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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雅典学派 第四部 百万城市沉默】第十四章 诺亚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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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多 发布于:2015-06-02 10:23

十四:诺亚抉择(2015-08-26)

耗时费力,结束只需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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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们带路。”诺亚绵羊、雅典学派外交部长、万物无差别沟通协会特别专员穆正在冰天雪地里感谢带路的鸟儿。路刚走了一小段,诺亚狮子、雅典学派体育部长、运气就是好集团董事长艾欧利亚同学就失去了方向感,众人束手无策,众鸟在高空开了个秘密统战会议,决定为他们带路。

百万城市猫头鹰、智慧向导鸟、有话好商量项目组组长罗琳说:“不客气!我们也要赶快飞出去。”它飞了一圈,和众人一样,忍不住看在冰上转圈的卡妙。

卡妙一只手抱着瓶子,一只手抓着修罗身后的木板。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但又觉得他着急说不出话的样子有趣,谁也不说破。他只能抓着木板不松手,不断重复:“雪橇,雪橇。”要不是太冷,谁都想多看一会儿。拥有各类发明经验、擅长因地制宜的艾俄洛斯同志指挥大家做出两个雪橇,卡妙在旁边看得直皱眉,显然,这雪橇不合他的心意。

加隆突然想到了什么,他们从背着的袋子里拿出两条不知何时割下来的多毛狐狸尾巴,紧紧地缠在脖子上。他们轮换着转过身,帮对方把狐狸尾巴绕得更紧,露出自我满足的笑容。

“真聪明!”艾俄洛斯夸奖。一个加隆拿出一条黑尾巴说:“这条是多余的,给你吧。”

“我们轮流戴吧。”艾俄洛斯对众人说。其他人表示这条尾巴应该由他和修罗轮流戴,只有他们没穿衣服,还要干重活。撒加用刀把尾巴从中分开,扔给修罗和艾俄洛斯。

大家坐上雪橇,亚尔迪、穆、艾欧利亚还有艾俄洛斯和修罗自觉为大家当脚力,两个雪橇上的人挤成一团取暖——他们一团人拽一个加隆,靠着他的暖狐狸毛。加隆刚要发怒,突然发现被其他人贴身围着更挡风,就心安理得地享受起来。

谁也没说话,气氛沉重,就连方才一直试图寻找和种子沟通方法的穆,也因为想起下层诺亚的惨状,开始低头拉雪橇。依然是蓝发撒加最先恢复精神,他对穆说:“我们在游戏里这么多天,学校不知怎么样。雅典学派集体不在的时候,外交部遇到的麻烦最多。”

“外交部难道会遇到更大的麻烦?”亚尔迪问。米罗不怀好意地说:“开学不到三个月,外交部遇到的麻烦级别越来越高,现在已经是国家级别了。如果再有更大的,那恐怕就是宇宙人攻打地球,不过这有什么关系,让外交部长带着熊猫、类人猿、鸟去解决!”艾欧利亚接口:“解决不了他还可以咬人。”

穆专心拉雪橇。

蓝发撒加说:“你们还不知道,每一届外交部都有三大难题要克服。外交部长的表现直接决定高中部今后的威望。往届一般在高二左右开始,今年似乎来得比较早。”

“从来没听说过这个说法,会长可以说说吗?”穆终于和颜悦色地对会长说了句话。蓝发撒加将身子和身边的人靠得更近一些,身边的人嫌弃地堆了他一把,他一拳打过去,丝毫不手软,然后拉过狐狸毛取暖,心平气和地对穆说:“这是我个人总结的。”艾欧利亚说:“撒加可是从小就决定要当雅典学派首席的人,雅典学派的事他最了解!”蓝发撒加有些虚弱地说:“其实我一开始并没有……”艾欧利亚催促:“撒加你快说!”

“好。”蓝发撒加无奈地看着小狮子毛茸茸的背脊,说道,“我发现每届雅典学派在刚刚立稳脚跟的时候,都会接连遇到三次大规模指责,很显然有舆论操纵。有时候会有一个导火索,有时候突然爆发毫无征兆,非议声会在几小时内铺天盖地,让人猝不及防。很多时候,外交部长或雅典学派成员直接被大批记者堵住,根本没时间商量对策。其他成员还可以推给外交部长或会长,会长有时能够选择沉默,但外交部长必须说话。”

“说呗!怕什么!希腊话、外国话、猩猩话、熊猫话、植物话,有什么是外交部长不会说的!”米罗对着穆的背影起哄,“还有咬人!”

“第一个指责是源远流长的‘高中生责任’,主要针对雅典学派。他们会抓着历任雅典学派的漏子小题大做,斥责他们不该干涉社会事务;第二个指责是违禁问题,要求高中部公开研究项目、解释学校是否藏有违禁武器,这本来是学习部的事,但雅典学派历任学习部长,大多不擅长唇枪舌战,一般由外交部长出马解释;第三个指责是招生垄断,起因是当年叶莲娜学姐花费巨资去各大洲各国宣传招生,直白一点说:抢生源。后来高中部在招生阶段,动不动就遭来自发或有组织的抵制。每一位外交部长都会针对这三个问题各召开一场记者会,面对全世界主流媒体记者的公开质问。”

“哇!他们什么时候来质问!”艾欧利亚兴奋起来。米罗也说:“能不能快点,我们要看绵羊咬人!本届雅典学派保留技能!”

穆认真拉雪橇。

蓝发撒加沉稳麻木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笑意:“不会是开学的时候。以前也有人趁老一届卸任、新一任接替的时候发动舆论攻势,反被那一届的会长抓住把柄。那届会长以泼辣闻名,在好几个世界论坛和几十家报纸上公开骂指责者趁人之危,毫无风度,还借用了雅典财团的情报网揭反对者老底,搞得反对者灰尘土脸——后来很少有人在开学阶段闹大新闻,因为初生牛犊有时比有经验的老虎更不好惹。这些年,我们的反对者首先会在开学后观察一段时间,摸清新一届雅典学派成员的底细,然后才开始一轮轮的舆论质疑。之前我们也经历过一些风波,最严重那次,其实力度一般,显然是趁势而为,没有经过事前布局。”

“别‘我们’、‘我们’的,我可不是你们雅典学派的!”加隆说。

“那就别在我说话的时候找存在感。闭嘴。”撒加说。

“读个高中也真危险,你说是不是?”迪斯问前面的修罗。修罗没理他。

“这是好事,高中部之所以有现在的凝聚力,和外界的压力有很大关系。没有一致的对外目标就会内耗,高中部天才云集,能人众多,一旦内讧,后果不堪设——比如灰色五十年。”

“我听卓轲学姐说过,当年哈伦威德退学,雅典学派只剩三名成员,当时的能力卓绝的安全部副部长曾经带领学生要求余下的雅典学派成员道歉辞职,由全校学生投票另组雅典学派。”穆想了想,加入了谈话。

“后来呢?”小狮子喜欢听故事,几句话就让他入了神。

“后来双方在广场公开辩论,根本没有演讲、辩论经验的叶莲娜学姐先发制人,发表即席演讲,讲完就要求在场学生立刻投票。据说那演讲特别有水平,在场学生几乎都投了支持票。——我本来想找当时的录像带和大家一起看,可惜一直没时间。”

“这不是辩论,是谋略。”艾俄洛斯说,“像卡斯•沃勒和童话首席那样的会长,在雅典学派历史上反而是异类。就连刚才撒加说的菲莉亚,她被称为‘泼妇首席’,其实她是在用泼辣的性格混淆视听,给人一种只会撒泼的假象。她那一届看似是副会长在做正事,事实上,那一届的功劳几乎全都是她提议、推动的,那一届的麻烦也都是她用各种方法——包括利用性别优势,甚至有选择性地公开发飙来处理的。不懂谋略的人当不起雅典学派首席的重担,空有一腔热血,会喊几句口号的人只适合过家家。”

“你们说,雅典学派历任会长比心机谁会赢?”迪斯插了一句。

“他们不会,”艾俄洛斯说,“因为他们也有共同理想。雅典学派本身就是一种理想。一个为了一己私欲偏离最初理想的人不配当雅典学派首席,比如哈伦威德。”

气氛不知为何有点沉重,米罗甜蜜地说:“我真的特别想看外交部长公开咬人!我们的绵羊部长带着一脸虚伪的笑容,以无懈可击的回答让全世界的记者咬牙切齿,这多好玩!”

“但是我不明白!”小狮子没有米罗那份缓解气氛的自觉,但他最容易被人调动情绪,他大胆提议,“为什么不让沙加去呢?我听我认识的东方学院的人说,沙加才是最擅长辩论的!没有人辩得过他!”

“我宁可让你去。”蓝发撒加说。

大家惊天动地大笑起来,空中的鸟笑得直掉毛。

小狮子很委屈,但他还是说:“为什么副会长不行呢?”

撒加跟他解释:“不是不行,是无法估计后果。副会长出马的话,有可能比穆、比我取得的效果更好,也有可能一塌糊涂。在有选择的情况下,我们没必要铤而走险。”

“原来让副会长主持大局就是铤而走险!”米罗又开始大笑。

“副会长是可靠的人,但不可预料。”撒加也忍不住笑了。

说说笑笑,大家时而坐雪橇,时而下去集体跑步,米罗和迪斯试着让穆卧在雪橇上拉着玩,艾欧利亚蹲在雪橇上缠着哥哥拉自己。这个时候,诺亚蝎子、雅典学派文艺部长、没事就使坏小分队队长米罗同学充分发挥他的文艺特长,用大钳子敲击木板,给大家讲鼓手的心得;带着大家唱歌——幸好此时的撒加会长不怎么开口;给大家讲冰雕艺术展……他发现在一片冰雪中,卡妙显得特别安静,常常对着远处洁白的地平线发呆,露出怀念的表情,他决定有时间一定要问问原因。

他们在中途稍微休息了一下,一边转圈跑一边吃了点饼干。米罗模仿各国记者用各种刁钻的问题采访穆,穆绵羊任由他们嘲笑,偶尔回答几句。艾欧利亚说:“你们说,这个问题副会长会怎么回答?”米罗捏着嗓子奶声奶气地说:“沙加的话,肯定会这样说——我对能够问出这样问题的各位表示同情和遗憾,你们的无知让我重新定义了人类在认识上的缺陷难以弥补。”众人正笑着,穆隐约听到了什么声音。

“你们说的人叫——沙加?”

穆敏锐地四面跑动,想寻找声音的来源。大家都在嬉闹,只以为他在取暖,只有小黄莺黑眼睛飞下来停在穆的角上,很快又飞了起来。

“你能听到我的声音?”

“是的,你好。”穆终于找准了那个声音的来处,“谢谢你发出声音。”

“你的感应能力真强,竟然能通过心灵和我对话。这个存储舱的种子们已经决定不和人类对话了。”

“这是因为你愿意和我对话。”穆说,又问,“你是不是彩虹蔓?”

“是啊!”彩虹蔓高兴起来,“我听你们说到沙加,他没有遇到危险吧?”

“没有,他现在很安全。”穆回答。

“太好了!”

穆仔细想了想,突然说:“你想见他吗?”

“见他?我能见他吗?”

“我来想办法,你愿意吗?他也想见你。当然,我不能保证没有任何危险。”

彩虹蔓似乎也在思考,最后说:“我愿意!”

“那好。”穆微微仰头叫道,“小瞳!”

黑眼睛兴奋地飞了过来,与穆平视,忐忑又高兴地问:“有什么事需要我做吗?”

穆用最小的声音跟它说了自己想到的办法,然后问:“能帮忙吗?”黑眼睛连连保证:“我一定完成任务!”接着,穆用蹄子轻轻拨开冰珠,忙了半天才找到了彩虹蔓种子,小夜莺小心翼翼地用爪子抓了起来。

“你为什么帮我呢?”彩虹蔓问。

“因为他喜欢你。”

“我也喜欢他!”彩虹蔓说,“现在也喜欢你!”

“谢谢。”穆笑着说,“我们走吧。”艾欧利亚已经在前面不耐烦地催促,穆连忙赶了上去,小夜莺抓着那粒不大的种子飞,没有感到负担。托帕斯问:“你们刚才到底做了什么?”小夜莺刚想说话,想起穆嘱咐它“不要告诉任何人”,连忙说:“没什么,我们快飞吧!”其他鸟一直在和主人打闹,根本没留意它,它暗自庆幸“过了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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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沙加包着毛皮衣服,骑着鸵鸟出现在视线范围内,所有人都忍不住叫了一声。

“我第一次觉得副会长不那么欠扁!”小狮子最先跑了过去。米罗也跟着过去叫道:“铤而走险你来了!”沙加见他们浑身上下都是伤口、血、泥土、碎木渣,冻得嘴唇发青四肢僵硬,也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只说:“出口不远了。”他看了一眼正在拉雪橇的穆,可惜对方对他视而不见。

迪斯抬腿踢了鸵鸟骑士一脚说:“跑得挺快。”骑士一对大眼,一脸谄媚,蹲下身无比关怀地说:“我担心你累,特意来接你。”众鸟一片嘘声,众人听得直摇头。迪斯却不骂它,一屁股坐了下去——副会长稳坐前方,丝毫没有让出坐骑的意思,他也累得没力气计较。那骑士小心翼翼地直起身子,长腿一迈,刚要跑就被艾俄洛斯喝止。

“拉雪橇。”艾俄洛斯说。

骑士早就判断出了这伙人地位高低,哪个能得罪哪个不能得罪。艾俄洛斯说话,他不敢不听,不但驮着沙加和迪斯,还拉了架雪橇。众鸟在旁抓的抓打的打骂的骂,托帕斯连珠炮似的骂它大难临头竟然扔下同伴逃走所有鸟都在奋战只有他躲在安全的地方简直丢人现眼,这柄小型自动机关枪弹无虚发,听得骑士连连仰脸哼气以示自己“问心无愧”,却一句也不敢回嘴,它知道骂功同样厉害还能打的猫头鹰、乌鸦正在一旁等着发挥。他低声说:“我们以后再说,不要让人类看笑话,好吗?”

众鸟骂得更厉害。黑眼睛没有参与对骑士的团体批斗大会,它抓着那粒不起眼的种子,时不时在鸵鸟周围飞上一圈,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完成主人交代的任务。穆吩咐它把种子交给沙加,但不能让沙加发现是它给的。它想等沙加不注意将种子扔进他的衣带里,但沙加感觉灵敏,旁人旁鸟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睛里,它不敢轻举妄动。

沙加对蓝发撒加和其他人说了他们在诺亚主机室解程序的经过,艾欧利亚和米罗你一言我一语说他们遇到的危险,说到后来谁也不愿再说了,沙加也不多问。蓝发撒加思考一会儿才问:“事已至此,你觉得我们还有可能保住底层诺亚吗?”沙加思考半晌才说:“我也不知道。”艾俄洛斯说:“那就别想了,先去主机室再说!”

两个加隆依然在冷笑看热闹,一个说:“你们雅典学派这个女人怎么这么不伦不类,就不能多带几件衣服吗?”另一个说:“你们雅典学派的职权是谁划分的?目标是好的,可惜每个成员都不是好东西!”

“雅典学派成员相互制衡。”沙加有问必答,“制约也是一种制衡,你还记得阿特里耶说过少年与雅典财团女主人相互制衡吗?在雅典学派,会长、副会长、执行者之间有最基本的权力平衡。不保持这种状态,就有可能出现事故,例如50年前的17届雅典学派。当然,也有这样的可能:当时的副会长塞维叶和执行者藤川佐治并非玩忽职守,只是他们的实力与哈伦威德差距太大,导致无法扳回局面。”

“哎呀呀,那你们可要看好你们那万众瞩目的会长大人!”两个加隆一齐说。

“对事不对人。对具体事务的质疑不代表对会长人品的怀疑,只要所有人愿意坦诚,同样的事发生的可能就会最大限度降低——本届会长一直称职尽心,这件事有目共睹。”沙加实事求是地说。

“可不是,扔下你们转头就跑,称职尽心,有目共睹。”加隆打个哈哈。

但没有人接他的话,只有沙加还在说:“作为兵分两路的策略,这件事可以接受。我和阿布罗狄留下来只会碍手碍脚。”

“他怎么不多带走一个!”加隆看了卡妙一眼。

“卡妙怎么了?”米罗接口,“你要是觉得自己是雅典学派的,就有点同伴爱;觉得自己不是雅典学派的,就别对我们的事指手画脚。”

“我当然不是雅典学派的。我的爱好就是笑话你们,我的乐趣就是看你们倒霉,我的——哇!”一个加隆大叫一声,原来米罗就坐在加隆旁边,他用尾巴狠狠地扎了加隆一下,甜蜜地说:“而我的职责就是惩罚那些说我们雅典学派风凉话的大坏蛋!”

“干得好。”蓝发撒加慢悠悠地说。

米罗扬了扬头,又对沙加说:“几个钟头不见你连怎么说人话都学会了,真厉害。接下来就要进化成人类了吧?”

“这不太可能,猩猩能偶尔做几个人的动作,能把它们当人看吗?”迪斯说。

“副会长说话犀利不留情面,但这不是很好吗?他可以让我们每个人及时察觉问题所在。”撒加很有大将风度地说,加隆嗤之以鼻。大家闹了一会儿,开始讨论如何解决底层诺亚的问题,撒加把灭鼠当做首要问题,亚尔迪说恢复食物运输能安抚动物,穆认为需要一些强制措施……艾俄洛斯的推论更为奇特,他认为蝇鼠不啃咬底层诺亚的天花板,是因为感受到了天花板之上的种子储藏室的寒气;不啃咬最下层船板,是因为感受到了船板下面的寒气,这说明方舟航行在极地附近。

至此,谈话方向完全走偏。艾欧利亚说:“你们说,方舟为什么要把那么多鱼放在船里?这不奇怪吗?”大家仔细一想,纷纷点头认为诺亚一家头脑都不太清楚,故意不夸艾欧利亚。艾欧利亚忍着气说:“圣经里好像也并没有说鱼的问题。”

“关于这件事,我有一个猜想。”副会长说话了,奶声奶气,一本正经。

大家全都竖起耳朵。

“众所周知,”他看了艾欧利亚一眼,小狮子忍无可忍大叫:“别看我!我也是高分考进高中部的高材生!不是弱智!”沙加继续说:“生物之源是海洋。携带海洋,就是携带重新进化的希望。即使地球完全毁灭,方舟只需释放海水,就能重新造就地球——或者在另一个宜居无人星球重新开始生命历程。也许,真正的亚当夏娃并不是上帝造出的人,而是海水里的微生物。”

“高见!”两个加隆一起鼓掌,笑得快要岔气,“不愧是高分考进高中部的高材生!你们雅典学派的三流科幻小说还真是跌宕起伏,奇思妙想层出不穷。我相信到了这个见鬼的游戏结束的时候,连地球都是你们创造的!”沙加依然以学者的庄重神色说:“这只是一个假设,还没有经过其他取证。”“不不不不用假设,这就是事实,事实!哈哈哈哈哈!”两个加隆继续拍手大笑。其他人想到这是对他们的集体嘲讽,只能闷不吭声,米罗没忍住又扎了加隆一下。这一次,加隆举起拳头就和米罗打了起来。撒加回头说:“不许打架!可以出去了!”

两个人立刻忘了打架。果然,前方出现了一扇虚掩的舱门,他们激动地抚摸那久违的木头,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互相看着对方,每个人都觉得自己丢了十分之九点九九条命。等他们终于走到电脑室,冻透的身子才缓了过来,他们累得恨不得在地上爬。

“快点进来,别浪费时间。”他们听到了熟悉的黑发撒加的声音,其实这声音和蓝发撒加的一模一样,但就是有种高高在上的令人讨厌的把所有人当傻瓜的命令感。

诺亚电脑室依然波光潋滟,荡漾着梦幻感。蓝发撒加疲惫地看了黑发的自己一眼,无奈地转过头;穆扫了一圈,发现诺亚父子四人如雕塑般站在电脑室中央,有些疑惑;艾俄洛斯不客气地说:“我们现在没空追究你临阵脱逃——”黑发撒加说:“你们没空我有空。来,必须先把这件事说明白。”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黑发撒加面无愧色,理直气壮,大义凛然,掷地有声:“谁临阵脱逃?谁看到那群动物慌得连怎么动弹都忘了,难道是我?谁遇到突发情况根本想不到问题的症结,难道是我?留下来陪你们一起打就是勇敢?我如果不带走这个连跑步力气都没有的女人和连走路都不会的鱼人,你们恐怕连他们的尸体都找不到!得到了最好的结果却还是没有大局意识,难道是我?”

艾俄洛斯脸色铁青,其他人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们不约而同地回想自己十几年的人生里遇到过的无耻之徒,形形色色林林总总,竟没有人比得上眼前这一个浑然天成无懈可击。凭几句话就瓦解人的战斗意志,让人不知如何反驳,也不愿反驳,只希望离他远点。

蓝发撒加说:“够了,说你发现的解决办法。”黑发撒加从容不迫地微笑:“不行,你们先要为自己不尊重的态度向我道歉,否则就让船沉了吧。我也可以像某些坚持理想的伟大少年一样,以大无畏的精神证明自己不怕死。”看到大家的怒气马上就要爆发,连空中的鸟都想冲下来,他话锋一转,怜悯地说:“算了,看在你们伤痕累累、受惊受冻,我作为首领应该理解你们的不良情绪。我不计较你们的失礼,不谈这件事了。我来说说我们这边的发现。”说着伸手摸了摸小狮子:“真可怜,这么多伤,快歇歇吃点东西。”

所有人都看了蓝发撒加一眼,这才抑制住冲上去把黑发撒加大卸八块的冲动。米罗拉着卡妙走到阿布罗狄身边,阿布罗狄从筐里拿出草药和布条帮他们包扎。其余的人也忍着怒火互相包扎伤口。艾俄洛斯对黑发撒加吼道:“还要我们请你说吗?”

黑发撒加见好就收,坐上电脑室中央长桌最中心的那个位置。其余人不情不愿,陆续靠近长桌。亚尔迪小牛劝大家:“大家别在这个时候生气,时间紧迫。”只有艾欧利亚还愿意主动和黑发撒加说话,他问:“含他们在做什么?为什么一动不动?”

“我想我们已经进入了这个游戏的最后一个环节。”黑发撒加说。

虽然对黑发撒加有天高海阔的不满,但他一开口,众人立刻专心致志起来。

“任何事物都有保护机制。海洋能自净,城堡有城墙,动物有与生俱来的危机感,细胞能自我修复。不论诺亚方舟是一条由神或人制造的船,还是由一堆细胞发育而成的异形木本植物,它都不会缺少自我止损的防护系统。在副会长和学习部长的努力下,诺亚主程序中的防护部分已经解开。我等你们回来,是为了做一个民主公正的决策,这个决策将决定方舟的未来,关系到我们的性命和我们的任务。在我们面前,有四个选项。”

所有人都绷紧了身体,等待黑发撒加的下一句话。黑发撒加没开口,而是对泥塑般的诺亚父子做了一个优美的邀请手势。

诺亚、闪、雅弗、含像是被解除了某种禁令,重新活动起来。他们并没有离开原地,也并没有像以前那样指责、质问他们,每个人的面色都很平静,像智能机器人一般,一字排开站在主电脑屏前面。接下来,诺亚郑重地开了口。

**********************************************

“万物属耶和华,世界遵循神之意志,神爱义人。人之一世所行所为,敬神、爱物、无愧本心。万物来去自有神之照拂,谓之天意。诺亚方舟生长之时,我与闪、雅弗、含已经预料会有劫难,我们根据各自的推测,每个人为诺亚加了一道程序。我将强化酶注入歌斐木细胞之中,使之具有自我修复加固功能。诸位只需静待十日,歌斐木的细胞换代便可完成,新生细胞更为坚固,不会为蝇鼠侵害。其余诸事,但凭神之裁决。我与闪、雅弗、含并非方舟之主,诺亚的未来由在座诸位决定。若诸位信奉神、遵信天意,就请推举一位代表,握我的手。神必拯救他的义人,请诸位三思。”

诺亚说完,朝前摊开一只手掌,再无动作。

“这船还撑得过十天吗?”两个加隆对天花板自言自语。

闪一脸不耐,一双黑褐的眼珠怒视众人,他的声音比平日更高:

“我不信万物平等,更不信众人平等!倘若神爱罪人和爱义人一样,人何必当义人?奖励善举惩治恶行,才叫遵循天意!诺亚生长之初,我在隔舱的种子仓库里加了纤维疏散酶,只要启动开关,便可使仓库底层的木纤维扩张,雪珠会降落到底层诺亚,不论是犯了饕餮罪和贪婪罪的蝇鼠,还是自相残杀的动物,都将在融化的雪水里得到它们的惩罚。神惩罚败坏之人,降下洪水;我们是神的仆人,也应在诺亚内部降下洪水,惩罚罪者!——你们!应该第一个放光自己的血以谢罪!现在,罪魁祸首却因裁决人的身份免灾灭顶,我无话可说!神创造方舟,是为了建立一个没有罪恶的世界,而不是延续旧的弱肉强食!已经沾染恶习的动物不能进入新世界!如果你们同意惩处有罪者,保护无罪者,就来握我的手!”

说完,他张开五指,摆向众人,不再动弹,一脸怒意仍未消退。

雅弗对众人礼貌一笑,刚要开口,蓝发撒加突然说:“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雅弗颔首。

“你们是不是也在比赛?或者……打赌?”蓝发撒加问。

雅弗竖起食指贴在嘴唇上,依然微笑。

蓝发撒加知道这个问题得不到答案,继续问道:“如果我们选择其中一个,另外三个会怎样?”

雅弗收回手指,饶有兴味地看着蓝发撒加,笑着说:“不会死。”

“别浪费时间了好吗?为什么你们都不把动物的生命当做生命?”一直沉着脸的含忍无可忍地叫了出来。认识许多天,众人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发火。

雅弗好笑似的看了含一眼,突然站直身体,严肃地说:

“首先恭喜各位解开了诺亚终极程序。进入这个模式,你们不再是乘客,而是裁决者——诺亚抉择,决定方舟最后的命运。诺亚生长建设之初,我在三层船舱的设计中加了一个防护壁。只要启动开关,上、中、下三层诺亚便会各自隔离,除非方舟开启,否则不能相通。同时,方舟外部也会自动启动防护壁,不论外界有什么样的侵害,都不能伤及方舟。三层方舟的各自的粮食、照明、排水系统会照常运行。你们猜猜,这防护壁是什么?”

“难道是……”沙加盯着雅弗,“钢铁一类的东西?”

雅弗轻轻拍了一下手,赞赏地说:“果然智慧。使用金属,是人类与自然对立的开始。握我的手,保护壁立刻启动,蝇鼠、底层诺亚的动物都无法冲破包住诺亚第三层的金属。整个方舟都会被金属覆盖,坚不可摧,你们能够安然无恙直到洪水结束。”

“那底层的动物怎么办?”亚尔迪着急地问。

“你们想听什么?听我说这个方案的好处,可以保障方舟内至少三分之二的动物的安全?我可不愿这样说。人首先要保护自己,然后在他能力范围内保护其余的生命。底层方舟的动物?只能让他们自生自灭。我的方案是最优方案,便捷、高效、安全,不但能避免方舟沉底,还能保全上层和中层诺亚。底层的动物也未必会死光,我说完了。”

说着他又笑了,像要与众人交朋友一般把手递了过来。

“别再浪费时间了!”含对雅弗吼道,发现雅弗已不能动弹,回过头对众人说,“我在诺亚每层船板都预设了生命通道,就是你们去下层诺亚经过的那个!我可以开启下层诺亚的所有通道,我们每个人分别把守通道入口,将下层动物带上来安置——蝇鼠怕冷,不敢靠近通道。只要计算得当,我们能保全大部分底层诺亚生物!虽然这样做有危险,但我们不能看着无辜的动物继续死掉!握我的手吧!求你们了!”

几声响动,有几个人想要立刻走上去握住含的手,却突然想到他们都没有手。艾俄洛斯刚想走上去,黑发撒加冷冷地说:“停下。事关重大,你没权力一个人做决定。”

含的双眼几乎要涌出眼泪,但他不能说话了,他的身子前倾,左臂伸出,小小的手掌像在求救,让人不忍多看。

黑发撒加跳下座位,笑着对大家说:“大家可以发表意见了。”

亚尔迪首先发言:“我投含!”

艾欧利亚几乎和亚尔迪同时开口:“握含的手!我们不能放着底层诺亚不管!”

米罗也立即表态:“含!”

迪斯冷笑道:“没有脑子的人说话最快。你们是不是以为只有植物有自我保护机制?动物也可以进化,那些蝇鼠在短短的时间内就繁殖一船舱,难道它们的耐冷能力能一直不提高?当你们在生物通道对动物嘘寒问暖的时候,蝇鼠也许已经把下层诺亚啃光,船的底板只剩下一层皮,接下来所有人一起完蛋!”

“难道我们什么都不做?像诺亚说的那样?相信所谓的神意?”米罗大怒。

“你以赌徒心态拿着不属于你的一大笔钱,去下不到千分之一胜算的注,你担得起结果吗?反正输了不用你买单。”迪斯继续冷笑,“我赞同雅弗。这个世界就是弱肉强食,强者有权决定自己的命运。”

“会到这个地步,也有我们的责任。”修罗说。

“我们的责任首先是活着,然后是完成任务,接下来才是加入动物保护协会。”迪斯回答。修罗扭过头不再吭声。

“呵呵,雅典学派内讧了,真好看,真好看!”两个加隆又在一旁拍手风凉话,迎着一片严厉指责的目光,他们面不改色地说,“这不就是个游戏吗?目标不是完成任务拿塔罗吗?这有什么好争的?你们还真是激情出演,简直莫名其妙。我用我比你们丰富的船舶知识提个醒,我可不认为还在繁殖的蝇鼠不会去啃船底,它支撑不了太久。”

“不对,这个游戏未必是假的。”沙加说。

众人的表情都有震动。

“我很想赞同诺亚。这个游戏大有深意,我们需要交一些学费,才能了解它,确定攻克它的方法,但我克服不了人的弱点,做不到全面冷静。我依然赞同有作为,而不是无所为。”沙加说。

“你到底支持谁!这个时候还故弄玄虚!”米罗气得拍桌子,艾欧利亚也差点顶翻椅子。沙加平静地看着他们,把目光投给蓝发撒加和穆,以及艾俄洛斯。

“冷静一点,我们并不是只有四个选项。”穆首先发言。

众人全都看向他,穆用眼神示意大家一定要冷静,他用比平日更快的语速说:“我们有第五个选项,就是会长在底层诺亚说过的,使用底层温度调控设施,降低船舱温度,必要时可以动用含说的生命通道,甚至闪说的纤维扩张,使用雪珠强制降温。”

众人只觉眼前一亮。

艾俄洛斯早就冷静下来,他问:“这是个好办法,但他们说的程序都是强制、整体性的,有可能局部利用吗?”

“我们有副会长,还有个电脑高手。”穆说。

沙加点头。阿布罗狄一直没参与众人的讨论,而是拿着芦苇笔继续研究水面的神秘字母,此时他简短地说:“我尽力。”

“这么大的工程,一个疏漏就会全军覆灭。”艾俄洛斯说。

“我们有会长。”穆说,“我不担心全局统筹,这是会长的强项,我只担心时间。”

“事在人为,就算是任务,我们也不能忘恩负义。”艾俄洛斯昂首说。

“没错,我们首先启动诺亚模式,然后再逐一启动其他模式,大家听我的吩咐。”蓝发撒加说,“我们未必能救得了所有动物,但我们必须对自己的错误负责,对这条接纳我们的方舟负责,大家愿意听我的吗?”

“没错!就这么办!”众人的情绪全被调动起来,虽然他们对底层诺亚仍然心有余悸,但他们还是决定再去一次。何况,经过诺亚底层的死斗和脱险,此时的他们对撒加的能力有无以复加的信赖。

“你们真可爱,我真不知道该怎么笑话你们才好。”

黑发撒加的声音突然从众人身后响起。大家都在讨论对策,黑发撒加一直在众人身边走来走去,露出嘲笑的表情,大家厌烦得不去理他,谁也没有注意他竟然走到了诺亚父子跟前。

“你要做什么?”艾俄洛斯想要抢身上前,几个人同时发出叫声。

“我来告诉你们,什么叫做——抉择。”黑发撒加微微一笑,从容地抬起手,握住了雅弗伸出的手。

黑发撒加的动作不快,但整件事发生得太快,谁也来不及阻止。

“合作愉快。”黑发撒加对雅弗说。

“合作愉快。”雅弗露出同样的笑容,他走向电脑主屏。艾俄洛斯上前想拉住他,却抓了个空。雅弗瞬间就站在屏幕前,他没有拿羽毛笔,而是直接将那只和黑发撒加握过的手伸进海水中。

鸟儿们不知从哪儿飞了过来,沉默地互相看着。和主人关系较好的鸟儿绕在各自的主人身边,似乎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飞起来聚拢到小K身边。凤凰一直在沙加头上打瞌睡,此时竟然翻了个身,嘀咕一句,重新睡了过去。

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像是利器切割木材发出的声音。声音接连不断,最后,连他们脚下和头顶的木板,也发出这种声音。船舱在抖动,海水屏晃得厉害,但这晃动很快就停止了,众人的视线却还在晃。

雅弗将手掌收了回来,从怀里拿出一块方布把手擦干,对众人说:“我们安全了,你们也安全了。”

没有人回答他,主机室一片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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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诺亚方舟又开始缓慢地摇晃。

雅弗和黑发撒加坐下来谈方舟此时的航线。众人终于缓了过来,包括诺亚老人和他的另外两个儿子。

“你杀死了方舟!”含冲到雅弗面前。雅弗见含气得全身发抖,眼圈通红,以劝慰的语气说:“不要把这么严重的指控加在我头上,我不过给它加了义肢,为它加固。如果程序维持得好,它可以超过它本来的寿命,金属比树木更长寿。”

“可是,它没有灵性了,我们花了一百多年的时间……”

“做这个选择的又不是我,是你相信过的异乡人。早就跟你说过,我们费尽心思花尽力气完成的方舟,不过是别人的游戏。”

听到这句话,闪的身体摇晃了一下,黑发撒加、修罗、迪斯盯着他的双手。但闪并没有拿出枪支,或者其他武器,他面无表情地坐了下来,似乎再也不打算说话。

诺亚“哦”了一声,像是从漫长的梦里醒过来,他拿出一只芦苇笔,在海水屏幕上写出一道道程序。阿布罗狄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诺亚既无欣慰、又无悲伤,半晌才说:“启动了雅弗的程序啊。”过了好一阵儿,又说了一遍:“启动了雅弗的程序啊。”

接下来,诺亚理了理白色干净的长袍,率先走了出去。闪、雅弗、含依次跟了出去。不论众人拦也好,叫也好,他们就像飘渺的只有一个表情的影子,很快消失在门口。

电脑室只剩下空荡的海水波光,鸟儿们拍打翅膀的声音,波光间一道道寂寞的影子。

“某个人不是说,个人没有权力代表集体进行表决?为什么会有这个结果?”出乎意料的是,艾俄洛斯非常平静,他以平静的眼光看着黑发撒加。

“你们有集体表决的权力,我作为雅典学派的会长,有做决断的权力,矛盾吗?”

“强词夺理有意思吗?你是不是还要说,你代替我们做了最佳决定,做救人的决定很容易,只需要善良、奉献和勇气,世界上最难的事不是救人,而是为了维护多数而杀掉少数。我们都应该感激你替我们做了坏事?”

“实事求是地说,是的。但你们愿意为自己的负罪感和无能自责一番,或者把责任推给我,也不是不可以。”黑发撒加摊了摊手,“从我们开始做这个任务,你们指望的方舟就不是脚下的这条船,而是我!”

主机室响起此起彼伏的嘘声,连天空的鸟都忍不住拍起了翅膀。罗琳对鸟儿们说:“这哥儿们真搞笑,你们说呢?”胆子大的鸟儿都发出不满的声音,只有小K没说话。

“你不过是在给自己的自私找借口,你首先想到的并不是最优方案,也不是牺牲小部分换取大部分,更不是游戏任务能不能完成,而是你自己的安全!在座的人除了你,没有一个把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位!”艾俄洛斯的口吻平静、并不严厉,却让其他人不敢插嘴,即使他们有一肚子的话想发泄。

“尽管你说了这么多,尽管你还有一大篇话要说,但我还是不觉得自己有错。”黑发撒加双手一摊,“方舟这么大,我们只有十二个人——还不到,您不会真的天真地以为,我们能在方舟沉掉之前解决所有问题吧?”

“没在投票表决之前把你绑起来是我的错,为此我应该第一个写检讨。我也可以直说,真正投票的时候,我选择的未必不是雅弗!抉择都在一念之间,投票的时候想的是游戏人物、外界责任,就会选择雅弗;想到对方舟的责任和内疚,就会选择第五种方案。我要说的并不是你的选择,而是你对待这件事的态度。你是雅典学派首席,却罔顾其他成员的集体选择,我从来没有听说雅典学派会长有独断独行的权力!

“还有,作为个人,你的选择无可厚非,但你偏偏是雅典学派的首席,你代表的不是你自己!圣经记载诺亚造方舟用了将近一百二十年,含说他们造方舟用了一百多年,好,我们算作一百年。一百年是什么?我们雅典学派的一百年经历了多少困境和挫折?难道就因为这是游戏,他们是游戏人物,你就可以不经任何努力,随意决定别人的一百年?不要说他们把决定权让给别人,难道我们就有决定权?”

黑发撒加终于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他冷笑说:“你们所谓的努力是什么?我来告诉你们,只因为是在游戏里,你们才有恃无恐地鼓足勇气,守着通道救动物!即使努力没用,也可以启动雅弗或者闪的方案,反正你们总是安全的。你们难道没有这么想?”

蓝发撒加和穆同时垂下眼睛。黑发撒加没放过每个人的表情,又是一声冷笑。他继续说:“诺亚方舟凶险莫测,你们能力极其有限。我只是做了你们最后一定会做的事,在你们不幸发生意外之前。”

“我们相信你,不单单是相信你能够保护我们,更相信你能够让我们用更好的方式延续雅典学派!”

“你们不是安然无恙地活在这里?雅典学派的任务也完成了,你们可以继续相信我。”

“你的主人好像吵不过黑头发的,不过也没落下风。”鸟儿们仍在交头接耳,猫罗琳最爱看热闹,一边看一边对红毛说。红毛虽然半点也不想帮艾俄洛斯说话,但它还是不悦地说:“你不要看笑话!他们在谈正经事!”托帕斯说:“我认为他们的正经事应该是吃饭和疗伤,为什么要吵架呢?”小K说:“谁也不要去搀和。”

黑眼睛也认为主人应该尽快疗伤,它仍然抓着彩虹蔓的种子。此时它没心情想该怎样把种子给沙加,它看着主人,发现穆正看着沙加。沙加也发现了,转过头看穆,他们两个对看。沙加不明所以,穆看上去越来越生气。

黑发撒加和艾俄洛斯还在吵,沙加就在一旁静静地听。穆忍无可忍地提醒:“会长和执行者吵架,副会长能说句话吗?”

沙加诧异地问:“我应该说话吗?他们已经把该说的废话说了好几遍,还需要我说?”

“咬他吧,我支持。”米罗也已经恢复冷静,用很小的声音说了一句。

穆用了很大的自制力,才心平气和地对沙加说:“我想这个时候,副会长有义务也有能力避免无意义的争吵,毕竟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沙加似乎有什么疑问,穆用眼神狠狠地制止他问出口。

黑眼睛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它小声地问聪明的乌鸦埃德加:“我的主人那么聪明,那么厉害,为什么他不说话,要让凤凰的主人去说?”

埃德加看了它几眼,简短地说:“他怕派系和分裂。”

黑眼睛听得更糊涂。埃德加说:“你多看点书吧,一般情况下,看书能提高智商。”

鸟儿们窃窃地笑了起来。黑眼睛讨个没趣,不敢再问,继续动脑想接近沙加的办法。罗琳和埃德加碰了下翅膀说:“那只绵羊的确厉害!”小K也发了言:“最难得的是灵活。”罗琳说:“绵羊要是和他们老大争起来,一定好看!”小K冷笑:“你以为他们不会争吗?”罗琳说:“不会吧?那绵羊一直避免争执,多有分寸!”小K说:“那绵羊只是识大体,但那群人骨子里都傲慢。这游戏无孔不入,发现他们中有两个在谋略方面旗鼓相当的人,一定会想办法逼他们对立。”埃德加幽幽地说:“谈论别人的灾祸,很快也会降到自己头上。”小K和罗琳嫌弃地瞥了它几眼。

黑发撒加和艾俄洛斯已经停止了吵架,一起看沙加。沙加想了想才说:“我没有权力评判任何人的对错,也不觉得你们的做法有问题。我也通过这件事得到了教训,各位自然也有自己的想法。我的错误在于,我一直试图将方舟和圣经记载的洪水故事联系起来,在会长——”他看了一眼蓝发撒加,“和穆提出第五种方案的时候,没有及时作为。当时我很矛盾,一方面赞同第五种方案,一方面又想:根据圣经故事,底层诺亚以及底层之上的种子船舱,里面的动物和植物理应在这次航行中消失。如果这是注定的,那么也许我们该选择诺亚方案或者闪方案。我还是没有想清楚游戏究竟是什么,我们究竟该不该为游戏负责。”

沙加果然不负众望,一开口就把话题拽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

只听他继续说:“《圣经•创世纪》有一个情节上的递进,可能你们也发现了。”

谁也不说话。最后雅典学派新任生存部长两个加隆开口说:“谁也没发现,有话快说!”

“耶和华创造天地万物之后,曾对人类说,他把世上一切菜蔬和果子赐给人类做食物。等到大洪水过后,他又对诺亚一家说,他把一切活着的动物赐给人类做食物。这说明在圣经创世纪这个单元剧情内,人类最开始只吃素,大洪水过后才吃肉。”

谁也不说话,所有人都等待聆听副会长那出类拔萃的非人类智慧,他们谁也不想继续和黑发撒加争辩对错,宁可听听副会长说的谁都理解不了的高见。何况,谁都知道副会长从不故弄玄虚,他本人就是个玄虚。依然是两个加隆翻着白眼说:“所以呢?再来一次洪水人就可以吃人了?是这么递进吗?”

大家有点想笑,但谁也笑不出来。沙加一本正经地说:“不,耶和华规定过不能自相残杀,人不能以同类当食物。你这个判断的错误在于——”“行了行了我知错了你继续说吧。”

沙加这才继续说道:“也就是说,我们得到的结果在事实上吻合了圣经的记载,这究竟是不是一个巧合?我们现在应该想的,不只是责任问题,还有下一次当我们再进入某个传说情境时,我们应该如何利用既定的传说,来把我们和他人的危险降到最低。我建议大家不要争论任何问题,各自冷静。”

最后一句话起了效果,谁想在这个时候说话呢?事已至此,说话又有什么用?有人想到底层诺亚此刻的情况,担心内疚地垂着头;有人想着沙加提出的设想,紧紧皱着眉。多数人都在发呆,卡妙拿着绷带和草药,一个个递过去。大家又开始包扎伤口。

“你用这种办法压下矛盾,有意义吗?”米罗不知什么时候来到穆身边。

“这未必是矛盾。不管这位黑发的会长做了什么,出于什么目的,我们都不能忘了还有一位蓝发的会长。”穆回答。

米罗顺着穆的目光看蓝发撒加,他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米罗擅长察言观色,也擅长解读别人的情绪,他分明从那刻意麻木的眼神里,感到了痛苦和无奈。他觉得自己也难过起来。对穆说:“的确,暂时没有更好的办法。”一旁的亚尔迪只是叹了口气,他什么都没说。

黑眼睛终于鼓起勇气来到帮人上药的沙加身边。沙加问:“你来做什么?”

“找、找凤凰玩!”黑眼睛灵机一动。

沙加拎着凤凰的一只翅膀扔给黑眼睛。黑眼睛怕凤凰摔到,只好驮着它,但它的身体并不比凤凰大,只能艰难地飞着。还是信天翁水手好心,接过凤凰飞到角落里。可是,不论黑眼睛怎么哀求,凤凰一直在打盹,别说“帮个忙”,连眼睛都不肯睁开。红毛实在看不下去,飞过去冲着凤凰大吼:“赶快起来!帮个忙你又不会死!”凤凰这才醒过来,半梦半醒地听黑眼睛嘀嘀咕咕。

艾俄洛斯给自己换了一回药,又帮弟弟缠绷带。小狮子一直没发表意见,他看着哥哥,有点想哭。艾俄洛斯摸摸他的头,轻声对他说:“事情已经发生了。下一次,我们不要让这种事发生。”艾欧利亚点点头。

阿布罗狄还在看程序,沙加来到他身边,阿布罗狄对他摇摇头。迪斯和修罗走了过来,迪斯说:“我有点不明白,他自己一个人就能做决定,为什么要等一伙人吵起来。”阿布罗狄说:“投票程序只有所有游戏者在场的情况下,才能开启。你们如果不回来,诺亚他们只能雕塑一样站在那里。”

“那么启动以后呢?他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做这件事?”

“我觉得……”阿布罗狄说,“他是真的想听听别人的意见,看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你的舌头是不是该剪剪?”黑发撒加听到了这句话,冷哼一声。他坐到蓝发撒加的对面,挑衅似的看着他。两张一模一样的脸隔着一张长桌对峙着。

“抉择,难道一定要从利己的角度考虑?”

“一定,所谓利他,就是帮助他人利己。”

“那么你从没有喜爱的事物,从不想保护什么东西?”

“喜爱,就是把狼驯化成狗,把原鸡养成家鸡,把豹子的花纹穿在身上;保护,只和数量有关,倘若世界上只剩九只老鼠,三只苍蝇,一只蚊子,照例会有人呼吁保护它们。”

“你想过感情吗?”

“没有感情,胜利者有权怜悯失败者,失败者只会憎恨胜利者。”

“‘野心家本身,就是个梦的影子。’”

“所以你连梦都不敢做了?”

“我只是不想做一场噩梦。”

“那你只能做蝼蚁的梦,被支配,利用,碾碎。”

气氛越来越凝重,他们不服输地甚至带着憎恨地注视对方,一句话也不说。在这冗长的沉默里,声音渐渐消失,每个人都在思考撒加说的话,就连鸟儿们也不敢大声出气,只有两个加隆偶尔发出一两声冷笑。这沉默一直持续到舱门被粗暴地推开。

“你们还要在这里赖多久!回你们的船舱去!”

诺亚一家又出现了,他们四人不知做了什么,每个人露出十足十的疲倦表情。闪又端起了他的机枪。这一次,谁也没去看黑发撒加,谁也不愿再去听他的命令。小狮子第一个起身,但他还是停住了脚步,看向蓝发撒加。

其他人也都停了下来,看着蓝发撒加。

蓝发撒加有些意外,但他很快克制了自己的表情,沉着地对众人说:“走吧。”

他尽职地背起了阿布罗狄,阿布罗狄和迪斯、修罗用眼神商量一番,迪斯骑着鸵鸟跟在蓝发撒加身后,修罗则陪在黑发撒加身边。两个加隆依然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说了句:“真有意思。”

“含,程序启动后,没有更改的办法吗?”蓝发撒加突然问。

“不可逆程序,没有更改办法,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含回头说。

米罗一脸震惊,他听过同样的话,在自由海洋,在那个没建成的摩天轮工地。他看卡妙,卡妙艰难地思考着,无法回应他的眼神。

“我想问个问题,”沙加一开口,雅弗就转过身,他们之间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

“为什么你们的防护措施,都是生物技术介入?有一种更有效的方法。”沙加说。

“你是说基因干涉?”雅弗笑着摇了一下头,“就像那位能言善道的绵羊先生所说,我们不能篡夺神的权威。”

沙加秀气的眉毛皱了起来,脸也因思考绷得紧紧的。艾俄洛斯代表一头雾水的众人问:“你在说什么?”沙加也摇了一下头:“说出不成熟的想法,会给人误导。等我想明白再告诉你们。”众人已经习惯他出人意表的作风,也不勉强他。

接下来,闪不许他们继续发问。他们如囚犯一样被关进船舱,没有人再来给他们送饭送水,幸好他们早有储备。他们没有心情说话,更没有心情游戏,甚至没有力气脱掉身上沾血的衣服,洗洗黏在一起的毛。他们在发酸发臭,困顿地捱着每一分每一秒,耳朵似乎能听到诺亚底层传来的哀嚎,那声音刀子一样搅着他们的心脏。

这一次,连黑发撒加也不再多话。他依然占用着最好的位置、最好的毯子、最多的食物,没有人和他理论,除了迪斯、修罗和阿布罗狄,大家都将他当做空气。只有沙加偶尔和他说上几句话,谈论一些问题。即使他们说的很吸引人,旁人也不想插话。

对众人的冷淡,黑发撒加泰然自若。有时,他的目光故意碰到那投向自己的、看似不经意的探究的眼神,露出笑容。被他抓到的人不由自主地开始思考那个他们根本不想思考的问题:“我是不是真的被他救了?”每当他们耳边仿佛响起诺亚底层动物求救般的叫声,那声音经久不绝,这个念头也就一次次浮出脑海,无法按捺。

每个人都在思考,只有卡妙艰难地收拾着船舱里的东西,将工具一件件放进他们的口袋里,米罗也没法帮忙,只能跟在他身后。等所有东西收拾完,他们也和其他人一样,蜷缩在自己的角落里。

时间飞快流动,不知过了多久,诺亚方舟停止了颠簸。

***********************************************

重新接触到外面的空气,撒加下意识地满满地吸了一口,他身后的同伴们也发出满足的声音。从肮脏混乱又不通气的船舱走出来,他们像重新活了过来,有些人迫不及待地跑了几步,确定自己完好无损。

撒加一直想对含说几句话,他回头寻找含,他们父子就站在船舱口。诺亚手指上停了一只白鸽,白鸽口中衔着青色的橄榄枝,含正看着那只鸽子。闪依然卫士一样站在父亲身后,拿着那把不离身的枪。雅弗离他们较远,正在和黑发的自己以及沙加说话。

“大水过后空气新鲜,视野开阔,一切都充满生命感。”很难想象,雅弗会说这种话。

“难怪神要降下洪水,进行大扫除。”黑发撒加说话依然带了奚落。

“就像搬了个新家。”沙加着脚下荒芜的土地,弯身分辨泥土和石头的类型,却毫无头绪,他问雅弗,“这里是亚拉腊山?现在是七月十七日?还是十月一日?”

“但这个新家马上就会被旧东西弄得乱糟糟。”雅弗说,“你问的事也没有任何意义。”

“那些动物……”

“方舟停下来后,依次打开上层诺亚和中层诺亚,里边的动物已经跑光了。然后才让你们出来。”

“跑?”

“跑。”雅弗对着父亲喊,“父亲!是不是可以打开下层诺亚了?”

诺亚点点头,闪怒视撒加等人,含沉默地咬着嘴唇。

撒加心头一紧。他不知道经过这么多天,下层诺亚变成了什么样子。也许他们会看到堆积如山的尸体,看到血流成河,看到他们熟悉的面孔上更加憎恨的眼神,还可能再次遭遇动物们的围攻。那一定是一副地狱般的景象。他逼着自己不眨眼地盯着那些缓缓打开的舱门。

没有人下令,所有人默默拿起了武器。

“放下吧。你以为它们还敢攻击你们?”闪讽刺道。

刺鼻的腥臭在空气中弥漫,撒加努力地闭住气,仍然几乎晕倒在浓烈的血腥气中。沙加的反应更严重,他紧紧闭上眼睛,还是双脚发软。他的手突然触到了柔软的皮毛,这才放心地软下去,靠在身边的亚尔迪身上。不是穆,但这一定是穆的授意。

“哦!副会长晕血的状况果然严重!”众人之中,迪斯、修罗、阿布罗狄、黑发撒加、加隆和艾俄洛斯面不改色,迪斯还戏谑地叫了一声。

他们听到一声嚎叫。

有动物从船舱里跑了出来,他们看不清那是什么,黑乎乎一团,看到他们,也许只是闻到他们的气味,就尖叫着远远逃开,避若蛇蝎。

更多的黑影出现,远远地消失。雅弗对众人说:“我们打开上面两层的时候,动物们也是这样,立约失败。这个世界,动物和人没有制约,注定是个相互厮杀的世界。”

“够了!你不要总是这个样子!”闪大喝一声。

雅弗始终微笑。

“你胜利了!你那套魔鬼的理论胜利了!说吧!你想做什么?”闪喝道,诺亚和含一脸平静,一起看着雅弗。

“做什么?”雅弗苦笑,“这个问题太难了,我真不知道应该做什么。”

“你明里暗里和我们作对,到底为了什么?”雅弗的态度让闪的火气更大。

“我并没有故意和你们作对。”雅弗说,“事实上你们做什么我都不反对。”

“闪,雅弗,你们不要吵。”诺亚慈祥公允地说,“雅弗,按照约定,你是胜利者,有权决定我们今后的命运。”

“父亲,我对世界和命运都没有兴趣,它们怎么样都好。”雅弗说,“或者,你们想做什么?”

“雅弗哥哥,你难道没有任何愿望吗?”含忍不住开了口。

“从来没有。”雅弗回答。

“他从来只想证明别人都是错的,只有他是对的!”闪不客气地说。

“是的,但这并不是愿望。”

“我未必是错的!”含大声说。

“你还没受够教训!”闪怒斥,“都是你不守规矩,滥用同情心,才让那么多的动物死掉!”

“我承认!”含说,“但谁也不是全知全能的神!我只承认我判断失误!我愿意接受失败的责任!但同情别人没错!我们的诺亚来自神的同情!”

“难道你还想再开一局?有完没完?”闪恨不得端起枪对准弟弟。

含咬住嘴唇,看着父亲和两个哥哥。

“我要再开一局!”含坚定地说。

“方舟已经有了金属细胞,具备了星体航行能力,如你所愿。”雅弗对含说。“可以,我们再来一次。”

“够了!还要多少次!”闪用枪托重重地杵着地面。“你是说那些金属细胞已经自行变异了?每次都是他在异想天开,你在胡闹,别人跟着你们受罪!”

诺亚用手按了按闪的肩头,说:“这不是很好吗?神有神的意志,我们有我们的意志。”

“一次一次!一次又一次!每次你们都在重复同样的妇人之仁!”闪对父亲吼道,随即他平静下来,懊悔地说,“对不起,父亲。”

“没关系。”诺亚依然慈爱地按着他的肩头,“但是,你并没有选择退出,不是吗?”

撒加等人一字不差地听着父子四人的对话,他们心头有种种疑问。对这个游戏,诺亚一家的身份,过往的种种细节,每想一次,疑问便会比上一次更多。

“含,你们也是游戏者吗?”蓝发撒加上前一步。

含一直没和他们说话,他的身子直了直,并没有转过来,以不大的声音说:“你不应该问这个问题,谁也不应该问这个问题。”

“开始清洗吧。”雅弗对方舟说。

撒加他们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动物已经跑光。就在诺亚父子说话的短短时间里,偌大的方舟已经空了,只剩下蝇鼠的啃咬声,在空气中分外渗人。那么多的动物眨眼间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若不是亲眼所见,谁都不敢相信。

“他们跑得可真快。”黑发撒加说。

“这并不奇怪,世界上那么多殚精竭虑的开始,结束时也许还不到一秒钟。”雅弗说。

也许因为这句话的内容,也许因为雅弗说话时的表情,众人竟然伤感起来。

方舟里发出轰然降落的声音,冰雪层被打开。雪珠开始融化,雪水冲刷着方舟内部的每一块舱壁,每一寸船板,浑浊的、带着血色的水从洞开的舱门泻了下来,一股股水流汇为急流,冲下山壁,流向遥远的平原和谷底。

“真没想到,世界新生,竟然是这个样子。”米罗看着河流里不断浮起动物的残骸,又迅速地被冲走,不禁感叹。卡妙拉着他的尾巴,呆呆地沿着河流望去,望着看不见的远方。很快,血水的颜色变清,变透彻,种子也跟着流了出来,混在泥土中,被水流卷走。

“请问!”亚尔迪走上去问道,“将蝇鼠放走,不会给新世界带来灾祸吗?”

闪看了亚尔迪一眼,冷哼道:“你倒是从始至终关心动物。”他顿了顿,竟然回答了亚尔迪的问题:“蝇鼠是最贪心也最短视的动物,它们根本不会放过眼前的任何食物,所以别的动物从方舟逃跑,它们还要把那些木头和骨头啃光,啃到什么也不剩。但是,它们怕冷,怕水,融化的雪水就是它们的克星,它们很快就会被消灭得干干净净。”

亚尔迪松了口气,他和别人一样,看到闪就觉得紧张,但他还是勇敢地问:“底层诺亚,到底剩下多少动物?”

闪仍然严肃地瞪着他。半晌,他拿出一张白纸和一根芦苇笔,计算一番,咬牙说:“上层诺亚损失1.19%,延损率0.15%;中层诺亚损失14.04%,延损率1.13%;下层诺亚——你们干的好事——损失81.29%,延损率92.01%。”

亚尔迪张开嘴想说什么,最后愧疚地垂下头。

巨大的水流声中,方舟发出奇怪的响声。众人侧耳细听,有点像他们听过的,雅弗启动防护壁时的声音。

“既然雅弗同意含的提议,我们四个人达成了一致,那么,该走了。”诺亚信步走上方舟的阶梯,闪紧紧跟了上去。亚尔迪在后面叫了声谢谢,他没有回头。

“那些鱼?”沙加问雅弗。

“那是种子,会跟我们一起走。”雅弗回答。

大家全都惊讶地看着沙加,他们不得不佩服沙加奇异的智慧。

“含,对不起!”

看着含跟着雅弗走上阶梯,蓝发撒加再也忍不住,叫了出来。

含终于转过身,他跑向撒加,两个人的手握在一起。

“保重。”他们同时说。

艾欧利亚等人也挤了上去,和含道别。这时迪斯喊了一声:“翅膀!”

黝黑的、金属质感的羽翼从方舟一侧探了出来,一根根羽翼组成巨大的翅膀,斜斜向上伸出,几乎遮住了半个天空,众人看不到方舟的另一侧,想必也正长出翅膀。在闪的催促中,含跑上方舟,对众人挥了挥手,他身后站着始终微笑的雅弗。

众人静静看着这壮丽的一幕。

钢铁翅膀完全张开,巨大的方舟,千千万万洞开的舱门正在关闭,像整座城市的居民在同一时刻关上家中的窗子,翅膀带动方舟缓缓离开地面,他们脚下的山脉正在震动。清水和种子从天空洒了下来,雨丝落在他们身上。方舟越飞越高,越飞越远,一路撒着融化的清水和解冻了的种子。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挥手,连鸟儿们都只是静静地拍着翅膀,目送生命之舟离去。艾欧利亚和米罗的大眼睛闪了闪,小夜莺忍不住唱起了歌:

  

“大船要开了,

就要开了。

你是大地的女儿

不爱河流海洋

偏偏要嫁给星光。

  

大船要开了,

就要开了。

你去什么地方?

宇宙那么大。

我不能陪你远走

你不会为我留下。

  

你去什么地方?

宇宙那么大。

最冷的星团,最亮的灯塔

没有家的你啊,

再也不能说害怕。

  

大船要开了,

就要开了。

你是大地的女儿,

离开家的你啊,

永远不能说害怕。”

  

它唱的似乎是一首童谣,没有人能判断这究竟是什么时代、哪个星球的童谣,只觉得那稚嫩纯真的声音异常动人,都听得入了迷。穆夸奖说:“真好听。”黑眼睛不好意思地说:“我唱歌不是最好听的。”穆说:“别谦虚,的确好听。”黑眼睛晕陶陶地乱飞起来。

沙加突然觉得头上的凤凰动了动,一粒种子从他头上滚了下来,顺着裙子落在他脚下。

“这是?”他弯身捡了起来。

“是方舟洒下来的吗?”亚尔迪问。

“不对,方位不对!”米罗说。

“是不是通关奖励?一粒奇异的可以复活动物的种子!”艾欧利亚小狮子说。

“会不会是……”沙加露出惊喜的表情,他从装满各种工具的袋子里翻出铲子,开始挖土。大水过后的土地肥沃松软,力气不大的他也能很轻易挖出一个小坑。

“这个是……”黑眼睛忍不住想说话,穆静静地看了它一眼,它只能把话憋回肚子。凤凰依然睡在沙加头上,不关心发生的任何事。沙加将那粒种子放进土中。这是大水过后,人类播种的第一粒种子,此时此刻,这粒种子给他们带来了莫大的安慰。

沙加开始用双手为种子盖上泥土,旁边的艾欧利亚和亚尔迪也用爪子和蹄子胡乱帮忙,米罗和卡妙也蹲在一旁。卡妙用一只手抓着泥土,米罗的表情渐渐开朗起来。艾欧利亚说:“把它种下去,动物们是不是就复活了?”他们的鸟也在一旁看着,听到这句话,有些好笑地看看彼此,又不愿意笑话小狮子。

穆在不远的地方踱步,故意不去看沙加,但沙加惊喜的表情还在他眼前,他在泥土上印了一个个蹄印。黑眼睛凑过来,小声说:“是凤凰帮了我,它一直抓着那粒种子。”穆忍不住多夸了它几句,不过,他的眼睛里没有小夜莺,他一直装作不经意地瞄向沙加。其实他很熟悉沙加现在的样子,小的时候,在东方学院,这个形象偶尔在他的脑海里走上一圈,让他每每希望重新回到小时候。

时间太快了,他们一转眼就长大了。他希望为他做的事越来越多,能为他做的事越来越少。

“外交部长,方舟都走了,我们为什么还是这个样子?难道还没结束吗?”迪斯不耐烦地说。

穆刚想回头看他,眼前突然一亮,一道彩虹像飞速架起的桥梁,从山的一端搭像远处。紧接着,另一条彩虹出现在第一条彩虹尽头,彩虹连绵不断地出现。艾欧利亚和米罗奔跑着,艾欧利亚大声数着:“一条……两条……三条……”

一共有七十七道彩虹,它们出现在天空的各个角落。所有人都仰起头,看那绚烂的颜色。时间在加快,河水飞快地流动,种子钻出泥土,鱼类跃出水面,动物们在远处出现又消失。沙加低下头,一根细嫩柔软的藤蔓钻出地面,藤蔓是深色的,但被阳光一照,又出现不同层次的变色,茎的最上部已经变为鲜红。

“果然是彩虹蔓!”沙加脱口而出,他伸出手,隔着空气碰触那藤蔓。他发现,自己的手已经不再幼嫩,那是一只少年的手。

“我们恢复了!”艾欧利亚大喊一声!

穆站了起来,看到自己的双手,摸摸自己的头顶,脸和头发,还有耳朵,跺跺自己的脚,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并不悲观,只是习惯性地考虑所有可能,直到方才,他还在考虑“倘若今后都是羊的样子该怎么办”。

“四个手着地太难受了,比别人矮那么多,觉得身为人类的尊严都没有了!”艾欧利亚伸展四肢,对着空气打了几拳;米罗把十指张开,握起,张开,握起,不忘调侃艾欧利亚:“你以前也比别人矮那么多呢!”;卡妙甩着他那只一直抱着瓶子的胳膊;修罗和艾俄洛斯跺跺脚,互相看了一眼,修罗说:“有四个脚也挺好。”艾俄洛斯点头:“没错,跑得快。”亚尔迪又是伸腰又是扩胸,对他们说:“那是因为你们有手有身子!当了动物连头都回不过去,太难受了!”

看着他们的样子,穆的心情就好了起来,他察觉到沙加的视线,那视线很快转移。再看沙加时,他正在对彩虹蔓说话。

“努力长大吧,希望还能见到你。”

可惜彩虹蔓不能回答他,就连穆也无法听到那神奇植物的心声。

大概是心理作用,彩虹蔓的嫩芽似乎轻轻地摇了摇。

迪斯也很高兴,可惜他依然是个小孩,他左看右看,问天上的鸟:“你们看到骑士了吗?”

鸵鸟驮着一大袋食物哒哒哒地跑过来。

“我担心水会冲坏粮食,饿着你,就去找了可以存储粮食的山洞,在那边。”骑士殷勤地说。迪斯好气又好笑地踢了它一脚,它马上伏在地上,等迪斯坐稳才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众鸟毫不吝啬各自的嘘声。红毛忍无可忍地问:“它到底什么时候藏起来的?你们发现了吗?”其他鸟纷纷表示根本没注意。

气氛似乎又热闹起来,穆知道有个大问题还没解决,他相信其他人和他一样,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目光看那位合而为一的会长。此时他们已经恢复了平日的自控能力,头脑也更加清楚,重新回想诺亚发生的一切,千头万绪,理不出个所以然,谁是谁非更是无法定夺。他当然想要自然而然地走上去,像往常一样和撒加说话,商量下一步该做什么,但这种想法本身就不自然。

“撒加!”艾俄洛斯叫了一声。

从身体恢复那一刻,撒加就在发呆,艾俄洛斯的声音叫醒了他。他强打精神,朝艾俄洛斯走了过去,艾俄洛斯也走过来,捶了他肩头一拳问:“分成两个人是什么感觉?”撒加苦笑,没有回答。

“我们的第一个任务,究竟算不算完成?”艾俄洛斯问。

“算。调度员说的很清楚,任务内容是‘完成航行’。”撒加回答。

“但这任务完成得真不圆满,有失你一向的领导水准。”

“……”

“身为雅典学派的执行者,我必须警告,你下次再发挥失常,小心我弹劾你。”艾俄洛斯故作严肃地说。

撒加忍不住笑了出来,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老实说,我都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艾俄洛斯点了根烟,吸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

“不论如何,我是你从小到大的朋友,我相信你——你的问题,只能自己解决。”

“谢谢。”

众人松了口气,迪斯敲着手——他忘了自己的手不再是钳子,一敲生疼——冲卡妙喊:“喂!那个智商比我们低一大半的!你还不会说话吗?”

“通关塔罗在哪儿?”这是卡妙说的第一句话,同样不负众望。大家都笑了起来,这是久违了的笑声。

土地里、空气里突然响起了凯旋般的音乐,皇后和白兔在音乐中走了过来,白兔不悦地叫道:“你们怎么这么市侩!我真不想再看到你们!”皇后双手拿着一张塔罗,塔罗牌的背面对着众人,上面有美丽的花纹和星星。

“多谢。”撒加走上前,恭敬地从皇后手中接过那张纸牌。令他意外的是,塔罗没有牌面。

“为什么牌面是空白的?”卡妙问。

“不要问东问西!我们是调度员!不是百科全书!大阿尔克纳的牌面都是空白的,小阿尔克纳上的图案也是暂时的!真正的图案要到最后才知道!”兔子蹦起来大叫,“你们竟然能通过诺亚实验,这次算你们运气!别得意,还有更危险的任务呢!”

“这有什么关系,有幸运的皇后保佑我们。”穆对皇后露出仰慕的笑容,后面有一伙人配合他。皇后一面做出倨傲的样子,一面笑得合不拢嘴。

“花言巧语!好了,你们可以继续游戏了。”白兔说着,递过胳膊,皇后挽着它,一人一兔向前走去。

“喂!接下来的任务是什么?”艾俄洛斯问。

“一直向前走!”白兔得意洋洋地叫了一声。它和皇后越走越快,转眼移出了众人的视线。

“一直走?”艾欧利亚等人还没反应过来,卡妙已经坐下来重新整理背囊。亚尔迪也坐了下来,学着卡妙的样子拿出一些工具,他忍不住说:“不愧是卡妙,永远知道该做什么。”米罗本想和卡妙说几句劫后余生的情话,见卡妙飞快地拿出工具,扎好背囊,又去整理另一个背囊,突然意识到比起卡妙,他的生存经验和处变经验都差了一大截。在卡妙的带动下,其他人也整理好了各自的行囊。

撒加抬起头,看空中仍未消退的彩虹,所有事情都发生得太快,他来不及细想。那个黑头发的自己似乎没有消失,他的讥笑依然在耳边。他再一次为这种对峙战栗不已。他对这个未知的游戏产生了深深的恐惧,却也产生了极大的期待。他有预感,这个游戏将一次次逼他正视自己。也许,这个游戏里有他一直想知道的答案。

重新回想起方舟上的一切,一切都像梦。

他看荒原丘陵,万千沟壑。他似乎看到一只小狼的身影,就在这新生的山川河流间一跃而来,欢叫一声,与他擦身而去,奔向广阔的天和地。

那一瞬间,他重新鼓起了勇气,向着白兔和皇后消失的方向迈开步伐,对身后的人喊道:“我们走!”

  

(第十五章•荒原•待续)

长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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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布于:2018-08-04 17:10
艾撒两人每一次的友好和默契都好让人感动
sallan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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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布于:2015-08-27 09:14
顶一顶*^_^*
火星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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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布于:2015-08-27 05:07
第一次离楼主如此的近
suixinsuiyuan
创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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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楼#
发布于:2015-08-26 22:47

本章插图:

 

图片:4.14 诺亚抉择:撒加 by 豆花爵士.jpg

作者:豆花爵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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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他吃吧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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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黑撒宣扬真理。

图片:4.14 诺亚抉择:来自好友的安慰 by northstar.jpg

来自好友的安慰。

作者:NORTHST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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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亚单元结束。

感谢阅读,感谢所有插图作者。

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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