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战车(下)(2017-04-01 传统更新日) 友情真正的快乐在于你的朋友值得信任。 ************************************* “看到你们,我就知道自己来对了!” 克莱尔女士带着一个纯美国的笑容,走向正在窗边喝咖啡的同行——罗伯茨和一位中年英国人,她顺手从提供饮品和点心的小车上选了一块叫做kadaifi的希腊点心,和所有希腊点心一样,kadaifi甜得夸张,克莱尔女士曾说她喜欢这种点心“咬第一口的惊悚感”,她又拿了一杯红茶。 罗伯茨先生点点头,表示他有同感,他们一同问那位年纪稍长的《卫报》记者:“真没想到,弗格森先生也会跑进这个高中,您是为了罗莎琳公主吧?”弗格森是《卫报》顶尖的时政记者之一,主要报道北欧新闻,常年和北欧政界人士打交道,对曾在英国居住过的罗莎琳公主十分熟悉。 “雅典娜公学院的学生保护政策,挡住了记者对学生的采访,我来这里是想知道,新一届雅典学派为什么要开一个如此愚蠢的记者会。”弗格森先生精瘦、眼珠微凸,用一种古板的抑扬顿挫的声音回答。 “这件事的确奇怪。”克莱尔女士用一次性小叉子戳着纸盘中盘丝状糕点,“一听就是胡扯,除非这届雅典学派精神不正常,刺杀总统?哈。” “舆论走向奇怪。”罗伯茨先生继续点头赞同,“那群高中生不发个声明,却坐视负面新闻越炒越热,然后大张旗鼓地开记者会,是想借机树立新一届雅典学派的形象吗?” “这是他们开记者会的一贯目的。”克莱尔分析道,“不过,想要集体亮相,100年校庆是个多好的机会,他们为什么错过?真搞不懂这些孩子的想法。” “欧洲之星可不是个普通小孩。”弗格森说,“你们还没和他直接打过交道。” “我看克莱尔女士就是来和他打交道的,是不是想顺便命名?”罗伯茨眨眼揶揄。 克莱尔女士拖了一个长长的叹词,大笑道:“我不太了解撒加同学,他看上去过于老练,还真不知道怎么命名。” “那你可要好好观察一下,毕竟,你已经连续为两届雅典学派首席命名了。”罗伯茨恭维。弗格森默不作声地思考着什么。 罗伯茨先生和克莱尔女士所说的“命名”,是新闻界的一项传统:每一届雅典学派首席都有个特定名称来概括其人的风格特质,人们说起这些人,很少说姓氏,而冠之以“XX首席”,言简意赅。首席的“花名”大多出自采访报道他们的记者之手。这项传统开始于某一年高中部的招生宣传,那一届雅典学派首席正是喜欢胡闹的童话首席,他要求召开一个大型记者会,又在记者会上尽情捉弄记者,搞了一连串恶作剧。一位威尼斯记者愤然在报道上使用“令人大开眼界的雅典学派的疯癫的首席阁下”这样的字眼,他的祖母是一位温和的大作家,在发稿前建议:“奥勒同学活泼直率,毫无恶意,不如把称呼改为‘童话首席’。”记者念在祖母年事已高,勉强把“童话”加在“疯癫”和“首席”上,没想到“童话首席”这个称呼不胫而走,继而成为通名。受此影响,前五届首席迅速有了类似称呼,后续者亦然。 个人风格过于明显的首席,常常在继任之初就有了称呼,如结结巴巴的卡斯·沃勒,泼辣的菲利亚·瓦奈特,尽管有人试图冠以“爱心首席”、“慧黠首席”之类名字,却无人应和;还有一些首席很难界定风格,往往在上任一两年或卸任后才能定名。尽管记者们都成为“首席命名者”,这件事却是个运气活儿,能够得到公认的名字往往不是绞尽脑汁想出来的,而是顺口说的,顺手写的,克莱尔女士深有体会,几年前,她随口一句“高中部的那位搞学术的首席阁下在北美学术联合会转得风生水起”,就成了32届“学术首席”亚路比奥尼的称呼来源。 “撒加同学是个很难归纳的人,”罗伯茨说,“你可要费一番脑筋。” “我喜欢穆同学,真诚有力。要是没什么意外,两年后我会约他的专访。”克莱尔看着窗外快步走进大楼的穆,喝了一口茶水。接下来,三位记者和在场的所有记者一样,全都沉浸在关于三大财团、瑞典甚至南美的讨论中,他们并非小看这个学校的高中生们,诚然,他们可能是未来的国家领袖、学术精英、集团总裁,但对于过度老练的他们来说,高中校园里的小小对抗,只是他们手中掌握的轻微部分,他们更好奇推动这个事件的内因,这必然涉及雅典三大财团的斗争,甚至和瑞典、和南美都有关系。 也许雅典学派也未必知道。 ************************************************ 穆走进图书馆的时候,正看到两个女孩正在搬一个笨重的灯光器材,连忙上前帮忙。 “穆!”其中一个女孩回过头,发出惊喜却别扭的声音。 “薇?”穆示意她把重量顺过来,去抬另一边,“你怎么在这?” “我的两个室友是体育部的,有事被叫走了,我来帮忙。”作为相处几年的老同学,书薇看着目光却有点复杂,有点好奇,有点闪避,又有点哀怨,穆不禁奇怪。把器材放到指定地点后,宣传部的部员开始调试,穆才有机会问:“薇,怎么了?” 书薇雪白的瓜子脸微微一红,支支吾吾,最后把自己的通讯器递了过来。 “‘我想吻你!’——副会长化妆间对外部激情表白!” 屏幕上的标题说明了一切。 穆想都不用想也知道这消息的来源,一定是那些文艺部的化妆师们干的好事,难怪校电台属于文艺部,正经宣传归宣传部! “你快去忙吧,刚才宣传部的人还在叫你!”书薇连忙说。 “……,谢谢。”穆真要感谢这个女孩一向的体贴,他实在不知该不该和老朋友说明“我们已经分手了”,不,老朋友好奇的其实是“你们什么时候恋爱的”。他迅速整理脑子里各种混乱的念头和情绪,连续几个深呼吸试图冷静。所有事情太快太杂乱,他被米罗一把抓住的时候,甚至觉得米罗的手是在拯救落水者。 “让他们帮你整理一下。”米罗打量了他几眼,难得没说风凉话,直接把他推进化妆间。穆在化妆师们暧昧的笑容里闭上眼睛,只希望他脸上没有哭过的痕迹。 “修罗找我?”穆问。 “他们问你习惯什么样的辩论台设计,会长吩咐下去了。”米罗答。 “就这件事?”穆皱了皱眉,修罗会因为这么零碎的原因找人? “是艾欧利亚,他说中国人做大事讲究奇怪的方位,所以要按照你说的方向摆擂台。” “……”穆勉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几个化妆师手翻脚搭,一秒不停,转瞬又让穆容光焕发。 米罗摆摆手,化妆师们会意,退出房间。 “什么事?”化妆间只剩下两个人,不,还有一个在角落里摆弄化妆箱的卡妙,他似乎对里面的工具充满好奇。 “你不觉得这场记者会太夸张了?”米罗问。 “我也不知道会长的想法。”难得米罗找他谈正经事,穆有点诧异。 “一点想法也没有?” “我只知道我应该是他的目的之一。”穆诚实地说。 “你愿意?” “我……”穆第一次发现,米罗的眼睛有一种高温火焰似的蓝,竟然和沙加的有点相似,只是米罗是燃烧的,沙加是凝固的以致有点冷,他斟酌了一下,忍不住说,“你太理想了。” “什么?” “我们的主动权并没有那么大,大多数时候,我们被推着走,何必太在乎推自己的人是谁?” 米罗沉默。 “所以你要顺势而为?”倒是角落里的卡妙开了口。 “谁说得清呢。”穆按着桌子站了起来,没回答这个问题。 “模棱两可。”米罗不满,穆也不解释,米罗的问题,他也没想明白,怎么回答?他很羡慕米罗这样棱角分明的人。看了下时间,他走出化妆间。 “没想到你会问穆这些东西。”卡妙对着那扇关上的门说。 “我的确猜不透撒加的想法,‘刺杀总统’值得我们开个记者会吗?虽然我们之中的确有人可能做这件事——”卡妙的眼睛笑了,“我本来以为有人挖出了意大利BLACK的内幕或者副会长以前做的那些事,事实证明没有。撒加看也不看就要开记者会,说明他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撇清嫌疑,而是另有目的。现在他把明晃晃的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放在全世界面前,上面印着雅典学派的纹章。” “那把刀自己同意了。”卡妙说。 “穆什么时候同意了?”米罗反问。 “撒加要求他发言的时候,不然他为什么不拒绝?而且,会长无比严肃地对包括你在内的人说:‘如果出了意外,所有人都要负责,你们有没有异议?’然后让每个人点头许诺。” “他挖好了所有人的坑!”米罗哭笑不得。 “他不这么做,穆大概也不会走?” “也是,穆是个注重责任的人,副会长在走路的时候把钉子塞给他,不是当定情信物,而是了解他只要有责任在身,不论如何都能坚持到底。” “我猜穆有自己的打算。” “这群头脑复杂的人啊。”米罗摇着头感叹了一句。 “顺势而为比事情来了就反抗更有难度。” “好吧,这些做大事的人啊。”米罗摊摊手。 “你不想?” “不能和他们比。”米罗站起身走过去,两手环住卡妙的肩膀,亲昵地蹭着他,“我只想知道你以后想做什么?” “我想……”卡妙一只手摆弄着几个刷子,一只手搭在米罗的手上,表情平静。 直到提醒时间的音乐响起,米罗也没有听到卡妙的下一句。他知道谁也没办法勉强卡妙说不愿说的事,干脆将他拉了起来,“好吧,我们继续看外部大人大显神威。我有预感,那个克罗伊斯,大概会提一些让我们大吃一惊的问题。” 卡妙用力反握住米罗的手。 ************************************************** 雅典学派众人对克罗伊斯并不陌生,他们的关注点和所有在校生并无不同,克罗伊斯的古典宫廷式卷发,有夸张之嫌,在他身上却显得贵气逼人。他似乎从十八世纪一步走到二十四世纪,带着盛气凌人的文雅。当他十指交叉放在桌面,露出成竹在胸的笑容,在座的学生们竟然没来由地紧张起来,尽管他们想看看这届能力可疑的雅典学派受点挫折,克罗伊斯却是个让人难以产生好感的反对者。他们在对雅典学派的怀疑和对克罗伊斯的本能排斥中,达到了情绪上的中立。 穆已经重新站在发言台上,宣传部的女主持人亲自为他调整麦克音量,在他的对面,另有一个同等高度的发言台,样式相同,颜色不同,一个是白底蓝校徽,一个是蓝底白校徽。这种辩论布局同样是高中部的古老传统,雅典学派的几次名垂校史的重大辩论,都采取同样的面对面形式,就连沉重的木制辩论台,也是定期粉刷、代代沿用。这个学校处处透露着一种厚重的历史感。 克罗伊斯站在他对面打量他,尽管他们高度相同,克罗伊斯却总能让目光居高临下。 穆点开屏幕,艾欧利亚正在集体对话里尽情抒发他饱满的个人情绪:“这个克罗伊斯看上去真讨厌,穆,别对他客气!”米罗用更为简明扼要的刻薄话附和,阿布罗狄尽职尽责地找来各种资料,迪斯对着资料发表感叹…… 一切如常,穆向他们就坐的方向看了一眼,他们也抬起头看他——沙加也在,看上去刚刚就坐,撒加对他说了句什么。 一切如常。穆收回目光。 “现在即将进行雅典学派满意度公开答辩,答辩形式由质疑者克罗伊斯同学选择,甲方为克罗伊斯同学,乙方为雅典学派所有成员,其余在校生只有在提供证词的时候才能发言。这次答辩的过程和结果将记录在校园备忘录上,请双方尽量约束言行,保持风度。和往届传统一样,是否进入公投环节,在辩论后由质疑者决定。”女主持人用刻板的声音宣布辩论开始。 穆刚要行礼,克罗伊斯就开了口:“我不喜欢废话连篇,质疑者可以提出疑问,却不应该浪费所有人的时间,这场辩论我只提三个主要问题,你们雅典学派任一个人都可以回答。如果你们的答案不能让在校生满意,请尽早让贤——当然,你们怎么会主动放弃学生会的权力,就请在场所有学生进行满意率公投,根据校规,满意率低于60%,学生们有权重新确定学生会选举方式。” “可以。”穆颔首。 “2343—2345年度公开辩论第一场,请在校生在出席单上签字。”女主持人宣布。 一叠叠白纸有条不紊地在每列学生中传递,出席单有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是声明和签到,学生需要在一堆条款下签上自己的姓名,代表自己是这场公开辩论的见证人;然后,学生们沿虚线撕下另一条白纸,那就是公投选票,一分为二,左边纯白,右边淡灰,折叠后握在手里看不出区别。如果公投开始,他们将依次上前进行不记名投票。 投票同样用一种古老的方式进行,现场会出现两个大瓮,一个陶制,一个木制,赞同维持雅典学派传统的人把白色纸片投进陶制大瓮,另一张扔进木制瓮,反对者相反,最后唱票员公开点数陶瓮里的票数,宣布最终结果。现在,所有学生都在签名,撕下选票。 “我突然觉得雅典学派挺厉害。”迪斯打了这样一句。 “?”修罗。 “有这种规定,这么多年竟然还没被搞下去。”迪斯继续打字,“要是我,干脆收买六成在校生投否决票,怎么都能把他们投下去。” “雅典学派又不是没有毛病,靠舆论煽动也有可能。”米罗说。 “也不是没有人人为制造灾难,让雅典学派满意率跌到零。”阿布罗狄说。 “说的津津有味——你们可以一起滚出雅典学派。”艾俄洛斯不知在哪儿抽空发了一句,迪斯等人决定集体装哑巴。 “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学生们默认事不过三,很少有哪一届面对超过三次的公开辩论,还有几届根本没遇到过公投。比如卡斯·沃勒、亨利·威廉姆斯。”沙加说,“而且,如果针对雅典学派的阴谋——金钱收买选票、煽动舆论、人为灾难等等——被发现,会面临严重处罚。” “还有人查这个?”艾欧利亚问。 “副会长职责之一。”沙加答。 “难怪你的手下神神秘秘的。” “他们按照规矩调查,没有采取盗窃聊天记录的方法。” “去去去,就你光明正大!”迪斯不耐烦地说。 “别吵,开始了。”有人提醒。 众人看向辩论中心,克罗伊斯读诗一般对穆说:“穆部长工作至今三个多月,以笑里藏刀的风度、巧言令色的辩才、无中生有的立场,一并令人惊艳。现在请回答我的第一个问题。” “把发言人换成米罗吧。”艾欧利亚嘟囔,“见了鬼了。” 米罗斜了他一眼,修罗说:“你们能不能专心听?” 穆对克罗伊斯的“赞美”不置一词,做了个邀请手势。 “就在半个钟头前,穆部长信誓旦旦地强调雅典学派做重大决定前都会经过全体学生的同意,那么,撒加会长宣布雅典学派集体保管液冰这件事,有告知吗?有投票吗?有考虑到全校学生的安全吗?还是说,液冰只是你们哗众取宠的谎言?” 雅典学派坐席上,一半人的脸青了。就连一直指挥若定的撒加也愣住了,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这是个有水平的问题。” 众人一齐翻了个白眼。 趁着学生们议论纷纷,穆在屏幕上打出一个问号。 “穆需要资料吗?”艾欧利亚疑惑地问。 “他需要撒加给他提示。”米罗说。 撒加想了想,敲出一行字:不要牵扯卡妙,其余随意。 “哦,我还以为会长下一秒就要把你扔上去了。”米罗扭头小声对卡妙说。 “早晚要扔上去吧。”卡妙说。 “现在扔的话,某个人恐怕不同意。”坐在卡妙旁边的阿布罗狄嘀咕。 “是不是说只要撒加需要,你就立刻跑上去,先承认你的出身,再任由他用演讲打造你的形象?”米罗恶意地问。 “没错,只要他发话,我会斗志昂扬地走上去,说他最需要的话。”阿布罗狄说。 “不如我们来打赌,今天谁被那只狐狸扔出去吧。”阿布罗狄旁边的迪斯说。 “我看你最危险。”迪斯旁边的修罗说。 “你们要不要这么逆来顺受?”米罗瞠目结舌。 “不然你上去解决?”米罗旁边的艾欧利亚说:“你当会长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没有被质疑、被刁难的觉悟,进雅典学派干什么?当个普通学生岂不轻松自在——高中部有那么多校规保护普通学生。” 米罗没词了。 穆单手扶住麦克,待议论声出现短暂的停顿,才重新开口: “克罗伊斯同学,你的质疑并不在合理范畴之内。” 场内一片嘘声,穆面色如常,侃侃而谈:“关于液冰的相关情况,会长签署下发过保密令,任何社团和个人不得过问,这条命令发布过公告,号码是——” “我们当然知道这条命令。”克罗伊斯打断他,“我来帮穆部长说接下来的话,我们学校有严格的学生保护条例,保护每一位在校生完成学业的权利。我校学生不乏特殊身份者,一切写入入学之初的保护合同和免责合同——穆部长,你难道只会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废话?世界三大武器之一的液冰,一种连存在与否都存疑的事物,已经超过了学生身份安全的认证范畴。这种出现在一所高中里,这所高中将会面临怎样的危险?哦,你们的公寓遭到了袭击,你方才还利用这件事来证明你们雅典学派舍己为人的伟大情操——呵呵。” 雅典学派诸人互相交换眼角余光,均感到棘手。 “克罗伊斯同学,不知你对‘液冰’这一‘连存在与否都存疑的事物’有何看法?”穆话头一转,反问道。 “一无所知。”克罗伊斯嘲弄地看着他,“穆部长愿意说说吗?” “我也不知道。”穆微笑。 “原来雅典学派做决策就是睁着眼睛梦游。”克罗伊斯也笑了。 “不敢当,我们只是恪守‘缄默原则’。”穆笑吟吟地说。 “哦,把缄默原则搬出来了,莫非贵财团已经打点了雅典政府?”克罗伊斯的笑容耐人寻味。 “这和财团有什么关系?高中部只是雅典的一所高中,‘液冰’这么大的新闻,难道雅典政府会不过问?至于过问的结果,缄默原则。”穆维持他的表情。 “他们俩能不能别笑了?”修罗郁闷地打字。 “哈哈哈哈哈哈!”迪斯打了一连串大笑符号。 “我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艾欧利亚打了个冷战。 “我记得校规软件里并没有详细解释过‘缄默原则’。”米罗说。 为了让即将入学的新生深入了解雅典学派校规,节省融入时间,高中部将一套带有基因验证功能的“学习——测试”系统在开学前寄给每一个准新生,他们必须听完所有校规课程,通过系统测验才能完全激活高中部学生凭证的校徽。这套课程结合高中部的具体历史事件,看上去并不枯燥,其后的测试却有些繁琐,测试者必须牢记校园原则,才能从数道案例分析题目中达到90%以上的准确率。校规软件可以反复观看测试,但每一次的测试题都不一样,答题时间卡得十分精准,每道题只有半分钟思考时间,没有开始回答直接切换到下一个问题,极大杜绝了作弊可能。这套软件令很多新生不悦,却方便了校园管理,新生入学几乎不会给校园带来至少一个月的混乱,他们入境随俗,很快便能享受高中部的便利和乐趣。 四大原则是高中部校规的基础。 雅典学派第四届首席被称为“原则首席”,据说他是科维那大法官不知隔了多少血缘分支的亲属后代,这点微薄的基因联系并不能让他以“大法官的亲戚”自居,何况,当时大法官众叛亲离,与一切亲属断绝了关系。此位首席和第四届雅典学派一大半成员皆是后来的法学高材生,他们唯一的成就就是完善了高中部校规。有人形象地比喻:他们在各种法律和规矩中寻找微末枝节,搭起了雅典学派的小木屋和高中部的篱笆。 为了校园内部和平,合理维护和限制学生权力,以及巩固雅典学派传统,他制定了“三三原则”; 为了使高中部免于和雅典财团或其他类似团体进行利益捆绑,他制定了“非利益原则”; 为了使包括不同信仰、不同国家、不同利益集团的学生和平相处,也为了高中部避免卷入重大国际阴谋,他制定了“缄默原则”; 为了在校生的安全和校园秩序,他禁止校园内一切暴力行为,将一名为抗议砸破天蝎宫玻璃的学生开除学籍,这名学生是雅典财团大管家的独子,又是当时校园维权运动的实际参与者之一,首席这一有小题大做嫌疑的举动引发了一连串校园危机,而他只是杀鸡儆猴地在阐述“非暴力原则”。 这四条原则是高中部自治校规的制定基础,任何校规不得违反以上四条原则。 其中,缄默原则很少被搬到台面上大谈特讲,确切地说,除了正副会长和外交部、宣传部,缄默原则是在校园生活中被刻意淡化。缄默原则的最初主旨在于使高中部远离国际是非,它以《国际未成年人保护法》、《雅典中立法》、《国际教育法》为基础,重点保护有特殊身份的高中部学生,包括国际难民、通缉犯后代、灰色势力后代、宗教人士、特殊政治人物等。只要该学生的行为没有违背雅典地区的法律,对该学生的背景一律“不谈及、不过问、不针对”,校方有义务对其敏感身世保密,在校生不能刺探、挖掘、有组织敌视此类学生。最初,高中部曾因这条原则被讽刺为“教育界的瑞士银行”,而校方一直努力将这条原则引申为“在校生互相尊重,搁置冲突,承认隐私,理解互爱”,以致它最初的政治化色彩已经大幅度消散。 “换言之,就是原则首席一群人到处找法律漏洞,保证有才能的学生有进入高中部、在高中部受保护,又能在出了什么事面对国际指责的时候,装作自己只是教育机构什么也不知道,应付外界和本校学生质疑的推卸责任的办法。”沙加总结。 “这条原则是外交部的法宝吧?”米罗听乐了。 “这是宣传部的法宝。” “什么?” “宣传部的法宝。”沙加用没有恶意也没有善意的目光扫了米罗和与他一样吃惊的几个人一眼,“莫非你们直到现在还不知道宣传部是做什么的?也对,校规软件不会告诉你们雅典学派要做什么,所有部长接受的都是内部培训,你们的心思根本不在管理校园上,又怎么会知道其他其他部长的职权。” 被他扫到的几个人并没有反驳,的确,他们并没有过于留意部门外的事,有的人干脆连部门内的事也不在意,可是,这些话由沙加说来总归让人不舒服,米罗不由阴阳怪气起来:“哦,既然副会长这么了解这个部门配置让人摸不到头脑的学校,就给我们讲讲吧。” “根本不关心校史和其他部门的人才会觉得摸不到头脑,我不是在批评你,大多数人都和你一样,囫囵吞枣地接受了一切,少部分人提出疑问,却利欲熏心地将这种质疑做为维权运动的突破口。高中部建立最初有十二个部门,从白羊宫到双鱼宫就是这十二部门的办公地,后来有增有减,再加上建校之初万事如乱麻,校园管理松弛,直到第五届首席亨利·威廉姆斯上任,才开始进行正规稳定的校园管理。威廉姆斯就是之前会长说过的情商最高的首席之一,又叫‘莎翁首席’,是他亲自保留了八大部门,裁减、并置其他部门,完善了校园管理制度。我们现在的绝大多数制度就是由他制定的。” “你说的没错,我们中很多人进入雅典学派都是因为好玩或另有所图,而且觉得冠冕堂皇地‘管理’一个高中未免可笑,因此尽量做到尽职,没有仔细想过校史和其他部门,”米罗竟然一本正经起来,“所以我们也就懒得追究为什么又有外交部,又有宣传部,又有文艺部的校电台,三方都在宣传,这种莫名其妙的情况。至于执行者和副会长为何看上去那么轻松,我们这些囫囵吞枣的人也没有想过质疑,直到被一群利欲熏心的人堵在校门口,才有幸聆听副会长的高见。也许这就是副会长的工作?” 艾欧利亚咧着嘴角,一面听克罗伊斯和穆冗长地援引校规,一边为米罗助威。 “你不知道我可以告诉你。”沙加像是根本没领悟到米罗的挑衅,庄严而安静地敲着屏幕,米罗的嘴角有点歪。 “威廉姆斯时期的校园建制讨论主要有三个方案,第一个方案是六部制,由学习部、管理部、外交部、安全部、校园活动部和纪律监察部组成;第二个方案是‘三项分组制’,将学生会分为内、外、监察三个组别,其余为下属机构;第三个方案是‘项目协助制’,即一切以学习部重大项目为中心,其余机构只作为辅助。总体来说,当时的校园氛围简单,学生一心学习,对校园部门众多有些反感,一再要求简化、简化、继续简化。但威廉姆斯首席却用他华丽的莎士比亚式谈话说服人们接受了‘为几十年后的盛大前途考虑’的校园建制方案,确定了其他部门与学习部平起平坐,还凭空增加了文艺部和体育部这两个大部门。” “凭空增加?”米罗和艾欧利亚面面相觑,艾欧利亚说:“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我们这么弱势。” “最初这两个部门只有两栋大而不当的办公楼和形只影单的部长。”沙加补充。 “真可怜啊。”迪斯假惺惺地感叹。 “增加这两个部门只是第一步,两年后,莎翁首席选出了雅典学派历史上最为另类的童话首席接替自己,这两个部门才开始发挥了活跃高中校园气氛的作用。”沙加话锋一转,“此外,宣传部也是莎翁首席力排众议才得以保留的部门。” “我一直认为宣传部的主要工作是招生。”亚尔迪插话,“难道还有其他深意吗?” “有。”沙加不悲不喜地看了亚尔迪一眼,继续飞快打字,“这个部门最初虽然有自己的办公大楼,但它不起眼,被称为‘招生宣传部’,主要负责招生和新生入学指导,完全可以并入外交部。亨利首席为了防患于未然,才把它提到八大部门的高度。” “防什么?” “谣言。”修罗言简意赅地回答。 “当时的高中部上有拉斐尔校长尚在的大学部,欧洲新生运动如火如荼;后有雅典财团做为倚靠,本身又只是个倡导自治的小打小闹的学校,没有舆论压力和太多恶意指责,人们用看到新生的眼光关爱这批战后新人,很多学生也只是为了学校提供的安全场所和精英式教学来到雅典。雅典学派却在一开始就预料——也许是坚信——他们的前途,他们维持雅典学派权威也好,制定校规也好,建立具体校园管理制度也好,都为后来的发展留下了极大的余地。莎翁首席认为随着高中部名声扩大,各种谣言定会不断随之而来,比起从权行事的外交部,学校应该有一个正式部门,用来发布最权威的校园声明,这个部门不需要太大,但必须维持最高的公信力,做为校园对外的舆论基础。这也是为什么,赫尔墨斯社属于宣传部,而不是外交部或文艺部。” “文艺部比较适宜负责校园内部的小道消息,做严肃的工作实在小材大用。”穆竟然插了一句。 “我们文艺部今天好像没招惹他?”米罗转头问艾欧利亚。 “等开完会我和你一起找他算账。”艾欧利亚怕米罗立马发火,连忙小声说。 米罗懒得理他。继续打字:“赫尔墨斯社是不是因为这个才从宣传部分离出去?” “没错。”沙加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赫尔墨斯社只想为新闻负责,而宣传部的定位是为学校负责,宣传部第一层工作是招生和校园宣传,第二层工作就是调查谣言和粉碎谣言——它是外交部的主要信息来源,至于副会长的信息工作,则是为雅典学派负责。我举个具体的例子,”他不冷不热地看了眼艾欧利亚,艾欧利亚刚要说话,被米罗一巴掌糊在嘴上,“突然出现一则流传甚广的谣言,宣传部展开全透明调查并公示全校,若是针对高中部就由宣传部负责澄清,过程中可能会与外交部和安全部协作;若是完全针对雅典学派就交给副会长,副会长本人结合本人的秘密情报系统,与雅典学派全体成员一齐加以解决,这个过程是秘密的;若是雅典学派故意发布谣言,则交给执行者,执行者有权动用宣传部调查力量和副会长情报网的全部知情权,他会经过独立调查来决定是否弹劾雅典学派全体或某一位成员。” “原来是这么分工的。我想起沙加你说过的……制衡。”亚尔迪说。 “等等,如果说宣传部有全透明调查和记者社的压力,不能舞弊,那执行者的独立调查怎么取信?执行者又是对谁负责?雅典财团?”米罗问。 “执行者是一个……”难得的,沙加微微有些犹豫,“令人费解的带着原始野蛮色彩的存在,他是雅典学派的监督者,也是雅典学派权力的制衡者,但这个职位应该有更深远的含义,可惜这个问题的答案被17届执行者藤川佐治永远带走了。”沙加结束了他的教学任务,抬头看与克罗伊斯激辩的穆。 “所以,宣传部动用缄默原则并非掩人耳目,而是维持校园环境和学生安全的必要措施,何况,用知情权做幌子干涉隐私权甚至危及校园安全,除了带来混乱并没有实际意义。” “奇怪……穆怎么这么老实?”米罗皱起眉,“至少也要反问一句‘浑水摸鱼’之类的。” “穆一直打官腔。”艾欧利亚点头,“他是不是有什么顾虑?” 比起和米查利斯的唇枪舌战,碰到克罗伊斯,穆显得没有任何攻击性,颇有正常种类绵羊风范,老实乖巧,一问一答,照本宣科,听得人昏昏欲睡。 相比之下,克罗伊斯的攻击却一浪高过一浪,令人兴奋:“除了抬出神神秘秘的缄默原则,外交部长就是不肯给我们这些忠诚的听众一个诚恳的回答:事出突然,我们可以理解雅典学派未经投票的应急举动,现在呢,高中部为什么一定要保管液冰?这样危险的物品不应该交给更适宜的机构?一个小小高中想要保管液冰,有这个安全措施和政治能量吗?事实很简单,贪婪的雅典学派迎来了一位贪婪的首席和他虚荣的伙伴们,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你们凭借某种便利‘保管’液冰,恐怕连学术首席带领的32届雅典学派都不敢接受这样的项目,但你们为了头上的光环,为了稳固权力,你们就像麻雀牢牢抓住一只肥羊——” “为什么我们不能研究液冰?”穆突然反问。 克罗伊斯一顿。 “身为中立城市的最有研究能力的学府之一,我们的安全性和学术力量毋庸置疑,所以,我们学校做出这个决定,就像历史上做出过无数个关于学术项目的决定那样,有什么问题?”穆表情诚恳,眼神认真,态度谦恭,神色疑惑,仿佛真的不明白克罗伊斯的问题来自何处,“对于我们来说,除了缄默原则部分,接受一个麻烦的现实并且以学术力量解决它,难道不是最正常、最恰当不过?我倒想知道在座同学有几个人不同意这件事。” 克罗伊斯半晌不语,在他的煽动下,观众席本来群情激愤,此时又被穆带向了另一个方向,记者席上的记者们惊讶地发现,不超过一分钟,几乎全体学生都用宁和的表情看着场内的辩论台或手中的选票,以掩饰自己的心不在焉,他们似乎顷刻达到了某种共识,集体厌倦了这个问题,用满不在乎的态度催促辩论双方跳过这个问题。 反倒是雅典学派所在的那一排的不少人想不通,艾欧利亚得意洋洋地敲打屏幕,恨不得全世界都来听他分析“这是为什么”: “你们觉得奇怪?那是因为你们不认识32届雅典学派那群学术疯子!他们讲课的时候还算正常,搞研究的时候简直是强迫症、工作狂。而且,我们学校本来就是以学术立足的,招生目标明确指向学术天才,刚才沙加说到的那个原则首席,他搞那么多规矩出来,就是为了保证学术!克罗伊斯这个傻瓜,他竟然不知道高中部最本质的东西,他认为别人不会为研究一个危险品而危及自身安全,但我们学校生怕那只肥羊跑掉!如果我们把液冰交出去而不是宣布自己研究,才会引起信任危机,这就是高中部!穆,你真是太聪明了!” “不,我只是灵机一动。”穆打字,“如果他不提学术首席,我一时想不出这一招。”他补充:“说实话,我对搞学问不感冒,根本没想过这方面。” “我们这一届没有学术型人才,没有人有学术热情,没有人想搞学问。”卡妙难得开口。 “没错,即使目的性最强的那几届雅典学派,也会选择一两个学术型学生坐镇雅典学派,毕竟这才是高中部的基础。可是我们这一届竟然一个都没有。”沙加说。 “因为我们这一届的任务是出生入死,要搞学术的做什么。”米罗说。 “一针见血。”修罗说。 “学习部关于液冰研究的申请堆成山。”阿布罗狄说,“这件事迟迟没有下文,他们还在坚持不懈地送申请和自荐信。没有人想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液冰真是个难题,这下那个克罗伊斯不会再继续问了吧?”亚尔迪打了个哈哈,众人知道他和卡妙感情好,想照顾卡妙的情绪,默契地不再谈论这个话题,倒是卡妙翻了个白眼。 “那么,请问尊敬的外交部长,雅典学派什么时候才能着手进行关于液冰的研究,而不是钓着这么多同学的胃口秘而不宣?当初会长撒加同学在公共场合扬言,莫非要言而无信?还是就像我问的,液冰只是你们哗众取宠的谎言?为了证明清白,请交代研究进程,可以吗?”克罗伊斯见风使舵,继续抛出问题,观众席响起经久的掌声。 作为一所世界级高中,雅典娜公学院高中部最吸引的人便是学术传统、自由氛围和雅典学派,雅典学派三年一届和令人毫无头绪的选拔标准将绝大多数人挡在门外;自由氛围只是一种精神上的向往,学术才是大多数学生的目的,作为各国顶尖天才学生,他们在入学之时就或多或少有自己的目标项目,入学后则会对着最先进的仪器、最尖端的学说眼花缭乱,在学术领域,他们立刻忘记所谓的校园平等,不知道何谓校规校训,不在乎谁是校园管理者,就像艾欧利亚所说,接下危险项目是正常的,交出项目会引起信任危机。这是高中部世代积累的学术风气使然,雅典学派有时需要引导这股风气,有时甚至要站到它的对立面加以匡正,其间种种,本届雅典学派还无从体会。此时克罗伊斯将计就计,把难题给穆扔了回去。 “这个人太狡猾了!”艾欧利亚磨了磨牙。 阿布罗狄用眼神询问撒加,显然,这是学习部的问题。 撒加摇摇头,示意仍然由穆收拾局面。 穆认命地开始执行外交部不同于宣传部的柔性从权使命:“外交部处理各种审批问题,学习部要挑选合适人选,和往常一样,入选研究员会接到私人通知,”他顿了一下,在座学生了然,但凡机密项目一律采取秘密实验制度,所有入选成员需要签署保密协议,更不能在任何场合谈论项目内容,“事关重大,我在这里只能友情提示各位尽量做好近期的研究工作。” 外交部副部珍妮认命地露出外交部高深莫测的亲切笑容,带领外交部成员表达坚决完成使命的决心,即使他们连这项任务的影子都没见过。 学习部的人意兴阑珊,好在他们过于分散,没有聚集起来表达疑惑的条件,只有阿布罗狄十指如飞敲着键盘,仿佛努力工作,十万火急,其实他只是在继续调查克罗伊斯并查询他的活动记录,他的严肃表情是因为他根本查不到有用的信息。 “面对问题不是缄默就是保密,外交部长真是个守口如瓶的君子。”克罗伊斯讽刺,在场的人对穆毫无诚意却挑不出毛病的答案很是不满,干脆轻轻笑出声来,穆面不改色。 “那么,大学部同意了吗?” 这句轻飘飘的疑问让在场学生愣了半秒,随即,起哄声和鼓掌声大作。 “太……太狡猾了……”艾欧利亚靠椅子两边的扶手稳住身体。 谁也没想到对方会杀这么一记回马枪。 “如此重大的项目,高中部不询问大学部的首肯,是蔑视大学部吗?”克罗伊斯继续轻飘飘地询问。 穆纹风不动,只是看着他。 “在本校诸多心照不宣的著名谎言里,‘卸任雅典学派不得以任何形式干预继任雅典学派的管理权’是最可笑的一个,上届雅典学派的人现在不在大学部,又有谁为高中部周旋呢?” 场内议论纷纷。 众所周知,雅典娜公学院的高中部和大学部关系复杂,高中部建立伊始抢占了大学部的资源,大学部在灰色五十年期间是高中部的最有力外援,此后双方的关系就变得微妙。从叶莲娜的十七届雅典学派开始,小心翼翼地维持和大学部的关系几乎成了每届雅典学派的重大课题之一。从会长到学习部长、外交部长,甚至连执行者都会被卷进某些谈判,出现雅典学派全员上阵的奇观。 双方的管理和财政没有交集,矛盾主要集中在学术研究方面。 高中部每年都要接受来自大学部的基础研究任务,这项规定曾经引起过高中部的反弹,此外,研究方向、学术传统、具体操作、商业与非商业……任何方面都可能引起双方的争执不休。奇怪的是,高中部总能得到命运的额外关爱,得到一些重大项目的研究机会。总体来讲,大学部自然有比高中部更为强大的研究力量,但高中部又不愿时刻被大学部掣肘。常年来,高中部不会隐瞒重大研究项目,而是要求对方的协助,大学部则要求研究的主导权。每一个合作项目都需要学习部、外交部、财政部甚至正副会长亲自讨价还价才能敲定。 换言之,在谈判结束之前,高中部不能擅自决定重大项目的性质和动向,这是双方协议的内容之一。 “还是,高中部终于厌倦了大学部,想要以此发出挑衅信号?”克罗伊斯不依不饶地问。 “唔。”沙加发出一声很轻的叹息,正在对克罗伊斯进行无声咒骂的雅典学派众人不禁转头看他,当然,他们对副会长没有人类意义上的期待。 “历届首席深谋远虑,倘若没有三三原则,学生们整天小题大做和雅典学派纠缠,我们都不要学习了。”沙加打字。 “三三原则太复杂了。”修罗说。 “学生发起的针对雅典学派的公共质疑和全体投票不得超过三次。这是其中一条。” “如果某一届雅典学派错误不断怎么办?” “学生会重大决策错误不断,质疑权可以顺延。不过,一个高中哪有那么多重大决策。”沙加的手指拂了下屏幕,安静地看齐了一页密密麻麻的资料,毫不在意场上那个刁钻的疑问。 穆也毫不在意,他抬起一只手,似乎想要做一个请求安静的手势,又收住五指放了下去。一直盯着他的众人却因此安静下来,穆微微耸了一下肩膀,他从未在公共场合有类似的调侃动作,只听他用带一点嘲弄的语气说:“好吧,由我来负责这一事件的谈判,如果我不能为高中部从大学部拿下液冰的主导研究权,我辞职。” 这胸有成竹的态度引起了各种揣测。有人说这纯属空头支票,有人猜测雅典学派已经私下解决了某些关键性问题,有人单纯信任穆的能力,有人…… “空头支票。”迪斯摇摇头。 “这张支票只有我们能开。”米罗反对。 “不论如何,液冰在我们手上,可是……”艾欧利亚好不容易收敛目光,没有看向卡妙。撒加说:“穆说话很有技巧,考虑了方方面面。”众人想了想,短短的军令状的确玄机无限,艾欧利亚说:“那个克罗伊斯怎么会放过这句话,他马上就要开始长达至少半个钟头的‘合理’质疑!” “好的,那么我们对外交部长拭目以待,请外交部长务必记得自己的话。” 艾欧利亚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除了克罗伊斯,所有人都愣住了。 “玩文字游戏有什么意思呢。”克罗伊斯微带轻蔑地冷笑。 穆紧盯着克罗伊斯,看得出来,克罗伊斯决定放过这个问题,但这不符合他的性格,那么,放弃问题只能当做以退为进,他想进到哪里? “第一个问题算是通过了,有点蒙混过关的意思,”米罗说,“不过面对那种看不清底牌的狡猾对手,穆做得没错。但不利于争取人心,毕竟这场辩论的目标是争选票。” “穆为什么不用他一向的伶牙俐齿……义正辞严……强词夺理……”艾欧利亚嘀咕。 “那太轻敌了。面对克罗伊斯,不能把话说满,你能想到他下一个问题问什么?”米罗说。 艾欧利亚摇头。 “我也想不到。”米罗耸耸肩,“谁也想不到,恐怕会长也想不到,不只想不到具体问题,连大概方向都没有。” “没错。”撒加赞同。 “而且,这个人根本不关心学校,面对不择手段的对手,只能步步为营。策略没错。”沙加说。 “哟,”米罗上下打量沙加,“你们和好了?” 沙加反应了一下,才说:“你在上面做同样的事,我也会这么评论。” “哦,没和好,分得更彻底了。”米罗摇头。 “别说废话。”修罗打断他们。 众人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场内。 ************************************** “那么,请允许我提出第二个问题。”克罗伊斯用一根手指抬了抬麦克,动作轻柔得像扶起一朵花或抬起情人的脸庞。 雅典学派诸人严阵以待,上一次他们有如此默契和紧张,是面对诺亚方舟底层那些即将进攻的猛兽。克罗伊斯当然不是猛兽,他们并没有生命危险,但他们已经不由自主地将对方当成蝇鼠,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再毁掉一条大船。 “一个钟头以前,穆部长在这里对客观的反对者大放厥词,几乎以献身精神称赞雅典学派是历代传统选择的不世精英,让我们回忆了其中几位光辉神圣的形象,仿佛他们是降临人间的天使,而质疑他们的人都是包藏祸心企图破坏校园的恶徒,那么,穆部长能否说说十六届首席麦克罗伊的吸毒事件?哦,你千万不要再拿‘去世的前辈’这种为尊者讳的敬语来堵我,穆部长方才还拉出刚刚去世的叶莲娜女士打了不少感情牌,就算是死人,也是我们高中部的公共财产,不能只归你们雅典学派使用对吧?” 一声尖锐的铃声从西侧观众席上响起。 “公开质疑申请。”女主持人冷冷地说,“辩论暂停。” “救命的铃声,”艾欧利亚松了口气,打了一串字,“穆,你是不是特别感谢那个申请人?” 申请人站了起来,众人一看,原来是高中部最有名的文艺部女主持索菲,她瘦削的身形远远看去像条竖线。只听她讽刺道:“我对辩论双方的问题和答辩没有任何意见,但是,这位克罗伊斯同学左一句死人右一句使用,在校外人士面前把本校前辈用物品称呼,有没有身为高中部学生的最基本素质?我提议双方辩论转为有其他在校生参与的公开质疑,以及时制止这种不当行为,申请立刻投票!” 话音刚落,在场大多数学生立刻按下座椅上的一个按钮,现场绿光大作,东面记者席上的记者好奇地看着这一幕,只见学生们全都露出愤愤的神色。克罗伊斯有些意外和不解:“索菲小姐,你是在帮雅典学派解围吗?” 索菲不屑地冷哼一声。 公开质疑申请是部分高三学生的特权,倘若他们发现一对一的答辩中有一方有过分偏失之处,可以申请全校学生的公开质疑权,一旦全体学生都可以随时对双方提问,情况就会变得混乱甚至难以收场,因此对校园有贡献又持重的那些高三学生们很少使用这项权力。 “你们文艺部总算干了件正经事。”修罗评价。 “我们文艺部什么时候不正经?”米罗反驳。 “任何时候……吧?”艾欧利亚发挥诚实的天性。 “这个克罗伊斯校史十级加校规二十级,就是为了找茬吗?”修罗问。 众人忍不住笑了,迪斯笑得最欢。 “麦克罗伊……是怎么回事?”亚尔迪问。 所有人目光右转看沙加。 沙加自觉发挥资料库功能: 麦克罗伊是雅典学派十六届首席,又称“摇滚首席”,他有卓越的节奏天赋,是二十二世纪的摇滚大师,促进了当代非洲流行音乐的发展,还曾因为用歌声描述了非洲偏僻部落的苦难,引起国际人道主义关注,用演出所得大力发展黑非洲教育事业获得过诺贝尔和平奖。中年后,他性情大变,喜怒无常,后来暴毙身亡,尸体被火速销毁。有记者说他死于吸毒过量。 这件事发生在将近三十年前,尽管摇滚首席毕业后与高中部并无联系,舆论却无端指向了高中部和雅典学派,“雅典学派首席吸毒暴亡”、“雅典学派神话破灭”,媒体上到处可见类似标题,在摇滚圈,吸毒不算新闻,但麦克罗伊一向以端正良好的正面形象示人,倡导健康生活方式,又有雅典学派前首席光环,对比之下引起了爆炸式舆论。 当时在任的二十四届“骑士首席”勒贝尔压力骤增。勒贝尔正读高三,忙于一年一度的招生宣传,却在此时遭遇了校园形象急速下跌,那一届的宣传部长记录:“全世界都在落井下石。” 骑士首席身上有一种罕见的忠诚气质,他从未对外宣布“克罗伊斯首席在高中部并无吸毒记录,高中部不能负责所有学生的未来”,即使这才是最客观的说法。他反而一遍遍强调:“不,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麦克罗伊学长做过表里不一的事。”这令他遭致了首席生涯的第一次公开质疑,人们认为他对雅典学派的传统近乎愚忠,他却坚持疑罪从无,在公投现场用一番诚恳的谈话感动了多数人,顺利通过信任投票,很多投赞同票的人说:“就像首席说的,信任也是一种选择,我们的选择为什么要与自己追求的东西背道而驰?” 麦克罗伊的死亡终究因为缺乏决定性证据而变成了无解之谜。在高中部,为这件事定性的是赫尔墨斯新闻社,他们通过独立调查宣布“并未发现吸毒证据”,因为赫尔墨斯社当时还在解散状态,和雅典学派处于天然对立面,这个结论在校园内取得了认可。但在外界却因记者们的高中部学生身份而不被取信。因此高中部的学生坚信“首席被冤枉”,而外界却依然将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当做话柄。时间一长,更加难辨是非,也渐渐不再被提及。 克罗伊斯突然提到这件事,首先引起了学生们的反感,众所周知,高中部学生有极高的优越感,这种优越感一方面来自自身条件,一方面来自这所学校赋予的光环,尽管他们对学校也有各种不满,却最不愿看到外人看学校的笑话。克罗伊斯在校外记者们面前提出“首席吸毒”,他们的感性心理顷刻占了上风,而且,克罗伊斯对前辈不尊重的口吻也是导火索,他们几乎不假思索地赞同索菲的提议,按下了绿色按钮。 说完基本资料,沙加又说了一段内部资料: 摇滚首席的死亡至今存疑,根据雅典学派内部秘密记录,骑士首席曾与当时赫尔墨斯新闻社社长达成一项协议,新闻社做某件事,勒贝尔会推动新闻社重新恢复活动——这件事后来由二十五届首席菲利亚·瓦奈特完成。记录没有提到协议的具体内容。 “我明白了。”迪斯右手握拳,敲在屏幕上,面色严肃。 “明白什么?”众人少见他如此郑重其事,连忙洗耳恭听。 “就是这个人选了哈伦威德做十七届首席,艺术家果然不能当领导。”说完正襟危坐,众人纷纷翻白眼。 “也就是说,麦克罗伊可能真的吸毒了,赫尔墨斯也调查出来了,但勒贝尔以复社做为交易压下了这个消息,有这个可能对吗?”米罗说。 “不太可能,赫尔墨斯社有基本的新闻操守。”沙加说。 “副会长什么时候这么天真了?”迪斯问。 “世界不止有阴暗面。” “交易既然存在,只能推断,赫尔墨斯社掌握了一些模棱两可的东西,勒贝尔学长应该以‘推动复社’换取对方的‘暂时不公开’。”撒加插了一句。 “还有,至今也没有人找到决定性证据。”沙加自言自语,“这实在太奇怪了……怎么会找不到证据?” “你好像特别希望能有证据?”修罗问。 “没有真相才是最大的不幸。” “申请通过,辩论继续。”女主持人石头一样的声音又一次压了下来,众人收敛心神看向穆,从他的表情上,看不出他究竟想没想到办法。艾欧利亚和米罗凑近些,小声问:“这一次穆准备怎么应付?”“也许,他会和新闻社再做一次交易?”“和米查利斯?怎么可能?” 屏幕上也正在谈论这件事,阿布罗狄问:“穆,需要我为你建立一个单线保密通话吗?” “不用,一旦你建立了这个通话,新闻社就会对此穷追不舍。”穆迅速回答。 “那你怎么和米查利斯谈判?”艾欧利亚问,“心灵感应?” “穆,我替你瞪他,你保持微笑!”米罗十分乖觉。 “我不明白为什么克罗伊斯一直纠结并不重要的问题,浪费所有人的时间。你问我们对这件事的态度?早有校园公论的疑罪从无,和没有确凿证据的陈年旧事,两者居其一。麦克罗伊首席和十六届雅典学派为高中部开辟了一个充满表现和个性的时代,这种表现并非恣意妄为,而是结合了我校一贯的社会责任感和自我目标,他也将个人的音乐理念和和平理念推广到全世界。在高中阶段,他是一位优秀的首席;在高中毕业后,他是一位伟大的摇滚歌手——这就是我们对他的评价。至于他个人生活中存在的可能或非可能悲剧,我们这些后辈有必要深入刺探吗?”穆举重若轻地回答。 “荒谬。”克罗伊斯的面孔竟然严肃起来,顷刻由一株稍显轻佻的树木变成一根笔直庄严的石柱,场内气氛又一次紧张起来。 “这是一个调动气氛的高手,他怎么不去当演员?”米罗忍不住讽刺。 “愿闻其详。”穆保持一贯的谦和。 “我有充分理由怀疑本届雅典学派的素质,当年二十四届首席尚能坚持为你们的形象嘴硬到底,穆部长竟然想以一句‘个人生活的可能或非可能悲剧’一笔带过?可笑。容我提醒,在这所世界级的高中里,雅典学派是焦点中的焦点,是所有学生的楷模,是这所高中无数传统和功绩的既得利益者。”他顿了一下。 穆忍不住笑了一声,才问:“何谓‘既得利益者?’” “是什么呢?”克罗伊斯露出与穆相似的笑容,“一个通往光辉未来的跳板?由世代声望累加而成的光环?由数届学生努力得来的丰富资源?由这所校园聚集的名气?换言之,麦克罗伊不是雅典学派的首席,以他在初中组成的小乐队,小打小闹的网络公演方式,能在三年之后成为一举一动都有全世界注目的当红摇滚歌手?他的成功,他的获奖,有多少是建立在‘雅典学派首席’这个基础之上?” 穆没有打断。 “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餐,借助首席之位谋取个人成功,却不能维护本校的名誉,而是恣意妄为,让当时的高中部遭受舆论非难,令后来的高中部蒙受洗不清的耻辱,还想用所谓‘个人生活悲剧’来博取同情,将其带来的负面影响勾销,穆部长,你们想得是不是太轻松了?不,这就是你们一贯的逻辑,在对待同学时,你们是绝对正确的;在处理事务时,你们是应该被理解的;在犯下错误时,你们是有苦衷的;在回答争议时,你们当然有沉默的原则和空头的支票,你们步步为营建立起来维护你们利益的一切规则、原则或者其他什么东西,是校园公正的根本敌人。”他不容穆插嘴,迅速地说:“麦克罗伊就是最丑陋的例子,可悲的是,在座诸位竟然也有人顺着雅典学派的逻辑想要同情他,而不是要求真相,不是质疑事件的处理结果,难怪你们至今要服从雅典学派的管理,没能实现真正的校园自治!我们应该做的是直面一百年来早该矫正的三大校园弊病:一,对雅典学派的迷信;二,对雅典学派权力的放任;三,过于散漫的雅典学派选拔机制!” 没有人附和,没有人鼓掌,凝固般的安静随着克罗伊斯的话尾降临在会场。穆知道,这不代表学生们不认同克罗伊斯的话,而是他们终于进入到“公投现场”,这个突如其来的记者会和之后更加突然的质疑答辩,让绝大多数人缺少同步感和参与感,他们被动地卷了进来,直到此刻,他们才开始冷静地考虑克罗伊斯提出的本质问题,而不是在辩论双方你来我往的热闹中当一个旁观者。 穆按兵不动,倾听克罗伊斯的高谈阔论: “说得更确切一点,我们长久地迷失在雅典学派的光环中,甚至把它当做校园特色,把他们的行为当做校园个性,在校园自治顶端,放置的不是由最科学的评选和审核体系遴选的优秀人才,而是偶然性因素组成的不稳定团体。这是我们校园中最大的不合理之处,我们不能因为他们的确取得过一些成绩,就忽略其错误,就忽视这种不合理,让其成为所谓的‘传统’、‘自治基础’、‘优良判断’! “诸位,在穆部长慷慨激昂的言论中,雅典学派是高中部的护航者,是我校自治传统的代言人,是别具个性的校园缔造者,是神话,是传奇,是无可争议的领袖——是这样吗?为什么我们看不到更明显的事实:雅典学派把他们的责任说成牺牲和成就;用众人的努力打造自身的口碑;把理性的反对者污蔑为破坏者,制定各种限制性校规。他们毫不反省,决不谦卑,就拿穆部长口口声声赞扬的几位首席来说,第七届首席卡斯·沃勒偏离校园既有学术路线,大肆渲染高中慈善,让全世界颂扬他的爱心,没有人认为这种大范围的沽名钓誉并不适合一所高中吗?就算我们承认他是有史以来难得一见的大好人,但这种难以限制的个人过分影响团体的传统,真的是合理的吗?福利首席珍妮·莫扎娣,在高中阶段就大肆利用校园宣传平台推广她的改革思想,这种典型的公器私用,有人能规范吗?被称为‘无冕首席’的叶莲娜是最有代表性的校园政治家,每一届雅典学派玩弄权术、霸占资源至少借助几块遮羞布,叶莲娜前辈坦坦荡荡,谁不知道她那独裁者的个性和高压式的作风?反对她的社团甚至被限制了二十几年的活动。有人能制止她的哪怕一个小小的决定吗?十六届摇滚首席麦克罗伊是你们雅典学派用光环也遮不住的小丑人物,不要以为我们苛求了他,一位连自己的生活都不能把握,既定的原则都不能遵守,得到了令人艳羡的平台却恣意妄为的人,有什么资格当这所高中的首席?雅典学派的神话已经持续了一百年,却依然没能让我们提起足够警惕,任何人为的神话都是危险的,它的本质不过是偶像崇拜,我们必须加以矫正——” “以防雅典学派成为这所高中的暴君,建立学术帝国奴役全世界学生。”穆干脆利落地打断。 “哈哈哈哈哈哈!”以米罗的第一声大笑为开端,全场学生几乎都为这句话笑了出来,现场正在酝酿涨满的情绪也因为这句话一下子被刺破,跌回了地面。 克罗伊斯冷笑道:“穆部长,你的风度呢?” 穆回以冷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克罗伊斯同学,你对这所学校没有任何感情,对雅典学派没有偏见之外的评价,就连卡斯·沃勒首席,都成了你口中的沽名钓誉之徒,我再不打断你,难道任由你诋毁所有前辈?”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克罗伊斯突然抬高声音,“各位!请用你们的眼睛和耳朵仔细记住这位穆部长的表现,也是他们雅典学派最常用的伎俩!我没有否认卡斯·沃勒是一位大好人,我说的是没有权力限制的不合理制度!把反对称为诋毁,把制度层面的难题拉到感情层面加以解决,用伟大的传统镇压一切合理要求,最后达到感情上的皈依和妥协,你们雅典学派用这个方法洗脑了一代又一代学生!自治传统必然有一个管理组织,但它与普通学生的关系应该是对等的,而不是情感控制和盲目崇拜!一百年,雅典学派缔造了所谓的辉煌,普通学生却成了校园政治的筹码甚至牺牲品!我们陷入了一个叫‘雅典学派’的阴谋之中!” “口口声声把校园管理污蔑为校园政治,是角度差别还是别有目的?”穆反驳,“请克罗伊斯同学详细说说雅典学派究竟有多少专门从事阴谋的校园政治家,又如何依靠1984式统治重建了最为自由的雅典黄金时期学术氛围。” “穆同学不愧是外交部长,短短一句话,就能拿雅典宝贵的民主传统来为你们雅典学派的独裁统治贴金。” “‘玩文字游戏有什么意思呢。’克罗伊斯同学才是出尔反尔的高手。” “好吧。就让我来讲你们雅典学派的统治把戏拆个一干二净。” “或许克罗伊斯同学有登上政治舞台的志向,看到什么都能联想到政治。不过,就算克罗伊斯说梦话我们也要洗耳恭听,毕竟这是一个民主的校园,言论自由是每个学生的权利。” “撒加,这个人今后恐怕是你的大对头。”迪斯打了一行字。 撒加不置可否。 “什么?他也想从政?”艾欧利亚大惊失色。 “天生的政客,”迪斯说,“而且,他恐怕很有钱。” “我警告你你别诅咒雅典!你你你就是个乌鸦嘴!”艾欧利亚慌得手忙脚乱,这一排非雅典或不太关心雅典政治的人恐怕无法理解,只见一向不够沉稳却特别大胆的艾欧利亚同学脸色发青,恐怕世界末日来临都不能让他如此恐慌。 “你怎么了?”米罗不得不问。 “怎么了?你是不是雅典人!” “并不,你们雅典还没扩张到米洛岛。” “雅典完蛋了,米洛岛难道就有好日子?整个希腊的好日子都到头了!” “我了解,你们雅典人一向以为自己是地球的中心。” “你傻了吗?那个克罗伊斯,一看就是克里昂一类的人物,倘若他来从政……” “哦,不是还有撒加吗?你可以说他一看就是伯里克利一样的人物,嗯?”米罗不无戏谑。 “幸好有撒加,不然我们好好的雅典——”艾欧利亚双手抓紧头发,又放下打字,“穆!你快点收拾他!快点!快点!” “你应该趁机收拾他,他比你有钱,有门路,换一个竞争场合,你未必有机会超过他。”迪斯说。 艾欧利亚左右看看,才明白迪斯在和撒加说话。 “你们现在议论这个恰当吗?”艾俄洛斯从不知何地的远方发来一句。 “恰当。”阿布罗狄打字,“政坛不需要旗鼓相当,对决只有你输我胜,要在任何时候压制潜在对手,才能产生心理威慑。” “这里是学校!”米罗说。 “扯到政治的人又不是撒加。”阿布罗狄回答。 “大家能说出自己的想法是好事。”亚尔迪打圆场。 “是啊,我只要按下录像键,把穆的压倒性胜利记录下来,今后就可以不分场合地压制对方了,怎么样?”撒加说。 众人沉默了,不约而同地想到诺亚上那个黑色头发的令他们咬牙切齿的小孩。 穆好不容易忍住了就地辞职的冲动,继续听克罗伊斯的质问。 “今天这场哗众取宠的记者会从开始到现在,穆部长一直讲校规、校原则挂在嘴边,就像抱住救命的浮木。请各位同学仔细回忆校规的条条框框,不必赘述那些见缝插针的智慧,我毫不怀疑原则首席和他的小团伙的本事,我们需要注意却一直没有注意的是,校规的核心究竟是什么?是校园利益?表面上的确如此。但各位难道没有发现,在这些充满限制色彩的规矩里,雅典学派的行为被规避了,校规从根本上豁免雅典学派,或者说,一切校规都有利于雅典学派!为了建立管理优势,雅典学派建立了小法庭,通过了他们的法律。” “我确定高中部没有监狱。”穆不软不硬又没有重点地回了一句。 “穆部长表示微弱的抗议,因为他知道自己站不住脚。我说一个简单的事实再加一个简单的例子。从八十年前开始,每一位即将入学的新生都会收到校规软件,我们需要牢记四大原则和基本校规,还要通过严格的测试才能入学。于是,我们在入学之前就了解了这所学校和我们的责任,校园里很少出现严重违纪现象。这项聪明的举措来自亨利首席,他恐怕是雅典学派历史上考虑问题最为全面的首席,想必没有人反对这一点。那么,就是这样一位深谋远虑的首席,却想不到制定某种软件,让雅典学派了解一下他们的责任,规范一下他们的行为,让他们知道自己身上的重任,这难道不奇怪吗? “空口无凭,就让我们看看上一次高一学年考试的总名次——我没记错的话,方才穆部长还为他们的平均成绩超过了赫尔墨斯社而沾沾自喜——你们能相信吗?在没有缺考的情况下,有人可以考零分,考倒数第一,当然,校规并没有规定进入这个学校的学生不可以考零分,为了保护某些性格偏颇的学生,甚至还有一定的保护措施。可是,如果这件事发生在雅典学派成员身上,我们还有什么话说?不只穆部长可以避重就轻地暗示‘因为一些原因’、‘成绩低于实际水平’,就连多数学生也会下意识地认为他们或许有什么麻烦的公事,才考出如此糟糕的成绩。究竟什么原因让他们坐在考场连一道题目答不出来?是短暂的失忆症还是间歇性的精神失常?我猜答案没有那么复杂,他们只是懒得答而已。对他们来说,高中部到底是什么地方?反正不是一个应该用功学习、以身作则的地方。” 穆无话可说。 雅典学派坐席上,艾欧利亚满脸通红,本来沉默又不自在的众人终于找到一点可以做的事——看艾欧利亚。 迪斯试探地问:“我说,你脸红什么?” 米罗也问:“考零分的又不是你,你怎么了?” 艾欧利亚想说什么,忍住,最后还是没忍住:“你们不觉得丢人吗?就像那个讨厌的克里昂说的,你们连最基本的事都没做好!不只是成绩,你们中的很多人对工作也漫不经心!” “所以你要在这个时候指责我们?”迪斯的灰眼睛带着嘲弄,“如果你有意见,平时怎么不说?” “平时——因为我们是朋友,我知道你们每个人都有苦衷,我应该体谅你们。但现在有人用你们的错误指责我们,你们却没有一丁点反省的意思!这才是我不满的地方!” “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你,你对雅典学派抱有什么样的目标是你的事,对于某些人来说,这里只是暂时喘口气的地方。工作?只是顺便做做。”迪斯略微冷酷地说。 “高中部就算不是你们想来的地方,也是你们暂时的保护伞,难道不应该尊重一下吗?”艾欧利亚问。 “我们每个人考入高中部都有一个暂时或远大的目标,既包含对个人成就的期许,也有对社会责任的承担,但在高中部顶端的本届雅典学派,显然缺乏这样的目标、期许和承担,他们漫不经心、敷衍了事,让人不禁怀疑他们进入高中部就是要加入雅典学派,就是为了雅典学派这柄保护伞,可是,他们对这柄保护伞却没有起码的尊重,这难道不是对学校、对所有同学的蔑视?”克罗伊斯的声音回荡在会场。 艾欧利亚和众人面面相觑。 “雅典学派究竟收纳了什么样的‘精英’?为什么每个加入学生会的学生都有考核,部长却不需要?或者说,幸好不需要,不然他们通得过吗?为什么想加入学生会的学生需要考试,雅典学派却没有标准考试?同样是新生,直接坐上最重要的部长位置,可以将工作做得一塌糊涂却能免责,当然,他们毕竟不是废物,用上一年半载,总能维持部门正常工作。可是我们为什么要用半年甚至一年的时间供他们练手?我们明明可以有更合理的选拔制度,让那些工作了一年或两年,有熟稔的管理经验和成型改革想法的高二、高三学生当部长,这才是最有效率、最可靠的方法,我们究竟为什么要容忍雅典学派?我们纵容他们,他们只是借这个校园喘口气,顺便做做工作,你们真的没有这种感觉?” 雅典学派坐席上又出现了尴尬的沉默,阿布罗狄面色严肃地把通话安全检查了一遍又一遍,对撒加汇报:“没有漏洞……”撒加同样严肃地点点头。 “我、我……”艾欧利亚结结巴巴地想要解释什么。 “好了好了,我们知道你的意思。”米罗说。 “对啊,就连米罗都知道做好自己的部门工作,为什么你们就不能认真一点?” 米罗一巴掌拍了过去:“闭嘴!” “他们的确应该反省,连穆都找不到反驳的话!” “连巧舌如簧的穆部长都不能不沉默,各位,想必你们能够判断我的推断的真实性。”克罗伊斯说。 “你们在一唱一和吗?”修罗不得不问艾欧利亚。 阿布罗狄又一次埋头检查通话保护程序。 “感谢穆部长的诚实,对诚实的人我们必须保持风度,不需要你回答。” 穆默然,艾欧利亚和米罗气得牙痒痒的。 “现在,根据雅典学派非一般的表现,让我们重新审视旨在保护雅典学派恣意妄为的校规。我了解大家——特别是某些得到校规照顾的同学——对校规的敬重甚至感谢,但这种照顾并非基于公正仁爱。我们习惯性地认为,校规的制定者是原则首席阿尔赫斯,的确,他制定了绝大部分的成文校规,确立四大原则。但是,最初制定校规的人并不是原则首席阿尔赫斯,也不是福利首席珍,而是第二届争议首席,他是我们了解校规的最重要线索,他做了一个最应名垂校史却被小心掩盖的举动——把雅典学派的传承形式直接写进校规!原则首席的四大原则并不是校规基石,保证雅典学派的权力才是四大原则和所有校规的前提!从那以后,雅典学派的权力与校园同在,与校规同在,后来的雅典学派只要拿出这条校规,就可以阐述自己身份的合理性,以此一次次压制质疑者。每当反对声响起,负责辩论的外交部长或会长就会一次次重申雅典学派的贡献——没错,他们有巨大的贡献,但我们需要知道的是,难道换一些学生坐在他们的位置,行使他们的权力,难道高中部就会完蛋吗?换一批更有责任感、更有经验的学生,说不定比闭着眼睛考试得零分的雅典学派做得更好!但是,我们没有这个权利,校规把我们永远地挡在了校园管理的大门外。” “容我提醒,各届雅典学派之间没有利益关系,雅典学派成员的确认——” “来自上届雅典学派的选拔。”克罗伊斯打断,“穆部长在压制米查利斯同学的时候,已经用雄辩的狡辩申明了你的观点,我们长了耳朵和脑子,不用重复。我还可以帮你补充几句,例如高中部自治神话那戏剧性的开头——初代首席和他的同伴们对老校长说:‘我们可以管理自己的学校!’塞廷将军指着墙壁上的画作,说到校长的名字,将刚刚诞生的学生会命名为‘雅典学派’。然后这个美好的开始延续了十年、几十年、一百年。很好很完美。但我们的问题是,为什么几位首席如此高瞻远瞩,用各种方法维护‘三年一届、特定人选’的雅典学派?即使这些人看起来并不比其他人优秀和努力?在初代首席和二代首席之间,明明有其他更合理的学生会选拔方法,他们为什么选择一定会招致非议的那种方法,然后蛮横地将其作为制度写进校规,再一届又一届用各种方法加以固定?各位想过吗?” 他留下议论的时间。 “穆,你怎么像绵羊一样?”艾欧利亚急得用力敲屏幕,“他已经完全带动了所有人的情绪!” 场内并没有人抗议或情绪激动,而是顺着克罗伊斯的提示小声议论。 “简直糟透了!他接下来肯定还要——” “他心里有数。”沙加打断艾欧利亚。 “我不是不相信穆……”艾欧利亚又一次觉得自己词不达意。 “你们难道没有相同的疑问吗?”米罗突然说。 “什么?” “雅典学派为什么必须存在,我们知道一些原因,不论是雅典财团的女主人和少年,还是创世纪,这是雅典学派的意义所在,因为雅典学派需要立足地、需要话语权、甚至需要一定的财权,这是历代雅典学派必须用校规和世纪行动保护雅典学派根本权力的原因。我们知道,但不能说,这是我们处于被动的原因。”米罗不停打字,“可是,克罗伊斯的质疑并非完全没有道理,就雅典学派本身而言,要选拔为某些重要事情负责的优秀少年,为什么不通过更加科学合理、更有数据说服力的方法?用那些方法同样可以选择精英,甚至选出更加合适的精英。你们觉得呢?” 一直躁动的艾欧利亚终于陷入了思考。 “我认为‘三年一届’是因为高中只有三年。”在辩论台上温驯如绵羊的穆却加入了他们的谈话。 “我尊敬的外部,你什么时候大发神威?”艾欧利亚配了一个哭泣的表情。 穆没回答他。 “这可能就是答案。”撒加附和。 “那么,为什么要用现在的选拔标准?”米罗追问。 “坦白地说,我并没有系统地研究过雅典学派的传承。”撒加说,“我们听听副会长的说法吧。” “非传统精英团体。”沙加回答。 “什么?” “这是我对雅典学派的定位。” 克罗伊斯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想必各位产生了某些疑问。就拿十六届雅典学派来说,为什么放着后来的两位诺贝尔奖获得者和十几位优秀政治家,还有五位成功的跨国集团CEO不选,偏偏让一个摇滚歌手当首席?我说的那些前辈个人能力毋庸置疑,品质也没有瑕疵,难道他们不比一个疑似吸毒身亡的首席更适合当校园的管理者?穆部长,你为什么一直沉默呢?” 穆非常诚恳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因为克罗伊斯同学别开生面的疑问,引发了一连串的校园阴谋论,不过,借着这个机会帮各位同学梳理学校历史,而不是一味地灌输某些既定观念,不是高中部一直以来的追求吗?真理只有一个,我们不妨一起思考。请克罗伊斯同学继续。” “穆说的漂亮话是个海伦一样的大美女。”艾欧利亚嘀咕。 “没错,说什么都是对的。”米罗点头。 难得有了一点轻松氛围,大家趁机笑了一笑,又继续听沙加分析。 “我分析了历任雅典学派,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倾向——雅典学派排斥传统精英。” “排斥?” “对,传统精英只是雅典学派中极小的一部分,大部分人都不符合人们的传统期待值。可能,有点怪?” “但这不就是‘雅典学派’吗?”卡妙突然说。 沙加不由看向他,其他人也是如此。 “这个团体以拉斐尔画在梵蒂冈的壁画命名,画的内容是不可能出现的著名人物的大聚会,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以生活时代的标准来看,并非传统精英,而是另类智者。” “有道理。”沙加说:“但还是不能确定这究竟是选择标准还是巧合现象。” “巧合了一百年?”米罗跟着思考。 “换个思路,如果我们需要选三十五届雅典学派,”撒加插话,“我们怎么选?显然,我们要根据三年后的社会情况、舆论情况、校园情况,以及我们留下的未解决的任务,还要考虑创世纪的挑战,选择最适宜承担的学生来担当重任。” “没错。”众人点头。 “但依然没有标准。”沙加说:“没有一定之规,一切都像偶然又像必然,所以我说它是‘非传统精英团体’。所以只能依靠内部判断进行一代又一代的传承,所以必须靠手中的权力固定它的形式,以防传统方式破坏非传统方式。” “我倒是好奇,你赞同这种形式吗?”米罗的蓝眼睛里的火焰跳了几跳,“你难道不认为这种形式有问题?毕竟它不符合你一向遵循的东西。” “我赞同。” 这回答出乎众人意料,连正在观察场内气氛的穆也盯住了屏幕。 “我原本不赞同。”沙加解释,“不过,当我研究了学校、特别是雅典学派的历史后,我认为这种非传统方式有它的合理性,这种合理有牢固的事实基础。” “我就想问问你什么时候研究了校史……”米罗说。 “打游戏的时候。”沙加说,“边玩边翻学校各种记录。” “算我没问。您继续。” “十六届雅典学派首席的人选已经充分暴露了雅典学派传统的巨大弱点,他们选出的十七届雅典学派更是造成了不可挽回的重大失误,我无意不尊重在那个灰暗年代做出牺牲的前辈,只是为了反驳穆部长言之凿凿的‘雅典学派的选择是首席的智慧’。那么灰色五十年究竟是怎样的智慧?”克罗伊斯继续发问。 议论声又一次蔓延。 “他这个问题恰好可以证明我的观点。”沙加飞速打字,“灰色五十年,因为有十七届多数成员的死亡和叶莲娜的力挽狂澜,真正遭到质疑甚至诋毁的其实是十六届雅典学派,人们认为他们没有尽到责任,既没有选出更强有力的人选防止悲剧发生,又没能预留出足够的人员,导致十七届只剩最后三人苦苦支撑局面。” “难道不对吗?”迪斯问,“最有问题的首席哈伦威德是十六届选出来的。” “可是,克罗伊斯同学,你是不是忘记了——第十七届雅典学派恰恰是按照你所说的传统方式选拔的。三十四届雅典学派中,只有十七届是严格按照入学成绩排名并考虑个人能力后,选出的最无可争议的一届精英学生组合。”穆在此时回答。 “没错。”沙加打字,“十七届雅典学派恰恰是唯一符合传统精英选拔标准的一届,偏偏只有这一届出现重大失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开始整体梳理校史,最后得出了‘雅典学派存在必要且合理’的结论。” “穆部长承认十七届能力有限?” “克罗伊斯同学,诡辩没有意义,我明明是在质疑你的判断有误。” “十六届雅典学派当选时,受世界范围的经济危机影响,人心低迷,即使高中部也出现了故步自封的倾向,麦克罗伊首席个性鲜明,像一剂强心针振奋了校园,保持了高中部的发展。等到这一届毕业时,外界情况更糟,偏偏那一年的新生没有特别醒目的标志性人物,全是通常意义的优秀学生。”沙加继续道。 “所以他们只能按照成绩选?”亚尔迪问。 “不,恐怕他们经过长时间讨论,甚至调查了每个学生的各种情况。”撒加说:“最后确定了这个选择标准。这十一个人里有圆融又有理想的符合雅典学派期待的人选,还有水准一流的纯学术人才,有精明强干的未来政治人才,有智商极高的八面玲珑人物,还有财阀的后代——特别是看上去不起眼的叶莲娜、加西亚和哈基姆,他们全都有大家族背景,而且教育产业是家族重要资源。可以说,十六届考虑到方方面面,从人选搭配甚至学生背景,甚至学校遭遇危机时可能的援助,为的就是万无一失。我认为十六届的选择根本没有可指摘之处。别人来选,不会选得更好。” “而且,最耐人寻味的是,”沙加说,“只选了十一个人。雅典学派的名额是从11到15浮动,总成绩第十二名的怀伯恩是一个标准意义的精英人才,他为人堪称正直,从未公报私仇,称得上当时高中部的中坚。按照我们惯常的理解,多加一个这样的人才,不是更能保持这个团体应对危机的能力?但十六届雅典学派偏偏卡掉了怀伯恩。” “说起来,”艾欧利亚插嘴,“你们知道三十二届雅典学派吗?这届更奇怪,最开始只选出九个人,连八大部长都凑不齐,需要内部兼任。后来三十二届首席从本校还有外校转学来的人中,凑出了几个!” “对,这件事引起了抗议,学术首席从此禁止了这种选择雅典学派成员的方法,写进了校规。”沙加说:“但这也同样说明,雅典学派只选择特定的人,我仍然觉得历代选拔排斥传统精英。这可能出于团体维护的需要。” “团体维护?” “没错。我们假设十七届雅典学派有怀伯恩,假设他和叶莲娜三人一样,在灰色五十年之后活了下来,负担校园建设重任。那么,最可能发生什么情况?” “这个人一定会和叶莲娜争夺校园领导权,因为他不根本不赞同叶莲娜的领导方法。”修罗说,“当年他曾经带领全校学生要求侥幸活下来的雅典学派成员解职。” “没错,他一定会就如何重建这一问题和叶莲娜发生矛盾,倘若叶莲娜没有雅典学派对校园的绝对权力,他们是平级领导,校园就会分成两派。没有怀伯恩,雅典学派内部才能同心协力。从根本上来说,各届雅典学派能够成为一个团体,是因为他们能在团体内部达成一致。”沙加看了艾欧利亚一眼,艾欧利亚不满地说:“我听得懂!别看我!” “不,从你刚才的话,我似乎找到了这种团体成型的一些线索。”沙加说。 “我的话?” “但还不太确定。”沙加不说了。 “你欠扁不欠扁!”艾欧利亚想揍他,沙加却不会说没有认证过的结论。 穆将之前的话逐一回忆,想到艾欧利亚说的“我应该体谅你们”,脑海中突然想到一句话,他将一行字打上屏幕: “人无癖不可与交。” “什么意思啊?”众人盯着那行神秘的中文。翻译软件虽然显示出这行字的意思,但和他们的议题究竟有什么关系? “以其无深情也。”沙加在脑子里补足了这句话,自言自语:“深情……吗?” “结果还是不知道选拔标准吗?史昂他们也没给出提示,难道经过高中三年我们就能自行领悟选拔标准,选出正确的下一届雅典学派人选?”艾欧利亚说。 “似乎,的确是这样。”随即,沙加神色一正,对艾欧利亚说:“还有,你多虑了。” “什么?” 沙加继续打字:“根据雅典学派历史,几乎每一届雅典学派都有在一开始消极怠工的成员,甚至还有不满自己被选为首席而罢工一年的首席。” “竟然还有这种人,为什么他不辞职?” “当时雅典学派成员以‘没有首席可以辞职的校规’为由拒绝了。这不重要。我要说的是你不必过分担心不守规矩的成员,这些人后来都变得十分规矩。” “原因是?” “不知道。”沙加实事求是地说。 “但这不是你们继续消极怠工的理由!” “我已经反省了之前的行为。”沙加说,“今后我会更努力完成工作。” 艾欧利亚没词了。 “不是也有例外吗?比如十七届。”迪斯说。 “说得也对。”沙加又看艾欧利亚,“你继续担心吧。” 艾欧利亚差点拍桌子。 而克罗伊斯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选手根本没接受穆的反驳,把话题扯到了其他方面: “我的判断有没有错误,要以一百年的历史作为考证。不论十七届雅典学派以何种标准选拔,选错的都是十六届雅典学派,不,错误的不是某个人,某个团体,而是这种毫无标准的内部选拔机制。这种机制站在校园民主的对立面,造成的不只是学生会核心成员的不稳定,也造成雅典学派成员缺乏监督,作风野蛮。” “雅典学派成员并不缺少监督。”穆随他转换话题。 “是的,有监督机制,甚至还象征性地安排了一个执行者。但是,就像每一个加入八大部门的学生需要严格考试而部长不需要考试,八大部门每个成员都需要考核部门贡献,部长却没有任何考核——各位,你们听说过哪个部长因为工作做得不好被撤换吗?” 哄堂大笑。 “可是,这仅仅是因为我校学生的能力不容置疑,一旦通过分类性质的考试进入部门,很少有人因贡献或成绩问题被撤换,部长也是如此。”穆轻描淡写地反驳。 “不,在你们的‘实习期’内,经常有问题出现,但高一学生还不了解其中的奥秘,高二高三学生又被雅典学派的神话洗脑,下意识地要求大家原谅你们,这奇怪的‘雅典学派新手免责’局面维持了一个又一个三年,真令人惊讶。容我重申个人观点——高中部完全可以有更合理更健全的管理体制,直接维持其高效运转,而不是让每一届雅典学派不经考核就上岗,不经实习就当总管,还在没有监督的情况下任性地做各种决策。” “容我重申一个简单的事实——雅典学派所有重大决策经过校园集体投票。” “对,你们还喜欢抓住‘重大’这个词玩文字游戏,但凡未经校园集体投票的,都是不重大的问题。” “都是在校规范围内可以由我们掌控的问题。” “即使那问题涉及到所有学生的切身利益,例如学习部长突然在校庆前将大多数发明定为A级展示品!美其名曰‘严格的学术标准’,这件事和学术态度究竟有什么关系?难道学生的个·人·发·明·牵扯到商业,就不再学术,学生也要从学者变成商人,高中部就要从学校变成市场?学习部长说他根据校规做出这项决定,反对他人反对,会长说这是雅典学派的一致决定。我查了查校规,这大概是‘高中部禁止商业化实验’之类的校规的衍生品,各位,你们听说过哪所高校禁止贩卖纯个人发明吗?” 热烈的掌声,学生席人声鼎沸,纷纷附和克罗伊斯,穆只觉耳边嗡嗡作响,雅典学派分工明确,外交部平时经常联系的部门只有宣传部和财政部,以及部长私交好经常合作的生活部,学习部常有国际合作项目,通常由项目组长带队亲自商谈,只在出现复杂纠纷时要求外交部出面,因此穆对学习部并不关注。他毫不犹豫地说: “这就是我们雅典学派的一致决定,是对校规的正确理解,即使有争议,它依然是我们在校规范围内做出的合理决策,没有侵犯任何人的切·身·利·益·——各位难道认为学校剥夺了学生的心血?” 一边飞速打了一行字:“为什么做这项决定?” 雅典学派众人知道他在问阿布罗狄,又觉得他不明所以依然说了一大篇话有点好笑。 “因为高中生不懂学术的残酷。”阿布罗狄回答。 “我听不懂,”艾欧利亚继续搭配他的哭泣表情,“你们听懂了吗?” “等他们懂的时候全成了炮灰。”阿布罗狄继续回答。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修罗问。 阿布罗狄干脆不说话了。 “一个一个有话不说全什么毛病,不成体统。”修罗拍了一下屏幕。 沙加沉默。阿布罗狄问:“穆,需要我说话吗?” “不用,我来。” “穆,我们也可以帮你分担一点!”艾欧利亚说。 “这不是分担问题,是分工问题。”穆回答,“外交部是雅典学派的第一道屏障,它的使命就是把大多数麻烦挡在大门外。何况,这个人就是想让雅典学派所有人出丑,他恨不得你们一个接一个和他辩论——除非有必要,我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个人上来。” 短暂的沉默。 “如果我校女生听到刚才的话,大概会集体要求嫁给外交部长。”米罗说。 “是啊,即使老婆很多,他也是个可靠的人。”迪斯说。 “总之还是交给我。需要的时候,我会请求援助。”及时打断他们的议论,穆继续听克罗伊斯历数学习部长的一道命令给学生们带来的不便和损失,佯装慎重地回答:“雅典学派的任务就是保证本校健康有序的大方向,学习部长的决定没有违背任何既有校规和学术原则,这次限制决定是他多方考量的结果。” “穆部长,校规是你们雅典学派定的,从本质上维护你们的权力。” “克罗伊斯同学,我没有权力限制你发表言论,对于你来说,雅典学派是阴谋,考入高中部的顶尖学子在阴谋里生活了一百年而不自知,需要你来唤醒——但我认为你的说辞更像阴谋论。你认为学习部长的决定霸道,难道将所有发明定为C级就是开明?且不说管理上的麻烦,倘若人人都想着发明和商业,学业和高中部研究会不会受到影响?十几岁的高中生应该将精力放在学习和有意义的研究上,我们不限制个人发展,却不支持旁逸斜出。至于这次限制,一百年意味新的开始,这个决策代表了今后高中部的新动向,请各位同学务必仔细思考,谨慎提议,及时适应,不要为了眼前的一点好胜心疏忽了自身的发展和学校的未来。请记住,能给你们提供最佳机会、最坚实条件、最有价值项目的是我们的学校,不是个人想象和外来订单!这就是我们雅典学派要对每一位在校生负的责任。” “穆部长是在威胁吗?倘若在校生有太多外部研究,就会减少学习部给予的机会?雅典学派果然一手遮天。而且学习部长平时不管事,一出手就是这么大的手笔,没有日常工作基础却能来一个‘有意义的决策’,何来说服力?其实我并不在乎学习部长的决策是什么,问题依然是——你们雅典学派的权力约束机制在哪里?谁能管理你们的错误?谁能让学习部长收回他的决定?没有。这就是你们的特权,也是你们的真面目!小错误会累积成大错误,倘若麦克罗伊首席在高中受到更多的限制,有机会反省自身,他也许不会在去世后身败名裂,累及学校,也许他现在还在开他激动人心的全球演唱会。这难道不值得你们和我们警醒吗?” “可是,如果八大部每个决策都被小题大做,我们到底做什么才能证明自己只是在工作,没有搞阴谋?什么都不做?” 现场一阵轻快的笑声,声音不大。 “阴谋无法天衣无缝,雅典学派私设法庭,长期排斥民主,又能让在校生产生心理上的服从,这种现象正是校园政治的结果,这种政治有制度基础,还有财政基础。” “他又要干什么?”艾欧利亚抓了抓头发,“这个人怎么一直拐来拐去?” “财政?又要攻击校产问题?”穆问道。 “校产只是小问题,历代学生对校产概念一向迷糊,何况,他们享受校产福利带来的小恩小惠,根本无暇发现更大的问题。我们如克里昂统治下的雅典人,为了公民大会上发的几块肉,轻易接受了雅典学派赠送的‘自由、平等、公正’。” “为什么他总能比我想的更……”艾欧利亚憋红了脸。 “无耻。”米罗代他说。 “克里昂断送了雅典,高中部屹立了一百年。”穆依旧不动声色。 “倘若克里昂没有死,历史未必是我们看到的样子,说不定也可以屹立一百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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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布于:2018-08-07 19:21
撒加太帅了!!!
希望他能按着自己的本心行路,别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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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布于:2017-04-05 13:44
穆太帅啦!!!!!!!!!
撒加太帅啦!!!!!!!!! 有一点小疑惑,雅典学派11人回到学校的话制约应该生效了,战车上下两章似乎没有提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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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楼#
发布于:2017-04-04 15:43
其实我也觉得克罗伊斯说的好像有点道理,撒加回复的也太霸气了,那个克罗伊斯到底什么来头,该不会出场一次就炮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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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楼#
发布于:2017-04-03 14:14
嘤嘤嘤,我好激动,决定再从头撸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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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楼#
发布于:2017-04-02 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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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楼#
发布于:2017-04-02 1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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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楼#
发布于:2017-04-02 1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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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楼#
发布于:2017-04-02 10:10
三十二届一共有几个人啊?对白银不熟(自我检讨一分钟)……目前知道的有
会长——亚路比奥尼——仙王座 副会——美斯狄——蜥蜴座 执行者——亚鲁哥路——英仙座 外部——亚狄里安——猎犬座 ??——撒米安——乌鸦座 ??——达狄——地狱犬座 ??——奥路菲——天琴座 白银教师里还有 巴比伦——半人马座 摩西斯——巨鲸座 德里密——天箭座 加拉比——御夫座 大概能排除的白银:魔铃和萨尔娜(奥路菲这种特例不会再有第二个了吧) 目前正好也是十一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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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楼#
发布于:2017-04-02 07:25
太精彩了太精彩了~昨天只看了第一部分,没想到还有第二部分~
国王首席~真符合撒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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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楼#
发布于:2017-04-02 0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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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楼#
发布于:2017-04-02 05:13
太有意思了,要的不是平均值,不是公认的“优秀”,而是反传统的精英,要改变世界的人!酷毙了~~~
撒加居然不是教皇首席啊哈哈哈(<-教皇太循规蹈矩了?) 能把这样的交锋写出来实在是,看完觉得脑细胞阵亡了一大半,心疼场上的穆咩。 把大家都绑在了雅典学派的战车上啊。。也许这样反而能让背负着各自沉重命运的人感到一丝轻松? 小细节好捉人,除了米妙,我的本命CP沙穆也还是有糖呢。沙加你是记性超群还是因为穆夸了别的女人才一直念念不忘?以及边打游戏边记校史什么的是不是太犯规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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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楼#
发布于:2017-04-02 00:58
完了,我居然觉得那个带假发的其实说的也挺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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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楼#
发布于:2017-04-02 00:31
我真开心!!!!!!!!!!!!
十岁就成为第三十二届雅典学派成员的奥路菲同学真是深不可测,当年那个聊天群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么说来奥路菲也是学术型的了?但是雅典学派能接受不在高中内的现任成员吗…… 前两天还想说整理一个雅典学派历届首席&成员列表的,结果好像轮不到我动手了XDDD 被“可惜这个问题的答案被17届执行者藤川佐治永远带走了”这句给煽到了,虽然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煽的点在哪里……(就是喜欢十七届-HJ+怀伯恩T T) 克罗伊斯真是深不可测……!不过就算再深不可测我也想打他口亨 伯利克里式的撒加和亚历山大式的撒加都很有趣,国王首席这个命名太英俊了,我愿做克莱尔女士的迷妹! 撒加把亚尔迪的身份公开这件事……必须说我没有想到。此外大家打的哑谜简直就是在欺负读者(比如我)智商低嘛T T 蕾雅女士正文出场了!虽然只是在卡妙的通讯里,但也是出场了! 劳碌命勒贝尔真是辛苦了,不仅要做个骑士要给各位学长学姐背锅还要跟比他小三岁的波利尼亚克争风吃醋(不是)而且女朋友/老婆还那么飒(po)爽(fu),这想想就是S难度的人生啊…… 麦克罗伊的事情是令我很有些惊讶的,上一章刚提到他代表非洲代表民权代表摇滚,十七届学派那篇「印象」里又提到他高中一毕业就在网上开在线演唱会,怎么会死得这么离奇……很想猜测是和十六届的那位执行者学姐有关了,感觉反正不会那么简单OTL 捉虫: 延虚线私下 → 沿虚线撕下 史昂他们也没给出提出 → 史昂他们也没给出提示 这是第八届首席卡斯•沃勒的老朋友们对学校的爱心 → 这是第七届首席卡斯•沃勒的老朋友们对学校的爱心 此外结尾整理的第三届福利首席没有写她的全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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