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番外】家庭毕业

家庭毕业（2010-09-26）

一

“阿布罗狄，克里斯和蒂娜叫你！”

米罗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戴着太阳镜，吃着苹果，抱着吉他，身边卧着两只猫，一脸幸灾乐祸，似乎等在这里就为了跟阿布罗狄说这么一句话。

如他所料，阿布罗狄漂亮的脸迅速露出慌张，米罗啃着苹果说：“这么紧张做什么？又不是偷情被抓！”

阿布罗狄努努嘴，如果他有米罗一半恶毒，他就不会到今天还毕不了业。

这个“毕业”不是只小学、初中，对于学校的考试，他有几万种花招应付，但面对“美其司家庭教育”这一世界上最特殊的成才体制，他一筹莫展，差点就有退学的心思。

可惜，这“学”他是不能退的。

作为生于希腊海岛市民阶层，其后成为大富翁的美其司夫妇对少儿教育有独特心得，他们的核心教育理念如下：

一、美其司家的孩子，任何时候都能吸引他人注意。简言之：会放电；

二、美其司家的孩子，任何时候都有超前财政观念。简言之：会理财；

三、美其司家的孩子，任何时候都不能让自己吃亏，简言之：会骂人。

为了培养出色的美其司继承人，克里斯和蒂娜从小就为阿布罗狄和米罗安排各种考核，并且规定，只有兄弟二人通过层层考核，才能得到“毕业资格”，毕业的好处很多，比如，动用美其司家资源可以不用对家长解释；可以增加五倍零用钱；可以得到更长的无需报备假期；可以得到各种高额奖励……

对于完美集成夫妇二人特点的米罗来说，这三项考核都是手到擒来，而对于阿布罗狄，无疑是重大磨难。

二

所谓父母教育孩子，在孩子看来，就是隔靴搔痒，从来不教到点子上。如果父母智商低些，孩子可以凭借撒娇耍赖、装傻充愣来避免父母荼毒，如果遇到聪明又严厉的父母，那孩子最好放弃抵抗，在成年之前乖乖做父母手中的陶泥，被他们的爱心揉搓捏压，摆出他们喜欢的形状。

阿布罗狄七岁之前的父母智商虽高，在孩子教育上却很是放任自流，阿布罗狄乐得自在，等他正式成为美其司家的养子，通过漫长的治疗，身体终于有了起色，他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在美其司家，小孩子必须有成为电灯泡的自觉，走到哪亮到哪，让所有人盯着看，如果发型、衣物、甚至随身物品有一样不靠谱，蒂娜就会想出几千种方法折磨他们，让他们后悔不听父母的教诲，末了还要写检讨。阿布罗狄因为早年教育的关系，使用的物品一律简单、高级、整洁，看上去就是品味的象征，在这一点上，他占了很大便宜，几乎没有被蒂娜收拾过。淘气的米罗可就没那么好运，经常因为一根鞋带的颜色不对写一篇千字检讨。从小到大，他写检讨写出了经验，写出了水平，写出了艺术，写得快要吐血。

除了身外物品，自身素质必然不可忽视，阿布罗狄和米罗被逼着练习书法、美术、音乐、礼仪，为了“从内美到外”，这些东西也和领带夹没有多大区别，在学校，每次节日收不到一定数量的情书和礼物，他们会被罚得更惨，而且，蒂娜还要求他们不能只吸引女生的注意，同性情书也占了一定比重，米罗私下里问阿布罗狄：“他们就不怕咱们变成同性恋？”

在美其司家，个人魅力不够的人罪大恶极，上了初中还没有恋人的人更是大逆不道，在这件事上，阿布罗狄又占了不少便宜，他从小就是花花公子，保守估计也有几百号女朋友，而经常奉命放电，从初中就有“性感”称呼的米罗，却像一张白纸，纨绔子弟该玩的他都玩过，就是不肯玩恋爱，让蒂娜恨铁不成钢，没事就打电话骂。

不论怎么说，两个儿子在他们的学校——爱琴海普教中心都是风云人物，也算达到了家庭教育的初衷，在“放电”考试中，他们勉强通过，用克里斯的话来说：“我们的儿子已经够好了，栓个钩子扔海里都能钓一排美人鱼上来，有公有母。”

阿布罗狄苦笑，米罗笑而不语，在心里面，他一直认为父母都有病。但基于美其司家教第二条，他米罗才不会做出大事上和父母顶撞这种没有实际收益的事。

三

一直以来，美其司夫妇相信天才的力量，例如，他们就是商业天才，货真价实。而他们的两个儿子则是金钱白痴，在将近十年的教育中，这两个败家子勉强明白了物尽其用、金钱不能闲置、不用的东西送给需要的人、不该省的钱一分也不能省这些浅显道理，更高深的，显然会为难两个儿子的智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两个儿子一个是电脑天才，一个是音乐天才，克里斯和蒂娜已经知足了，万一他们再天才一些，变成天妒英才，才是夫妇的损失。反正他们年轻，还可以把自家事业打理个几十年，至于家族继承人，不是还有隔代遗传这个说法吗？他们总会有个精明强干的孙子、孙女、曾孙子、曾孙女……或者就逼儿子娶个会经商的女人回来吧。

在金钱上，他们可以容忍两个儿子糊涂的理财观念，但在生活中，这两个孩子不能糊涂，他们的人生第一课就是：不能吃亏，宁可欺负别人也不能被欺负。

在这一方面，米罗不知比阿布罗狄强出多少倍，他从小就是连父母都能骂哭的小霸王，附近的家长听到他的名字就头疼，从小到大，他搞出无数恶作剧，美其司夫妇一面接受周遭人的抱怨，一面在心里夸奖儿子有出息，一面在必须管教的时候管上一管，总算没让这小孩变成一方恶霸。

米罗如他们所愿，长成人模人样，人缘不错，多数时候讨人喜欢也‘坏’到骨头里的贵公子，阿布罗狄却让他们束手无策。

在阿布罗狄的早年教育里，“绅士风度”这个概念根深蒂固，轻易不与他人为难，不要揭人伤疤，不要嘲笑他人，尊重所有人，都成了他的本能意识，他根本体会不到美其司一家三口津津乐道的“欺负人的快感”是何物，尽管克里斯他们一再对他强调“欺负人只是生活乐趣，不是不尊重他人，也不是嘲笑他人”，他还是不得要领，幸好他擅长甜言蜜语，哄得蒂娜找不到北，才把考试标准由“能够随心所欲地欺负别人”降低为“任何时候都不被人欺负”。

“不被欺负”并不容易做到，特别是蒂娜把“嘲笑”也纳入“欺负”的范围，在阿布罗狄和米罗就读的爱琴海偶普教中学，达官贵族云集，笑里藏刀是常见的把戏，学生们自然而然分了数个圈子，学生既要抓紧结交同学，发展未来人脉，又要暗地里彼此嘲笑，提高自身优越感，这实在不是一个读书、交友、树立‘正确’世界观的环境。

克里斯和蒂娜偏偏要把儿子们扔到这个地方，米罗天生有讨人喜欢的本领，到哪都吃得开，即使经常被人说“暴发户的儿子”，也不影响他受欢迎的程度。阿布罗狄情况相反，他只受女生欢迎，男生对他则是清一色的排斥，可阿布罗狄生性冷淡，从来不在意别人说法，流言蜚语加在他身上只显得无聊，他甚至懒得冷笑一声，就继续和女生约会游玩。如果有人明显地针对阿布罗狄，米罗就会不知从哪冲出来开始整人，整得造谣者痛不欲生。在这所学校，这对兄弟家世虽然一般，连中等水平都算不上，却没有人敢轻易招惹。

美其司夫妇很满意，经历过爱琴海普教中心，两个儿子走到哪都不会吃亏，很好！

四

家庭毕业考试第二项，阿布罗狄勉勉强强通过，至于第三项，对米罗来说，那是家常小菜、信手拈来，而对阿布罗狄，那简直就是传说中的神技，不是他这等凡人所能领悟。

骂人，从市井谩骂到高级讽刺，不论对小孩、老人、男人、女人，需要骂的时候，要立刻出口一篇神骂，骂到对方有口难辩、抱头鼠窜、从此再也不敢有反抗之心，这是骂人的精髓所在。

在阿布罗狄看来，那就是不讲理。

而美其司夫妇和米罗可不这么认为，他们振振有词：“纵容一个小孩犯错，那是毁掉下一代，必须骂到他认识错误，树立正确三观；纵容一个老人犯错，那是鼓励为老不尊，破坏正常社会结构，必须骂到他以身作则，能够成为下一代的榜样；纵容一个男人犯错，那是动摇社会基础，必须骂到他幡然悔悟，洗心革面；纵容一个女人犯错，那是扭曲家庭支柱，必须骂到她虚心认错，从此贤良淑德……”

阿布罗狄从小就放弃了与这家人争辩，他们喜欢骂就骂吧，反正他们在多数情况下不会骂人，可是，当他们逼迫自己必须学会骂人时，阿布罗狄却宁可苦读一年进入什么雅典娜公学院、北美科技联合会，他实在不是骂人的材料。

为了儿子们练就原汁原味的国骂，美其司夫妇会雇人与他们对骂，米罗这种“天资聪颖”的孩子，几乎无师自通，在“毕业考试”中，他站在原地面不改色地骂了陪练者三个小时，谩骂内容雅俗共赏妙语连珠，上层社会一语双关的讽刺，下层民众绵里藏针的刻毒，结合得天衣无缝，没有一句罗嗦，没有半句重复，骂得对方怒发冲冠面如土灰睚眦尽裂几欲轻生，最后施施然地回头问：“要出人命了，怎么办？”

克里斯和蒂娜差点喜极而泣，当天晚上，米罗拿着宣传画册钦点了三辆车。

克里斯和蒂娜做的都是大生意，总有手头不方便的时候，儿子又是狮子大开口，他们面露难色，请米罗通融几天。

米罗站在原地面不改色地讽刺了他们五分钟，三辆车的车钥匙第二天就出现了。

看到克里斯和蒂娜偷偷检讨教育方法问题，阿布罗狄忍不住在心里偷偷说了一声活该。

五

米罗顺利毕业后，看阿布罗狄出丑就成了他的日常乐趣，克里斯和蒂娜有事没事就要检阅一下阿布罗狄的骂功，而阿布罗狄永远说不出一句重话，在他看来，他只跟女孩子说话，跟女孩子说话用不到“骂”这个高深动作，他还跟家人说话，不过他才不会跟三个精于此道的人打嘴仗，那显然必输无疑。

美其司夫妇痛心疾首，这个儿子非但体会不到欺负他人的乐趣，连骂人都不会，简直不像他们的孩子——这个认识充分说明，他们早忘记阿布罗狄根本不是他们亲生的。当他们忍无可忍地骂出“你到底是不是我们家的孩子！”时，阿布罗狄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既然被别人当做孩子，孝顺父母就是必须做的，阿布罗狄开始学习骂人技术，米罗很积极地帮忙，能够趁机多骂阿布罗狄几次，于他而言是不错的课外调剂。

没过多久米罗发现，就算家里的两只猫都能骂遍天下，阿布罗狄也说不出一句骂人的话。米罗忍不住对父母说：“人的资质有天资和弱智之别，你们为什么要勉强一个矮子学扣篮？”

蒂娜严肃地说：“父母的教育都是为了孩子好，你们现在不懂，以后会知道！他是我们美其司家的孩子，不能辱没我们家的传统。”

阿布罗狄在父母严肃的眼神面前低头求饶：“可是，我已经学得不错了、”

“你学了什么？”

“脸皮厚，肉麻，没事就放电……”

“胡说。”蒂娜正色道：“那叫面子大，柔性公关，有个人魅力。”

阿布罗狄还想垂死挣扎，蒂娜泫然欲泣：“阿布罗狄不听妈妈的话……”

对付阿布罗狄，蒂娜只需一招就能搞定：哭。阿布罗狄最怕蒂娜不开心，明知她是装的，也会立刻双手投降，表示自己一定要继承美其司家的光荣传统，蒂娜和克里斯轮番安慰他：“学骂人不是让你学撒泼，你看米罗平日也是绅士啊，我们是怕你受欺负，你一定要学会这项秘技，爸爸妈妈不会骗你。”

阿布罗狄欲哭无泪，求助似的看向米罗，米罗咬了一口苹果，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那么，一个月后考试，阿布罗狄宝宝一定不会让我们失望对吧？”

阿布罗狄的头快炸了，面对父母殷殷期盼的眼神，他把那句“不对”收到了肚子里。

六

阿布罗狄和米罗开始为“毕业考试”忙碌。

其实米罗本来就忙得不可开交，他和几个朋友组了一个摇滚乐队，每天忙着练习，编曲，米罗对自己的乐队要求高，他不急着演出，反而劝其他乐队成员先静下心，磨合、提高、准备相对成熟的作品，几个人每天放学后凑在练习室，阿布罗狄偶尔会来帮他们录像，提意见。

听说阿布罗狄遇到了麻烦，乐队成员开始瞎出主意，有的人劝阿布罗狄找个市井流氓打一架，有的人让阿布罗狄去抢街边一个乞丐装钱的饭碗，他们保证阿布罗狄能听到最地道的谩骂。米罗说：“没用，他不知听过多少遍。”

“那只能找个最会骂人的人一句一句教他。”众人异口同声。

“我不要你教。”阿布罗狄排斥地看着米罗，米罗这家伙教课水分太多，总要把从小到大的账目算上一遍又一遍，讽刺他不说，还要借机敲诈勒索。

“那让米南达教你好了。”吉他手说。

米南达是乐队的主音，生活在贫民区，从小就受到正统希腊海岛国骂学熏陶，肚子里装了不知多少骂人的花样。更妙的是，米南达看上去又温柔又有礼貌，这样的人来教阿布罗狄最适合不过。

“米南达，这个笨蛋拜托你了！”练习结束，米罗把米南达和阿布罗狄留下，自己带着乐队其他人喝酒去了。

“不麻烦你了，我实在学不会。”阿布罗狄礼貌地说。

“其实这并不困难，如果你实在不愿意开口，就当是在说外国话也一样。”米南达礼貌地说。

直到米罗等人带着食物回来，阿布罗狄和米南达还在礼貌来礼貌去，米罗揪住阿布罗狄的衣服问：“你到底想不想毕业！”

“想。”

“骂人到底有什么难！你说！只要抓住对方痛脚360度骂上一遍，把对方当做脚下的泥踩上几脚，再加点古典词汇或者俚语俗语，这到底有什么难！”

阿布罗狄立刻勾勒出标准的美其司家骂人图：面沉似水，眼神轻蔑，出口成章，蛮不讲理。

“你不是最擅长作弊吗？赶快作弊！”

最后，米南达拿着微型录音机放到邻居家，录了几天音，阿布罗狄整理了几篇原汁原味的骂人稿，米罗和乐队成员予以加工定型，阿布罗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背了下来，还要接受米罗的神态指导，诸如眼神不够蔑视，笑得不够轻佻，重音不够针对性，尾音拖得没有讽刺力度，省略号处没有相应表情营造余音袅袅的氛围……

毕业考试当天，克里斯和蒂娜对阿布罗狄的表现甚为满意，宣布宝贝儿子可以毕业，阿布罗狄差点虚脱，庆功宴后对米罗说：“幸好克里斯他们找来对骂的人骂的都是我们设计过的问题。”

米罗冷笑一声：“那个人我早就付过钱了，不然你以为你能平安过关？”

“……”

“一辆车，少说废话。”

从小到大，阿布罗狄被米罗敲诈了无数次，只有这一次他被敲得心甘情愿。

他终于毕业了，他终于不用继续学骂人了。

尾声

终于毕业，学到的东西可以忘掉，不堪回首的训练可以忘掉，克里斯和蒂娜不再诸多要求，阿布罗狄终于清静了。

他以为他这辈子都没机会实践他学到的东西。

一次很偶然的机会，他学着米罗满不在乎的样子，讽刺了他的制约者撒加两句。

平日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撒加铁青的脸，让阿布罗狄有了出乎意料的愉快。

爽，爽得天翻地覆。

之后，阿布罗狄试探着用面子大精神，柔性公关法则，个人魅力合理发挥政策，成功地让撒加大怒数次，阿布罗狄越来越能体会克里斯他们说的“欺负人的快感”，每当听到撒加摔房门，看到撒加折断钢笔，他都在心里狂笑，这辈子都没这么开心过。

如果和撒加吵架，他更是发挥出早年磨练的骂功，洋洋洒洒，一击即中，原来他不是不会骂人，而是没找对该骂的对象。

阿布罗狄终于深切体会到美其司家的快乐源泉，他又拿出早年写学习心得的笔记，从中搜罗一些实用技巧和现成词汇，以便下次与撒加吵架时使用，他还经常竖起耳朵偷听米罗骂人，体会其中的奥妙。

现在的阿布罗狄是标准的好学生，他要把父母要求的东西一一做到。

反正，天下父母都是为了孩子好，父母说的话准没错。