凡庸碌。 米伊美总会在最快乐,抑或最寂寞的时候前来,尽管他还不懂什么叫做寂寞。他似乎拥有一种本能,可以在坏情绪把整个人弄得更糟糕之前,及时找到排遣的出口。米伊美喜欢轻轻踩踏脚下的落叶,专心聆听那轻微的吱呀吱呀的声音。他很喜欢这种声音,虽然本质是破碎,但听上去有一种吃着棉花糖一般的温柔,从眼里耳朵里和嘴里,一直甜到心里。 这也是阿鲁贝利西为米伊美做的第一件事,一开始,是他将米伊美的好奇心从自家后院的篱笆边引了出来,看惯了高大的屋檐和厚厚的积雪,这片温暖如春的小树林,如同一个一层层自眼前拨开的美好世界。这让米伊美兴奋不已,这边瞅瞅,那边看看,感受到难得的轻松和自在。阿鲁贝利西嘲笑他像从监狱里掏出来重见天日的囚徒,说实话这是一个很混帐的比喻,可米伊美倒好,像个白痴似的,对阿鲁贝利西的调侃报以一个极舒展的笑容。 一路上米伊美上窜下跳,反倒是阿鲁贝利西是老老实实地在路上走。待米伊美再一次落到阿鲁贝利西身旁的时候,阿鲁贝利西伸手去挠他的腋下。米伊美果然没有躲开,“嗷”的惨叫了一声,两人开打——尘土扬起老高,鸟兽仓皇逃窜。 深夜,阿鲁贝利西很负责地把米伊美送回了家,不过当然还是后院,从原狗洞极不光彩钻回去。阿鲁贝利西隔着篱笆跟米伊美挥挥手就要离开,米伊美叫住了他。 “谢谢你。”米伊美说。 “你拿什么来谢我呢?”阿鲁贝利西斜眯着眼,懒洋洋地问。 那时的米伊美还很单纯很天真,瞬间就被被呛的尴尬无比。 阿鲁贝利西展颜一笑:“逗你玩的。以后有机会,弹琴给我听吧。”——说完转身就离开,留下米伊美一人歪着脑袋冥思苦想。 渐渐地,米伊美的好动已经彻底变成了多动,当科鲁基再把他放在膝头讲故事的时候,米伊美已经对科鲁基的胡须头发统统失去了兴趣,开始挣扎着要下地了。起初科鲁基还试图用钢铁般强健的肌腱限制米伊美的动作,后来不得不长叹一声,放他自由。毕竟雷沃汀也是亚斯格特有名望的姓氏,有一个这样的同龄好友是一种幸福,科鲁基并不想过度干预他们的交往。 只是每当科鲁基把米伊美交到雷沃汀伯爵府的管家海伦娜•博蒂小姐手上,一看到她面带微笑的脸,说“您家的小公子比我家的小少爷还要淘气一点”的时候,科鲁基就忍不住头疼。而每当他回答“米伊美只要有一架琴就能安静下来”时对方一脸不可置信,科鲁基都会感觉如芒在背,面红耳赤。即便如此,不管是科鲁基,还是雷沃汀伯爵府的人,都不愿剥夺两个小家伙一起成长一起分享的快乐。 然而,米伊美再一次走丢。 再然后,又是一次。 科鲁基不胜其烦,亲自押着他前往雷沃汀伯爵府,经过那片小树林时,意外发现那个多动症患者竟然可以一反常态,不蹦也不跳,脚步缓慢、沉稳,轻得不着痕迹。偶尔步履很小的跳跃几步,偶尔摸摸从树上垂下来的藤蔓,偶尔蹲下身用手指戳戳地上松软的泥土,这就是他和这片静谧树林直接接触的全部方式,不激烈,不对立。 科鲁基由着这个突然安静的孩子用他自己的方式快乐,脸上带着点无奈和淡淡的纵容,然后将目光投得更远。余光扫过,有一只毛虫掉在了米伊美的后颈,米伊美身体一颤,很明显是吃了一惊。但他又很快地平静了下来,任由毛虫在他后颈缓慢地蠕动。突然间身体又是一抖,不知是被蜇了还是被咬了,反正是痛了,这一抖将毛虫抖了下来。 眯起眼,将那毛虫拣到了手上,一股异常的涌动流淌过米伊美的手心。直觉告诉他这是一种危险的力量,于是米伊美打消了仔细看看的念头,放下毛虫,站起身向科鲁基走过去。科鲁基下意识地伸手摸向他后颈,米伊美却灵巧地躲开了。“别摸我。”米伊美拽拽地说,同时翻起衣领,遮住刚才被咬的地方,一脸的若无其事。 科鲁基突然意识到,眼前的这个混世魔王,其实是个多么温和,多么顺从的孩子。他沉默着,感觉这孩子有一种他所不知也不曾拥有的气质,从小就看见鲜血与怒火,竟还能如此云淡风清。米伊美忽然间抬起头来,咧着嘴冲科鲁基一笑,科鲁基的视线在那一刻迷离,小家伙眼里的和平和温暖对他而言,恍若隔世。 回过神来的时候,米伊美正一脸坏笑地指着天空,科鲁基大惑不解地抬头望望,什么也没有看见。后来米伊美解释说,曾有一次他正是爬上了这里最高的树梢,眼看着温伯里家的人全员暴走,从树底下经过无数次,他都没吭声,只是捂着肚子偷偷地笑。 科鲁基宽容地笑笑,然后非常认真非常严肃地说:“米伊美,从明天开始,你就跟着我学习格斗术吧。” “爸爸。”米伊美在科鲁基沉默的时候开口问。 “什么事?”科鲁基注视着雾蒙蒙的天空。 “您每天训练我,要我长大后保卫亚斯格特的神和亚斯格特,可是我们亚斯格特的神究竟在哪里?” “你在胡说什么?”科鲁基回头,“自神话时代起,北欧之神奥丁便已开始守护我们脚下这片大地,他存在于这里的风中,存在于水和泥土之中,甚至在空气中。你怎么会如此轻狂地怀疑我们的神呢?” “如果神真像您说得那么强大而无私,那他为什么不自己守护自己,为什么还要这地面上如同玩偶般的人为他拼命?” “神守护了我们的国度,难道我们不该为神做点什么吗?”科鲁基微眯双眼,似笑非笑地说,“米伊美,你这样很危险。” “为什么?” “别人称我为亚斯格特第一勇士,但我也没有见过神,没有听过神的声音。经历了那么多次的浴血与拼搏,到头来却归功于神的指引。什么爵位,什么第一,我终究也只是一个凡人而已。” “为了荣誉而战?” 科鲁基温和地笑了,像一阵舒缓柔软的风:“哪里是为荣誉,其实是身不由己。我的父亲,父亲的父亲,祖父的父亲,祖父的祖父,温伯里家族历代的男子都是亚斯格特赫赫有名的勇士,人们就理所当然地认为亚斯格特的战士需要我们来带领。面对这种情况我能后退吗?即使没有神,亚斯格特也终需人来守护。所以,我以一个凡人之躯支撑着自己,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亚斯格特衰落。” “呃?您这算是在托孤吗?亚斯格特是您的私生子?”米伊美戏谑道。 “去你的!你才是我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如果你没有绝对坚定的信念和绝对虔诚的信仰,在战场上,你一定会送命。” 其实可以的话,我不愿你长在亚斯格特,更不愿你是我科鲁基的儿子。亚斯格特有终年不化的积雪,一片连一片,很美,但是很苍茫,没有尽头,也无所谓远方。“你刚才问我们亚斯格特的神在哪里,呶,他就在我正望着的那个方向。那里有一座奥丁的神殿,是离他最近的地方。” “瓦尔哈拉宫?” “嗯?” “爸爸。” “嗯?” “你知道那片树林的名字吗?” “……你知道?” “格拉西尔。如果传说是真的,那么那就是格拉西尔树林。树林之上,就是奥丁的居所瓦尔哈拉宫。” 米伊美偷偷地跑到那片如天堂一般的树林,带着他的竖琴和遍布全身累累的伤。但很快他就忘记了痛,当音乐响起的时候,他投注了所有的感情在里面,风吹过他的发梢,挠在他肩头痒痒的。米伊美很喜欢风吹过的感觉,风总是捎来一些忧伤的留念。身后传来有脚踩落叶喀嚓喀嚓的声响,回头就看见阿鲁贝利西狡黠的眼睛,和手里一抛一接的匕首,那匕首精雕细刻,在阳光下反射着星点的光芒。 “阿比,你逃训练了。” “哼,半斤八两。” “我要揭发你。” “损人不利己的事只有你这种白痴会做。” “如果挨打,我们俩谁也逃不了,我保本,不吃亏。同时,看你被打是一种无上的乐趣,这样算来,其实我已经大大地赚了。” “想死直说,别拐弯抹角的。” “别这样说嘛,有缘听到你销魂地嚎叫,是我三生有幸。” “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痛神经粗?” “拜托,那不是神经粗,而是平均表皮范围内,我的神经末梢数量少。” 阿鲁贝利西翻了翻白眼,一不小心就笑了。 “我觉得,你总这样逃训练不好。你爸爸是亚斯格特的第一勇士,他肯定是希望你能学得他的技艺,终有一天能够代替他,继承他。”阿鲁贝利西难得正经。 “阿比——”米伊美微眯着眼打量阿鲁贝利西,后者觉得这个表情像极了科鲁基,“战场不是乌托邦,战斗是要死人的。你想借刀杀人么?” “那你就告诉他呗。他的理想和你的理想可以不同,他是他,你是你,他做他的第一勇士,你可以和他毫不相干。总这么逃训练,没意思呀。” “你看,”米伊美扒开衣服,胸口上几块乌青,“哼!你呢?不也在逃?” “我不一样,”阿鲁贝利西白了他一眼,“雷沃汀家族的爵位,不是靠战斗获得的。我爸爸在北极宫供职,每天的工作也就是写写字,看看书。所以从来不在这方面强求我。” 米伊美叹气,不自觉地耸了耸双肩,似乎有什么在咬噬着那一块皮肤,很难受的感觉,于是他将衣领翻了上来。 把玩着价值不菲的匕首,阿鲁贝利西慢吞吞地说:“在这个充满杀戮的亚斯格特,难道你真的想守着你的琴一辈子? ” 米伊美用了一种在他当时自己都不能理解的悲悯眼神看了阿鲁贝利西良久,然后随性地躺了下来,漫天的雪从上空落下,随即那光线直接进入了瞳孔深处。总以为多少有些属于自己的坚定,但其实禁不得半分的责问。最后,米伊美悠悠地吐出了一句话:“我只希望有一架竖琴陪着我流浪,对我而言,有了它就像有了全世界。我不是矫情,我是真这么想的。” 阿鲁贝利西苦恼地挠了挠头,又不屑一顾地撇撇嘴。“我不想表现得很肉麻,但我刚认识你的时候,的确不知道你是谁。如果不是你的乐声很美,我才不会屈尊降贵去搬恁大一块石头,踩在脚底,就为看看你长什么样。” “所以……” “所以,如果你只是一个会弹琴的朋友,我能省多少心啊。”阿鲁贝利西继续玩弄着手里的匕首,脸红了。 米伊美默默地转过脸,不起身也不多言,阿鲁贝利西也不拉他。当最后一片雪遮挡了米伊美的视线,隔断了他和天空的联系,米伊美的心里却涌起了一丝丝的感激。 “你见过神迹吗?”阿鲁贝利西问。 米伊美摇头。 “我也没见过。想一起去看看吗?” “怎么看?”米伊美反问。 阿鲁贝利西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他几遍。“把眼皮掰开,用手指绷着,盯着那个方向。哦,对了,不许翻白眼。” “不是。我意思是,神迹是普通人随便看就能看到的吗?” “我想是吧。我听说北极宫的希路达每天傍晚都会去奥丁神殿呼唤神迹,想一起去看看吗?” “当然。” 循着一级一级的台阶慢慢走,注意到积雪上有另外一行脚印。大概是希路达已经到了,米伊美和阿鲁贝利西对视一眼,将脚步放得更轻。 远远地看见了有一个纤细的背影站在巨大的奥丁神像前祷告,披着雪白的狐裘,在纷纷扬扬的大雪里一动不动,那背影单薄而坚定。时而有一阵风吹过,吹动绒毛,细细碎碎,丝丝飘散。 就像是一幅画一样,米伊美心想。可是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孩子,她不会冷吗?为什么非要在如此寒冷的冬季里在空旷的神殿中央矗立?这世上爱犯傻的人还真多。 并不想打扰希路达,米伊美和阿鲁贝利西没有向神殿的中央走去,反而顺着边缘走到了旁边的一跟柱子旁,默默地观望。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落雪没有停止的迹象。他们欣赏眼前这幅美景,不约而同地,心里竟生出一种极为宁静的感触。 “我们亚斯格特之神,奥丁啊!” 柔软绵长,余音袅袅。米伊美说不清希路达的声音更像是梦呓还是叹息,但不可思议的是,那尾音交迭更替,最后竟神圣恢弘如钟声,还有大朵大朵的雪花从天上落下来,落在希路达身上立即融进了雪白的狐裘里。 “真冷啊……”祷告结束之时,米伊美听到了一声感叹。这一声感叹的音调不高也不低,米伊美很奇怪地感觉这像是说话人有意想要说给别人听的,但想来想去总觉得这声感叹更像是一个人的自言自语。正疑惑间,就看见了那女孩跺了跺脚,拍了拍身上的狐裘,有些小雪渣子落到了地上。 “真冷啊……”希路达重复了一次。稍作停顿,突然就问,“难道两位先生不冷吗?” 米伊美和阿鲁贝利西对视一眼,阿鲁贝利西的口型在说:原来她真的是在跟我们说话,亏我们都快冻死了还忍着一动没动。于是米伊美又很想笑。 希路达转过身来,她有着精致小巧的面孔,高贵优雅的笑容和清秀柔软的轮廓,比米伊美想象中更美。冰蓝色的长发如水一般,垂垂落下。宝蓝色的眸子里透出来的雍容和骄傲,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得来。她站在巨大的奥丁神像前,隔着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望着他们,并没有靠近。虽在发问,但眼中其实没有半分好奇之心。 “米伊美•温伯里少爷,温伯里公爵继承人,您好。阿鲁贝利西•雷沃汀少爷,雷沃汀伯爵继承人,您好。很荣幸结识二位,我是希路达•波那多。” “阿比,神迹很美。”米伊美仰望着肃穆的奥丁神像,眼睑上凝了薄薄的一层霜。 “神迹很纯粹。”阿鲁贝利西庄重得不像他。 米伊美伸出手,一片片雪花飘落在他掌心里,温柔地化开。 “一个全心全意去相信什么的人,这个信念可以支撑她在不合适的时间里出现在不合适的地方,就算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得不到什么,可即便如此,也愿意去相信的人,由她唤醒的神迹,很纯粹。”阿鲁贝利西一向轻松调侃,难得严肃一回。 “你也相信奥丁吗?” “我不信。但只要有人相信,就会有人愿意担负责任一直到死去的那一刻。” 落雪无声。一粒冰晶沿血管逆流,直刺心脏。一瞬间,米伊美竟有了窒息的错觉。无所不能的神也要向人类索取这些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回报,这世上果真没有真正的伟大存在。他始终不能理解不能欣赏这种残酷和肃杀。 “其实我不知道,”米伊美沉默了许久后说,“我不知道一旦爸爸得知我每天都这样偷偷溜出来后会有怎样的愤怒。并非我惧怕他的愤怒,而是怕我回应了他的愤怒,我将从此失去了自由。” “没有人可以剥夺你的自由,除非是你自己给自己找借口。”阿鲁贝利西回答,“我记得你曾经说想要带着竖琴流浪的。有这个梦想做支撑,就没有人可以禁锢你。我不可以,你爸爸不可以,亚斯格特不可以,就像是格拉西尔树林,亚斯格特如此的严寒和冰封,都没能摧残了它,那还有什么,可以阻止它的生长?” 米伊美怔了,他辗转反侧所思考的问题在阿鲁贝利西看来竟是如此地简单。阿鲁贝利西远比他坚定,也远比他冷静而透彻。他想他是学不来了,面对这样纠结的心事,他做不到快刀斩乱麻。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米伊美已不是那个率性而为的小孩子,做不到想什么就做什么,把情绪反映在行动上。 “米伊美,其实这座瓦尔哈拉宫,我是偷偷地来过几次的,要是让我家那位知道了,非打断我的腿不可。山路湿滑崎岖,人们害怕受伤,大多只在祭祀和祈祷的时候才聚集在这里。可是我更愿意在没有人的时也来看看,来看看这位神千年屹立的身影,尝试听清楚我怎么靠近也听不到的声音,如果不去仔细地端详他微微皱起的眉头,绝不可能理解他高高在上的寂寞。好多次我都想去抚平他眉间的忧伤,可是我尚且救不了我自己……” 救不了自己?米伊美糊涂了。阿鲁贝利西为什么会有救不了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但他没有问出来,只是怔怔地望着阿鲁贝利西,直到阿鲁贝利西在他眼中渐渐地淡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像。 他想起就在不久之前,他曾在一个晚上偷偷溜到了格拉西尔树林,他没想到这个阳光很少的国度里却有那么皎洁的月光,周围不即不离地散落着闪烁的星。那景象深深地烙刻在了米伊美的心里,神圣不可亵渎。后来米伊美再也没有在晚上来到这里,他总觉得那美丽的月色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哀愁。再后来,每当回想起那晚的月光,心里都会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绝望。 阿鲁贝利西的声音又把他拉了回来:“说真的,我挺羡慕你的,米伊美。” “发什么神经?” “因为你的朋友是我,所以你可以装疯卖傻说胡话;而我的朋友是你,所以只能看你装疯卖傻,听你说胡话。” 米伊美瞪了阿鲁贝利西一眼,半天说不出话来。阿鲁贝利西看着他一脸吃亏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你真刻薄!太刻薄了!”米伊美最后只好这样小小地发泄一下。阿鲁贝利西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笑得越发放肆。 ……我是真的真的羡慕你,你似乎总能和别人打成一片,和你的家人,和我,和其他的什么人,甚至是格拉西尔树林的石雀和雪鸮。可我总是一个人,即使家里、外面接触的人不算少,可我总觉得我还是只有自己一个人,一个人生活,一个人成长。一开始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可你的琴声却把我留下了,于是我做出一个直到今天我还在质疑的选择,那就是痛苦地分享。 另一边,米伊美又低下了头,摊开了白皙的手翻来覆去地看,似乎要把自己的手掌看出个洞来,比研究掌纹的人还要仔细。突然间鼻子一酸,米伊美一惊,生怕一不小心掉一颗注定要被嘲笑的泪珠子下来,于是又抬头看天,让眼角的那一点点潮湿在风里蒸发掉。这才发现倦鸟归巢,石雀、雪鸮、欧亚鸲还有雷鸟,但凡是该回家的,都已经在路上了。 “走吧,天黑了。” 裹在被子里久久不能睡着,干脆就轻手轻脚披了衣服起来,站在四面篱笆的院子中间看向天空。突然间想起了流传在亚斯格特大地上古老的歌谣和传说,时间的流逝可以用千或百来做单位,可是宿命却像车轮一样,一轮一轮反复地转动,重复着不停歇。 心里乍然一紧,突然就想起了科鲁基闲暇时跟他谈起过的那场战争,不知有多少人在这不休止的转轮里失去了生命,如果被我遇上了,我是不是也是其中的一人?而寄托了我们希望的奥丁神,为什么不施展他凡人所不能想象的能力,救下那些活在他的领土上的人? 科鲁基对米伊美所施加地狱式的训练,时间和强度一天天地加长加重,他稚嫩而纤细的手臂,用力捏紧的拳头,在科鲁基面前如同棉花糖一般柔软。只要是对战状态,科鲁基都冷酷决绝如同死神附体,就算站在对面的是他唯一的儿子,他也绝不会手软。 当米伊美被一万零一次被科鲁基掀在地上,泪湿的眼对上了科鲁基的,所有的感觉只剩下了冰冷的针刺一般的疼痛。他索性倒在地上不起来,却被一只脚硬生生地踏上了胸口,沉闷得喘不过气来。科鲁基狠狠地盯着米伊美,在米伊美看来就像是要被吃掉——但也许被吃掉了更好。 科鲁基似乎说过,生活其实是神给我们的考验,每个人的命运,都由神在冥冥之中引领。每个人只要在每个阶段做好自己的事,遵照神的旨意,就能紧紧地握住被赐予的一线光明。 可是战争中却有多少人失去了生命? 那些活着的人又由谁来赔付他们绿色的青春?战场上所向无敌又怎样?他们终究只是一群曾经生长在大地上,和我们一样的人。万一他们走向了英雄末路,谁又来为他们的一生负责?难道神指定了人,呼唤他们出征,就只是为了抛弃吗? 想到这儿,米伊美感觉到很不舒服,于是轻轻地踱着小小的步伐以缓解压力,不过心却仍然能感觉到一阵阵的抽痛,就像是浸水了太久似的,一阵比一阵更加强烈。 蹭回床上重又将被子裹上,裹的严严实实跟条大虫没两样, 不过还是觉得寒冷一阵阵的在攻击心底最后那道最柔软的防线,想闭了眼赶快睡着,双眼却闭上了又睁开,直直地盯着天花板盯了一夜。 夜真长啊,好冷…… 不久之后,米伊美收到了一封来自希路达的手札,邀请米伊美到北极宫做客。当科鲁基递给他的时候,米伊美分明看见了科鲁基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奇了怪了,每次看见你的时候你都在装模作样地练习,你又是什么时候跑去北极宫的?”科鲁基的话里充满了讽刺,同时神情还有着藏不住的揶揄。“难怪那段时间你全身乌青,原来是被北极宫的侍卫乱棒轰出来了。”——米伊美愤怒了,那明明就是你踩出来的好不好?——“还是希路达小姐亲笔写的呢,真奇怪啊。” 米伊美接过手札,茫然地读了一遍,挠了挠后脑勺,又茫然望着窗外。接到这么正式的邀请,这于米伊美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那个,希路达•波那多是我们的王,对吧?是不是她邀请我去,我就必须去?”他试探地询问。 科鲁基好气又好笑地沉默片刻。“她是北极宫的主宰,北极宫是亚斯格特的主宰,亚斯格特又主宰了我们整个王国。你说,你是不是必须去?” 偏头一想,米伊美说:“我还是没看出这中间的联系。不过反正也没什么事儿,去就去吧。” 踏着积雪来到了北极宫门前,张目仰望,对北极宫的定位定在了大,空旷,而人很少。耽心米伊美迷路,科鲁基原本打算送他一段,但在出发时又突然改变了主意。米伊美自然是不明白这其中的微妙,不过没有科鲁基的陪同,米伊美却乐得自在,一路上边玩边想些不搭边的事情。所以,明明是早晨出发,到达北极宫的时候却已接近正午。 一个侍从从里面匆匆出来,对米伊美说:“您可是米伊美•温伯里先生?波那多小姐说今天有客人要来,她已等待了一个上午。请您快点,我领您去见她。” 米伊美暗自吐了吐舌头,心想若是科鲁基知道了自己让希路达空等如此长的时间,不知道那张铁青的脸会不会生锈。 走到一间房门前侍从停了下来,他让米伊美在门外等着,自己先进去通报。一会儿他从里面出来,说:“波那多小姐请您进去,温伯里先生。”然后又悄悄地补充了一句:“波那多小姐居然一点都没有生气,您的运气真好。”米伊美哑然失笑。 进去了米伊美就开始四处打量,这是一间干净的书房,朝南,可以享受到亚斯格特最美好的阳光。中间有一张宽大的书桌,希路达•波那多就坐在桌子的后面,微微含笑。米伊美还看到希路达旁边的地上坐着一个金黄卷发的小姑娘,头搁在希路达的腿上熟睡,带着轻轻的匀净的呼吸。书桌旁边站立着一个高大的男子,灰色的卷发,面容如他的卷发般成熟而威严,英气勃发。但米伊美看出来了他有些微不满的情绪。 “你就不懂下跪不懂问好吗?”在米伊美好奇地打量了许久的时候,那人终于忍不住了。 “为什么要下跪?”米伊美问。刚问完米伊美就后悔得要死,居然把对象搞错了,怎么可以问这种大不敬的问题?正在尴尬之中米伊美撇了那男子一眼,只见他一脸的错愕,显然比米伊美更加不知所措,恐怕也是头一回遇见问这种问题的人。米伊美好笑地看着他想说什么说不出,脸颊涨得通红的样子。希路达仍然像刚才那中微微含笑,但神情中已带着一种饶有兴趣的味道。米伊美觉得这样的笑容很舒服,很真实却没有挑衅的感觉。 “希路达小姐我已认识了,”米伊美很认真地说,“我叫米伊美,你叫什么?” 那男子看了看米伊美,见他的表情里并没有任何无礼的成分在内,只是实在不习惯那些繁文缛节,于是老老实实回答问题:“我叫齐格弗里德,是王的终身侍卫。” “侍卫也就够了,为什么还要终身制?”米伊美仍然是一副很认真的表情。“难道还像过去一样签卖身契吗?” 齐格弗里德又呛了,一言不发,古怪地盯着米伊美半是怒容半是笑意。米伊美看见他的肩头在微微颤抖,肩上的碎发从前面抖到了后面,脸涨得通红,却绷的板直。可见忍笑也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 倒是希路达先笑出来了,抬起一只手掩住了绽开的双唇,尽量减小身体动作的幅度,不过还是摇醒了靠在她腿上瞌睡的小女孩。 “怎么了?天亮了吗?齐格弗里德好讨厌,都不让人家都睡一会儿……”小女孩边说边揉着眼睛。 齐格弗里德双颊的苹果登时熟透了,不好意思地笑笑,弯下腰对小女孩说:“这可不是我的错,我没有叫醒你。” “齐格弗里德,麻烦你给米伊美搬只凳子,我们都坐下来说好了。”希路达说。 “是。” 齐格弗里德给米伊美搬来凳子的时候,米伊美看见他先前不满的情绪已一扫而空,换上一脸温和的笑容,就想窗外的阳光一样明媚。 “这是我的妹妹弗莱雅。”希路达指了指那只金黄色的脑袋,那只脑袋的主人还在用两个小拳头揉眼睛。 米伊美探身调侃道:“小朋友别贪睡,睡多了脸上会长皱纹,像小老太婆。” “我可不是小朋友。”弗莱雅说着站起来,还比划了一下高度,“看,我就快有我姐姐高了。” “弗莱雅今天可是专门想见你才呆在这里的哦,我昨天就跟她说今天要来一个红头发的帅哥。”希路达说,完全不顾弗莱雅不停地给她使眼色。“要知道,她能呆在同一个地方两个小时以上,就已经是个奇迹了。” “欻”的一声轻响让米伊美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原来是阿鲁贝利西从一颗树上跳到了他的面前。米伊美侧目,不发一言,觉得自己的理解能力实在无法将觐见希路达和偶遇阿鲁贝利西联系起来。米伊美不问,阿鲁贝利西自然也不说,只是潇洒地横起大拇指,指着下山的方向。“一起回去?” “好。” “你从北极宫出来?” “明明看见了还问。” “哼,北极宫厚此薄彼。” 汗颜。 “还狗眼看人低。” 完全无言以对。 米伊美想,作为亚斯格特的王,希路达•波那多绝对算得上年轻而美丽,而她身边的人也觉得称得上温和而善良,与终年不化的白雪截然不同。他呆在北极宫的那段时间,无疑是一个非常美好的回忆,那种美好让他的心情已和来时显著不同。透过希路达朝南的窗扇向外眺望,米伊美见到了他所见过的最绚丽的阳光。然而他说:“也没什么好玩的,其实挺无聊。”于是阿鲁贝利西很隐晦地笑了笑,又很宽容地笑了笑。 米伊美仍旧上窜下跳,阿鲁贝利西也习惯了似的沉默地踩着积雪。待米伊美再一次落到地上的时候,阿鲁贝利西突然伸手去挠他的腋下,这一次却被米伊美躲开了。在米伊美得意的神情中愣了约莫十秒钟,阿鲁贝利西似乎一下子轻松了,哈哈大笑了起来。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对付过去,捉迷藏游戏逐步进阶中。躲的人越发地身形灵动,找的人越发地直击目标。米伊美依旧每天接受科鲁基的训练,依旧逮着机会就偷偷跑到格拉西尔树林里弹奏他心爱的竖琴。同时学会了对付科鲁基之咆哮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过滤法,闲暇时上北极宫和希路达他们见见面。还有阿鲁贝利西在旁边时不时地捣蛋一下,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打岔一下,又把没有方向的思绪拉扯回来。 米伊美一直都很感谢阿鲁贝利西,没有他的出现米伊美也许不会格拉西尔树林产生那种深深的依恋,就不会想到要去看看瓦尔哈拉宫的奥丁神迹,也就不会认识希路达姐妹和忠诚的齐格弗里德。后来发生的这些事充实了他的心,将丝丝缕缕的阳光带给他,将生命填得满满当当。他已经很久没有怀疑过什么,没有抱怨过什么,也很久没有再梦到曾几何时,令他从睡梦中哭醒的金发女子。 这一天米伊美又偷偷溜到了树林里弹琴,风吹过树林的指缝间,轻声诉说。林间的鸟停止了歌唱,不那么怕冷的小兔子蹲在他脚边,怕冷的小松鼠从树洞里探出了一个小脑袋。米伊美的目光温情而柔和,手中的竖琴好像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一点带过,奏出悦耳的琴音。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夹杂着落叶碎裂的浑浊的再熟悉不过的脚步声,打碎了米伊美的随想。米伊美目光倏尔间凌厉起来,那决绝令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缓缓地站起身来,目视来人的方向。科鲁基的神情却并不像米伊美所料想的一贯的强硬,他只是静静地盯着米伊美,这让米伊美的脚底有些微微地发麻。米伊美不熟悉这样的神情,却并不惧怕。 科鲁基终于开口了:“原来如此。难怪你会遇上北极宫的主人了。不过像你这样发展下去,即使遇见了王又如何?没有成为一名优秀的战士的实力,你始终也只是一个废物。” “您的亚斯格特第一勇士的称号我一点都不眼红,我只是想带着我的竖琴自由自在地去我想去的地方。” “这样啊,我了解了。”科鲁基斜眯起眼,满是不屑,“不过你想去哪儿呢?” “去一个没有争战没有牺牲的地方,不被既定的命运束缚,也不被虚无的神欺骗。” “放肆!!!”科鲁基发怒了。“你一个毛头小孩,你懂什么?别在那儿大言不惭!” “我是大言不惭了,但总比你专横愚昧好得多!”米伊美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生平第一次对着科鲁基吼了出来。 “你说什么?是谁教你如此胡言乱语的?你最好把你手上的东西交给我,然后老老实实跟我回家!” 米伊美下意识地把竖琴往怀里抱一下,不料科鲁基一个跨步跨到他的面前,伸手便抓住了琴颈。米伊美慌了,使劲把竖琴再往怀里紧紧箍着,然而科鲁基的力气实在太大,竖琴很快就被科鲁基夺去,科鲁基转身就走。米伊美赶紧跟上去抓住了科鲁基的衣角,科鲁基瞪了他一眼,随手就把竖琴向路边的碎石上砸去。 只听到“哐当”的一声,米伊美怔了,泪水很快就在眼中积蓄了起来。那架心爱的竖琴已经在那一摔之下断成了三截。米伊美膝头一软,不由自主跪在了地上,怔怔地看着一地残骸反射着破碎的微光。科鲁基还觉得不解恨,便在残骸上用力的踩,直到竖琴的碎片如流星般四散飞溅。 米伊美眼中的一切都不可逆转地变成了血红色,有些东西,一旦失去才知宝贵,那一刻米伊美的泪水不受控制地一滴滴落下,滴落在温暖的泥土上一下子渗了进去。其实那一刻米伊美是在嘲笑自己的,但他无论如何也无法阻止,无法控制那一汩痛彻心肺的情绪喷薄而出。 见米伊美就这样呆滞了,科鲁基满意地停止了动作,看了米伊美一眼,转身便走。他没想到的是,米伊美站了起来,用他从不曾拥有的冷漠语气说了声“站住”。在这么短的时间间隔里,米伊美已经不再哭泣了,只剩下泪痕在风里慢慢干掉。米伊美并未看他,但科鲁基的心里却生出了一股寒意。 “打碎了竖琴的,的确是你科鲁基•温伯里没错,抢不回来的,却是太过孱弱的我。从此以后我会变强,只有如此我才能自由地去追求我的梦想。从此以后我不再依靠你,因为我恨你剥夺我快乐的权利。”说罢米伊美转身便走。 这次换科鲁基气急败坏了:“你站住!你要去哪儿?” 米伊美竟然笑了:“想知道?” 科鲁基紧赶几步上去,抓住米伊美纤细的手臂。 “放手!”米伊美转过头来看科鲁基,对上科鲁基惊涛骇浪的眼神,米伊美笑得格外凛冽。科鲁基一惊,下意识地放开了米伊美,眼看着米伊美离开。 米伊美回到家中的时候已是深夜,一整天漫无目的地漂泊,有着无数的委屈和惶然无措,而格拉西尔树林充足的阳光已不足治愈。夜幕降临的时候北风狂吹,伴随着锐利的雪片,米伊美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那些孩童时的快乐都丢到哪儿了呢?那快乐相当模糊,像流云一样,慢慢消失不留痕迹。 家里的气氛没变,依旧温暖。芬萨丽尔满面笑容迎上来,接过米伊美满是冰霜的外套,随即递过来一碗热腾腾的汤,一边监督米伊美要喝得一滴不剩,一边抱怨不知道父子俩在做些什么,三更半夜都不知道回家。 “爸爸还没有回来?”米伊美抬头询问,芬萨丽尔毫不客气地把他的头按进比脑袋还大的碗里,害米伊美灌的太急,呛得咳嗽不止。 安德森贼兮兮地凑上来:“少爷,你又逃了,对吧?” 米伊美一个爆栗敲在安德森的头上,安德森假装委屈地捂住头。“少爷,我看这次大人是真的很生气。” “大概吧。” “你究竟干了什么?大人上午回到家,一句话没说就钻进房间把门砸上,过了两个小时才出来。一出来就走,也是一句话没说,结果,”两手一摊,“到现在还没回来。” “唔唔,嗯……”米伊美的嘴里又被芬萨丽尔塞满了糕点,好不容易吞下去了一块,“大概就是我放了一根稻草在一匹瘦骆驼的背上。” 他想,他会走进科鲁基的房间,等科鲁基回来。他会向科鲁基宣布点什么,以一种长大成人的方式。也许会心平气和地谈谈他和科鲁基身上存在着哪些不同,他又是如何不能承受期望之重。也许也会有争执,但事情总该有解决的方式。有时候,坦诚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米伊美其实不擅长表露内心,他的心思总是比语言更加缜密,他总是在询问,总是在适应。这的确是米伊美最决绝的一次,可是他只能在科鲁基的房间里无助地等。后来回忆起这个痛彻心肺的时刻,阿鲁贝利西总是在他身边谩骂命运女神是混蛋,又怕他一个人陷入不解的迷,所以一边皱着眉头,一边想方设法转移话题。 桌上凌乱地散着几张纸,被一个小金饼吊坠压着,米伊美好奇打开,一面是镜子,另一面夹着一张照片。像是一家三口的全家福,一位棕发的男子,一位金发的女子,怀抱一个一头红发的小婴儿。那女子带来异常熟悉的感觉,那婴儿虽小,可是一头红发如火焰一般。米伊美看的出神,连背后渐渐走近的脚步声都没有听到,等他反应过来,科鲁基已经站在了他身后。 “爸爸。”米伊美着实被吓了一跳。 “你在干什么?”科鲁基语气平淡,如同白天的争执不曾发生。 “这是您的?” “不是。”科鲁基扫了一眼后很快回答,“这是你的。这个红头发的小婴孩是你小时候,后面两人是你的亲生父母。” “您说什么?”米伊美显然懵了。 “国家内乱,我率军征讨,一度将叛军的人马驱逐到了边境以外。你的父亲奋力想要打倒我,可他自己负伤太重,无法支撑。于是你的母亲提起他手中的剑就向我冲过来,真难为她那么柔弱的人。” 科鲁基用一种波澜不惊的语气讲着这番话,米伊美听着却简直就要疯掉了。 “本来我就要走了,可是刚转过身就听见了婴儿的哭声。”科鲁基接着说,“于是我四下里找,找到了因为饿了所以哭的你,于是把你抱了回来。” “一定是你杀了他们的!一定是你打倒了我的父亲,逼死了我的母亲!一定是你!”米伊美大声说道,“而且因为我的父母反抗过你,所以你折磨我,拿我泄愤!你还无耻地养我到现在,我还无耻地接受你的养育,我绝对不原谅你!” “可是……”科鲁基的脸上匆匆闪过一丝讶异,嘴角一翘又成了揶揄,“好吧,你准备怎么办?” 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愤怒中一拳过去,科鲁基猝不及防,轰然倒地。小金饼吊坠也跌落地上,碎成两瓣。那一瞬间,米伊美清楚地看见了他眼中的哀伤,有一点不可置信,却没有一点痛苦和怨恨,除了哀伤,还是哀伤。那种哀伤让米伊美心底的防线一下子崩塌,跪在地上号啕大哭。 “啊啊啊啊!……”他听见了芬萨丽尔的尖叫。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请福柯凡格医生!快点啊!”他听见了安德森无比慌张的声音。 科鲁基的嘴角滑下了鲜血,米伊美看见血在地上跌落弹破,无比绝望。只听见科鲁基缓缓地说:“一击致命呢,呵呵。原来借着愤怒你的力量竟可以如此强大,看来你真的有能力成为亚斯格特的神斗士呢。只是有一件事我想要澄清,我……” 后面的话米伊美没有听见,他已狂奔了出去,他清楚这一拳过去肯定会要了科鲁基的性命。即使有刻骨深仇,可毕竟是他把自己养大。即使有些许隔阂,可自己还那么深地敬爱着他。米伊美自问没有看着他倒下,一点点流尽鲜血的勇气。 漫无目的。似乎只剩下奔跑可以让自己不去理会复杂的情绪。 离开了生活多年的家,米伊美在茫茫雪原上矗立。想起被他抛在身后的科鲁基,米伊美禁不住再次哭了起来,一身疲惫。原以为自己能处理一切,他很快就发现此时的自己已经无处可去。四周白茫茫一片,吹着冷飕飕的风,太阳也被高高的山头遮挡。 那么就这样回去了吗?就这样回去面对家里的人,当成什么事也没发生,若无其事地说声我回来了然后依旧生活下去? 米伊美自认他做不到。 拖着疲累的双腿,米伊美眺望苍茫的天空,漫无目的地游荡。时而露出淡淡的笑容,不知道在笑科鲁基,还是在笑自己。迷迷糊糊地晃着,跌倒了又爬起来,中途有几次清醒的时候,米伊美很绝对地背向亚斯格特越走越远。身无分文,不过即使带有钱财在身上,怕是也买不到吃的穿的,就这样,米伊美跌跌撞撞,不知过了多久。 眼前昏暗了起来,水米未进只借着还剩下些许的执着,掺杂着沉痛和悲伤,越发没有了力气。一个踉跄米伊美便跪到了地上,使他本来就昏暗的心情越发的灰了起来。这种灰使他产生了一捧雪把自己活埋了的冲动,仔细想想在这个世界上自己原本就没有什么好留恋。 四处望望,忽然发现地平线上似乎有一座小房子若隐若现,米伊美好奇了起来,手脚并用向着那里摸索过去。渐渐靠近了些,米伊美确定了自己的答案。在大风狂吹的天气里,从那座小房子里倔强地飘着袅袅的轻烟。那缕轻烟带给了米伊美勇气和温暖,不自觉地笑笑,似乎是自己专程来到此地。就这样,米伊美在虚脱倒地之时被人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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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布于:2012-02-08 13:11
继续 下一段
他在卡妙的屋里醒来。一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冰河湖水一般蓝得透澈的眼睛和一头蓬松的金色短发。卡妙穿得很少,石青色梳理得一丝不苟,又直又长,脸上是淡淡的无奈和脱去了沧桑的纵容和微宠。米罗的双手抱在胸前,斜倚在门边,嘴角习惯性地晕起了丝丝笑意,无敌的性感。“死蝎子,去端热水来。”卡妙突兀地说了一句。 “你死定了。”米罗抱怨着走出卧室,“助人为乐的机会怎么不让给你徒弟?”半分钟后,厨房里便奏响了高亢的锅碗瓢盆进行曲。 卡妙压低声音说:“这个人平时爱找人麻烦,不过人倒是还不错。”说完还回头看看,生怕被某个人听到。 米伊美忍不住笑了。“你们的关系还真不是一般的好。” 卡妙笑笑,天外飞来一句:“你还冷么?” 说话间米罗端着一盆水进来:“快洗洗,然后吃点东西,我们烤了很多鱼,大概你没吃过这样的美味。” 就这样住了下来,每天就看着米罗精力充沛地指手画脚,卡妙在厚厚的冰层上打开大大的洞,然后站在旁边用掌风拍打水面。鲜蹦乱跳的鱼儿就像变魔术似的听话地从洞里争先恐后蹦出来,然后冰河指挥它们列队进入厨房。 偶尔卡妙也会很无奈地对米伊美说,我的拳本来不是这样用的。——这让米伊美更加哭笑不得。 某一天米罗问起米伊美离家出走的原因,得到解释后尾音未落就开始聒噪:“我就想不明白了,你从亚斯格特跑到西伯利亚,一路上全是冰天雪地的,你怎么就不知道换个方向?” “我以为可以就这样走出冰原呢。”米伊美老老实实地回答。 “哎哟,你没被冻死算你命大,”米罗讥笑,“幸好卡妙这偏执狂硬要住在这里,不然你再往前走五千里都见不到人呢。”说罢凑了一张超级无辜的脸:“要不然你跟我到米洛斯岛上去享受一下阳光,那可是属于全世界的阳光。” “算了,”米伊美说,“我可不像你适应能力强,既不怕被冻成冰雕,又不怕被烤化。” 米罗做出一副抓狂的样子,向厨房喊:“卡妙,快来认一下你们是不是兄弟!怎么都爱诽谤我可爱的米洛斯岛?”卡妙扛着锅铲出现在米罗面前,正要敲下来的时候被米罗灵巧地闪开。米伊美一阵狂笑,笑罢想起自己在亚斯格特的时候从未如此嚣张。 有一天晚上失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心里有强烈到无法自我原谅的罪恶感,尝试着去遗忘却根本无法忘记无法忽略的科鲁基的脸,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晃得他难受异常。索性翻身起床,悄悄走出门,看月光下的茫茫冰原。并非没有见过亚斯格特的夜晚,那是一种幽深和绵长的感觉,在萧萧落木之下仿佛时光已静止,带给人千年万年也化不掉的忧伤。而西伯利亚却是另外一种景象,夜幕下流泻的光华,洒遍了肉眼所及的每一个地方,没有任何偏私,因此没有一个角落黑暗。有什么东西在撞击着米伊美的心,他已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开始潮水一般的膨胀。米伊美很想自欺欺人,但他想,不管他假设了多少前提,找了多少借口,他恨的其实是自己。只是自己。 身后响起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米伊美回头,看见一头石青色长发的英俊男子。米伊美想要勾起嘴角,却发现嘴角已然僵硬,不知刚才做出来的是何表情。卡妙静静地看着他,一两秒钟便移开了视线,想必刚才米伊美的强颜欢笑卡妙已看在眼里,只是没有道破他的心思。 “你怎么起来了?”米伊美问。 卡妙淡淡地说:“我听见你屋里的声响了。” 米伊美狂汗,自己已尽力将响动减小至了最低程度,没想到还是惊动了主人。 卡妙却不看他,似乎是自顾自地在说:“我的睡眠很浅,从小落下的毛病,反正没睡着,听见你起来了,出来和你作伴也是好的。” “米罗呢?” “没事的,就只这点声响他肯定醒不了。” 寒暄过后就只剩下了沉默,两个人都不是多话的人,也没有因为太过沉默而不习惯。风擦过身旁,米伊美发现西伯利亚也有温和的时候,比如此时此刻的风,就着满目的光华,如同回忆在缓缓的呜咽声中流淌。 忽然间很想念仍在亚斯格特的阿鲁贝利西,自己走的时候匆忙,没有来得及向他道别,不知他心里会不会挂心呢?扭头问卡妙:“你不是普通的人,为何要到这个荒芜人烟的地方来?” “因为这里很寒冷,”卡妙说。卡妙的声音不大,但始终维持在两个人都能清楚听到的程度。见米伊美投过来疑惑不解的眼神,卡妙又说:“从前我不住在这里的,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所以选择了逃离。这里很寒冷,是我的心的最好的麻痹剂。” 说到这里的时候卡妙看了看米伊美,见他仍在专注地听,才又接着说下去:“每个人都有无法示人的伤痛所以才有内心最深处的温暖,这是米罗告诉我的。我的成长一直是他在前面给我领路,可是我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有着我的任性,我欠了他的也许终我一生也无法偿还。” 米伊美有些惊异,似乎没有定性的米罗由成熟稳重的卡妙领着成长要更合理一些。 “我初来这里的时候差点被埋在雪里死掉,幸好我出走的时候米罗悄悄跟了来,才把我救了起来。一个人即使只拥有一点点的幸福,他的背后也一定有一个人默默地支撑,否则那一点点的幸福也许早就垮掉。” “这些话你有没有跟米罗说过?”米伊美问。 卡妙轻叹了一口气,埋下头,过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开口:“不能跟他说。” 米伊美再一次疑惑了。 “跟他比起来,冰河才更需要我的守护。如果有一天我遇到了两难的抉择,米罗,他肯定是被我放弃的那个。真到了那个时候,我不能再让他来和我分担我的痛苦,只好选择不说,就让他以为我是如此冷漠,弃他于不顾。” 如此忧伤入骨。米伊美望着远处近处流泻的光,像一件衣衫似的被微风吹动。一片迷离的雾笼罩了米伊美的视线,心里有模糊的体会一点点清晰,懂与不懂原本只隔一线,差别只在于那一层懵懂如何才能透明。 世事无非也就如此顺其自然的发展,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有些注定没有办法抗拒。 “可是我怕他早已察觉我的心思,”卡妙接着说,“他是很透彻的人,没有什么能够瞒过他的双眼。他支撑了他也顺带支撑了我,我是那么希望他能更轻松一点,可是也许我还是无能为力。” 卡妙忧伤的眸抬了起来,正对上米伊美的眼,米伊美原本还想说点什么,但对着这清水般的忧伤,却只能缄默。较之卡妙,他早已幸福许多。 阿鲁贝利西•雷沃汀,这幸福是你赠与的。诚如卡妙所说,即使是一点点的幸福都有一个人在背后默默的支撑,除了科鲁基的那部分,我所有的幸福都根植于你。可是我却那么任性地没有跟你说一声,就把你丢在了身后。 第二天米伊美向卡妙辞行,米罗斜倚在门上,嘴角挂着一丝似有似无的笑,眼里却百无聊赖。“你不多住几天吗?也许你走了这座小屋子就该没主人了。”米罗说,丝毫不管卡妙眼里杀人的刀。 “有个朋友被我留在了亚斯格特,”米伊美微笑,“走的时候太匆忙所以没有跟他道别,再不回去的话相信他就该恨我了。这段时间多有打扰。” 说不恐惧是假的,弑父的弥天之罪足够米伊美死上一百次。米伊美怀揣忐忑,悄悄地回到亚斯格特,奇怪的是,路人见到他,只抬头看了看,又低下头匆匆忙忙地离开。接连几个,都是如此。 米伊美疑神疑鬼地回了家。一别数月,家里的布局和装饰大体没变,但米伊美注意到,细节之处多了些冷冰冰沉甸甸的颜色。餐桌的台布变成了斑马纹样;银质光洁的烛台更换为铸铁镂花式;霍贝玛的《树间小道》不知被搁在了哪里,取而代之的是来自遥远东方的墨竹;细颈瓶里的石南早已枯萎,不知是被遗忘了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总之还固执地维持着先前的姿态。 家里的气氛异常凝重,但一看到他,芬萨丽尔和安德森还是迎了上来。他走进客厅,扑面而来的是一幅真人大小的人物肖像,画中的科鲁基威风凛凛,栩栩如生。米伊美些许平复的心被瞬间击中,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绞杀着自己所剩无几的理智和倔强,迫使自己绝不在科鲁基的肖像前歇斯底里。他深深地钻进科鲁基以前最喜欢的深蓝色天鹅绒里,把大半张脸都埋了进去,紧咬着自己的嘴唇,双肩以极高的频率颤抖着,最后,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丝压抑的声音。 “这幅画是福柯凡格医生亲手绘制的。”芬萨丽尔的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举行葬礼的时候,希路达•波那多大人亲吻了公爵大人的棺木。您走的那天,北极宫的侍卫队迅速出动,全凭波那多大人和雷沃汀大人多方周旋,您才被宣判无罪。” “无罪?”米伊美诧异地睁开眼睛。 “是的,无罪。波那多大人对那些德高望重的大人们说,生存是一种基本的自由,值得所有人尊重。死亡也是一种基本的自由,没有人可以干涉。而复仇,则是另外一种。” “这是什么逻辑?” 芬萨丽尔摇摇头:“我没听懂。雷沃汀大人解释说,这是一个侥幸得以成功的文字游戏。” “说起来,雷沃汀大人那边似乎惹了点麻烦。”安德森插嘴。 “怎么回事?” “具体的情况不太了解,大概跟维特朗侯爵有关。” 第二天,北极宫的信函一早送到。米伊美沉默地用两根手指头拎着信函的一角,对着硕大醒目的抬头“温伯里公爵”,疑惑不解。安德森扫了一眼,勉强挤出来一个笑容,说:“这是给您的。按照大人先父的遗愿,波那多大人力排众议,最终宣布由您继承温伯里公爵爵位。”于是米伊美哭笑不得了,这世道,天理何在? 阿鲁贝利西早已在北极宫外等候,见到米伊美的那一刻就发自内心地笑了,笑着拍掉米伊美肩头的细碎雪花,什么也没有说。米伊美也没有什么话说,两个人一起沉默。 其实米伊美没见过阿鲁贝利西这样欲言又止的样子,不记得他们之间,是否曾这么安静过。这让米伊美悲哀,从小到大的亲密无间,在此时却找不到可以填充空气的言语,双手无意识地握成了拳头,只听得到风从格拉西尔树林吹来,低沉的呜咽声。 “温伯里公爵大人,雷沃汀公爵大人,请二位跟我来。”希路达的声音从他们身边经过,齐格弗里德跟在她身后。 “你现在也是公爵?”米伊美偷偷地问。 悄悄地回答:“是的。不知道前面那位是怎么想的,莫名其妙。” “咳咳!”这是齐格弗里德的声音。 “他的意思是,”阿鲁贝利西作注解,“我刚才说的‘前面那位’,不是在说他。” “咳咳!咳咳咳!” “我们亚斯格特地处一个极为严寒的地方,山上的雪终年不化,有很多生命无法忍受这里的艰苦,也有很多生命在这里生生不息地繁衍。这里的人们温和而善良,相互扶持,坚忍不拔。对于我们亚斯格特来说,每一个人都是珍贵而无可替代的,几乎没有发生过相互残杀的悲剧。你们的身上各自背负着其他人的鲜血,本来可以按照我们的法规来惩处你们,可是,我想这一定违背奥丁神的意愿。 “所以,今天我带你们来这里,将你们交给我们的神奥丁,由他来裁决应当让你们付出什么样的代价,犯错的人应当受到怎样的惩罚。”说话间希路达已领着他们和齐格弗里德到了奥丁神殿,雪簌簌地往下落,砸到地上碎掉。 ——爸爸。 ——嗯? ——你知道那片树林的名字吗? ——你知道? ——格拉西尔。如果传说是真的,那么那就是格拉西尔树林。树林之上,就是奥丁的居所瓦尔哈拉宫。 几个人站在屹立千年的奥丁神像前,巨大的神像敛着双眼,看上去异常的悲戚。米伊美懵懵懂懂的感觉到,有一些事是注定了的,就像是米伊美注定了要在这里遇见希路达,而多年以后希路达将在这里裁决米伊美的将来。不由自主地看向阿鲁贝利西,恰好阿鲁贝利西正在看他,对他微微一笑。米伊美的心一下子轻松了,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总还有一个人陪在自己身边,同甘共苦。于是如释重负。 希路达双手伸向偌大的奥丁神像,嘴里念着亚斯格特最古老的咒语,目光清敛,音色激越。米伊美其实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神圣的仪式,多年前和希路达相识那天,当时情景更像一个天真的小女孩许下天真的愿望。他目不转睛,心却跟随着柔滑的咒语,经历着一场沧海桑田的变迁,有些关于命运与生死的玄机,慢慢地在领悟。思绪飘出了好远,意识渐渐模糊,过去十数年的画面一幅幅在脑海里掠过,最多的是科鲁基,那个米伊美爱了许久又愧疚极深的人,再一次刺伤了他。 手心感受到轻微而温暖的一握,将米伊美的思绪拉扯了回来。抬头看见希路达对他们微笑,右手托着胸口,似乎还在微微地喘气:“我已问过奥丁神的旨意,不日将有重任将托付二位,因此两位请先回去,等待着日后为亚斯格特而战,去赢得尊贵与荣誉。” 米伊美垂下眸子,尊贵与荣誉并不是他所追求,他要的不过是一个平静淡泊的生活。 仅此而已。 五岁的时候,米伊美拥有了一架朝夕相处的琴。 六岁的时候,米伊美拥有了一位如影随形的朋友。 七岁的时候,米伊美好奇来到瓦尔哈拉宫,遇见了亚斯格特权威的象征希路达•波那多,从此成为北极宫的熟客。 十五岁的时候,米伊美失去了疼爱他多年的养父。 十六岁的时候,米伊美失去了坐吃等死的自由。 十七岁的时候,米伊美终于回到瓦尔哈拉宫,聆听希路达•波那多转述神谕,誓用他的全部生命,去守护一片原本不属于他的辉煌。 日子也无非就这样波澜不惊地过,有一天在路上偶遇齐格弗里德,问他为什么当时会回来呢。米伊美沉思了很久说:“阿鲁贝利西一直在开导我,说一生很短,分秒都要珍惜,千万不要让生命残缺不堪。我爸爸的事,完全是因为我优柔寡断。他对我的期望,他为我规划人生,我并不是真的毫无怨言。如果我一直坚持自我,并且表达自我,也许根本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齐格弗里德理解地笑了:“希路达小姐真没说错,你好象对什么都不在乎,却能为着简单的理由拼尽一切。像你这么淡泊的人本不应该属于战争,可是被某种不可抗拒的因素促使着一步步地走下去。你爸爸带给你的影响,真是超乎想象。” 晚上,米伊美习惯性地回到科鲁基的房间。从出事那天起,温伯里家的侍从和侍女,心照不宣将那里封存了起来。而当米伊美回到亚斯格特的时候,科鲁基的房间已积了一层薄薄的灰。于是米伊美动手擦洗,有一搭无一搭地擦洗,随性而至,持续数日后,房间焕然一新。 摔成两瓣的小金饼吊坠,目前就正躺在桌上,米伊美神色凝重地将碎片拿起来,合上,拆开,再合上,再拆开。镜子里外那两张小小的全家福,随着他的动作靠近,远离,再靠近,再远离,周而复始。想象科鲁基曾经无数次地坐在这里,看一本书,或擦拭一柄剑,或是简简单单地看窗外。桌上凌乱的几张纸,米伊美一看就乐了,能够辨认出正是科鲁基的字迹,但那股文艺劲儿明显与他的一贯风格不搭。 “……我今晨坐在窗前,世界如一个路人似的,停留了一会,向我点点头又走过去了。…… “……我的白昼已经完了,我像一只泊在海滩上的小船,谛听着晚潮跳舞的乐声。…… “……这寡独的黄昏,幕着雾与雨,我在我的心的孤寂里,感觉到它的叹息。……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瞬刻的喧声,讥笑着永恒的音乐。…… “……世界以痛吻我,要我回报以歌。…… “……集会时的灯光,点了很久,会散时,灯便立刻灭了。…… “……让死者有那不朽的名,但让生者有那不朽的爱。…… “……我曾经受苦过,曾经失望过,曾经体会过‘死亡’,于是我以我在这伟大的世界里为乐。 “在我的一生里,也有贫乏和沉默的地域;它们是我忙碌的日子得到日光与空气的几片空旷之地。 “我的未完成的过去,从后边缠绕到我身上,使我难于死去。请从它那里释放了我吧。 “‘我相信你的爱。’让这句话做我的最后的话。” 几滴眼泪沾湿了微微蒙尘的羊皮纸,正落在最后那句“我相信你的爱”上。 希腊圣域的剧变传到了亚斯格特,一时间满城风雨,亚斯格特笼罩在了一种怪异的气氛中。希路达找来米伊美和阿鲁贝利西,说每隔两百多年便有一次的战争已经拉开了序幕,倘若亚斯格特不能置身事外,米伊美和阿鲁贝利西将各自成为冰原上的神斗士,为这片美丽的大地而战。 米伊美无言。即使他有多不愿见到鲜血,但科鲁基曾经说过要以一个凡人之躯支撑着亚斯格特,不让他衰落,此时此刻科鲁基的心情他才真正了解;更何况他犯下的罪过希路达并不曾追究,如此一来他还能说什么做什么。 偶然听到了希腊圣域阵亡的黄金战士里有一个叫作卡妙,米伊美心一紧,天一黑就潜入了圣域的黄道十二宫。上到第八宫的时候米伊美看见了米罗,虽然先前他就已隐隐感觉到卡妙和米罗并非一般人,但纵使有千万种可能,他也想不到会是这一种。果真大家都是被命运捆绑着的嘛?因为被捆绑在了一起所以才会有那一段让人难以忘怀的日子…… 午夜以后米罗领着米伊美去卡妙的坟前,十字架上用法文刻了些什么,米伊美不懂,但却知道定然出自米罗的手笔。不想去问圣域的内乱到底还隐藏了一些什么迫不得已,只记得卡妙曾经说过他首先放弃的一定是米罗,而许多年来米罗站在卡妙的身旁,但因为太过坚强而被卡妙首先舍弃在身后。像卡妙这样的人有他不能解开的难题所以只好选择离去,而像米罗这样的人虽然仍然在这世界上,心却在一点一点被吞噬,留下许多无法示人的伤。 忽然间有一种冲动,想要告诉米罗卡妙真正的担心,但转念一想,米罗是如此透彻的人,又如何会不懂得?倘若他真的不曾想到,自己的多话反而会带给他和已经死去的卡妙不安。想要说点宽慰的话,可是米伊美发现自己能说出口的只有类似“别太伤心”这样太过平淡的语言。乖乖地闭了嘴,有些话无从说起,便不如不说。所有的选择的背后都存在着举棋不定的犹豫和割舍的决绝,卡妙也绝不例外。既然如此,自己又何苦再去伤一次米罗的心。 辗转反侧,米伊美入睡很晚,一觉醒来发现米罗不在房间。穿好衣服起来,却到处找不到一把梳子,米伊美叹了一口气,搞不懂米罗平时是如何打理他那长长的卷发的,想笑,却又凝固在了嘴边。还是米罗拿了一把梳子回来,塞到米伊美手里,嘴一撇,说:“头发乱蓬蓬的丑死了。” 米伊美笑:“你帅,你来给我梳如何?” 米罗头一扬:“向来都只有别人来给我梳头,没有我帮别人梳的。” 米伊美随口问“谁会有那么好心?”说罢后悔,不会是别人,不说应该也知道。 米罗毫不在乎地笑笑:“还能有谁,不就是卡妙那个白痴吗?”说着向前踏上一步,望着远处的高山,像是在自言自语似的:“你和卡妙当真很像呢……我想,也许,你会成为你们亚斯格特的神斗士吧?” “也许会的,卡妙说的没错,当真什么事也瞒不过你。” “那是当然,”米罗坏笑,“要论刁钻,你或者是卡妙再炼上十年也不够我的功力。” 似乎没有什么改变,米罗仍是如此嬉皮笑脸。可是莫测的蝎子心原本只有卡妙能懂,卡妙不在了,米罗的悲伤从此再无人能够解读。可是阿比,为何我从来没有读懂过你的心思,没有就不知珍惜你的点滴恩情呢? 回到亚斯格特后米伊美第一时间去见希路达,说愿意遵循科鲁基的遗志,为守护亚斯格特拼尽自己的生命。 希路达意外:“是什么促使你下了这样一个决心?” 米伊美笑笑:“原因很多,但总归说来就是我多少懂得了一些事。” 希路达也笑:“别胡思乱想了,我已说过亚斯格特的每一条生命都无比珍贵,今天就当是你的玩笑,以后不许你再轻言生死。” 辞别希路达后米伊美又去找阿鲁贝利西,即使和平的日子已剩下不多,该做的事该说的话一定要赶在那之前由自己亲自完成。 “阿比,我想要感谢你,感谢你多年前从我家后院的篱笆缝隙里看见了我。如果没有那时候发现我的你,就没有现在改变了的我。”米伊美站在阿鲁贝利西面前郑重其事地说。 阿鲁贝利西狐疑地用手背去试米伊美的前额:“你今天是装傻还是发疯?” “都不是,”米伊美说。“我从来都只是一个不懂事的人,可是现在我知道了,这世界上有些人有些事值得我相信,值得我拼命。我愿意支持你的每一个选择,也愿意接受你的每一个决定,只希望你能相信我,这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阿鲁贝利西笑了,轻轻一拍米伊美的肩:“你真是个神经病,这么多年了这个毛病还是没改。” 几天后,希路达中邪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亚斯格特的土地,米伊美正式成为了天琴神斗士。从前科鲁基为了米伊美能成为一名强大的战士而毁坏了米伊美最心爱的金竖琴,直接导致米伊美因为误杀了科鲁基而悔恨不已,而如今米伊美做梦也没有想到,偏偏在成为了神斗士后自己竟然拿起了竖琴作为武器。 希腊圣域虽然经过了一场浩劫,但却萌生了一股新生的力量。当这股力量攻到亚斯格特的时候,米伊美暗自庆幸,幸好来的不是米罗,否则自己一定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慢慢地理解了卡妙,身为一位战士就一定要坚持自己的立场,可是这样一来舍弃的就是自己真实的心。 想到这里心又隐隐地痛了起来,凭心而论,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战士,选择了战斗并不是真的因为立场坚定想要来守护脚下的大地,而只是因为想要守护愿意相信自己的人,想要和自己的亲人、自己的朋友站在同一个位置。即使知道此时此刻的希路达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温婉端庄的希路达,而只是另一个更强大的势力的傀儡,自己也无法将她真的舍弃。始终不是决绝的人,没办法从感情的束缚上一步踏过去。 雅典娜独自对抗着积雪融化形成的猛烈洪水,几个孩子为了拯救她而向亚斯格特的神斗士挑战。每一个战斗的人都会舍弃些什么,这群孩子已做好了舍弃性命的准备,单从这一点上来说,米伊美已然输了。绿色头发的瞬来到了他面前,抱定了信仰和决心。米伊美只是笑,信仰也仅仅是信仰而已,并不代表力量,反而带来更深的伤痛。可是瞬真的还只是个孩子啊,米伊美心里暗自叹息。“我不愿伤你的性命,你就此退下可好?” 抱定了决心的孩子是不会退让的,米伊美也是无可奈何。我不是不了解你们的意图,可是我如何才能相信你们,放心将我的朋友交给你们? “米伊美,别发呆了!”阿鲁贝利西的声音隔了空间传了过来,小宇宙的单独交流,没有别人能够听见。“你现在在战场上,不可以犹疑不定。我很了解你的矛盾,可是你一定要尽快做个决定。” “阿比,换了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不会给你一点点暗示的,你只需遵循你心的方向,做属于你自己的决定。放心,我在你后面,你走到哪里我都会陪着你。” 米伊美笑,阿比,你就当真放手让我去任性吗?那么就听你的,我将做出遵循我心的决定。 瞬实在支撑不住了,也难怪,米伊美毕竟是曾经亚斯格特第一勇士科鲁基调教出来的战士,有着一流的战斗力。米伊美想也许他会站不起来了,可是他又重新站了起来。 米伊美只能苦笑,果然是有信仰的人,简单地虔诚地去相信些什么,比自己幸福很多。可是信仰究竟能支撑他们走上多远呢?就让我看看吧…… 我说过我愿意去相信这世界,所以我想要去相信雅典娜,相信她能拯救我们的王希路达•波那多。而希路达•波那多又可以在以后长久的岁月里守护我们最深爱的亚斯格特,为这样的理由,我愿意付出我的生命。 一下子又想起了卡妙,想来卡妙倒下时也是如此的心境。一幕幕的往事像电影似的在眼前掠过,突然想起了一些远得不能再远的事。很想扼腕叹息,却连翕开嘴唇的力气都没有了。不过算了,即使离开,还拥有最宝贵的回忆。真好。 爸爸。再让我叫一声爸爸吧。 想说声再见,却不知道该说给谁听,也许大家都会死吧。聚散别合原本就是屡见不鲜,偌大一颗星球上少了那么几个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身边只剩下一个。 终究还剩下一个。所以说,神灵还是眷顾他的。 (米伊美篇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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